正文 第54章 索還 文 / 春溫一笑
金桂飄香時節,應天府鄉試結果出來了,共取中七十二名舉人。
按理說,這些舉人是應該等到次年春天參加會試和殿試的,可是國家初立,人才匱乏,朝中急缺官員,不只地方官,連京城六部之中許多要職也是虛位待人。於是,來不及等到次年的會試和殿試,皇帝便任命這七十二人全做了官。
這七十二人之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鄉試第一名,解元方磐。方磐二十出頭的年紀,人物俊逸不群,章花團錦簇,皇帝親自召見之後,很欣賞他的才華,任命他為監察御史。監察御史在本朝品級為正七品,當然也說不上是什麼高官,可是對於一個才中了舉的士人來說,這樣的職位,卻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舉人,正七品,正常來說,這中間的距離可是大了去。
一時之間,方解元成了京城士庶眼中的幸運兒。中瞭解元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之後又被皇帝親自召見,親自任命為監察御史,這是多大的榮耀。
方解元成了街談巷議的人物,茶樓裡,大街上,處處能聽到他的名字。閒人們每每提到方解元,便會熱烈的議論著,口沫橫飛。
皇帝大概是為了表示自己渴求人才的心意,雖然只是鄉試,中了前三名的解元、亞元、經魁也被他特旨給了跨馬遊街的殊榮。解元方磐年輕俊秀,騎著匹黑色的駿馬,身上披著紅綢,走在最前面;亞元是位面貌儒的中年人,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微笑,正是圓圓的舅舅,孔溥;經魁,也就是鄉試的第三名,臉嫩嫩的,身量不高,竟只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三人被簇擁著走在中間,一路之上都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的圍觀。
方解元面如凝脂,目如明星,遠遠看上去,渾不似塵世中人。
「長的實在太好了。」不管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看向方解元的目光都有些癡癡的。
路邊一棟二層樓上,窗戶推開,有人臨窗往下看。「妹妹,你哥哥是一心為你著想,精心為你挑選的這個人。你瞅瞅,這人生的好不好看?」一位華服少婦面帶微笑,指著樓下緩緩而過的方解元,慇勤看向位妙齡少女。
這少婦高高梳著飛仙髻,遍體綾羅,滿頭珠翠,顯然是位養尊處優之人。
妙齡少女打扮的很是素淨,可是一雙眼睛大大的,嫵媚中透著野氣,一眼看過去,便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華服少婦跟這妙齡少女說話的時候,滿臉陪笑,溫柔的近乎諂媚,「你哥哥只有你這一個親妹妹,不知如何寶貝你才好呢。便是嫂嫂我,也是真心疼你,好妹妹,我們還會害你不成?快過來看一眼,這方解元生的真是極好,謫仙一般的人品。」
妙齡少女被自家嫂嫂哄著勸著,不情不願的到了窗邊。
「呶,三個騎著馬的人,便是最前面的那個。」少婦含笑指指樓下。
馬背上的方磐玉貌朱顏,風姿秀異,令人傾倒。
妙齡少女本來有幾分不耐煩的臉色,看到他,變成了驚艷。
少婦偷眼看著,見她神色變了,不禁暗暗得意。小姑子好容易在寶慶宮熬夠了一百天,被放出來了,可是並沒有真正學乖,明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還想著嫁到功臣勳戶。廣陵王被妹妹弄的沒法子,唯恐她再鬧出什麼事來,失了皇上的歡心,便搶先下手,替他相中瞭解元方磐。這方磐可是已經被皇上召見過了呢,他這人才,連皇上都讚不絕口,「配得上朕的侄女。」皇上已經有了金口玉言,妹妹,這還由得你不嫁?你呀,便是之前再怎麼著煩感,真見了方解元,也會動心的。
華服少婦微笑往街道上看了過去。方解元這樣的風采,妙齡少女看到了,如何會不芳心暗許?不可能的。
街道上很是熱鬧,路人紛紛議論,「哎,你聽說了麼?這位方解元年方二十,風神俊秀,尚未娶妻!」「真的麼?這下子可好了,中瞭解元,得了官,什麼樣的貴女娶不得?依我看,像他那般俊秀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
「妹妹可聽到了?他這樣的人物,公主也配得上。」少婦抿嘴笑。
「哪裡配得上了?」妙齡少女雖是驚艷,卻還嘴硬著,「他是什麼身份,也配尚公主?一個七品小官罷了。」
哪比得上國公府的世子呢。那可是將來的國公爺,整個府邸全是他的,可以傳之子孫,無窮無盡。
這兩個人,自然便是廣陵王妃和銀川公主了。
廣陵王妃忙道:「妹妹,他出自書香門第,身份可不差。」
銀川公主哼了一聲,「我便是看不上!」
廣陵王妃見她口中雖說著看不上,語氣卻不蠻橫,便知她心中鬆動,便耐心的勸道:「妹妹,你已是公主之尊,女子當中,還有誰強過你?便是什麼國公夫人,侯夫人,到了你面前,身份都不夠看的!你呀,只要挑一個相貌俊美、性情溫存的駙馬,讓他陪著你風花雪月,富貴尊榮的過一生,豈不是自在的很?橫豎皇上疼你,你的公主府一定會美輪美奐,絕不比什麼公侯伯府差。」
銀川公主想了想,倒也動心。
住在自己豪華舒適的公主府,美貌又溫順的駙馬陪伴著……
廣陵王妃見狀,聲音更溫柔了,「他家中父兄都已過世,只有老母在堂,家中人口簡單,多好。你呀,只要……」
銀川公主神色變了,忿忿道:「父兄都已過世,便是說他在朝中無人照拂!這樣的人若做了駙馬,全靠哥哥和我提攜!」
皇家公主,要嫁一個方解元這樣沒有家世沒有依靠的男人,銀川公主覺得委屈。娘家是天底下最富
貴的,夫家可以差一等,但是,不能差這麼多吧?
廣陵王妃對著驕橫的小姑子,頭隱隱作痛,強笑道:「妹妹想多了,他是解元,自是有才的。」
銀川公主沉下臉,「他再怎麼有才,靠哥哥,靠我,靠他自己,能做多大官?能有多大的權勢?臨川若嫁人,皇后定會替她挑選朝中最好的人家,到時候,我的駙馬定會被臨川的駙馬比下去!」
臨川公主今年也十三了,皇后已在查看駙馬人選。銀川公主想想方解元的人品,頗有幾分心動,可是,想到自己的駙馬會輸給臨川的駙馬,又覺不能容忍。憑什麼啊,臨川她和我一樣是公主,還沒有我生的美麗動人!
廣陵王妃沒想到銀川公主會說出這樣的話,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你想什麼呢?臨川公主她可是皇后所出,你跟她比?你……你雖佔了個公主的名份,可你是皇上的侄女,不是親生女兒!
廣陵王妃心中有氣,沉聲道:「妹妹,你哥哥可是已經相中了方解元,也回稟過皇上了。皇上親自召見了方解元,對他很是讚賞,這門親事,差不多算是定下來了。妹妹若不滿意,哥嫂也沒辦法,你自己去跟皇上說!」
廣陵王妃說完,轉身回到桌前坐下,面帶怒意,一言不發。
她是受了廣陵王的托付,一心想辦好這件事的。可是,小姑子若是存心要跟臨川比,這可真是讓人心頭起火。比什麼?你是皇上的侄女,臨川是皇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女,能比麼。皇上再怎麼念著昔日的情意,再怎麼疼你,難道會勝過親生女兒。
「一百天少了,應該再關她一年半年的。」廣陵王妃心中恨恨。
再關上一年半年,看你還敢不敢心比天高。
你哥哥都愁成什麼樣了,你還在這兒挑三揀四的,不懂事。
廣陵王妃在銀川公主面前一直是滿臉陪笑的,這會兒她破天荒的變了臉,銀川很是驚奇。你是平民之女,好運嫁了我哥哥,才有這王妃的尊榮,竟敢給我臉色看了?
「嫂嫂好大的脾氣。」銀川公主譏諷的笑道。
廣陵王妃看看趾高氣揚的小姑子,想想自己一心要做個好嫂嫂,聽說她在宮裡和開國公府的三小姐起了衝突,被皇上關到寶慶宮思過,便不顧一切的衝出王府,想要替她討回公道,不由的有些心灰意冷,「王爺只愛美人,我兒子身體越來越差,小姑子又是這樣。」
「你哥哥,畢竟不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廣陵王妃央求的說道:「他已經稟明了皇上,你再不答應,皇上會怎麼看你哥哥?無能、辦事不力、不關心妹妹、不能委以重任……妹妹,你哥哥若在皇上面前不落好,難道你便高興了?你和他是親兄妹啊。」
「他是我的親哥哥,難道不該為我著想?」銀川公主一臉任性的叫道:「他怎麼不給我挑個好的?!」
要是有這人的容貌,再有左丞相或平國公那樣的爹,我會不答應麼?
「他怎麼不為你著想?」廣陵王妃苦笑,「方解元,已是他能為你挑到的最好的駙馬。」
皇帝有了不挑家世的話之後,廣陵王便沒敢在高門大戶中尋摸,眼光放到了家世平平的人家。方解元世代書香,又有這樣的人才,和銀川公主其實很相配。廣陵王給妹妹挑的這個駙馬不能算錯,連皇帝看了,也是滿意的。
「最好的。」銀川公主喃喃著,失神的跌坐到椅子上。
曾經做過多少美夢啊,誰知道,到頭來卻是這樣的。
方解元人才確實好,可是,一個男人,只有人才就夠了麼?
「要是你沒進寶慶宮,不會這樣。」廣陵王妃煩惱的說道。
在銀川公主被罰思過之前,皇帝從沒跟廣陵王提過銀川公主的婚事。廣陵王還一直以為,皇帝早已為她選好了駙馬,成竹在胸。後來卻有了那樣的話。可見皇帝是對銀川公主失望了,改了主意。
「你還不如一直跟哥嫂住在王府,也就沒有這回事了。」廣陵王妃說著沒用的廢話。
「都怪那個小丫頭。」銀川公主聽著廣陵王妃的話,想明白了原委,欲哭無淚。
要是沒有那個小丫頭,叔父怎會罰我?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選方解元那樣的人做駙馬,簡直是娶了一個男人進門,除了他本人,什麼都指望不上。
不過,他長的還算俊俏。
「我只要駙馬,他那個寡母,我可不管。」銀川公主冷冷說道。
方解元我要了,他不是還有老母在堂麼?他的母親,不能住到我的公主府。
「這還用說?」廣陵王妃聽到小姑子鬆了口,大喜過望,忙笑著說道:「方家能出個駙馬,已是燒了高香,諒他們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方家有宅子有地的,好意思跟著兒子一起住到公主府麼?還不如依舊住在老宅子裡,何等自在逍遙。
銀川公主繃著臉,點了點頭——
「皇上很閒麼,親自召見方磐?」蘭夫人一直關注著鄉試的事,聽說這件事後,心中很是納悶。
她特地到涵碧館接無瑕下學,順便問陸先生,「可需出門?我命人替你備車馬。」
陸先生微微笑了笑,「夫人,還有一天。」
說好的三個月之後上門索要婚書,算算日子,再過一天便到了。
蘭夫人莞爾,「陸先生真是信人。」
說好的三個月,便是三個月,還差著一天,她便絕不登門。
「什麼一天呀?」無瑕忽閃著大眼睛,不解的問道。
她聽不懂娘和先生在說什麼,滿臉困惑。
蘭夫人很好心情的逗著寶貝女兒,「閨女,再過一天,先生要考較你的功課啊。給你出道題目,限你一個時辰之內,寫篇章出來。」
陸先生見蘭夫人這般有興致,不由的微微笑起來。
「這有何難!」無瑕昂首挺胸,「做篇章而已,難不倒我的!」
神氣活現的小模樣,逗的蘭夫人和陸先生都笑了,「淘氣孩子。」
蘭夫人替她理理鬢髮,柔聲告訴她,「再過一天,先生要出門辦件事,再去一趟九回巷……」
「我也一起去!」蘭夫人話還沒有說完,無瑕眼睛便亮了,歡快的接了口。
「咱們沒車伕呀。」蘭夫人故作為難,「你爹爹這些時日都忙,天黑了才回家。」
「有哥哥呢。」無瑕嘻嘻笑,「讓他給咱們趕車!」
在無瑕心目中,哥哥和爹爹差不多,騎馬的時候充作馬伕,坐車的時候,他們便是車伕。
「好啊。」常紹手中抱著個古的琴盒,出現在門口。
無瑕回過頭,高興的迎了上去,「哥哥,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啊,真好!你手裡抱著的是什麼?古琴麼?哥哥真好,又送我好物件兒了!」
常紹無奈的蹲□子,指給妹妹看琴盒,「是把好琴,單琴盒便漂亮極了。」無瑕瞅了好幾眼,大為滿意,「哥哥,這把琴我喜歡,放到我的琴房吧,等我學會撫琴了,便請爹爹、娘和哥哥一起過來,聽我撫琴。」
無瑕現在也學琴,不過,才入門,還不得要領。
常紹笑了笑,溫柔的答應,「好,哥哥替你放到琴房。」
無瑕笑咪咪的道了謝。
常紹站起身,緩步走到陸先生面前,輕聲說道:「這是把唐代名琴,名曰春雷……」
一向沉靜的陸先生滿面驚喜,「春雷?」
春雷為唐代名琴,制琴名家雷威所作。宋朝的時候,在宣和殿設有百琴堂,春雷稱為第一;後來這把琴歸了金章宗完顏璟,被收藏於承華殿,為明昌御府第一;金章宗去世之後,捨不得這把琴,帶到陰間做了陪葬品,不過,十八年後春雷復出人間,略無毫髮動,依舊是諸琴之冠!真是天地間之尤物啊。
這樣的一把名琴,此刻便在眼前麼?陸先生有些不敢相信。
常紹點點頭,把琴盒放到桌案上,小心的打開。
琴身造形飽滿,玉徽、玉軫、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琴底頸部以行草書刻著「春雷」兩個字。
陸先生珍愛的伸出手,想撫摸它,快碰著的時候,卻停下了。
太珍貴了,讓人不敢碰觸。
「給妹妹放在琴房吧……」常紹柔聲說道。
陸先生抬頭,迎上他溫柔的目光,微笑道:「好啊。」
無瑕也湊過來看了這把琴,「很名貴麼?哥哥,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她沖常紹伸出小胳膊,常紹笑了笑,俯身抱起她,無瑕捧起哥哥的臉,響亮的親了親,「哥哥,多謝你!」
常紹紅了臉。
陸先生低頭注視春雷,像看著稀世珍寶似的。
無瑕從哥哥懷裡溜下地,探過去一張粉嫩可愛的小臉,和先生一起盯著春雷,一通狠看。
蘭夫人一直在旁微笑觀看,這時便笑著說起,「後天我和先生要出門,無瑕也要跟著湊熱鬧。上回我們三人出門,是你爹爹趕的車,這回你爹爹忙,我們沒車伕了……」
「孩兒正好閒著。」常紹說道:「正好充任車伕。」
蘭夫人笑,「堂堂大公子充任車伕,會不會委屈了你啊。」
常紹紅著臉搖頭,「孝順您,照顧妹妹,那還不是應該的。」
「那,便是這般說定了。」蘭夫人笑咪咪。
陸先生和無瑕專心看著春雷,一大一小兩張美麗的面孔挨在一起,看的入了迷。
常紹如今在京營之中任職,答應過蘭夫人之後,他便請了兩天假。請假的頭天,他騎馬出門,到了常家一個莊子上,找了個車伕,教他學趕車;請假的第二天,他換了身不顯眼兒的衣裳,趕著車,送蘭夫人、陸先生、無瑕到了九回巷。到了方家門前,停了車,陸先生依舊一個人走了進去。
上回來的時候,她身穿青衣青裙,樸素無華,這回卻換做淡黃色繡折枝花卉織錦緞衫子,下面撒開碧色雲綾羅裙,致中又透著嬌艷,越發襯得她秀美無雙,明艷照人。
這天是陰天,天色顯著昏暗。陸先生緩緩走過來的時候,方家門房張大了嘴巴,覺得眼前一下子明亮了。
「我是來求見貴府太太的。」陸先生客氣的說道:「府上存放著陸家一件舊物,煩請交還。」
三個月了,令郎已過了科舉,婚書,該還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舉人已經有做官資格,著名的清官海瑞,就是舉人出身。
今
天還有一更,說不定是幾點。
今晚忘記設時間了,到八點半的時候才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