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本宗風雨 文 / 黑白假面
蒼峰淹沒在迷茫的雲海之中，四面罡風如劍，整座山谷如同一頭咆哮的巨獸一般蟄伏在紫城的邊緣。
若是仔細看去，可以發現在一座座奇峰之上，竟然都有人在盤坐吐納，或掐訣望天，感悟道法。此處便是顧家本宗所在之地，乃是紫城玄力最為旺盛之地，正是因為這雄渾的天地玄力，造就了一個即如仙境又如修羅戰場一般的地方。
即便是在這樣的地方，玄力的濃郁程度依然隨著地區的不同而產生變化，於是坐鎮在本宗的主峰之上便成了強者的象徵。
顧博回到本宗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這個顧家年輕一代的天驕即便是在整個紫城的年輕一代之中也排得上名，平日間幾乎不露蹤影，此次卻隨著大長老顧劍鴻一同回來，一時間引得核心弟子們議論紛紛。
但這些對顧博而言都不過是過眼煙雲，他如今只關注自己的實力，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將顧家其他人視為螻蟻，唯一令他看得起的，便是常年居住在本宗主峰之上的顧雨晗，顧婷兒雖給了他千般的好處，在他的心裡終究不如顧雨晗一半輕重。
男人總不會喜歡自己看不起的女子的，越是高不可攀，顧博越是想將她握在手心。
「少爺的功力日漸攀升，今年的望仙者必定歸你所有。」
顧博轉過頭去，看見這幾天來一直在身邊絮絮叨叨的顧雲仁，心中雖然有些不耐，但卻沒有將其趕開的意思。蒼蠅總是惹人厭煩的，可若是蒼蠅會同人一般溜鬚拍馬，那總有些人會喜歡蒼蠅。
顧博問道：「顧婷兒的事情，我便交給你去安排了，莫要讓這女人再來煩我。」提到顧婷兒的時候，顧博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幾日實力止步不前，便是因為自己不能在極寒之處吐納，若非這樣，自己到時候的勝算又會大上一些。
「老東西，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哀求！」顧博不動聲色，心中卻是凶焰騰起，「顧唯麼？既然你那麼看好他，那我就去將他徹底變成一個廢人！」
然而這時顧博的表情忽然一變，目光迅速向著山谷之外掃去。
本宗之中幾百年不息的罡風，竟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聽慣了風捲巖壁刺響的核心弟子們一時間都發現了異樣。
從山峰上望過去，雲霧像是一陣陣巨濤奔湧而出，巨石嶙峋的峰谷如同一處絕地。
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從那裡出現。
但那雲霧之間分明出現了一個人影！
「顧唯！」
有人驚呼，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曖昧難明，顧家人都知道，顧唯擅闖望仙地，被霧獸波及，成為了廢人。
「這傢伙竟然還醒的過來，真是不簡單！」「霧獸可是吞了幾千人啊，顧唯為什麼活下來了！」
「按我說，他還不如死了算了，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豈不是和他父親一個德行了？」在一座矮峰之上，一個精壯的年輕人甚至看都不看一眼顧唯，對他而言顧唯與山下的碎石無異。
但他立刻就感覺到一束令人發怵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讓他的冷靜和不屑一下子蕩然無存。
那是一束怎樣的目光？山谷的罡風堪比銳劍，可那目光卻好像比罡風還要猛烈鋒銳，顧唯一眼望來，竟然像是一座大山憑空壓了過來，一下子讓他喘不過氣來。
「我父親之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顧唯說完這句話，轉過頭去，逕直走向了主峰，先前那人剛要發作，卻忽地感覺自己整座山峰的玄力竟然一下子被抽空了，他憤怒的目光頓時凝重起來，緘默無聲地坐了下去，而本宗的聲音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群廢物，竟然被一個廢人唬住了！」顧博說出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收斂的意思，整個本宗都聽到了他的聲音。
卻唯獨顧唯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他的步伐很小，卻一點也不慢，他看起來很弱，但誰也不想和他那雙眼睛對視上去。這時候所有人才發現，顧唯竟然已經不是瞎子了！
父親給的家玉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顧唯寧願將它放在主峰之上，因為哪怕全天下都要針對他，但主峰上的那個人是絕不會害他的。如果他是自甘墮落，絕不敢再去見她，但也許只有他自己和那個人才明白，這一切並非徒勞無功。
一個人渾身是傷，卻依然能穿過罡風來到此處，若是還有人覺得他是廢人的話，那人一定是個蠢貨。
而現在顧博就站在了顧唯的面前。
這兩人本是一般高的，只是如今顧唯身體遭創，不能完全直起身來。顧博低著目光想要顯示自己的蔑視，卻被顧唯全然無視。
「你擋著我的路了，讓開。」這句話的聲音開始時是很平淡的，但在說出「讓開」二字的時候，忽然變得冰冷無比。
但這時顧博已經出手，他的右拳就像是猛虎的巨爪般迎著顧唯的面門轟擊了過去，他出手的瞬間整個山谷都迴盪起玄力爆炸的巨響。
看上去就像是一頭猛虎衝向一隻殘弱的綿羊。
可是這頭猛虎卻撲了個空。
因為綿羊走到了它的身後。
顧博這一拳從上往下擊出，地面登時被砸出了一個窟窿，碎石帶著濃煙一下子飛濺出來，顧博猛地回過頭去，又是一腳狠狠掃了出去，漫天飛舞的碎石被玄力帶動，迎著罡風形成了一道石牆推向顧唯。顧博這一腳既快又穩，毫不猶豫地就將顧唯的所有去路都封死了。
這時顧博露出獰笑，但整個山谷之中的所有顧家人卻是目光一凝。
「你擋著我的路了，讓開。」
顧唯一只手按在了顧博的肩膀上，將他推開到一旁，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後一步步走了過去。
顧博的怒焰竟然一下子被澆滅了，他彷彿看到了一個魔鬼一般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顧唯平淡地從顧博身旁走了過去，他的步伐很小，卻一點也不慢，他看起來很弱，但誰也不想和他那雙眼睛對視上去。
這些人對顧唯的認識，還停留在當初的水平，如今一個築基中段的弟子在顧家也許掀不起什麼浪來，但偏偏是沒有任何實力的顧唯，卻能震懾本宗。
早在六年前顧唯就明白，依靠紫城稀薄的玄力是不可能令自己繼續前進的，當他毅然捨棄全身實力的時候，他已經踏入了新的境界。
陣靈給予了顧唯新生，而識海中的大能之戰非但沒有將顧唯摧毀，反而讓他找到了自己的道路。無論多麼強大的力量，只要不能擊中就只能是虛有其表，修士出手僅在瞬息之間，幾乎不可能被躲避開來，但顧唯卻能在顧博出手之前通過洞悉顧博體內玄力的湧動，以及他肌肉的變動來提前迴避他的力量，以慢打快便是這個道理。
顧博死死地盯著那個一步步前進的背影，彷彿要將顧唯的樣子刻在腦子裡，他咬了咬牙，狠狠道：「你絕對登不上主峰的，只要你敢冒險強登，我就敢在這裡將你當場擊殺！」
顧博的聲音依然沒有收斂，只是之前的嘲諷是居高臨下，如今的咆哮卻是歇斯底里。顧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主峰就在他的面前，數百雙眼睛盯著他，看著這個背影，下一刻卻不知多少人會出手。
額頭滲出了冷汗，雙手緊緊地握住，強忍著不讓自己顫抖起來。
剛才顧博的任何一擊只要打到顧唯身上，顧唯絕不會像現在一般淡然，擦肩而過的致命危機絕非常人可以禁受，不論再怎麼強大，顧唯畢竟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興奮和些許的恐懼湧上大腦，在諸峰之間，在主峰之前，少年兀地挺直了腰。
「要對我出手的話，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顧唯的身體已經踏入了主峰的邊境，步伐落下的瞬間，強勁的罡風瞬間爆發，鋪天蓋地地衝向那個單薄的背影。
要出手嗎？這是抑制顧唯最好的機會！
在這一瞬間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掠過了這個想法，如今顧唯氣焰再起，背叛了他一次的這些人沒有第二次機會。
夾雜在風刃之間的還有數十枚暗器和三把利劍，甚至還有一根隱藏在風中透明的銀針。
顧唯不可能預知幾十個人甚至上百人的共同出手，但他卻可以保護自己。
劇烈的風暴若是鞭打在軀體上絕對不亞於一道道劍刃，但若是打不中呢？
那就成為了顧唯的護盾。
顧唯沒有兵器，沒有鋒利的劍亦或是劇毒的針，他的感覺就是他的兵器。在甦醒之後，他的識海發生了奇異的變化，成為了介乎神識和元神之間的存在，在他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能被他洞悉。從踏進山谷的一刻，顧唯就已經就為自己做好了後盾。
顧唯的步伐很慢，但沒有一道風刃可以擊中他，他自由地穿梭在雲霧之間，刀光劍影偶爾從他的背後掠過，卻僅能略微吹散他的髮絲。
主峰的暮色是紫城最美的風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
顧唯向來喜歡一個人看日落，但卻偏偏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六年前他坐在峰頂上時，身邊總有一個丫頭纏著他。六年後再次來到這裡，顧唯卻成了訪客。
登上峰頂時還沒日暮，夕陽剛要沉下去的時候琴聲就已經響了起來。顧唯朝著那間木屋走去，影子越拉越長，琴聲就從腳下流淌過去。他的步伐很小，卻一點也不慢，只是走到顧雨晗身前的時候，夕陽就已經沉了下去，而琴聲也正好停了下來。
「你走過來的時候是跟著我的琴聲回來的嗎？」
「為什麼不說你的琴聲跟著我的腳步呢？」
直到現在，顧唯才能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顧雨晗低頭撥弄著琴弦，笑道：「琴弦若是繃得太緊，很容易就會斷掉的。」
顧唯道：「可你每天還是要將它們勾緊，不然像我這樣的不速之客絕不會少。」
顧雨晗站起身來，側著臉看著顧唯狼狽的模樣，莞爾道：「不速之客可不會為了躲開花海而踩到水坑裡，連罡風都躲得開的人為什麼會灌了一靴子的水呢？」
顧唯就是光著腳進來的，雖然他明白這樣進女孩的閨房的確很不成體統。
「鞋子舊了就得洗一洗，不然穿久了就會破的。」顧唯難得露出笑容，但好像牽動了舊傷，疼得齜牙咧嘴。
原來他在山腳下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顧雨晗從沒做過照顧人的事情，但這時候卻提來了藥箱，裡面全是顧家最珍貴的藥材和藥水，隨便拿出一顆丹藥就比顧唯一直以來所用的加起來還要值錢。
顧家莊同時經營著三處大坊市，其中很大一部分投在了對家族弟子的培養上，這其中又有一成的資源在顧雨晗這裡，長年下來堆積如山。
可以駐顏的丹藥，顧雨晗碾碎了給顧唯敷傷口，可以快速治癒內傷的靈木，顧雨晗毫不吝嗇地給顧唯熬成藥劑。這種事情即便說是暴殄天物也絲毫不為過，但卻只有顧唯能有這般待遇，六年以來除了顧雨晗沒有任何人能踏入此處。
「你若是只想拿回你的玉珮，大可讓我給你帶去，不必冒險來到這兒。」顧雨晗無奈地搖搖頭道：「身體傷成這樣還能若無其事地走到我這裡，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顧雨晗頓了頓，盯著顧唯道：「你在望仙岸到底得到了什麼東西？」
顧唯笑了笑道：「這可不是問人的態度哦。」
在背上敷藥的手掌忽然用力地一拍，顧唯吃痛地喊出一聲，回頭便看見顧雨晗怒瞪的杏眼。
「女人的直覺真是可怕。」
顧唯聳了聳肩，忽地抓住了顧雨晗的手掌。
顧雨晗被他一驚，正要收回自己的手，但在這一瞬間，她看到了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