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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玉簫引迷霧,一碗香入喉 文 / 永月

    她忽地提起了腳,想去踹那匹很瘦的馬,又頓時把腳垂下。

    她的此刻略帶醉意的模樣很是搞笑。

    沒有人笑。

    琉璃心裡更是笑不出來,即使要笑也要等到沒人的地方,沒有人注意的地方。

    醉意中的她隱可感覺到自她身後正有一雙冷冷的目光在注視著她。

    那令她熟悉的寒氣已然再次入侵。

    方才在寒氣釋放不久後就能感覺到暖意,熟悉的暖意。

    這次卻沒有。

    她的心沒有這暖意的烘托實在很難暖的起來。

    她的心慢慢變涼了。

    她不敢想,不能想心完全冷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想多了她會不受控制的在乎起來,然後再崩潰掉。

    尚好她現在有了醉意,暈乎乎的,她趁著這股醉意蹣跚著步伐走到秋暝身前投入懷中,頭立馬垂下,不在說話。

    「回不去就不要回去了,既然不回去為何不現身一見?」秋暝摟緊懷中微有抖瑟的琉璃道。

    他說話就和平常一樣,但聲音卻傳出很遠。

    「安陽一遭,不虛此行。小生實乃三生有幸,能在這荒郊之地結識三位怎能不喝上一杯!」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人也在不遠處。

    赫然是馮宇昊等人。

    明明是四個人,他卻說成三個人。

    沒有人去關心這個話題。

    秋暝不會,秋尋也不會,琉璃就更不會了。

    趙無憂抬頭望了望正自乖巧的坐在秋暝懷中的琉璃,又將那桌上僅剩的一碗酒喝完,豪氣雲幹道:「我道是誰,想不到竟是馮公子,恰好這裡還有一空位,只不過酒倒是沒有了。」

    「酒沒了可以再上。」馮宇昊說話時人已經走了過來,坐向琉璃先前坐過的位子,此位正與秋尋照面。身後隨從二人也自覺在另一桌入座。

    馮宇昊坐定後又道:「有勞高老大再上四十八碗。」

    趙無憂的臉不禁變得紅了,又想起了方入店前的錯誤。

    很快他就看到高老大佝僂著背,雙臂正環抱一罈酒。

    他感到驚愕。

    這哪裡是什麼酒罈,分明就是一中型甕,漆黑油亮的甕印有三個朱紅大字——四十八。

    高老大是不是在和他作對?

    他懶得去想。

    高老大已經走了過來。

    「是你要的酒。」高老大看了看文士作扮的馮宇昊道:「看你不像是個讀書人。」

    說完,高老大抱甕的雙臂揚起。

    甕被拋向空中丈餘。

    霎時間,酒甕順勢下落馮宇昊頭頂。

    馮宇昊伸出右手,變掌,高舉過頂,酒甕就緩緩的落向他掌中,然後他說:「我是個喝酒不貪杯的人。」

    「不貪杯?貪甕,亦是貪色,酒色!」高老大冷笑向房中走去。

    ——就連一個賣酒的老叟都如此托大。

    ——此刻沒有人理會,沒有人計較這些。

    ——不理會,不計較不能說明心裡會無動於衷。

    但他們好像是真的無動於衷,面尚無絲毫不悅。

    馮宇昊將裝滿酒的甕緩緩放在桌面,桌面被壓的發出「咯咯」聲響。

    甕沿上的印泥未啟。

    四人誰也沒有動,酒也沒有喝。

    酒甕這麼大,如何倒酒竟是個麻煩事。

    要將倒酒從一人環抱的甕中倒出來很容易,但卻沒有人願意去做。

    因為倒酒的姿勢會不優雅,沒有人願意在女人眼前出這種丑,更何況又是那麼美麗的女人。

    秋暝環抱著琉璃的手動了動,琉璃突然就跳了下來,隨手拍來酒甕口的印泥。

    酒香四溢。

    琉璃拍來印泥的手在甕口頓了頓,又探入甕內。

    包括秋暝在內一人都驚呆了!

    難道她想用碗深入甕內取酒?

    很快他們就不在這樣想。

    琉璃的手已從甕內取出,手上已多了碗酒。

    酒很香。

    眾人恍然。

    「秋暝哥哥,我聰明吧?」琉璃說話間將那要很香的酒遞向秋暝微笑說到。

    「不是你聰明,是裝酒入甕的人聰敏。」秋暝順手接過酒碗道。

    「討厭!」琉璃嘟著小嘴,坐向秋暝身側道。

    趙無憂突然變得慇勤起來,忙將甕中酒碗紛紛取出,分放四周,又將空甕放在地面。

    桌面頓時空曠起來,四人也隔得近了些。

    「想不到在此又能遇見姑娘,在下先乾為敬。」馮宇昊望向面對而坐的秋尋,酒碗舉得老高,飲罷道。

    秋尋襝衽一笑,伸出玉手執起酒碗一飲而盡。

    「你倆認識?」趙無憂頭也不抬道。

    顯然是在問馮宇昊。

    「匆匆一面!」馮宇昊也不抬頭道。

    「唉!」趙無憂端起酒碗歎了口氣。

    酒過了三巡。

    都喝的不少。

    趙無憂醉意見盛。

    濃濃夜色,席捲大地。

    「看來今夜是走不了了!」趙無憂望著夜色自語。

    靜。

    屬於夜晚的靜。

    桌上無人說話。

    良久。

    「秋暝哥哥,我想回房休息。」琉璃在秋暝懷中囈語道。

    「失陪了,三位隨意!」秋暝橫抱起琉璃的嬌軀步入內室。

    秋尋望著二人漸淡的身影,她的心顫抖了。

    些許惆悵,些許失落。

    失落與惆悵豈非就是說不出的感覺?

    說不出。

    「此家酒肆竟有客房。」趙無憂喝了口酒道。

    「來時已被我包了!」馮宇昊道。

    「那我豈不是要沾馮公子的光了,馮公子又做了件善事。」趙無憂道。

    「客房有兩間。」馮宇昊道。

    「喝酒到明天。」趙無憂道。

    趙無憂自顧自的喝著酒,面如死灰。

    他今天的確喝了不少。

    誰也看不出他要喝到什麼時候。

    根本就沒有人去看。

    「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話,不如今晚就在此留宿一宿(xiu),我先帶你去看看客房。」馮宇昊望向秋尋彬彬有禮道。自信中早已替她做好了決定。

    為什麼要介意?

    藝高人膽大。

    秋尋沒有回話,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馮宇昊又怎會看不見她應允,他目光從未曾自她身上脫離,就連風吹起她的髮髻,吹起她的衣衫他都看得見,更能聽到她的心跳,孱弱間的呼吸。

    ……

    夜色照濃。

    夜風無孔不入,飄忽不定。

    夜風吹進了趙無憂鼻孔裡,眼睛裡,甚至連衣衫空隙處都不放過。

    吹進他鼻孔裡他就燜哼一聲,酒立馬就從他鼻孔嗆出,口水也留了出來;吹進他眼睛裡,眼睛裡竟然也有淚流下;等風吹進他的衣領處,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很狼狽,他在自討苦吃,在家裡他根本不會如此,他可以過著少爺般的生活。

    他還在喝,並未有離開之意。

    初春的夜風吹在臉上還能感覺到刺骨,酒可以麻痺他,所以他要喝。

    他忘記了可借助內力驅寒,甚至已忘記了一切。

    他的頭已在發木。

    就連他發抖他都不明白是冷的緣故。

    他明白了春風的蕭索,淒涼,無人道。

    暗閣裡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正在盯著他看。

    瞳孔裡已有了濃霧在凝聚成珠,在眼眶裡打轉。

    趙無憂永遠看不到那是高老大的眼睛。

    客房內。

    房間不大,卻很豪華,與外圍形成了鮮明對比,靠窗一角有一梳妝鏡台,鏡台上也有胭脂水粉,鏡台兩側花瓶裡插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居中處一小張桌子,桌面上整齊擺放著茶具,還有照亮整間屋室的油燈。

    ——一看就知道是為女人準備的。

    ——初春時節能開的花很少。

    秋尋顯得格外淡定,屋子裡唯一的凳子就在梳妝鏡台前放置,她已經坐了上去。

    馮宇昊就現在門檻邊,門也沒有被關上。

    「敢問姑娘芳名?」馮宇昊突然問道。

    「秋尋!」秋尋流利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那就不打擾秋尋姑娘休息了!」馮宇昊道。

    說完他就不疾不徐的退出房門,門被輕輕的關上,輕的幾乎聽不到響動。

    桌面上的燈,滅了。

    屋子裡的人,未寢。

    秋尋坐在妝鏡前,一動不動。

    她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男子的身影,那男子懷裡始終抱著一尊嬌軀。

    她的心顫抖了,突然間有了種她以前都沒想過的念想——她多想和正常人一樣說話,能夠在稍微快一些,流利些。

    她以前為什麼沒想過?

    她為什麼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說話?

    秋尋,是不是也和她的名字一樣在尋找什麼?

    又或者是一個人?

    這些問題她都不知道,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她開始羨慕起那男子懷中所抱著的女子……

    ……

    夜靜。

    聽不到聲響。

    靜夜下的趙無憂正趴在桌子上瑟瑟發抖。

    桌面上有秩的酒碗此時已橫七豎八的擺放著,有的已零碎落地。

    他此時手裡正捧著一碗酒,唯一的一碗,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趙兄真要打算喝到天明不可?」馮宇昊鬼魅般的出現在趙無憂身前開口道。

    「有何不可?」趙無憂醉醺醺道:「再說客房也不夠咱們擠的。」

    「咱兄弟倆也算舊相識了。」馮宇昊很巧妙的說道:「頂樓西側高老大臨時騰出了間客房,如果趙兄不介意的話咱四個大男人倒了將就一晚。」

    「素聞馮兄體恤手下有佳,我豈非是這掃興之人。」趙無憂又喝了口酒繼續道:「看來老天也讓我介意啊!」

    「既如此那我兄弟三人就先上樓了,趙兄慢慢喝,酒錢我已付過了。」馮宇昊鞠躬一禮,旋即與隨行二人離去。

    夜深。

    趙無憂無憂的喝著酒,等到那碗僅剩的酒灌入喉中他就趴伏在冰冷的桌面上昏昏睡去。

    暗閣內。

    高老大那雙漆黑的瞳孔逐漸亮了起來,他無聲地走出暗閣來到趙無憂身側,佝僂著的背此時也挺了起來,歲月在他臉上篆刻出道道紋理,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件軟被,軟被無聲地披在趙無憂肩上。

    ……

    琉璃此時正躺在秋暝懷裡,秋暝斜依在床頭,屋內的燈光很暗,暗的讓雪白的衣衫都變成了灰褐色。

    「你不是累了嗎,怎麼還不休息?」秋暝關切的朝向懷中玉人道。

    琉璃環抱著他的腰身,頭就枕在他肩上,水汪汪的眼睛撲閃著,眉頭皺的很近,就是沒有說話。

    秋暝見她不語,頷首看向那水汪汪的大眼,也看見了那皺皺的眉頭,他反手摟向琉璃那柔柔的香肩,摟得很緊。

    琉璃沒有掙扎,只是那眉頭卻更皺了。

    「一切都要面對,一切都會過去。」秋暝道。

    ——多有深意的話!

    「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過去的又是什麼?」琉璃道。

    「和我們一樣,也和……和她一樣,飄零的身世,迷一樣。我不是很聰明,但卻認為自己很聰明,聰明的想要去解開。」秋暝斷續的說道。

    「姐姐並不想讓你解開。」琉璃道。

    「所以我更要去解開。」秋暝道。

    他又問:「她告訴你的?」

    「你看不出?」琉璃道:「你想要離開,但當她放任你離開時你卻又不捨。你喜歡她?」

    琉璃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環住秋暝眼神的手更緊了,生怕他會突然消失。

    秋暝的心驀然痛了,但這點兒痛他還撐得住,於是他脫口道:「怎麼會呢?我敬她!」

    他的話說的很勉強。

    ——不願說出的話,說出來都很勉強。

    琉璃相信他說的話。

    一直以來她都很信任他,已超過了自己。

    很簡單——他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任何女人在這種「安全感」面前都會盲目。

    ——這樣的人為什麼不相信?

    「那白衣女子對你很特殊,她很漂亮,尤其是在略帶口癡中。」琉璃還是忍不住說道。

    ——一想到什麼她就說什麼,琉璃就是這種人,女人。

    「她武功很高!」秋暝這樣說。

    琉璃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覆。

    她笑了,笑的很甜,笑出了聲音。

    「比你高?」琉璃甜笑著問道。

    「就內力而言與我不相上下,不知招數如何!」秋暝道。

    「我看得出她的特殊!」琉璃突然停住了笑說道。

    然後她又轉過頭看向秋暝說:「我想聽你吹曲兒!」

    她的眼神迷離而又委屈。

    ——男人在這種眼神下只能俯首稱臣,何況是這種美麗的女人。

    秋暝沒有直接說。

    他先是問道:「你不是不喜歡我吹曲子嗎?只是這裡沒有琴音與其合奏。」

    說完他就笑了。

    微笑,他不會像琉璃那樣直接笑出聲。

    「你希不希望我學琴?」琉璃笑的更甜,更可人了。

    玉蕭不知何時就出現在秋暝手中。

    琉璃依舊枕在他肩頭,禁閉著俏眸,嘴角一抹彎彎幸福的笑在洋溢。

    悽惋的簫音瀰漫在燈光暗淡房間裡,飄出窗外,落入靜坐妝鏡前秋尋的耳裡。

    燈未掌起。

    漆黑的房屋,淡淡的花香。

    人沒有睡意。

    秋尋聆聽著悽惋,飄忽的樂聲冷清的靨容泛起了似笑。

    ……

    破曉。

    沒有蕭音再響起。

    稀疏的林子裡聽不見鳥的叫聲。

    鳥和人此時正沉浸在夢裡。

    夢很靜。

    酒肆橫幅前,簡陋的帳篷下,四張桌子,十六條凳,其中一桌面上還殘有一碗未喝完的酒。

    酒未喝完。

    人呢?

    趙無憂已不見了蹤影。

    破曉後。

    沒有風。

    酒肆橫幅兩側的燈籠在詭異的搖晃,直搖出一絲星火。

    星火迸濺。

    火勢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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