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漫漫歸途路，腥風血雨落 文 / 永月
「既有眾兄弟結伴而行我也就不矯情了，你說是不是宇昊兄？」趙無憂放下了手中緊握的紫砂杯爽朗道。
他突然對馮宇昊改了稱呼。
「很久沒有聽到無憂兄這樣叫過了！」馮宇昊微笑道。
傻子都看得出二人認識，且是舊識。
坐在這裡的沒有傻子。
如果說還有人看不出，那就是琉璃了。
琉璃在秋暝懷裡做著美夢，她的眼睛也是閉著的，當然看不出。
沒有人會反對說，做夢的一定都是傻子——能說出這種話的人他的是非肯定會特別多。
當下，眾人紛紛離去。
……
烈日當空，沒有晨曦前的清涼。
烈日下，數十人牽著馬的人有馬不騎卻在步行——因為有人既沒有馬可以牽，懷裡還在抱著一個人，女人。
「出門在外沒有坐騎（ji）良駒真是要命！」雷老大開始抱怨了，然後他又問:「出門在外到底是為了什麼？」
「要命，當然是要命。」李老三斬釘截鐵的道。
「有道理。」雷老大道。
趙無憂回過頭看了看墜在身後的雷老大四人，道:「依此道前行二里有一城鎮。」
「如此甚好！」雷老大道。
眾人又前行二里。
失望。
失望透頂。
有希望就會有失望，有了失望才會有新的希望，希望往往是建立在失望之上的。
希望是什麼？
失望又是什麼？
正因為抱有過多的希望所以每當失望之時人們大都不願接受。
有幾人能拒絕希望？
有些人天生就好像是個例外，總習慣性的選擇接受——不接受又如何，接受又能怎樣？
無論接受與否，事實並不會因人的心裡變化而變。
雷老大在看到眼前一幕時失望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他定睛看著眼前。
所有人都定睛看著眼前。
眼前。
破敗不堪的城鎮。
城鎮無名。
如果有名，那早已淪為過去。
斷壁殘垣兩側還有賣燒餅的帆布招牌依舊迎著風「批啦」作響，那曾賣燒餅的人卻不在了。
青紅的石板在眾人腳下，人就在賣燒餅的招牌前站著。
沒有人出來迎賓。
風吹，葉早已落下。
葉落在青紅石板鋪成的地面上任風吹動。
火紅乾枯的樹葉，不是楓葉卻有如楓葉般的火紅。
還有哪種樹葉能比得上楓葉的火紅？
被血染紅的樹葉。
風還在吹著，吹動地面上的殘葉撲向眾人筆直、立挺的身軀，也撲向了臉上。
撲向臉上的樹葉沒有血腥，血早已乾涸。
伊人始終在秋暝懷裡，秋暝就任著風中殘葉在他臉上扑打。
他的臉開始沉重了，眼神也很沉重，沉重的看向了四周店舖，店舖的門窗都禁閉著，他又沉重的抽出了手。
「——彭」只見他隔空一掌震開扇門，門框立刻寬敞起來，頓時就有股濃濃的屍臭味兒自寬敞的門框處擴散、蔓延。
眾人順著被震開的門框往裡望去，望向了廳壁，廳壁原先掛有的「八仙過海」圖跌落在插有香燭的神龕上，圖幅早被燒出幾個洞，何仙姑那張美麗的臉也不在美麗了，但她那迷人的笑依舊是那麼迷人——仙女的笑本就迷人。
有幸見到仙女的笑的確是件幸事。
原先曾掛有「八仙過海」圖的牆壁上現在印有三個用血所書足二尺見方的大字——葉明心。
字的前方，大廳的桌上雜亂的屍體在上面趴著，有的甚至已斷了頭，屍蟲順著斷了頭顱的脖頸蛹動。
——那麼的噁心，那麼的殘忍，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就此湮滅。
「他們竟連尋常百姓都不放過……」趙無憂喃喃道。
「你確定不是葉明心？」馮宇昊問道。
「你確定葉明心是三歲小孩？」趙無憂不答反問。
「藝高的人膽量不會太小。」馮宇昊道。
「膽小藝高的人也很常見。」趙無憂道。
「你見過？」馮宇昊道。
「就在這裡！」趙無憂道。
「誰？」馮宇昊道。
「李老三！」趙無憂道。
李老三腿都軟了。
數十雙如炬的目光均已落在李老三身上。
「不是老三干的！」
雷老大是個好兄弟，也很有義氣，他忙為李老三辯解道。
像雷老大這種人，能夠在這種場合下做出如此舉動的人世間還有多少？
李老三也不知是出於感動還是出於自信，或許兩者都不是，但是他發軟的雙腿頓時硬了起來，他臉上此時掛滿了笑，道:「栽贓有好多種。」他的笑越來越有深意:「但都不高明，葉明心是個人，是人他就會有兩種選擇:一，他會繼續殺人，沒有目的地殺人，並且不露面；二，他應該躲起來，最好不要讓人找到，因為他的名氣二十年來從未衰落過。但兩者都有共同之處，那就是神秘，神秘的人一般都看不見，也不會有人認出他來。」
雷老大又換了性子似用手抓了抓額前亂髮道:「老三，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兇手很神秘。」李老三道。
雷老大更不懂了，不懂他就會想，想也就不會出聲。
「葉明心或許是兇手，又或許是被人冤枉。」秋暝道。
他這句話等於沒說。
說了等於沒說的話就是廢話……
但任何一句話都有他的價值，價值就是理由。
「廢話」在有些時候也是有價值的，因為有些表面上的廢話，實質上卻是一種推理。
誰能否認推理毫無價值？
「葉明心為什麼要殺人，又為什麼會被人冤枉？」李老三發現了這句話的價值，至少他自己已這樣去認為。
他這句話好像同樣是廢話。
「殺人一般都是為了報仇，也會有利益可以求取；冤枉他的人與他有仇。你會選哪一點？」秋暝問道。
「我如果說是葉明心要報仇秋暝少俠會相信嗎？」李老三道。
「他要報誰的仇？」秋暝道。
「他沒有仇可以報。」李老三道。
「他是聖人？」秋暝道。
「不是。不是聖人就會犯錯，既然犯錯就肯定會多少得罪些人。栽贓也是報仇的一種手段。」李老三道。
「他錯在哪裡？誰要找他報仇？」秋暝道。
「不知道！」李老三道。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秋暝道。
「是一個活著的人，要報仇的人。」李老三道。
「你很危險。」秋暝道。
「除了信得過的人其他人都死光了，我還能活一段時間。」李老三不以為意道。
「還有活人。」秋暝突然道。
「活人就在不遠處。」李老三道。
「你知道？」秋暝道。
「從你眼神中看出來的。」李老三道。
二人露出了會心的笑。
「死人堆裡等活人，有趣。」
還有誰會說出如此有趣的話？
做著美夢的琉璃已經「醒」了，或許她早已經「醒」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用等，已經來了。」秋暝對著琉璃道。
「那你放我下來。」琉璃不甘道。
沒等秋暝將她放下，她已輕盈而大膽地自秋暝懷裡跳了下來。
活人已到。
琉璃笑著望向來著的活人。
她相信她笑得很美麗。
所以她又回過身面對身後人等笑著說:
「你們都猜錯了！不僅有活人，還有活著的牲口！」
除了琉璃之外，沒有一個人還能笑得出來。
除了琉璃之外所有人都在定睛看著那個「活人。」
來人是一個平凡的中年男子。
平凡的不能再平凡。
平凡的裝著（zhuo）。
平凡的輪廓、臉。
平凡的見他一面都不會再有任何印象。
但他的出現和再說出來的話卻不平凡。
他只說了三個字。
「八匹馬。」他說。
笑著的琉璃也說了三個字。
「十一人。」琉璃道。
來人沒有再多說一字，居然笑了笑，冷笑。
冷笑還能代表什麼？
琉璃當然也看到了他的笑，被一個人冷笑她居然臉不紅，面不紫。
她用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雷老大四人。
雷老大頓時色與魂授，能得美人回眸一望對他來說已足夠讓他興奮整天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挨個數了數同行人等。
他數了五次。
他只數了十一人，五匹馬，包括一匹很瘦的馬。
既然那人是來送馬的應該帶六匹，而不是八匹。
剩下兩匹留著做什麼？
殺了吃肉？
他疑惑的看著他的智囊李老三。
李老三此時的神情比他更疑惑，疑惑中又帶有一絲落魄。
四海為家的人本就落魄。
但像李老三這種靠嘴吃飯的人為什麼還有落魄在他臉上？
他又看向他手底下二人。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現實，現實都是殘酷的。
他手底下那二人的瞳孔在收縮，整張臉就像是殭屍臉。
李老三也看到了，他早該看到了。
他看的是雷老大。
雷老大此時已和他手底下二人沒什麼兩樣了，瞳孔同樣在收縮，臉同樣是殭屍臉。
他嘴不能說。
很幸運的是他的心還能想。
想著不幸運的事:
他快要死了，和他手底下二人死在一塊兒。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兩個很聽話的幫手，只知道照自己的吩咐去做事，去執行，又從不多說一句話的人突然沒了會是什麼心情？
他還連那二人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因為他們是真的很少說話
所以他才會痛苦，痛苦的看著李老三，他希望李老三能明白他的痛苦。
李老三沒有說什麼，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沉重的歎了口氣。
有生就有死，明知早晚都得死，這世間還有什麼事能夠令人惋惜的？
什麼事還能比死亡更讓人惋惜？
人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死了。
琉璃還活生生的，他比雷老大幸運多了，至少她還能說話，笑著說話。
「八人八騎，算來剛好。」琉璃笑著說:「這五匹馬不會又要和那剛剛三人同樣死法吧？」
她的話還是那麼驚人，不分場合。
在說到「死」字時，秋尋的臉已經變了，變得陰寒。
琉璃沒有注意到。
一個不分場合的人是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一個人是如何變臉的。
她只注意到那位很平凡的中年男子，她還在等著他給她回話。
她沒有等到。
那人搖頭。
搖頭大多都代表不贊同。
「——嘶！」琉璃口中的那五匹馬在淒厲悲嘶，那匹很瘦的馬叫的聲音更大，更悲。
動物是不是也和人一樣同樣有著悲傷？
在悲傷什麼？
是不是悲傷著不能再見到主人，還是在為著自身難以忍受的痛苦而悲傷？
是不是每種動物在受到疼痛時都會發出叫聲？
是不是等發出叫聲後同伴會聽到，聽到就會趕來？
會不會來？
人是不是也是動物？
來的是一把劍，古劍，劍鞘有著斑斑銹跡。
「——噌！」劍出鞘，劍光閃過。
劍在秋尋手裡，劍無聲回鞘。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色如雪一般蒼白，雪一般寒冷。
眾人來不及細看。
平凡的人將永遠平凡。
永遠的平凡就是死。
因為死是時常會有的，所以死只不過是件很平凡的事。
「線索也斷了。」秋暝望向如雪般寒冷的人說。
「斷了就在系（ji）上。」秋尋冷冷的道。
她說出的話永遠都是那麼生澀，生澀的讓人心疼，但她的人卻是那麼冷。
誰會願意將快要融化的冰捧到手上去憐惜，心疼？
只能眼看著冰在烈日下融化，無能為力。
真的無能為力，即使捧在手上冰也是要融化的，冰了手，寒了心。
馮宇昊身上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視著寒冷近冰的秋尋，她在他眼裡就像是凌寒獨立的梅花，讓人不得不披上厚厚的冬衣遠觀，深怕離得近了，禁不住寒冷。
「死人是不會有線索的。」李老三這時說話了:「他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即使沒有人殺他也會死，死是注定的。」
「你好像對死了兄弟感到很開心？」趙無憂突然這樣問李老三。
李老三該如何回答？
要不要翻臉？
他很從容，從容的和上茅房一樣。
「我以後會看得更開！」他笑著道。
……
淒涼的天。
淒涼的地。
淒涼的城鎮。
置身淒涼天地間的人會不會也變得淒涼？
眾人默不作聲。
淒涼的天空下，八人，八騎漫行在淒涼的地面。
牽著馬的趙無憂走在最前。
琉璃秋暝小手拉著大手墜在最後。
趙無憂步子停了下來。
然後所有人都停了。
他回過頭面朝身後七人說:「明日午時定能趕至太原，我們不妨今夜在此露（lu）宿(su)。」
天，沒有黑。
人還在淒涼的城鎮，沒走出一里。
他說停就停，沒有人多說什麼。
一家破敗，冷清的客棧在眾人齊心協力下恢復了溫暖，有了人煙。
日偏西。
夜將臨。
秋暝的房間裡，琉璃斜依床頭。
悱惻的簫聲在房間裡迴盪，也蕩在了琉璃的心頭上，那心早已承受不了簫聲的寂殺。
起伏的酥胸被她強抑制住，似是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我要告訴你件事。」她終於開口說道。
她又是激動，又是惶恐。
簫聲聽不見了。
秋暝轉身。
「我要找出「尖風薄雪門」的秘密。」琉璃道。
「不是我們？」秋暝道。
「你願意？」琉璃難掩的興奮:「她讓我下山後就離開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天來接二連三的異事讓我不由自主的生出些許不安，心焦——那賣酒的老頭兒是什麼人？為什麼又離奇失蹤，白天那中年人為何無故送來馬匹？一切的背後彷彿是魔鬼用手在操縱。」說完她已打起了寒顫(zhan)。
她的樣子是那麼的柔弱。
秋暝走了過去，坐在床角，將那柔弱的嬌軀攬入懷中。
「她讓你獨自去尋「尖風薄雪門」？」秋暝道。
琉璃沒有回答。
她似已經倦了。
良久，她道:「秋暝哥哥，你會照顧我一生一世嗎？」
會不會？
當一個人整日對著位不食人間煙火且披著面紗的女人，如何能做到不恐懼？又在同一環境下恰巧出現了位同齡異性，惹你哭，逗你笑你還如何狠得下心不去給她呵護、關愛？
難道要她和她一樣不食煙火，不近人情，不進冷暖？
如果有，那人肯定是瘋子。
——秋暝沒有瘋。
哪位女性能禁得住他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懷、愛憐？
冰山早已融化，稜角早已磨平。
「哪位哥哥不會照顧自己的妹妹？」秋暝問。
無疑不是冰山，無疑不是稜角。
琉璃就像被冰山吞噬，被稜角刺穿。
吞噬一切，刺穿一切。
她的人卻還在他懷裡。
她聽著他說:「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
她能感受到他的雙臂緊了緊，緊箍著她的肩。
「但是我怕……我怕……」她哭了，泣聲道:「她沒有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不想讓你知道就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
「和我有關？」
是人都會這麼想。
秋暝也這樣說了。
琉璃點頭，在點頭的同時早已垂滴在下巴處的淚珠滴了下來，留下道淚痕。
秋暝伸手拭去，抬起頭看著她那水汪汪，彎彎睫毛處仍有淚珠的大眼，然後微笑著對她說:「不會有事的，我也不會讓你有事。」
本書首發於看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