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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艷陽沒五刺,血映護城河 文 / 永月

    有氣質的女人說話是不是都特別冷?

    冷清的屋子,冷清的女人。

    馮宇昊已經走了。

    屋子裡只有趙天雪一個人。

    她失落,她氣憤。

    既然無心為何要來?

    戲弄?

    冷嘲?

    她不瞭解他,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是趙天雪,她喜歡這個身份。

    為了無憂。

    ……

    馮宇昊此時正坐在桌前,大口大口的吃,酒也沒有喝。

    他覺得輕鬆極了,也開心極了。

    身體裡每一滴血液都在釋放著歡喜,他很久沒有如此興奮過。

    現在他吃飽了。

    吃飽後他的臉卻沉了下來。

    接下來他是不是要回臨安?

    回到臨安該如何向他父親交代?

    如果不回臨安又該到哪裡去?

    他想到了秋尋,想到那冷清的容顏。

    容顏雖冷清,但他的心是暖的。

    暖暖的心裡就只有她。

    因為這件事他認為他做得很對。

    他忘記了馮仇,忘記了馮敵,甚至已忘記了自己是馮宇昊。

    山路崎嶇,流水淙淙。

    流水順著崎嶇的山路蜿蜒流淌,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一層又一層。

    白衣散發的女子坐在流水旁。

    水中有倒影。

    她望著水中的倒影。

    水中的人此時手捂著胸口。

    心在痛,刺痛。

    水中的人蒼白的臉上有笑,淒然的笑。

    痛是一種折磨,她情願這樣折磨自己。

    她知道只要停止想他,心立刻就會停止疼痛。

    她沒有停止想他。

    她的心還在痛。

    在她沒有停止想他的同時心如果不痛,她會傷心。

    她知道那個人此時此刻的心也在像她一樣痛,也在想她。

    她的臉上現在還有笑,很溫柔,很甜。

    只要還能被人想念,為什麼要悲傷?

    是不是該幸福?

    ……

    秋暝望著窗外。

    他的手在胸口上。

    心痛,痛的不明所以。

    為什麼一想到她心就會痛?

    他不想知道原因,慪氣地讓心去想,讓心去痛。

    ……

    午時。

    護城河。

    河道寬廣,楊柳夾岸。

    平靜的河面似結了層冰,平靜無波。

    高揚風站在河畔。

    約定的時間已到,赴約的人還沒有來。

    他很愜意。

    赴約的人不來他就更愜意。

    等人很少有人像他這般等的愜意。

    ……

    蕭長劍愁容滿面的坐在屋子裡。

    屋子裡還有女子啼哭的聲音。

    啼哭聲不是很大。

    他希望自己看不見,聽不見。

    看不見,聽不見,心就不會愧疚,不會碎。

    他聽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他看見蕭玉柔淚光盈盈的看著他,看著他那蒼老而又無可奈何的臉。

    他避開了她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不大的包袱。

    「天黑前我還沒有回來你就一個人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在太原出現。」蕭長劍歎了口氣道。

    蕭玉柔沒有說話,她認為此時說得再多都沒有用。

    她點了點頭。

    她是個懂事的女人,知道該怎麼做。

    對於這一點他很欣慰。

    她雖沒有說話,但心裡已不知說了幾千次,幾萬次。

    「玉柔等你平安歸來……等你……等你……」

    ……

    日已偏西。

    秋暝在窗前望著大街。

    本來繁華、吵雜的大街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人都到哪兒去了?

    千萬不要相信這世上沒有巧合的事出現。

    人出現了。

    頎長筆挺的像一把劍的老人。

    老人頂著一口棺材走在闃無一人的街上。

    這把劍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出鞘的劍在沒有見到血的情況下是絕不會回鞘的,就像這位老人一樣,也絕不回頭。

    這位頎長、筆挺的像一把出鞘的劍的老人,頂著一口棺材出現在無人的大街是不是特別詭異?

    ……

    夕陽。

    黃昏。

    護城河。

    高揚風背負雙手凝視河面夕陽反襯的餘光。

    「你終於來了!」高揚風道。

    「棺材我帶來了,柏木做的,鐵定容得下兩人。」蕭長劍道。

    「生不同巢,死可同穴。人生真是奇妙!」高揚風轉過身道。

    「確實奇妙。縱然人生如何奇哉,死是免不了的。」蕭長劍放下棺材,目光撇向天際處艷麗的夕陽謂歎道。

    「死是注定的,所以死不可怕。」高揚風道。

    「生老病死,不外如是。」蕭長劍道:「飯吃得過飽會撐死,所以,死是有原因的。」

    這是真理,世上不會存有無緣無故的事。

    這真理高揚風明白,他更明白蕭長劍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黯淡,一瞬間的黯淡。

    雖然只是一瞬間蕭長劍卻看見了。

    「但這次的原因確實我始料未及,還望高老大慷慨解惑。」蕭長劍用那雙銳力的目光盯著高揚風道。

    高揚風不答。

    他笑了,笑得聲音很大。

    「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願糊塗,不願做個糊塗鬼。即使知道了又如何?終究逃不過糊塗鬼的厄運。」高揚風笑著道。

    「和葉明心有關?」蕭長劍轉了轉銳力的目光隨即問道。

    高揚風還在笑。

    他像是聽到天下間最好笑的笑話般在笑,忘記了言語,忘記了一切。

    天地間只剩下他的笑聲在迴盪。

    柳絮在空中飄零。

    柳絮落在平靜無波的水面。

    天地間除了那笑聲只剩下死寂,肅殺。

    蕭長劍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把劍。

    劍長,劍細。

    長三尺,細如錐,錐的兩面是利刃,利刃閃耀著寒光。

    「出劍!」蕭長劍道。

    劍出就要殺人。

    殺人不是說笑。

    但高揚風還在笑,笑聲還在迴盪。

    他既然還在笑,蕭長劍就只有等。

    敵不動,我不動。

    蕭長劍沒有動。

    為什麼要等?

    等待是不是件很焦急的事?

    他焦急,他迫切。

    他焦急,迫切的希望高揚風能夠再說一些有價值的話,有關葉明心的話。

    他沒有說,他只在笑。

    這笑像是把所向無敵的神兵利器摧毀著蕭長劍的身軀。

    他的額上有汗珠。

    天並不熱,很涼快。

    笑聲倏止。

    「半月前你在喝酒?」高揚風停止了笑,突然開口道。

    蕭長劍頎長的身軀筆挺的站著。

    汗珠在他額上一滴一滴滾落。

    他的人雖然筆挺的站著,心卻已被刺穿,被高揚風說的話刺穿。

    心若被刺穿,人肯定活不了。

    他終於知道高揚風為何會有恃(shi)無恐的笑,笑得悠閒。

    ——殺手在殺一個人之前勢必會先摸清欲殺之人的脾性。

    ——高老大不愧是高老大。

    他也終於知道他半月前所喝的酒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塗了毒,慢性不致命的毒。

    自高揚風踏入他自始至終都在留意高揚風的一舉一動。

    酒,何時被塗了毒?

    莊裡有內奸?

    內奸是誰?

    他不願再想。

    他沒有時間再想。

    他只想那口柏木做的棺材必須裝下兩人。

    他不能再等。

    等,就是先死。

    他不想先死。

    「——嗡!」

    劍吟聲起。

    劍在蕭長劍手中。

    劍快,劍准,劍要殺人。

    殺人的劍只有快、准還不夠——還要狠厲。

    這把劍沒有狠厲。

    這把劍很好看。

    挑動起的劍花正如夕陽般艷麗、絢爛。

    這朵如夕陽般艷麗、絢爛的劍花在空中飛舞,快要落向高揚風的眉心。

    因為花還在空中飛舞,並沒有落,所以高揚風很輕鬆的閃身避過。

    他避過後說了一句話,說得不冷不熱,不褒不貶。

    「果真名不虛傳。」他說。

    他又笑,大笑。

    他笑得好辛酸。

    這一笑像是把無形有質的利劍刺向蕭長劍的胸膛。

    他的胸膛在起伏。

    殷紅的鮮血自他嘴角溢出,溢到他蒼白的鬍鬚上。

    他提劍,再刺。

    這一刺竟掩去了天際處夕陽的餘暉。

    艷陽高照,刺眼。

    高揚風在刺眼的艷陽的照射下閉起了雙眼。

    「——嗡。」劍吟聲起。

    劍自高揚風腰際飄出。

    劍在高揚風手中。

    劍尖滴淌著鮮血,鮮血殷紅。

    艷陽遠逝,夕陽猶在。

    夕陽下,柳岸旁是一口柏木做的棺材。

    棺材被打開,又蓋上。

    棺材裡裝的是死人。

    棺材沒入了護城河,河面還在泛著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高揚風凝視著河面上的層層漣漪,良久,良久。

    蕭長劍終於死了,死在他的劍下。

    他現在應該高興才對。

    但他一點兒也不高興起來。

    當他看出蕭長劍已中了毒時就再也高興不起來。

    他知道蕭長劍肯定是喝了酒,因為這種毒必須用酒才能起作用,才能在十五日後毒發。

    他之所以這麼清楚是因為這種毒他用過。

    這毒是一個女人給他的,也只有那個女人才能給出這種毒。

    這女人很漂亮,漂亮到他願意為了她做任何事。

    也當然願意為了她殺蕭長劍。

    但這次蕭長劍死前喝過的毒酒卻不是她給他的。

    所以他不高興。

    他認為她在懷疑他,懷疑他的能力。

    他覺得他現在已有能力殺蕭長劍,這能力她見過。

    既然見過他的能力為什麼還要懷疑他?

    為什麼還要在蕭長劍喝的酒裡下毒?

    裡是不是有她安排好的內應?

    內應是什麼時候安插進去的?

    這內應居然還能瞞得過蕭長劍?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還在瞞著他,不信任他。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她居然還瞞著他,不信任他?

    他想不通。

    他現在情不自禁的笑了,很有深意的笑。

    這種很有深意的笑,對於人而言往往就代表著有個「新的念頭」誕生。

    這個「新的念頭」已經誕生了。

    他突然覺得天都在幫他,他也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只聽他突然開口朗聲道:「想不出結果就不要再想了,心存疑慮為何不問出來。難道現今的少年俠士連現身問話的勇氣都沒有?」

    說完他才慢慢地轉過身。

    在他眼前有個少年男子。

    這少年長的很秀氣,從他身上的胭脂味就可以看得出經常有女人為他梳妝打扮。

    這少年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在他的左手上握著一紫玉洞簫。

    「長江後浪推前浪,不信不行。少俠小小年紀光這輕功已登峰造極!」高揚風道:「不知少俠師承何處,但看身法氣質倒像在下二十年前的一位故人。」

    秋暝就站在高揚風身前數尺不到。

    他握著簫的左手緊了緊,右手已成握拳狀。

    他心裡很激動。

    但他的臉上卻顯得特別平靜。

    「不知你說的這位故友是男是女?」他平靜問道。

    高揚風沒有回他話,重重的歎了口氣,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女!」他歎完氣就只說了一個字。

    一個字。

    一個字就像是千斤重的巨石壓在秋暝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急切,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什麼名字?」他急切問道。

    高揚風笑了,笑得很詭異,很奸詐。

    他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笑?

    秋暝懶得去管他笑得有多詭異,多奸詐。

    他已經迷失了。

    「她叫什麼名字?」他又問。

    「以後你會知道的。」高揚風道。

    以後?

    真的會有以後?

    夕陽已逝。

    天黑前後。

    天地間一片朦朧。

    秋暝不再問了。

    對於別人不想說的事他不喜歡多問。

    現在他只想問一件事,一件離奇而重要的事。

    「你為何要放火,為何要殺人?」秋暝問道。

    「因為火必須放,人必須殺。」高揚風道。

    秋暝笑了,笑得無可奈何。

    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明白這一點。

    高揚風看見他笑,他自己也笑了。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高揚風笑著道。

    「我為什麼要聽你講故事,咱倆很熟嗎?」秋暝道。

    「不熟你怎麼知道那火是我放的,人是我殺的?」高揚風道。

    秋暝不說話,他覺得這句話他沒必要回答。

    「你為什麼不問我有關葉明心的事?」高揚風又道。

    秋暝在聽。

    他不止一次聽到過葉明心這個人。

    現在他想聽聽葉明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想聽聽他會講出什麼樣的故事。

    「說起葉明心就不得不再提起一人,一位女子,很美麗,很聰明的女子——世間所有女人的好都被她一人佔全了。」

    高揚風說著就已經陶醉了。

    他就像是在說自己的夢中**一樣,如癡如醉。

    ——可恨這**只能在夢中相見。

    ——聰明美麗的女子對男人絕對是一種**。

    ——更何況還佔全了世間所有女人的好。

    ——不說見過,能聽到也是件很榮幸的事。

    ——這女子是誰?

    秋暝畢竟是個男人,不做作、虛偽的男人。

    「那女子是誰?」他忍不住問道。

    「她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樣。」高揚風道:「她喜歡柳,她姓柳。她喜歡看柳絮在寒風中飄零,她叫柳寒依。」

    「他和葉明心有什麼關係?」秋暝道。

    問得好。

    高揚風沒有說。

    他笑了,笑得很有深意。

    他又覺得連老天都在幫他。

    「江湖人都叫他們」他一字一頓道。

    不用再說。

    ——肯定是神仙眷侶。

    ——神仙眷侶的感情也一定會很特殊。

    秋暝不會想不到這幾點。

    他想不明白一件事。

    他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

    ——是不是年歲大的人在看到年輕人都會有說不完的話?

    「你為什麼要給我說這些……?」他還想再說:「這就是你要講的故事,酒肆中那無名的大火是誰人所為……」

    他沒機會說後面那幾句。

    因為高揚風已經很快打斷了他的話:

    「因為看到你讓我想到了她。」

    多麼容易讓人誤解的話!

    是不是他很像她?

    是不是他經常與她一起,耳濡目染了一些她的習慣?

    是不是她?

    是不是?

    如果是……

    他想到了她。

    想到她披散在肩的長髮,想到她那絕麗的容顏,想到她那永遠都不願褪去的純白如雪的衣衫……

    他現在用手捂著胸口。

    他的心在痛,很痛。

    夜色沉沉。

    那人是如此的無助,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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