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斑駁塵緣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2-23
這層層疊疊的宮牆,究竟藏了多少秘密,斷送了多少人命,又埋葬了多少份感情!
這腳下的每一步,都滴落著傷心的淚水,滲透著殷紅的鮮血,人哪,究竟要怎樣,才能得到滿足。
無瑕自嘲的搖了搖頭,自己一心想著復仇,想著回到那濺染了自己親人鮮血的宮殿,可是,卻似乎,越走越遠了!
疲倦,疲倦得,想要逃!
對面走來的那人令他的腳步一頓。
鄭贇謙靜靜的看著那渾身素潔的人兒。
他的身上披著自己送給他的裘袍,光滑亮澤的絨毛映襯著他幼嫩的肌膚,似粉團一般讓人不捨轉目,那美麗的面容再次被遮住了,只能看見那粉色的唇對著自己勾勒著迷人的微笑。
「殿下也進宮麼。」
「聽說,父皇宣了公子隨侍。」
那兩人客套得生分,腳步抬起,慢慢靠近。
站在宮門前,兩人相視微笑。
「殿下先請。」
「本王,想跟公子一起走。」手伸出,微微一俯身,拉起那透著涼意的手指,握入掌心。無瑕沒有抬頭,也沒有掙扎,任那人拉著他的手,慢慢走進了宮門。
厚重的門緩緩關上,那兩人肩並肩,執手慢行,越走越深,越走越遠,終淹沒在那毫無生氣的宮殿樓宇之中,消失不見。
鄭澈軒靜靜的等待在承德宮外,聽說燕王也被宣進宮了,究竟父皇在想什麼?為何突然要將無瑕帶到宮中,那意圖如此明顯,他是要軟禁了無瑕,為什麼?
身子不由自主的靠近殿門,燕王在裡面已經很久了,為何還沒出來?
「兒臣不從!」
那聲音如此激烈的穿透而來,鄭澈軒心頭一凜,鄭贇謙在抗拒什麼?
「放肆!」
「謙兒——還不跪下——」
鄭澈軒的心突然猛烈跳動起來,皇后也在裡面,父皇究竟跟那人說了什麼?為何會引起如此激烈的反抗?那可是平時比自己都冷靜的燕王,竟也會如此頂撞父皇。
「兒臣有心愛之人,此生非他不可,若不能廝守,寧願終身不娶,請父皇不要逼兒臣。」
「你——」鄭淵主的聲音有了明顯的喘息:「你是誰,你是朕最優秀的皇子,竟也如此荒唐,好好,你存心要氣死朕是吧,朕告訴你,你若不從,那人便從此別想再踏出長亭苑一步,沒想到啊沒想到,朕的兒子一個兩個全都陷入了如此不堪的情感之中——」
「兒臣與無瑕的情感發乎情止乎禮,並無逾越之處,何來不堪之說!」
「男子相戀,不容於天下,你是要背負天下人恥笑唾罵的罪名嗎?」
「愛己之所愛,何為恥!」
「謙兒,你是不是瘋了,那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讓你如此執迷不悟,還不給父皇跪下,跪下——」
鄭澈軒腳步一退,如被雷殛。
竟,是在逼婚麼?拿無瑕來逼迫燕王娶親!那麼,父皇叫自己來做什麼?
身子一轉,鄭澈軒匆匆抬步,想要逃離。
「把太子給朕宣進來——」
那聲音傳來,鄭澈軒腳步一頓,雙拳驟然緊握。
宮門大開,鄭澈軒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他回過身,望向了殿內。
鄭淵主和蕭皇后站在殿中,面前跪著的那人直直挺立了脊背,紋絲不動。
「進來。」那聲音冷得讓鄭澈軒心底一怵,一種不好的預感蔓延全身。
進入大殿,門被從外關上。
那殿中沒有一個侍衛太監,也不見一個宮女,只有這貌合神離的一家人。
鄭澈軒沒有說話,走過去,逕直跪在了鄭贇謙身旁。
「你倒很自覺。」鄭淵主冷冷一笑,負手走到了那兩人面前。
「太子,跟太子妃成親幾年了?」
「回父皇,四年!」
「四年了,為何仍然未給父皇添孫兒?」
一個簿子被鄭淵主拿過,丟在了鄭澈軒面前。
鄭澈軒眉頭一鎖,雙眼輕閉,低下了頭去。
「太子似乎,對太子妃太過冷淡了,四年了,同房的時間屈指可數,可是不會,需要朕讓人教給你麼?」
「父皇!」那人的辯白十分無力:「兒臣只是,事務繁忙……」
「忙,忙可以在無瑕的門外站一夜,可以坐在他的屋外一整晚不動,你當朕什麼都不知道嗎?無瑕!」鄭淵主帶著玩味念叨著那個名字,仰頭笑道:「朕還真是小看了他,竟不知道,如此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有如此手段將朕的兩個兒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且能進退自如,朕倒要看看,是他的本事大,還是朕的本事大。」
「此事與無瑕無關,父皇何必將他牽扯進來。」
「哦?」鄭淵主挑眉側目,望著那跪在地面的兩個兒子,一字一句道:「既如此,你們便一個娶了親,一個給朕生個孫兒出來抱抱,朕累了,都退下,贇謙給朕出宮去,不許逗留,至於澈軒,朕會派人跟你一同回府,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退下!」
「父皇——」
「父皇——」
「難道還要朕說第二遍——」鄭淵主突然怒吼起來,那兩人身子驟然一震,起身,出了門去。
一路無話,從承德宮出來,轉過御花園,卻都在那道宮牆前頓住了步子。
長亭苑!
那院子就在那頭,那人兒此刻就在那道門內。
身子一動,兩人都向著長亭苑而去。
「皇上有令,太子與燕王殿下即刻出宮,不許停留。」小六子疾步上前,將那兩人一拉,道:「公子現在處境實在不妙,兩位殿下可是要讓他在此呆不安寧?」
「小六子,無瑕現在怎樣?他昨日染寒發熱,這會可有好些?」鄭澈軒心急如焚,身子一掙,卻被小六子牢牢拉住,道:「太子讓人帶話,奴才已經讓太醫來瞧過了,公子上次便由奴才照顧,這次皇上依然指定奴才,太子只管放心,奴才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鄭贇謙站在一旁,癡癡的看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去,鄭澈軒兀自站了一會兒,聽身後一個小太監跟來道:「奴才遵皇上旨意,隨太子爺回太子府,記錄太子房中之事,皇上說,讓太子這些日子不用早朝,不用請安,且,不許離開太子府。」
鄭澈軒心頭一怒,回頭看了那小太監一眼,恨不能一腳踹死那奴才,忍了一會,終平了心氣,拂袖而去。
門輕響一聲打開了,無瑕倚在欄邊,正仰頭看著天空,聽腳步聲傳來,也不動,只微微一笑,道:「小六子,竟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
「小六子給公子請安,太子與燕王剛走,皇上下旨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所以奴才攔了兩位殿下的駕。公子上次留下的筆墨都在,奴才這就給公子拿出來,閒暇,作畫寫詩,也好打發時間。」小六子進屋打開了櫃子,邊整理邊道:「還好公子性子淡然,也不怕寂寞,等明日,奴才再去給公子找一副好琴來。」
聽著那話,無瑕眉間瞭然,自己果然被軟禁起來了,他只是想到鄭婼歆對白炎之心,認為既然鄭淵主想用自己來逼白炎就範,若白炎離開了鄭國,那麼,軟禁自己也就沒了意義,卻不料鄭淵主還利用他脅迫了那兩人。
這院子,竟沒有種桃花,看樣子,今年再難看到那緋紅春色了,心底一歎,無瑕返身進了門去。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叩門聲,小六子一聽,道:「定是太醫院的藥熬好了,奴才去拿。」
伸手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人,穿著太監的服飾,卻空手而來,小六子抬眼一看,驚得差點叫出聲來。
「別出聲!」鄭贇謙將他一推,進了門去,小六子嚇得魂飛魄散,返身關了門,疾步追上那往屋子而去的人,道:「皇上說了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殿下可知你這是抗旨?」
「我來瞧瞧無瑕,瞧完便走。」那人幾步入了屋子,無瑕聽門外說話急促,已經站起身子往門口而來,卻不料剛到門邊,便撞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贇……謙!」一瞬的錯愕,無瑕立刻反應過來,身子一掙,卻被那人死命一扣。
「我來看你,無瑕,別動,讓我抱抱你。」那人高於無瑕的身子微微俯下,埋首在他的肩頭,就那麼抱著他,死不放手。
「發生了什麼事?贇謙,你怎麼了?」無瑕感到了一絲不安,燕王絕不是一個魯莽衝動的人,為何不顧皇上禁令執意闖進這裡?
「無瑕,你跟他走吧。」那人的頭依然沒有抬起來,透著一種痛苦與掙扎,卻說出了那麼一句話。無瑕身子一僵,繼而明白了他話中含義。
「跟他走,離開這裡,回大晉也好,去其他地方也好,不要再捲入這種權鬥爭奪之中,快快樂樂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心底泛起疼痛,雙手慢慢舉起,終撫在了那輕輕顫慄的後背,無瑕輕柔的拍著鄭贇謙的身子,如同哄著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沒事的,贇謙,無瑕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小六子站在門外,看著那一幕,鼻頭一酸,腳步悄然後退,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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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輕輕撫過赤霄棗紅的毛髮,然後將臉緊緊貼靠著它的身體,那人嘴角噙著笑意,朗若明星的雙眸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赤霄,你的主人,我找到了,你說什麼?他是個怎樣的人?」那人調皮的趴在赤霄的耳邊,低低道:「他是個像琉璃一樣剔透的人兒,卻有點傻傻的,笨笨的,你不相信?」伸手抱住那因耳朵被呵氣而甩頭不耐的馬兒,小侯爺笑道:「真的真的,他竟傻得認為我會相信他不是那人,會相信他與我只是陌生到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他笨哪,笨得讓人心疼,赤霄,陪我坐會兒,太陽快下山了,你說,是不是他忘記了,或者,弦伊忘了說,定是那樣的,他是不會忘記的,他怎會忘記呢,我在等他,他不會忘記的……」那人喃喃著,坐在了草地上,就那麼一遍又一遍的自語,直到自己都無法欺騙自己。
他沒來,他竟沒有來!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他麼?
血紅的夕陽漸漸西沉,當最後一絲陽光跌入地面,那人閉上雙眼,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