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置諸死地而後生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3-03
月如彎刀,沁涼如水,小六子守在門外,聽屋內傳來低低的咳嗽聲,一聲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分明。
公子怎麼了?那寒症都喝了這麼久的藥,昨天開始,便已經眼見好轉,卻為何又突然咳了起來?
「公子,需要奴才進來嗎?」小六子附耳聽了一會,見那咳嗽似乎有抑制不住的勢頭,不禁有些心急。
「不必……」屋內傳來無瑕的聲音,卻透著一種無力,然後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咳,漸漸的,平復下來。
小六子鬆了一口氣,打了一個呵欠,起身準備伸伸懶腰,舒展舒展筋骨,自從再次進了長亭苑,他每晚上幾乎都是不睡的,因為公子晚間需要人小心照顧,只有到了早起用過早餐之後,他才去旁邊的房間休息,然後下午醒來,如此循環。
外間暖爐依然生著火,小六子縮了縮脖子,雙手呵氣,靠近暖爐暖和了一下身子,抬眼看了看窗外,應該已經是申時了,天馬上就要亮了,公子這一夜似乎有些不妥,一直在輾轉,是因為昨日見了的那人嗎?公子看見他時十分欣喜,那笑容燦若驕陽,讓人看了心情大好,可是,在那兩人走了之後,他卻一個人默默的坐了好久,晚飯也吃得極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屋內突然傳來輕柔的腳步聲,小六子屏住呼吸細細一聽,公子似乎是起了身,是渴了麼?小六子返過身子,邊走邊問道:「公子可是渴了?小六子給公子倒了熱茶來。」走到桌旁,從一個小爐上掄起茶壺,倒上一杯熱茶,小六子走到無瑕房門外,正準備敲門,卻聽裡面聲音不對。
公子在做什麼?一種拚命抑制的嗚咽聲傳來,然後是凳子被碰撞在地的聲音,小六子心頭一驚,手一用力將門推開,見無瑕身子匍在桌面,不知在做什麼。聽他進門,無瑕使勁抬起頭來,小六子只一看,手中茶杯「啪——」的一聲摔在地面,四濺粉碎。
「公子——」
無瑕無力的抬著頭,身子卻狠狠的抵在桌面,一張臉幾乎看不見血色,蒼白得可怕。
「公子怎麼了?別嚇奴才,公子——」小六子撲過去,抓住無瑕的胳膊,想將他扶起,無瑕卻搖搖頭示意他別動。
公子是哪兒痛嗎?似乎是痛得受不了了,是以將身子抵在桌面拚命忍受,可是,那情形太過糟糕,他那模樣讓人害怕,似乎下一秒便會昏厥過去一般。
「奴……奴才去叫人……公子撐一下——」小六子返身便要跑,卻被無瑕一手抓住,不許他動彈。
「等……等……還不行……再等一下……」
小六子不知道自己要等什麼,也不知道公子要等什麼,他只知道,公子的臉已經白得可怕,由此可見他現在忍受的痛苦有多大。
「等什麼,公子,奴才等不了……公子……公子……」小六子害怕得渾身顫抖,只看著無瑕,眼中淚水漣漣而下。
好痛,痛得受不了了,可是,纏綿說過,要忍受,一定要忍受……
身體似乎要被撕裂了,無瑕趴在桌面,額間冷汗涔涔而下,唇被咬得破裂,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桌面。
一種貫穿的疼痛襲遍了全身,整個人似乎被人活生生的撕開了,然後,一股翻騰的氣血沖上心口,無瑕卻鬆了口氣,抓住小六子的手一鬆,揚起失去血色的臉,對著小六子道:「去叫太醫!」
小六子回頭見他似乎穩定了許多,雙腳動了動,卻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然後爬起,向著屋外狂奔而去。
無瑕拼盡全力直起身子,慢慢挪向床頭,卻只走了一步,便身子一軟,跌下了地面。
鮮血流出,先是一縷,然後是嘴角無法抑制的噴湧,無瑕無力的仰面望著頭頂,看著那搖曳的燭光不安的跳動,視線從模糊到炫白,然後沉於黑暗,直到一切都寂靜,萬物不復!
長亭苑外黑壓壓一片禁軍,院子裡不斷跑進奔出的宮女腳步匆忙慌亂,那屋子裡聚了一堆太醫,驚惶不安。
鄭淵主站在床前,臉色鐵青。
「難道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那怒吼聲穿透了黎明前的黑暗,令屋內的眾人皆瑟瑟發抖,辟里啪啦的跪了一地。
「無瑕的藥誰負責?」
蔣太醫滿頭大汗的低著頭,顫悠悠的撐在地面,欲哭無淚。
「臣……負責公子的藥……」
鄭淵主雙眼一瞇,緊緊盯著蔣太醫,道:「一直都是你負責嗎?為何突然犯病?」
「臣……臣昨日身子不適……因為各位大人都有負責的嬪妃娘娘,所以……昨日公子的藥,是兩個新進入太醫院的同僚送來的……臣也不知為何公子便突然犯了病……皇上饒命——皇上饒命——」蔣太醫身子一晃,幾近癱軟在地。
「人呢——」鄭淵主一聲怒吼,門外那兩人被侍衛推了進來。
寇雲雙腿一軟,連帶纏綿一同跪在了地面,纏綿心頭不悅,卻沒有絲毫顯示,自己不是大鄭子民,自小也從不跪他人,平素自在逍遙慣了,可是,此刻為了那人兒,不但要跪,而且……
那兩人僕在地面,瑟瑟發抖。
鄭淵主細細瞧了瞧,道:「太醫院剛來的太醫?昨天公子的藥,是你們誰調製的?」
「是……是微臣……」寇雲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恐懼,說不害怕那是假的,當纏綿昨天對自己說出他的計劃時,自己便已經預知了現在這個局面,雖然在心底做了準備,可是,等事情真正來臨時,自己卻依然嚇得兩腿發軟了。
「你可有改動藥方?」鄭淵主走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抬起頭來,看著朕!」
寇雲的身子已經顫抖得止不住,纏綿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子對上了鄭淵主的目光:「微臣,加了一味藥進去。」
那話一出,便如巨石擊在水面,驚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為何!」鄭淵主望著面前那人,有了一絲興趣。
「這位公子身子虛寒,體內蓄毒,臣不知道為何沒有人為他醫治,他那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是,毒畢竟是毒,蓄積了,日常月久,難免有害,是以,臣說服公子讓臣以毒攻毒,將體內的毒逼出來,公子考慮了之後,答應了!」
「所以,這就是他現在躺在這裡,昏迷不醒的原因——」鄭淵主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揚了幾分,臉色十分難看,返身走到床前看了看無瑕,怒火頓起:「來人,把這兩人推出去斬了——」
門口的侍衛疾步而入,扣住那兩人反手一拉,兩人身子立起,纏綿見狀冷冷一笑,道:「醫者父母心,微臣已經告訴過公子其中凶險,讓他有事第一時間通知微臣,微臣既然敢為他施藥,便有把握讓他無事,現在公子躺在那裡昏迷不醒,皇上卻要下令誅殺微臣,為何!」
「你——」鄭淵主怒喝著指向了纏綿。
竟然出了這種事,自己以無瑕脅迫那三人,還利用蕭君莫來造勢,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若這人出事,局面必定便會失控!
纏綿抬眼望著鄭淵主,絲毫不避,鄭淵主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好,朕給你機會,從今日開始,你二人便呆在這長亭苑,公子若有事,你們的腦袋也保不住!」
「微臣遵旨!」纏綿將身子一掙,揉了揉被反扣扭傷的手臂,道:「臣要為公子醫治了,請皇上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小六子,傳令下去,任何人都不許打擾到這院子,傅樾言,隨朕來。」鄭淵主抬步離去,他知道這消息不出一會兒便會傳出宮去,自己那兩個兒子,只怕會按捺不住。
「皇上!」傅樾言跟於身後急急請到,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寇雲入宮,必定是太子安排,可是,為何突生變故?
「調集禁軍,守住宮門,無論是太子燕王,或是那大晉的小侯爺,都給朕攔住了,無瑕醒來之前,任何人不許靠近長亭苑。」
「臣遵旨!」傅樾言匆匆而去,出了門,碰上了聞訊而來的安逸王蕭君莫。
「傅大人急匆匆,怕是要去攔宮門了吧。」蕭君莫揚眉一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傅樾言只是微微一拱手,揚長而去。
「臣叩見皇上!」進門見了鄭淵主,蕭君莫行了禮,然後道:「臣聽聞無瑕公子身子犯恙,怕有人因此衝擊宮門,是以來瞧瞧。」
「不用了,朕已經叫了傅大人帶了禁軍前去阻攔,不過既然來了,便一同去看看,裡面有人正在為無瑕醫治,沒事,便不要去打擾了。」鄭淵主說完,抬步離去,蕭君莫躬身站在一旁,待鄭淵主走後,回頭看屋內出來了一大群太醫,也不禁心頭一凜,頓感不妙。
無瑕的身子自己也知道,雖然他平時要強支撐,可是,那種支撐便如強弩之末,就算沒有外力侵襲,也根本經不起折騰,究竟此次為何病犯?又犯到了怎樣一個地步?
身隨心動,蕭君莫等眾人皆離去之後,身子一閃,進了院內。
「王爺——」小六子正端了一盆水出門,一見蕭君莫,驚得大呼起來。
屋內兩人一聽,身子一動,從床邊退開,去了桌旁磨藥。
蕭君莫看了一眼小六子手中銅盆,那盆中,竟都是鮮血。
疾步進了屋,蕭君莫看了桌旁那兩人一眼,也不停留,直接到了床邊。
無瑕陷在昏迷之中,臉色蒼白如紙,鼻息微弱,蕭君莫眉頭深鎖,返身望向了桌旁兩人:「公子情況如何?」
寇雲有些心虛,生怕蕭君莫看出破綻,纏綿見狀忙答道:「失血過多,想要醒來可能還得等一陣子,王爺不妨先回去,等公子醒了再來不遲。」
蕭君莫細細看了纏綿一眼,然後轉頭看向了寇雲,盯了半晌,道:「所以說,公子無性命之礙?可為何會失那麼多血?」
纏綿心底已經不耐,從司馬逸口中,他已經得知了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對這安逸王爺實在反感,見他還在追問,心頭火起,卻依然強壓,道:「氣血逆流所致,王爺若希望公子早點醒來,便不要再耽誤微臣為公子醫治,王爺,請!」
身子立起,向著那人做出請狀,蕭君莫帶著深意看了看纏綿,然後返身到床邊,伸手撫了撫無瑕的臉頰,道:「本王明日再來看你。」
待蕭君莫走出門去,纏綿拿起桌上濕巾,到了床前,半跪身子,細細擦拭著無瑕的臉頰。
寇雲不禁低頭一笑,道:「生氣了?」
纏綿眉頭皺起,沒有理他,只是輕輕擦著,一低頭看見無瑕頸間的淤痕,伸手鬆開他的衣襟,看那身子密佈的痕跡,越看越起火,霍然站起,道:「簡直莫名其妙,這傻瓜,為了復仇如此苦待自己,若非他後退不得,我早就帶他離開,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了,何必受此屈辱。」
寇雲輕歎一聲,將藥缽中的藥液倒入杯中,遞給了纏綿:「真不知他這麼一個羸弱的身子,能夠經受怎樣的強壓,又能夠撐到什麼時候。」
纏綿伸手扶起無瑕,讓他靠入懷中,輕輕道:「咱們兵行險招,若非如此,根本無法守在他身邊,為他調息醫治,只是可憐了他,受了這場折磨。」將藥輕輕餵下,看著那毫無血色的臉頰,纏綿滿心疼惜,將杯子遞給寇雲,然後摟著無瑕輕輕拍著,助他將藥液嚥下。
「纏綿,你,究竟是無瑕公子的什麼人?」寇雲帶著一絲好奇問道。
纏綿低頭看著懷中那人兒,唇角一勾,柔聲道:「只是小無瑕的纏綿而已,是只要他想,便能依靠的那個人!」
「莫非……是跟太子和燕王一樣對公子……」
「不是!」纏綿微微一笑,依然摟著那人兒,臉頰輕靠著那被汗水浸濕的長髮,聲音愈發輕柔:「只是,他的纏綿而已!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