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當恩怨各一半 我如何圈攬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6-17
夜色中的大理寺燈火通明,明明聚集了如此多的人,卻意外的寂靜得可怕。
從大堂匆匆而出一列人馬,隨著帶頭那人的拂袖而去漸漸隱入夜色。
莫寒站在堂前,眸含冷意,看武凡中臉色鐵青的帶人離去,他回身望向了大堂中倒著的那人,看著他依然圓睜的雙眼,微微歎了口氣。
「莫將軍……」
霍兗被剛才那一幕震到,努力嚥了口口水,走到莫寒身邊道:「此事,該如何向皇上回稟。」
那李頌在被武相逼迫道出幕後主使之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口中會說出孟白炎三字,就連莫寒自己當時也覺得小侯爺此次當真難逃,卻不料李頌突然望著武相大笑了幾聲,然後竟當場咬舌自盡。
莫寒伸手撫上了李頌的雙眼,道:「想來你也不甘,為那人賣命,卻要落得這般下場,不願再次被他利用,卻又無法道明真相,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反抗了他,倒也算是條漢子。」
堂上眾人見最後竟是這般結局,皆心頭唏噓,現在最重要的一人已死,既無人證明此事是小侯爺所為,也無人證明此事與他無關,倒果然如從前所料,只怕小侯爺當真要如當初的趙括將軍一般,被囚在這大理寺中了。
莫寒兀自站了一會兒,返身對白少卿道:「你去相府附近看著,我覺得事情定有隱情,這李頌雖然也非善類,但終還算有骨氣,若他當真有何不得已的苦衷,咱們也算為他盡了一份心,至少他這一死,小侯爺的罪名無法落實,也暫時得以安寧了。」
「是!」白少卿領命而去,莫寒望向霍兗道:「霍大人將今夜之事詳盡上書,想來武相也翻不起大浪,此事到此雖然不清不楚,卻也算了結了,只怕小侯爺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這大理寺中出不去,萬事,還有勞霍大人了。」
霍兗拱手一揖道:「下官定好好照顧小侯爺,請莫將軍放心。」
莫寒躊躇了一下,終還是去了後院看小侯爺,入了院子,才發覺那人正坐在欄杆上仰頭看著明月,聽他進門,沒有回頭,只微微一笑,道:「事情了結了?」
莫寒微微一歎,道:「沒想到那李頌竟當場咬舌自盡,如此一來,此案成了無頭公案,武相動你不得,卻也令你依然背負嫌疑,只怕要在這大理寺呆上一段時間,待事情慢慢淡化……」
「我懂。」那人依然在看著天上明月,笑道:「月色好美,莫大哥,你說,無瑕那邊的月色,也是如此美麗嗎?」
「你又在想他了?」
「想,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小侯爺收回眼神,修長的眉頭微微一揚,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呢喃道:「可是,我卻又期盼自己不要見到他,因為我若沒見到他,就說明他與我之間的身份對立還沒有到達無法挽回的地步,他離我越遠,我們之間的這份情便越能有掙扎喘息的空間。可笑,這世上為何會有如此可笑的局面,矛盾得讓人便要發瘋了。」
莫寒站在原地,看著那人眉間眼底掩不住的痛苦神色,難過的別開了頭去。
「或許有一天,事情會有意想不到的轉機。」
小侯爺自嘲的低下了頭,輕聲道:「不用安慰我了,無瑕的個性我太瞭解了,要他放棄復仇,拋開責任,簡直……」小侯爺口中話語頓住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莫寒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國仇,家恨,從小到大都在追捕中苦苦求存,要讓自己活下去,還要讓追隨自己的人活下去,沒人知道那麼一個纖瘦的人兒是怎樣做到的,而此刻,他所輔佐的鄭太子已經順利登基,成了大鄭天下的主子,成了他的堅實後盾,萬事皆已經具備,他會為了他自己的情感而放棄一切嗎?
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莫寒也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倔強如他,就算是雙眼泣血,足底白骨森森,他也不會退卻吧!
無瑕哪!
相國府的後門打開了,兩個侍衛走了出來,其中一人手中拎著一個麻布口袋,袋中不知裝了什麼,竟在微微的顫動著,白少卿俯身屏息,悄悄跟於身後。
如此深夜,這兩人帶著東西要去何處?
跟在身後七彎八拐了好一會兒,白少卿倒有些糊塗了,因為那兩侍衛竟徑直來到了東都的酉水河畔,在岸邊頓了頓,將麻袋拎起,隨意的對著河中一拋,然後站在岸邊看袋子沉入水中,又四下望了望,才返身而去。
身形如箭,白少卿一躍入水,他的心頭泛著疑惑,卻更多的是惶然。
那袋中有東西在動,定是活物,若是家禽之類,為何要深夜鬼鬼祟祟跑來丟掉。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恐懼,白少卿不知自己為何會湧現這種感覺,他的直覺是,要盡快找到袋子,盡快將袋子中的東西拿出來。
水下十分昏暗,白少卿拚命的向著袋子掉入的地方潛下去,一種莫名的窒息感撞擊著他,他感到自己的雙手竟在不由自主的顫動,終於,一團黑色的陰影出現在了前方,他一個挺身向前竄去,麻袋入手,身子一輕,逕直上浮,然後提氣躍出水面,飛身回到了岸邊。
雙手在快速的解開袋口的繩結,當繩結打開的那一剎,白少卿倒吸了一口氣,差點落淚。
袋中蜷縮著一個小小的人兒,凌亂的濕發覆蓋著臉頰,雙眼緊閉,無聲無息,白少卿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然後將那孩子抱出置平,趴下聽了聽心跳,雙手疊加按在她的胸口有節律的交替按壓與鬆弛,發間水珠隨著他的動作而甩落在孩子稚嫩的臉上,看孩子依然沒有動靜,他又將孩子反轉抱起,搭在肩頭,頂著她的腹部快速的來回奔跑,孩子的雙手無力的耷拉在他的身後,隨著奔跑而撞擊著他的身體,令他的心中泛起疼痛。
這麼小,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他們竟也不放過!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或許很久,或許才一會兒,白少卿已經無法分清虛實,手中的孩子讓他的記憶瞬間回到了從前,當年自己被那群盜匪扔下船隻的時候,應該也是這般大小吧,被水淹沒的一剎那,那種感覺讓自己不能回想,那種滿眼突然只剩下黑暗與窒息,然後無限下沉的恐懼感到現在還是這般的鮮明,耳畔似乎又傳來了那些人放肆狂妄而殘忍的笑聲,在腦海中迴盪,迴盪……
突然,身上的小人兒發出了一絲輕微的聲音,白少卿身子一頓,然後欣喜若狂的放下她,撫著那滿臉水痕的臉頰輕聲道:「醒醒,孩子,醒醒。」
那孩子咳著吐出了許多水,睜開了雙眼,眼神渙散的望著白少卿,茫然無措。見她醒來,白少卿身子瞬間放鬆了下來,他就那麼跌坐在孩子身邊愣愣的望著她,直到夜風吹得那小小的身軀顫抖不已,他才想到她此刻需要溫暖。伸手將孩子抱起,白少卿一個頓步,向著大理寺疾奔而去。
大理寺中的男人們亂成了一片。
雖然有過很多設想,卻沒料到用以威脅那李頌的,竟是如此一個脆弱的小生命。
孩子被簇擁在溫暖的被子中,小侯爺就著容博手中的碗舀了一小勺熱水緩緩餵入孩子口中,孩子似乎還未從那驚魂不定中回過神來,只是愣愣的張嘴將水喝下,在那溫熱的暖流中,孩子顫抖的身子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
白少卿坐在屋外的牆角,低垂著頭,渾身濕衣尚在滴落水珠,他既不動,也不說話,只默默的坐在那裡,莫寒出門見他那模樣,心頭一歎,走了過去,與他並肩坐下,望著天空,道:「當年爹爹將你從河中救起,你似乎也才這麼點大吧。」
白少卿的身子終於動了動,他抬眼望了望房間的方向,喃喃道:「今天看著他們將麻袋丟下河的那一剎,我覺得彷彿是自己又被丟入了那死寂一片的河面中,那種恐懼,黑暗與窒息,讓我戰慄至今,我無法想像那孩子在口袋中掙扎的模樣,一想,就……」
那在沙場上浴血搏殺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淚的男子此刻卻如孩子般落下了淚來,莫寒伸手在白少卿的肩頭狠狠一扣,道:「你做得很好,我記得你很怕水,可是你今天救了這個孩子,少卿,你很了不起。」
白少卿先是一愣神,繼而發覺自己當時竟就那般躍入了水中,似乎對水的恐懼隨著那種心急如焚而消失殆盡了,思及此,不禁抬頭看了莫寒一眼,然後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
莫寒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去換了衣裳,那孩子緩過神來,會想見到你的。」
白少卿的動作卻隨著那話語一滯,驀然回頭,臉上竟現出了一絲慌亂。
那孩子跟李頌是什麼關係?李頌是自己抓住的,而現在又已經死了,自己又該怎樣面對那孩子?!
小侯爺伸手擦乾孩子的嘴角,將被子掖了掖,柔聲道:「好好睡,你現在已經安全了。」
孩子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稚聲道:「你們是爹爹的朋友嗎?爹爹說,他一定會來接我的,他什麼時候能來看我?」
看著孩子那期盼的眼神,小侯爺眸間一酸,無法面對,只能別開頭,道:「你爹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讓你好好的……」
「爹爹是不是死了?」孩子突如其來的話令小侯爺身子猛的一顫,他驟然回頭,看著孩子道:「誰說的?」
孩子推開被子,坐了起來,淚水順著稚嫩的臉龐落下,哭道:「娘親死的時候,爹爹說,娘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都不能來看小雨點了,叔叔你現在也說爹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是不是爹爹也死了,是不是小雨點現在連爹爹也沒有了。」
孩子傷心的抽泣若尖針刺入了小侯爺心裡,令他泛起疼痛。
爹娘都死了,那這孩子豈不是就是孤兒?!就這麼一個可憐的孩子,他們竟也忍心將她拋進河流之中!
白少卿靜靜的站在門口,當聽見小雨點那傷心的哭聲時,他發覺自己的心被種稚嫩打得粉碎,無力掙扎。
是自己,是自己抓住了他的爹爹,讓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腳步突然向後一退,門框的碰響驚動了屋內的人,小雨點抽泣著回過頭的那一剎,白少卿竟慌亂得返身便要逃離,那孩子卻從床上跳下,逕直奔向他,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道:「叔叔,帶我去找爹爹,我知道是你救的我,我看見你的,你帶我去找爹爹好不好,小雨點一定聽話,不吵不鬧,只要你帶我去找爹爹,求求你啊,叔叔。」
小雨點哭喊著,雙手緊緊的拽著白少卿的衣擺,仰起的小臉上傷心欲絕的模樣讓人不忍去看,白少卿站在原地,竟使不上力氣去掙脫,他回過身,蹲下去,拭去小雨點臉上的淚珠,道:「你乖乖聽話,叔叔明天帶你去看爹爹,爹爹累了,去陪娘親了,小雨點乖乖睡覺,要不然爹爹看見會傷心。」
小雨點聽了那話居然雙眼一亮,小臉上依然掛著淚珠,卻拚命抑制了哭泣,道:「小雨點聽話,去睡覺,叔叔明天帶我去看爹爹。」說完竟果真轉身進了屋,爬上床,然後使勁的閉上雙眼,似乎害怕因自己不睡明日便果真無法見到爹爹一般,小侯爺歎息一聲將被子給她蓋好,輕輕拍著,不大一會兒,小雨點終於頭一歪,睡去了。
看著那小小的臉龐,屋內幾人皆靜默不語。
一夜之間,這孩子便成了孤兒,且還在鬼門關前轉了一趟,她實在已經很累了,所以才會如此入眠,可是,明日睜開雙眼,她的生活還得繼續,她將來的道路,又該怎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