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夜魘 單衣難御風寒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6-18
那一行人皆默默的站在那堆新墳前,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本按律例,李頌的屍體是無法得以保全的,可是因為小雨點的緣故,莫寒上奏求情,李宗治破例允予全屍下葬。
小雨點跪在那新壘的墳前,小手輕輕擦去了木牌上沾染的泥土,眼中淚水已經乾涸,只是癡癡的看著她唯一能認得的李頌二字,小聲道:「爹爹,小雨點給您磕頭了,爹爹好好睡,小雨點會想您。」額頭往下磕在泥土上,那一碰一撞將身旁眾人的心也給撞得生疼。
這孩子多大?當不過六歲,可是竟如此乖巧,本來眾人還怕她會哭鬧不止,可是,當那白布掀開,看見爹爹的那一剎,她卻只是默默的流淚,然後一聲不吭的看著大家將屍體抬起,斂入棺木,上山埋下,當一切落定,她的眼淚也已經流乾。
當眾人轉身,小雨點隨著白少卿往回走,小手與白少卿的手扣得緊緊,白少卿能夠感受到那小小掌心凝聚的汗水,那孩子在走了幾步之後突然頓住,然後身子開始劇烈的抖動起來,當發覺不對,大家返過身,發現她的臉色煞白,嘴唇發青,竟當場背過氣去。
「別忍啊,小雨點,你哭啊,哭出來啊——」白少卿使勁的掐住小雨點的人中穴,喉間發出了沙啞的叫聲,那孩子竟讓一旁的男人們手忙腳亂,慌亂得不知所以。
額間的冷汗很快浸濕了柔柔的短髮,小雨點黑亮的眼眸望著頭頂的天空,漸漸的,再次有淚落下,口中猛吸了一口氣,然後喉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爹爹——您怎麼也不要小雨點了——爹爹啊——小雨點怎麼辦啊——」
一旁眾人頓時潸然淚下,那還帶著童音的哭喊便如一把重錘錘在胸口,令人無法呼吸。
白少卿一把摟住小雨點按在懷中,淚水忍不住的落下:「還有我,我來照顧你,我來當你的爹爹,從現在起,你便是我白少卿的女兒,只要我還活著,飯有一口你先吃,衣有一件你先穿,有風有雨我來替你擋,絕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
小雨點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了白少卿的衣衫,哭道:「爹爹也說過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可是他現在丟下我了,他丟下我了——」
白少卿不再說話,他知道此刻說什麼都那麼蒼白無力,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照顧這個孩子,讓她堅強的活下去。那些在戰場上眉頭不皺的鐵錚錚的漢子們,在這樣一個弱小的孩子面前第一次感到了無力,語言再多都是空洞,要她好,只有用行動來證明!
毒辣的太陽懸在頭頂,守城門的士兵皆有些無精打采,知了在樹上吱呀鳴叫,讓人心煩意亂。
「這天,太熱了,李四哥,今年不會又是個大旱之年吧,皇上登基沒多久便平定了洱海之亂,眼見這老百姓的日子好起來了,偏偏這天公不作美,都多久沒下雨了呀。」
李四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道:「可不是,再這麼幹下去,今年的收成只怕堪虞了。哎,搜查仔細點,除了有文書的,其餘人一概不許帶兵器入城的——」李四說著揚聲招呼著城門守衛的士兵。前幾日上頭下了令,要嚴格搜查進入雲城的來往行人,無各地官衙文書者,一律不許帶兵器入城。
「說起來,咱雲城也沒出啥事啊,怎麼突然將入城管得這麼嚴?」那叫曾虎的士兵又給李四滿上了一碗茶推到了他的面前,神秘兮兮的湊過頭道:「聽說,是有人要對宮裡的那位公子不利。」
看曾虎滿臉神秘的神色,李四不屑的覷了他一眼,道:「小心說話閃了舌頭,宮裡那位可是當今聖上極其重視之人,我記得去年臘月三十,當時聖上還是太子爺,我當值回家去跟老婆兒子團圓,看見那公子喝醉了,被太子爺從問鼎軒中抱了出來,哎呀,那模樣,簡直,簡直——」李四兩眼珠瞪得老大,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詞來,他本是粗人一個,又怎會文人墨客風雅之詞,憋了半天,終於道:「比花滿樓裡的頭牌姑娘不知美了多少倍。」話一說完,發覺自己比喻不當,不禁呸呸吐了兩口,道:「比不得,仙似的人兒,讓人看了眼睛都不知道轉了。」
兩人身旁站著一人,聽了那話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去,半晌,道:「那公子,是個好人!」
正在遐想的兩人聽他說話,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常寬哪,那可是皇上身邊的人,高高在上,你一個小小的守衛,莫非也與他有過交情?怎知他是怎樣的人。」
常寬也不與他們多言,倒了碗茶喝下,又去了城門邊。那兩人看他一聲不吭的離去,皆不以為然的冷哼了一聲,回身繼續嘮嗑。常寬的腳步微微一頓,想到剛剛聽到曾虎所說城門戒嚴是因有人要對宮中的公子不利,不禁心中暗暗上了心。
想到當日自己因為母親病重騎馬衝撞到公子,還用鞭子將他的臉頰甩出血痕,他卻絲毫不追究,放自己離去,那事於公子而言,或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於自己看來,卻是一件大恩情。若當日他將自己攔下討要說法,自己的娘親或許便已經不在人世,自己事後四處打聽,終於在問鼎軒見他進出,才知他竟是那名動一時的無瑕公子,是當今皇上極其重視之人。自己地位卑微,縱想抱此恩情都欲報無門,便好好的守著這城門,也算是盡了一份心了。
因為每個人都要搜查,所以隊伍行進緩慢,很多人因等得不耐而吵鬧不已,常寬細細檢查著面前隊伍的每一個人,空中吹來了一絲涼風,大家抬頭一看,天邊飄來了滾滾烏雲,風也開始有了肆掠之勢,人群騷動起來,紛紛嚷嚷著發起了牢騷。
「哎呀,我這馬車上可是拉的上好的筆墨紙硯哪,要是淋壞了可怎麼好,你們管賠嗎?」
一人出聲百人呼應,攔得了這頭攔不住那頭,隊伍中已經有人開始衝撞,場面一瞬間混亂起來,雖然進城要求檢查,可也不是緝拿罪犯,就算是有了衝突,也不能將手中長矛對準無辜百姓,是以官兵們阻擋了一會兒,突聽人群中有人喊著衝過去,人潮便若長龍一般擺動起來,相持了一會兒,終還是被擠開一條縫隙,然後便如決堤的河岸一發不可收拾。
「不許擠——不許擠——」李四大叫著衝到城門旁,正此時,天空淅瀝打下幾滴水珠,然後雷聲陣陣,雨點鋪天蓋地而下,官兵眼見攔不住了,索性皆退到了一旁,待人潮勢頭衰竭,便死命的要將城門關閉,見此情形,城門外的人群愈發慌亂,推搡間有人摔倒,繼而後面的人踩踏而上,倒讓守城門的士兵們看得膽戰心驚,不敢再關城門,只好任人群一擁而入。
常寬抹去臉上水珠,在滂沱大雨中細細看著入城之人,雨太大,天色又突然暗淡,人潮洶湧間實在無法顧及,常寬只好長歎一聲,退在了一旁。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面前擠過,隨著人潮向前湧去,常寬抬頭看了一眼,卻霎時沒了那人的蹤影。
那人,好高哪!
悶熱了多日之後,氣溫終於在大雨中得以降低,無瑕站在窗前看著漸漸暗淡的夜色,輕輕舒了口氣。
好涼爽的風,讓那鬱結的胸口也得到了一絲舒緩。
「公子過來用膳吧,今兒個司馬送來了問鼎軒的東西,都是公子平日裡愛吃的,可香哪。」弦伊令人將碟盤放好,又拿出了一個小壺,道:「秋瞳釀的桃花酒,寇大夫說,公子喝少許無妨,這不,剛溫熱的,公子過來聞聞。」
無瑕返身到了桌旁,因多日喝藥,他實在已經提不起食慾,倒是弦伊手中的桃花酒因為熱過,從壺口盈出了淡淡的清香,令他有了一絲躍躍欲試。
弦伊在旁看了他那神色,不禁撲哧一笑,道:「公子這性子何時能改,明明是喝不得的,可看到酒之後,竟總是抑不住的想要貪杯,寇大夫說,喝少許,公子可知少許的意思。」
無瑕略為不滿的瞥了她一眼,將酒杯翻轉往那桌上一放,道:「愈發嘴碎了,三五杯不礙事,每日呆在宮裡又不能出去,醉了便往床上一躺,這雷雨天,倒正好助我入眠了。」
弦伊倒上一杯,然後將菜夾好放到了無瑕面前:「空腹可不行,吃了菜壓一壓,今日便准你喝三杯,一杯便會醉倒的人,三杯也算是極限了。」
無瑕無奈,吃了幾口菜,然後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聞了聞,笑道:「秋瞳倒是細心,春日的桃花留了那麼多,又是做糕點又是釀酒。」
「公子偏愛桃花眾所周知,他們指不定下回就用桃花做菜來給公子吃了,只不過這桃花畢竟不是枝頭鮮活的模樣,香味也淡了許多,竟還及不上公子身子的香味了。」
無瑕將酒喝下,頓感齒頰生香,不禁歎道:「好久沒喝酒了,這用花兒釀的酒,還是去年在雲霧山莊……」話語突然頓住,弦伊心頭也是一咯登,去年在雲霧山莊喝的是桂花酒,而喝酒的人,卻……
無瑕不再說話,從弦伊手中奪過酒壺,又滿滿的斟上了一杯仰頭喝下,弦伊知他心中定想起了小侯爺,不禁懊惱自己沒事胡說,引了他的遐想,看他喝完又倒上了一杯,忙伸手將酒壺搶過,道:「喝了三杯就不許再喝了,不過讓你嘗個鮮,可沒讓你藉機買醉。」
無瑕也不反駁,喝下三杯,又吃了點菜,便覺頭昏昏沉沉,遂讓弦伊打水洗臉,然後回了房間躺入床中。
屋外雨聲依然很大,時不時夾雜著悶雷,喝了酒,無瑕感到有些燥熱,衣衫半褪,手臂也伸出了被外,弦伊來看過他幾次,手臂放入錦被又被他掀開伸出,無奈之下,也只好由他,過了一會兒,看他鼻息輕柔,亦然陷入沉睡,才剪掉幾盞燭火,留下兩盞照明,出了門去。
雨夜好眠,無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有人進門,他想說話,卻發覺自己竟睜不開眼,也開不了口,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緩慢而輕柔,漸漸的到了床頭,然後他的耳中十分清晰的聽見了一聲低語:「無瑕,我來找你了!」那聲音如此輕,卻讓他的心一瞬跌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