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彎弓滿弦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9-25
臨風閣的大門打開,木瓜正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往外走,剛剛跨出門外便停住了。一隊人馬聚集在門外,似乎早已經等在了此地。
光亮油滑的皮毛,健碩的四蹄在不耐的刨著地,面前那馬兒打了一個響鼻,聲音之大將木瓜驚得一哆嗦,腳步不由自主的向後一退,差點跌倒,他抬起頭,看著馬上之人,舔了舔唇,清了清嗓子,卻明顯的被嚇得底氣不足。
「客……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劉劭康在馬上彎下身子,將頭湊向木瓜輕聲道:「煩小二哥將馬匹拉去拴好,我們要在這住上一段日子,不想太多人打擾。」頭微微一示意,身旁的邱壑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囊對著木瓜一丟,木瓜下意識的去接,被入手的沉重感嚇得一跳,扒拉開錦囊瞄了一眼,頓時雙眼一亮。
「人太多了鬧得慌,小二哥知道該怎麼做。」劉劭康微笑著躍下了馬背,將韁繩往木瓜手裡一丟,進了門去。
木瓜一手抓著錦囊,一手搭著韁繩,還未回過神來,那一隊人已經悄無聲息的從他身邊走過,待他想要說話,回頭之間已經不見了任何人影。
喉結輕輕一滑,木瓜又拉開了錦囊的帶子看了看,然後嚥下了一口口水,揚聲道:「小豆子,過來幫卸馬鞍——」
小酒正無精打采的坐在窗前發呆,突然聽到馬廄喧嘩,往下一看,不禁嚇了一跳,起身奔下樓去,正好遇上符離將劉劭康等人迎了上樓,她站在一旁,見大清早竟來了如此多人,心頭一咯登,想到小侯爺臨走前的吩咐,不禁暗暗的便上了心。
「好威風的馬兒。」小豆子望著那匹赤色的馬兒嘖嘖稱讚道:「跟咱們後院的那馬兒好像。」
「是啊。」木瓜將草料倒入草料槽中,點頭道:「果真很像,不過顏色略有不同,後院那馬兒顏色微微深了一些,但模樣都如此威風,想來這主子也是個極其富貴的。」
「什麼情形?」小酒到了馬廄旁,望著那馬兒,細細的看了一看,伸手一碰觸,卻被馬兒不耐的一甩頭嚇得向後一退,木瓜在旁看見忙揚聲道:「小掌櫃小心,這馬兒不像公子的馬兒那般溫順,方纔我就被它嚇得差點跌倒了。」
小酒縮回手,望了望馬廄,道:「這麼多馬,他們定不是附近人氏,如此早便來投宿,想來是連夜趕路而來,可有說來做什麼,要住多久?」
木瓜這才想到他們給的定金,從懷中掏出錦囊遞給小酒,小酒打開一看,兀自一驚,來人好大的手筆!她抬頭去看木瓜,問道:「他們怎麼說?」
「說要住店,還說不想太多人打擾,想來,是要包下咱們客棧,不過,也沒明說,帶頭那人年紀不大,不過三十,說話帶著笑意,可……」木瓜的身子一顫,有些不自在的道:「可總讓人感覺涼颼颼的,很有壓迫感。」
小酒沒有說話,只凝神回憶方才上樓之人,裡面有一人穿著一件藍色雲翔符蝠紋長衫,腰間繫著玉帶,白色大麾下隱隱的現出一塊通體透明的玉珮,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色澤光亮,一看便知是極品,這麼一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金翎小城之中?他們要住店,想來不會是路過這麼簡單,那麼,他們或許也是沖了那人而來!
怎麼辦?這小小的金翎城如今竟滿滿的全是不明身份的人氏,除了夜間借用鬼神之說搜城的那些人,白天也多了許多生面孔在城中晃蕩,也不知是否是同一夥人,現在又來了這麼一撥,不知以後還會有什麼人馬出現,當真讓人心驚膽戰,坐臥不寧。手抓錦囊,小酒抬頭去看二樓,漸漸鎖起了眉頭。
「主子!」墨淵將茶杯遞到劉劭康手中,看了一眼門外,輕聲道:「暗號已經做好,蒙將軍見到,自會來見主子。」
「這家店大有問題,瞧著點。」劉劭康漫不經心的抿了一口茶,然後伸了伸懶腰,道:「人來了叫醒我。」
「是!」墨淵應著退身而出,將門輕輕帶上了。
在歷經了前所未有的重創之後,金翎城又回到了往日的寧靜之中,只不過如今百姓們的臉上多了幾分對生活的恐懼與絕望,不久前的那個下午,那個鮮血淋淋的下元節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了許多人的心上,街道上的血跡可以洗去,可以被漫天的大雪覆蓋,然心底的傷痕,已經永遠也無法抹去。
小販們畏縮著身子叫賣,雙眼緊盯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似乎害怕下一秒那些看似與自己一樣無害的面孔便會猙獰著將手中利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當無辜的百姓,甚至是依然稚嫩的孩童一個一個倒在這片街道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再可信了!
生活,這就是生活,這才是被奴役被統治的掙扎在生存最底線的百姓的生活!郡守被撤職查辦,當初血洗了金翎城的相國府侍衛被通緝追拿,可是,四百多條人命,那些因為失去了丈夫,母親或孩子的支離破碎的家庭,他們的一切都已經被完全徹底的毀滅,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做什麼?」纏綿走到奚昊身後,伸出雙手將他緊擁,下頜擱在他的頸窩,看著雪地中的兩個粉團兒問道。
「在跟小雪狐說話。」奚昊抱著雙臂緊緊的靠入了纏綿的懷中,與他一同望著雪地裡的無瑕,輕聲道:「隨他去,他如果不找點事做,會發瘋的。」
纏綿忍不住歎了一聲,低下頭,將臉埋入了奚昊的頸窩間,呢喃道:「他快要熬不下去了,奚昊,他的心根本已經不在這裡了,這幾日我給他按壓穴位,看著他那渾身淤痕與密密麻麻的針眼,我都覺得疼得受不了,他卻總是笑著對我說『沒事,我不痛』,我想,是因為心底的痛已經讓他麻木,變得沒有感覺了……」
「他喝藥也不再使性子,總是端起便喝,連糖都不要,咱們都知道他的五感有多敏感,他卻偏偏這樣不吭聲的將這種苦澀一併吞下,就好像……好像這樣子,他就能好過一些……」奚昊靠在纏綿懷中,輕輕閉上了雙眼,再也無法說下去。
無瑕跪在雪地上,看著雪狐奔來跑去,時不時的到他面前翻個個,那種毫無防備的感覺讓他感到很快樂,每次小雪狐因速度過快而跌倒,他都會忍不住開心的笑;漆黑的瞳孔被雪光映亮,閃閃發光,一如那雙靈動的狐眼,渾身的素潔在漫天大雪中幾乎無法分辨,那一人一狐便那般笑著鬧著,直到下一次扎針的時間到來。
不是不痛,而是,痛也必須忍受。
衣衫褪去,當那淤痕斑駁的身子躺在指下,奚昊的心不由自主的搐動了一下。
按壓在每日都重複著的穴位上,感受到身下那人輕微的一顫,奚昊知道他在拚命的忍受了。
「無瑕。」
「嗯。」
「痛了,便說出來。」
「不痛!」
依然是那麼輕柔的一句回應,然後再無聲息,奚昊看著那人,眼淚便不爭氣的掉了下來。無瑕靜靜的趴著,過了許久,才道:「明日纏綿要進城麼?」
「嗯,要補缺了,你這幾日東西吃得少,讓他買一些糕點回來。」
「我想一起去。」
指尖一頓,奚昊看了看無瑕,然後垂眸向下,繼續按著穴位。
「白炎說過不許你出谷。」
「我覺得自己便要窒息了……」聲音很輕,卻是那人最真實的感受,奚昊的雙手慢慢頓住,望著無瑕裸露的後背,體會著他那種隱忍的痛苦,突然間也梗得透不過氣來。
有腳步聲從門外而入,到了床邊,然後在兩人身旁站定。
看著無瑕那纖瘦的身子,想著他下午跪在雪地與雪狐嬉鬧的情形,纏綿突然一口應承道:「好,明日你跟我一起去。」
「纏綿!」奚昊抬頭低呼,纏綿卻只是望著無瑕,滿眼疼惜之色,然後對著奚昊道:「我會注意他的安全。」
纏綿的回答讓無瑕瞬間清醒了過來,想到上次因自己出谷而引發血案,他的心頭一驚,脫口道:「不去了!」
見他突然反悔,臉色也瞬間難看起來,纏綿與奚昊對視了一眼,知道他定是想到了金翎慘案,心底產生了愧疚感,如此一來,倒反而增添了他的煩惱,遂微微一笑道:「沒事,權當散心,咱們易了容去,買點必需品,你再去瞧瞧筆墨,你的字畫都累積了那麼多了,要不要拿去鋪子變賣,也好討個生活。」
「噗——」奚昊本還蹙著眉頭發愁,一聽纏綿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無瑕回頭瞥了纏綿一眼,道:「也好,倒瞧瞧有人看得上不,去選幾幅好的送去秋月齋。」
「好!」
奚昊本還以為纏綿在開玩笑,見他二人一人一句對答如流,而纏綿竟果真返身去桌旁挑畫,他才有些發懵的甩了甩頭,似乎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又見纏綿挑得仔細,終忍不住道:「你們當真要拿了字畫去賣?」
「對啊。」無瑕依然趴著身子,輕聲應道:「秋月齋的老闆人極好,以前也幫我賣過字畫。」
「可是……你自身財富無數……賣字畫……」奚昊有些凌亂,在他的印象中,無瑕是從不愁吃穿用度的,賣字畫那種事,似乎只會出現在落魄書生的身上。無瑕聽他說話口氣,不禁淺笑道:「以前來金翎時,曾在城中住過一段時間,作了字畫帶不走,便隔幾日讓弦伊焚燬,沒料被秋月齋的老闆瞧見,他說無瑕的字畫造詣極高,可以賣個好價錢,弦伊當時調皮,竟當真讓他拿了幾幅去賣,沒想到一售而空,而那老闆當時收留了十幾個孤兒,所以我們將銀子全都給了他。」
「你們的意思是,讓他再拿了畫去賣,然後銀兩給他做善事對不對?」奚昊總算明白了過來,無瑕點點頭道:「東西是死物,若能夠創造價值,又能幫助他人,何樂而不為。」
奚昊這才恍然大悟,唇角一揚笑道:「便像我,若是哪一日落魄了,還能給人看病謀生。」他本是玩語,不料纏綿一聽臉色大變,回身一瞪,道:「說的什麼話,便是落魄了,也還有我,再如何都輪不到你來操心生計。」
奚昊見他發怒,吐了吐舌頭,也不與他爭辯,伸手打開銀針囊,開始給無瑕扎針。纏綿挑了一會兒,選了幾幅色彩明快的拿了畫穗捆好,放在了桌上。
第二日天色微明,弦伊便將無瑕拽出了被窩,先是一層層的套上衣衫,外袍,披風,然後是圍脖,手籠,無瑕站在原地由得她折騰了一會兒,終忍不住將手籠丟下,道:「上下懸崖穿的如此厚實本就不便,你還一個勁兒的折騰這些,難不成讓纏綿背著我來回。」
纏綿早已易了容,準備好了一切,進屋一看無瑕這架勢,不禁笑道:「幸得你身形纖瘦,冬日裡衣服也這般厚實,倒也不需要太過講究,只是這外袍得換換。」說完將手中一套厚袍遞到了弦伊手中,弦伊抖開一看,不由得便是一愣,無瑕見了也是雙眉一蹙,道:「不穿!」
纏綿這才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衫,道:「你這一身打扮的,若是男裝,進了城便是人盯著瞧,女兒家冬日怕冷,穿得再多也不為過,你可是想引人注意?」
「不去了!」無瑕突然將身一轉,伸手便去解披風的帶子,正鬧騰間,奚昊一臉興奮的奔進門,將一個紙條塞在了無瑕手中,道:「記得幫我把單子上的藥材一併帶回來,纏綿一人帶不了那麼多東西,我本想跟著去,可上下那麼麻煩,你跟纏綿一塊去,我便也省了心了。」奚昊說完,見無瑕披風也脫了,髮髻也散了,不禁有些奇怪,眨了眨眼道:「怎麼了?你不去了麼?」
無瑕看了看手中的單子,又瞧了瞧桌上整理好的畫卷,再望了望挑著眉頭,不肯妥協的纏綿,無奈的吐了口氣,往凳子上一坐,嘔著氣道:「弦伊梳髮髻。」
微涼的人皮面具覆在臉上,然後細細整理了每一個細節,待無瑕回頭再望銅鏡之時,已是一個相貌普通,毫無特點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