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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翻閱 相濡以沫的夢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3-16

    飛雪如絮,呼嘯而過的狂風捲入死寂的峽谷,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之聲,就在這裡,就在不久之前,曾有三萬人馬葬身於此,那一日,這峽谷內的屍體堆積得如山一般高,那些被巨石壓碎,被火藥炸得身首分離的將士們的屍體在熊熊烈火中化為了一片焦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裡,再也不用面對這一切,可是……

    身上的雪花已經聚集了厚厚一層,便連眼睫上都掛滿了雪珠,那暴露在外的臉被凍得蒼白,嘴唇也被風吹得乾裂,隱隱的滲著血絲,可是,跪在地上的那人卻依舊一動不動,便彷彿已經失去了魂魄,緲無所依。

    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似乎依然在耳邊迴盪,一遍又一遍,折磨得他便要瘋掉。馬兒在身旁不安的跺踏,於風中發出了悲切的嘶鳴,方文正的眼眸終於動了一動,卻迷茫的不知該望向何處。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回到這裡,回到這個讓他連做夢都不敢去回想的地方,就在這個地方,他用計將白少卿三萬人馬盡數拉入了伏擊圈,那麼多條性命便隕歿於此,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鮮血,而這一切,卻只是緣於一個謊言……

    只是武飛雲的一個謊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幾近癲狂,方文正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乾裂的唇被那爆發的力量撕裂,鮮血順著唇角滲下,滴入了炫白的雪地,他將身子一俯,雙手撐在地面大聲喘息著,試圖壓下心中難明的情緒,可是,卻無論怎樣都壓制不住。

    胸口似乎要爆裂開來,因為無論他現在做什麼,都已經無法將一切挽回,悔恨如同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將他割得鮮血淋淋,無論在哪,只要一閉上雙眼,他就能看見那一雙雙流著血淚的眼睛,他們在瞪著他,等著他下到無間煉獄,將他撕成粉齏。

    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因為前行的道路如此狹窄,容不下他的一個轉身!

    身子仆倒在地,方文正睜著雙眼,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片炫白,任雪花將自己掩蓋。

    那麼多條人命,自己永遠也償還不了,可是,有一個人,卻可以為他們報仇!

    那個對自己全然信任,卻被自己狠狠扎上一刀的人!

    白少卿……

    「鄭承康怎麼說?」低頭輕抿熱茶,冷秋之面帶冷笑問著身旁那人,許諾聞言雙手一拱,低聲回道:「願以糧草換取他兒子一條性命,來人說,他們會由水路從重華轉萬州,將船隻停泊在東吳。」

    「東吳?」冷秋之聞言又是一聲冷笑,將茶杯重重一扣,起身道:「他是怕入了雅水便斷了後路,所以只到東吳,他跟隨我這麼多年,卻以為我冷秋之出了丹陽便是那沒牙的老虎,動他不得了?好,很好,我便要讓東吳成為他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許諾——」

    許諾未待他言明,便已將頭一低,應道:「主子放心,鄭氏父子絕出不了東吳!」

    「還要將那批糧草給我帶回來,赫博多的軍隊已經直奔巨鹿,糧草丟失,武飛雲十分不滿,若此時與之產生罅隙,將來他相國府奪取天下之時,第一個不會放過的,便是咱們歸雲莊了!」

    「是。」許諾應承著返身向外,到了門口微微一頓,然後再次抬步,決然而去。

    國之將亂,朝廷已經腐朽不堪,然再如何,都不當是武氏父子那般之人坐擁天下!不當!

    「侯爺,侯爺——」薛長安甩去一頭雪花,將臉一抹,看著那肩擔手扛,絲毫不讓年輕人的男子,禁不住著急的大叫道:「侯爺傷勢未好,這裡有我們加強城防便可,侯爺趕緊去歇著。」

    孟昶龍聞言將肩上砂石一掂,假裝不悅的回身說道:「怎麼,自恃年輕,便瞧不起本侯的身手了?想當初我隨先帝征戰南北之時——」

    「您也知是當年了。」身後傳來了一人帶著責備的聲音,孟昶龍感到肩頭一輕,禁不住搖頭一歎,道:「纏綿,我這把老骨頭若再不活動,便當真是要廢了。」

    纏綿沒有理他,只將披風往他肩頭一搭,細細整理道:「咱們入這十方已經三日了,您總是這般奔波,從不好好歇息,再這樣下去,要是累倒了,咱們這麼幾千人馬又該如何是好,這十方城四面城牆雖年久失修,可終究也是一方城池,只要大家齊心協力防漏補缺,撐一段日子也並非不能。白山城破,消息一旦傳出,白炎必定會想盡辦法前來增援,只要大家能夠堅持下去,就一定可以活著回到九原,侯爺如今是咱們的主心骨,萬不可再出了紕漏,擔砂石之力大家都有,可是率萬軍之師,卻並非人人都行,孰輕孰重,侯爺定心中清明。」

    聽完纏綿的話,孟昶龍禁不住又是一歎,頗為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道:「卻不知我昊兒從何處尋到你這麼一人,但,我很感謝上蒼讓他遇到了你,若有一日,咱們爺仨能夠活著走出去,我定風風光光為你二人舉辦一場婚禮,無論旁人說什麼,我孟昶龍都驕傲又多了一個兒子!」

    纏綿的眉目之間有了明顯的波動,從他當日醒來,得知大隊人馬撤離前行之後,他便曾十分痛苦的掙扎過,因為這樣也就預示著他離奚昊越來越遠了;可是,當他看見那八千傷痕纍纍的將士之後,看見那一張張倔強不屈的臉時,他終還是沒有一走了之,而是協助孟昶龍一起,帶著眾人突破了巨鹿駐守防軍的包圍,撤離到了這十方城中。

    那是幾千條活生生的生命,容不得他為了一己之私棄之不顧,當他浴血廝殺在戰場上的時候,他所愛的那個人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這種痛楚是怎樣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他臉上神色黯淡,孟昶龍知道他定又想起了奚昊,想要勸他,卻自己心中都覺得難受,遂只伸手一拍他的肩頭,然後返身離去了。纏綿於風雪之中站了許久,然後將鎧甲一把拉下,挽起袖口,抓起一包砂石便扛上了肩頭。

    「纏……」薛長安正待說話,卻被身後一人將手臂一握而生生頓住了,他回頭一看,只看見明威深鎖眉頭對著他搖了搖頭,輕聲道:「隨了他去,不停下,他也就不會那般痛苦了。」

    忙碌真的可以讓人暫時忘記一切嗎?

    那每走一步都在錐心刺骨的疼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那人,他的愛人被困在深淵,而他伸出雙手,卻怎樣都夠不著他……

    「咳咳咳……」

    那咳聲被刻意壓制,顯得十分沉悶,正在一旁打盹的弦伊剛反應過來,車簾便已經被人掀起一角,隨即白炎的身影已經到了無瑕面前。

    無瑕低著頭,用手拚命摀住嘴,顯見不願讓人聽見他的咳聲,然而那咳聲又怎會抑制得住,白炎從弦伊手中接過水囊,湊到了無瑕唇邊,道:「喝口水。」

    水囊的水已經冷去,嚥下喉間,卻更加刺激了身子,無瑕終再也忍不住,雙手將白炎的雙臂狠狠一抓,然後俯身大咳了起來。

    難受,不但是喉間難以抑制的刺癢,還有因咳嗽而牽扯的傷口。

    「可如何是好,這樣咳下去,公子那傷口又要崩裂了!」弦伊急得手足無措,白炎卻伸手制止了她的話語,細細去回想了奚昊曾經對自己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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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瑕久病虧耗,但凡季節交替,染了寒症,常常會幹咳,咽癢,那是肺陰不足的表現,若是發得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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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按其列缺穴緩解症狀……」白炎口中喃喃,然後拉起無瑕的手臂,令其以手握住自己手掌,虎**叉,手腕伸直,以食指探其手腕側面,摸到了指下骨頭上一個明顯的縱向裂隙,然後以拇指指尖掐按起來。

    「小侯爺是在按摩穴位麼?」弦伊在旁看得驚奇,突又想到了當日在臨安,公子心頭病犯,小侯爺也是這般按壓穴位為他緩解了疼痛。沒想到,他平日裡看似大大咧咧,頑劣不堪,竟也會如此細心的為公子去學這些歧黃之術,細節之上見真心,倒的確讓一旁看著的人都覺得感動。

    「可有好些?」按了一小會兒,見無瑕漸漸直了身子,白炎不禁長吁了一口氣,伸手拭去他額角冷汗,輕聲道:「我再來給你揉揉照海穴,你躺下來。」

    無瑕點點頭,將身子靠入軟墊,白炎則尋到了他足內踝處的照海穴,以指尖掐按了起來。

    「一會兒讓弦伊將手爐裡的炭球換一下,你握著好暖了手,已經過了酉時了,咱們再趕一段路,到了鎮子便停下來歇息,晚上吃了飯,你還得喝藥,換藥,可不許跟我使了性子。」

    無瑕將身子靠在軟墊之中,一雙眼一動不動的看著那人,突然鼻間一酸,害怕那人看見自己落淚的模樣,忙抓過一方小枕,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一切太不真實,白炎竟就在自己面前,這般溫柔體貼的為自己做著一切,這感覺太幸福,幸福得像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不知何時便醒了,滅了,沒了……

    「傻瓜,又想了什麼。」發覺他的不對,白炎伸手將小枕搶過,抬頭看著他淚眼婆娑的雙眼,忍不住一捏他的鼻尖,道:「不許胡思亂想,從現在起,你便是想甩掉我都是不能了,你若依然怕這是一個夢,便讓我來咬你一口,看你疼不疼。」

    「我為何要讓你咬我,我若怕是夢境,大可以咬了你,看你疼不疼便知。」

    弦伊在旁聽得「撲哧——」一笑,也懶得聽他二人胡攪蠻纏,將手爐拿過,搖頭出了馬車去。白炎見狀將厚絨拉起蓋在了無瑕身上,道:「你好好躺著,我讓大家急一點趕路,到了宿頭你也好休息。」話說完,他返身準備出去,卻在回身的一剎那又去瞧了那水囊,然後一把將之拿過,貼身塞入了懷中。

    「水是涼的……」

    「我身子暖和,貼身放著,等你想喝的時候,便不會那麼涼了。」

    雙唇一咬,無瑕低下了頭去,待那人出了馬車,才又輕輕抬了起來。

    有郎如此,今生亦又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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