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睨雲卷 雲散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5-07
夜很沉,夾雜著一股悶熱的氣息迴旋在林中,厚重的鎧甲讓皮膚總是濕噠噠的透著汗珠,感覺十分不好。蚊蟲已經開始肆虐,只要是無法裹住的肌膚,在每個夜裡都會突起一個個小紅疙瘩,瘙癢難耐,讓人心煩意亂。
前往九原的東都援軍在此地駐紮已經兩日了,前方小鎮發生洪流宣洩,導致道路泥濘不堪,馬匹難行,作為統帥的粟楠便以此為借口讓大軍滯留於此,每日飲酒作樂,無視軍規,手下很多士兵皆是敢怒不敢言,因為行為太過,便連跟在他身旁的承建侯李永德所派親信高敏都已經看不下去。
「大人,雖然相國大人跟侯爺都說過讓咱們拖延行進時間,可是這粟楠行為太過,只怕會適得其反,其餘人還好說,那慕楓跟蘇翀可不是好惹的主,萬一他們按捺不住有了什麼動作,莫家軍有五萬眾,蘇翀帶著的是左將軍李穹池的舊部,加起來有三萬多人,如此一算,可就跟咱們與相國府的人數持平了。」
高敏聽了石進遷的話,禁不住低頭沉凝了一下,然後道:「前兩日在帳營中我看那慕楓跟蘇翀未曾打過招呼,蘇翀心高氣傲,雖然他老爹在朝上老是跟相國府作對,但想來他不會主動去找慕楓,所以,他倆是否會聯手,也未可知。」
石進遷聽完點了點頭,對於蘇翀其人,只要是接觸過的全都知道,他雖然年紀不大,卻傲得可以。他爹爹是當朝御史大夫,他自己本身從小就跟在左將軍李穹池身邊,上過戰場,立下過功績,所以一般人他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慕楓雖然是莫寒身邊的得力干將,可是要蘇翀主動去找他,絕對不可能。
「慕楓那邊呢?會不會背著咱們跟他搭上線?」
「慕楓每日如常,倒是他身邊的傅超,看著火氣大得很。」
「一個御林軍能翻起多大的浪,吩咐下去,讓人盯著點蘇翀跟慕楓,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是。」
一個御林軍的確翻不起多大的浪,可是這御林軍加上莫家軍,再加上蘇翀手中的三萬人馬卻足以掀翻這整個後援大軍!
天空悶雷響起,熱風吹過,樹葉發出簌簌輕響,愈發催人入睡。夜已中天,便連巡防的士兵都三三兩兩的靠著身子打起了瞌睡。這裡不是戰場,也沒有別國勢力存在,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如此還需要防備什麼呢?
整個軍隊被分成幾塊分佈在這鎣華城前後,本依照慣例應是兵分幾路行進,由此可以疏解道路的壓力,也可加快速度,但現在因要拖行程,這麼多人竟被粟楠下令走了同一條道,如此一來雖然便於了他的掌控,卻也埋下了他難以預料的隱患——他低估了慕楓的手段與膽色,也低估了蘇翀在大局面前的謙讓。
窸窸窣窣之聲不絕於耳,似乎是風吹樹葉的聲音,又似乎,是龐大的人馬在悄然靠近。巡邏的士兵們隱隱的感到了幾分不安,他們警惕的睜大了雙眼,舉起火把照向了篝火難及之處,聲音突然停止了,因為風兒也停下了,樹葉靜止在了樹梢,不再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士兵們舒了口氣,看著彼此緊張的神色,皆忍不住互相嘲笑起對方來。
這麼多的人馬,何人敢有如此膽量前來偷襲,這二十萬眾便是一人一刀都足以將他們剁成肉醬。身子鬆懈了下來,精神也就鬆懈了下來,惺忪的睡眼因方纔那一下而清醒,漫漫長夜再難入眠,有人開始調笑,有人則湊在一處賭上一局,打發難捱的時間。
黑暗隱藏了一切,沒有人知道這看似尋常的夜會發生什麼,當閃電撕裂夜空,大雨鋪天蓋地的落下之時,一張滿弦待發的弓箭從黑暗中慢慢露出了鋒芒。
營帳內亮著燭火,能夠清晰的倒映出人影,可是現在帳內之人已經睡下,所以——
響箭沖天而起,對於連睡覺都需提高警惕的行軍之人,這種響動無異於是危險的信號,稍有一點常識的人都不會坐以待斃,而隱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所等待的,也便是如此。
「有刺客——保護將軍!」喧嘩聲頓起,營帳內頃刻之間便映出了人影,貼身護衛們一擁而上,用身子護住了驚惶失措的那人。
「來人!給我調集人馬殺出去——」驚惶之後是無限的憤怒,粟楠抓起榻旁的鎧甲胡亂的一扣,然後抽出長劍揚聲一吼,道:「通知各路軍前來剿滅匪患,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了。」
除了方纔那響箭聲後外面並未再出現任何動靜,粟楠因此愈發惱火,他知道這大軍之中有眾多人對自己不滿,可他卻不覺得他們敢冒大不韙動手奪帥,聽外面沒了聲音,他只道是有人心生不滿故意整他,遂將長劍往那地上一拋,又將方纔亂扣的鎧甲扯下狠狠一摔,咆哮道:「去,將高敏給我叫來,誰敢讓我不好過,我便要剮他三層皮肉,讓他生死不能!」
侍衛們見狀皆往旁一閃,垂首後退,就著那一個間隙之間,泛著寒光的利箭發出嘯響破空而過,只電光火石之間,便自粟楠的後頸射入,從喉結處穿出,將他整個撂倒在了帳營之上。
鮮血瞬間便染紅了帳簾,那些侍衛們竟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全都愣在了原地。
噴濺的鮮血帶著騰騰熱氣渲染了整個地面,粟楠的雙眼瞪得老大,到死都不敢相信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動手了,他們竟如此便動手了……
喉間無意識的「咯咯」作響,粟楠的身子抽搐著,雙手因痙攣而握得緊緊,卻已經無力再掙扎,待到侍衛們反應過來,蹲身想要扶起他時,才發現他的雙眼已經失去了色彩,咫尺之間,便成了一具毫無聲息的屍體。
寂靜的黑暗突然掀起了驚濤駭浪,當震天的廝殺聲響起之時,整個鎣華城皆在為之顫抖。
晉歷二十一年四月,晉文帝派往九原的北征軍於鎣華城發生內亂,副將軍慕楓聯手先鋒蘇翀,帶領士兵八萬眾誅殺主帥粟楠奪取帥印,一夜之間滅其部屬及同盟軍四萬多人,高敏率剩餘人馬從康德道倉皇逃跑,潰不成軍。北征軍中其餘各路人馬懾於慕楓之威,一致推舉其為新任主帥,統領剩餘十二萬人馬日夜兼程,直奔九原;此役被後世廣為傳頌,與小侯爺孟白炎瀾滄江奪帥之舉並稱為雙龍奪珠!
「公子快來看,這兩岸的崖壁幾乎觸手可及了。」水面突然變得狹窄,兩邊的崖壁懸著籐蔓,於白雪覆蓋之下露出了蔥鬱之色,讓人眼前一亮,心曠神怡。
第五彎道已過,卻有樓船在轉過之時發生了碰撞,好不容易到了一處水流平緩處,簡玉德下令拋錨整修,這幾日日夜未停輪流划槳,大家都已經十分疲憊,此刻趁著間隙眾人全都抓緊時間休息。因發熱怕白炎擔心,無瑕已在艙內避讓了一天一夜,此刻聽得樓船要停下休整,他知道自己再躲下去白炎必定起疑,所以帶著弦伊到甲板之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天氣依然寒冷,縱然輕裘在身,狐皮大氅簇擁,無瑕仍然感到涼意颼颼,他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就不比以前,可是,卻貪戀這清新的氣息,不捨回身。弦伊扶著船舷伸手拉扯著崖壁上的植物,回頭笑道:「咱們可有好久都未曾見到如此綠油油的植物了,北方冬季如此長,還好咱們不是常住於此。」
無瑕沒有說話,只帶著一絲落寞抬頭看向了仿若延伸到天邊的石崖,看著那一線洞天之上不時盤旋的蒼鷹,慢慢的癡了神。
自己這一生顛沛流離,從未好好為自身活過一回,若非遇到白炎,或許此刻還在不停的奔波與勾心鬥角之中,冷漠如昔,無情如昔。人都說冷公子無心無淚,又可曾想,自己竟也會有為情哭,為情瘋的這一天。
纖長的指尖慢慢撫向了綠意盎然的籐蔓,眉目間溢出萬般柔情,肆意蔓延,無瑕揚著頭,透出了甜蜜的笑意。
不,自己已經在追求這一生中想要得到的東西了,柳大哥說得對,一個人心中有了愛,那麼,仇恨便會慢慢淡去了。從小到大,自己想的做的都是怎樣才能立於不敗去打垮所有敵人,要復仇,要不顧一切的去鞏固勢力,對抗大晉;可是現在,自己想要的卻如此簡單,只是想要陪在白炎身邊,看著他,守著他,就算什麼都不做,就算被人笑癡笑傻也毫不在乎,因為現在的自己雙眼所能看見的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大人,小人有冤要申。」兩個捏得極其難看的小面人兒突然出現在了眼前,無瑕沒有回頭,卻「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來。
身後那人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捏聲捏氣的言道:「公子的氣可有消了,若是沒有,小人再去捏一個你,不過可不一定會比這個漂亮了。」
看著眼前那皺巴巴的面人兒,無瑕輕歎了一聲,道:「這世上如你這般臉皮厚者,除了纏綿或許便當真沒有了,李大叔不知又受了你多少折磨,才讓你做出了這麼兩個難看的人兒來。」
「錯,我這麼聰明自然是一學就會,我還怕再學下去,李大叔就該沒事做,丟了飯碗了。」白炎笑嘻嘻的探出頭來,將面人兒往無瑕手中一塞,然後從身後將他環抱,輕聲道:「不跟我生氣了嗎。」
無瑕怎會跟你生氣,無瑕只怕自己為你做得不夠,永遠都不夠。
「今晚上陪我喝藥我便不氣了。」
「又來?無瑕,咱們打個商量,那藥能不能加點糖膏……」
「自然……不行……」
「……那減半。」
「不行,你又拽著我做什麼……放手……放手!」
「不放,就是要抓著你,一輩子都不放——」
直到青絲白髮,埋骨於地,都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