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戰一刻清醒 痛是生的證明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5-20
面前便是千軍萬馬刀光劍影,那兩人卻伸出雙手將對方緊緊抓住,任那炙熱的淚水打在指尖,怎樣都無法鬆開。
「侯爺,侯爺——那是奚昊公子——是公子!」
「是我兒奚昊!是昊兒!鄂閔,帶上一隊人馬打開城門將公子帶進來,將他帶進來——」孟昶龍手撐城牆探首而望,身子因無法抑制的激動之色而微微顫動著。那是奚昊沒錯,他還活著,他竟就這般從陣營中衝了過來,他竟然……
「我的傻兒子吶。」那一句話語包含著多少辛酸,孟昶龍伸手一揪胸口,竟忍不住落下了淚來。那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啊,本以為他有了爹娘,有了家便會被呵護備至,開心快樂的生活,可是侯府帶給他的卻是無盡的苦難與亂世之中的沉浮掙扎,當他一個人無依無靠拚命求存的時候,又有誰能夠分擔他的痛苦。
「明威——」鄂閔大喝一聲反手一抓,卻未能拉住明威的腳步,只見他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直奔了纏綿身邊,眨眼便消失在了憧憧的人影之中。
「薛長平帶人守住城門,我們出去之後將城門關閉,記住,保護好侯爺。」鄂閔回身點了一隊人馬下了城樓,令薛長平打開城門,然後大喝一聲打馬而出,逕直闖入了城牆之下的亂陣之中。
「護公子!」那一隊人馬突然殺入,讓本就混亂的場面愈發難以控制,纏綿將奚昊拉在身後,毫不手軟的奮力拚殺著,如今再也無人能讓他後退一步,只要奚昊在身邊,他便不會再退讓分毫。
「慕容——往城牆那邊撤離!」白少卿一腳踹開一人,回頭看慕容默陷入苦戰,知道他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住,遂且戰且退,與鬼翼一同奔到了他的身邊將他護在了身後。離城牆已經很近,可追擊上來的士兵也越來越多,因敵我混雜,城牆上的士兵們搭弓繃弦,卻就是無法射下。武飛雲雙眼通紅看著身陷沙場的奚昊,看著他身邊那與之共同進退的男子,胸中怒火燒得便要爆裂了。
緊扣弓箭的骨節發出了卡嚓輕響,滿弦待發的長箭直指拚殺之中的那一人,武飛雲越過纏綿的身子看了一眼奚昊,看著奚昊那抬眸回望,充滿驚惶的眼神,然後右手一鬆。
「嗖——」
透骨利箭發出嘯響自人群之中穿過,直直射向了已如血人一般的纏綿。
鮮血從發間滴下,黏稠的髮絲糾結著貼在了頰邊,擋住了視線,纏綿劈開一人將奚昊拉過,然後又是一劍撂倒了一人,當聽見奚昊近在咫尺的呼喊聲時,他驟然間抬起了頭去,看見了那已近在眼前的利箭。
墨黑的瞳孔倒映著那三菱形的利器,生死只在一瞬之間。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死命的一推,纏綿倒下之時回過了頭去。
「奚昊——」
聲音已經失了真,纏綿伸出雙手想要拉下奚昊的身子,卻終還是差了分毫,奚昊那含淚的臉就在他的面前,那清秀的臉龐血痕斑駁,卻依然如當初第一眼所見那般純潔得讓人疼惜,可是,那臉上帶著的笑意卻讓他的心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奚昊——」
武飛雲飛身而起,想要追向那已經無可挽回的利箭,當看見奚昊那推開纏綿的動作之時,他便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控制。
不,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無論自己對何人動手,都不會是他,絕不會是他。
奚昊!
奚昊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他望了武飛雲一眼,那一眼飽含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卻明明白白的透出了一種如釋重負與安然。武飛雲發足狂奔著,渾身徹冷得如墜冰窖。
過程似乎很長,然其實卻只是一瞬之間,當利箭入肉的一剎那,奚昊詫異的睜大雙眼抬起了頭來。
方文正悶哼一聲握住了他的雙肩,以自己的身子擋在了他的面前。奚昊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那個男人,然後低下頭去,看向了從他胸口透出依然還帶著血肉的長箭。
「為什麼……」明明他與自己有那麼深刻的仇恨。
「我答應過白少卿,會救你,我方文正欠他太多,不能……言而無信。」鮮血瞬間染紅了一切,奚昊伸出雙手,想要按住方文正胸口血紅氳染的傷口,卻怎麼也擋不住,那帶著溫度的血液從他的指縫迸流而下,落在地面,混入了血海之中。
「嗖——」一道利箭從遠方而來,武飛雲因被方纔那一幕所駭呆住了神,竟未曾防備,被那利箭射入手臂帶起摔入了人群之中。
「走啊!」
白少卿勢如閃電般出手,射中了奚昊身邊兩人,就著那一個空隙,纏綿伸手將奚昊拉過,又一手扣住了方文正的臂膀,方文正卻反手將他的手一甩,搖了搖頭,然後側過頭,看向了白少卿。
鮮血從嘴角流下,方文正雙眉一展,對著白少卿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方文正欠你的,還了。
雙膝一軟,方文正「啪嗒——」一聲跪在了地上。
耳畔的聲音都在遠去,胸口的痛意已經不見了,眼前突然炫白一片。方文正無力的低下了頭去,一掬清水被一雙小手捧起舉到了他的面前,那淺淺的水裡游動著幾隻小蝦……
「哥哥,你看,這是我抓到的蝦,你等著,我再去抓,以後我們就再也不用挨餓了。」
傻弟弟吶。
方文正微笑著伸出手去,撫摸著那根本不存在的臉,眼中看到的是曾經最真最純也最無邪的童年,那是這世上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自己為了他雙手沾滿了鮮血,如今,該還了。
「方文正——」
「少卿,走啊——」鬼翼伸手扣住了白少卿的手臂將他拉向了後方,武飛雲受傷倒地,那些士兵一時之間亂了陣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方文正唇角的微笑一直未曾散去,直到白少卿的身影遠去,他才將身子一鬆,重重仆倒在地,臉頰撞擊地面的一剎那血紅的冰渣四處飛濺,他睜著雙眼,透過紛亂無章的腳步看著那人的身影消失眼底,眉目間露出了一種平靜與安然。
沖弟,等著哥哥,哥哥來找你了。
「打開城門——」鄂閔一馬當先衝過了重圍,纏綿帶著奚昊緊隨其後,當城門大開,那策馬狂奔的一隊人馬疾馳而入,薛長安帶人立刻關閉城門,將那群龍無首的追兵擋在了門外。
所有人都沒有從那九死一生的拚殺之中回過神來,馬兒停住了腳步,人便也默然靜立了下來。沒有人說話,因為方纔那一戰何其慘烈,不光是活著回來的人,還有那些在亂陣之中失去了生命的人們,所有的人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之上都是那般的渺小,無關身份,不論尊卑,只要一個失神便會萬劫不復。
「昊兒——」
奚昊的身子受驚般的一動,他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循聲而望,看見了從城樓之上奔下來的孟昶龍。
「爹爹……」口中喃喃,奚昊腳步一動想要迎上前去,才發覺自己竟無法再挪動半步,身子一個趔趄間向前撲去,卻在纏綿的一扣之下穩住了腳步,奚昊抬起頭看著孟昶龍,然後雙膝一屈,逕直跪在了地上:「昊兒叩拜爹爹。」
昊兒終於見到爹爹了,終於見到爹爹了……這一路竟走得如此艱辛,便彷彿……用盡了一生!
「快起來。」孟昶龍一把拉起了奚昊,看著他那血跡斑斑的臉和有些狼狽的模樣,心疼萬分。
「回來就好,從此只要爹爹還活著,就絕不讓你再受半分委屈!好孩子,讓你受苦了。」孟昶龍輕輕撫了撫奚昊清瘦的臉頰,然後將他的手抓起往纏綿手中一放,道:「跟纏綿呆在這,好好休息一下。」他說完返身一走,揚聲喝道:「其餘人跟我上城樓去,咱們的戰鬥還沒結束!」
人群嘩然而動,只頃刻之間便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了那執手相牽的兩人。
奚昊站在原地,雙唇嚅喏了一下,卻還未及開口,便被纏綿一把扣入了懷中,緊緊的抱住了。纏綿沒有說話,只是不停的用力,用力,便彷彿害怕奚昊會再次消失一般,直到發現自己力道太大會弄疼了他,才將雙手一鬆,然後卻身子一俯,整張臉埋入了奚昊的頸窩中。
天空慢慢落下了雪花,奚昊仰著頭,輕輕眨了眨眼,然後伸出雙手,如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撫著纏綿的發,喃喃低語道:「你以後還敢不敢那麼對我,你若再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掉,我就再也不要你了,你聽到了沒有,纏綿,不許再離開我,永遠都不許。」
失去你的痛苦,我再也不要承受,再也不要……
「少爺——來人,趕緊將李大夫帶來——快去——」羅雲將武飛雲放入榻中,一連迭聲的讓人去找李楚華,武飛雲愣愣的靠著身子不吭一聲,那箭雖穿透了鎧甲卻並不致命,他之所以失魂落魄,只是因為……
「他走了,終究還是走了。」唇角浮出了苦澀的笑意,武飛雲突然之間爆出了狂笑之聲,羅雲見他狂放不羈之態,禁不住焦急言道:「少爺千萬別急,公子並未受傷,待咱們攻入城去,再將他帶回來也不遲。」
不遲嗎?不,已經遲了,因為他已經見到了那人,那個讓他全身心都付與之人,所以,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武飛雲突然之間有些恍惚,方纔那千鈞一髮之際奚昊曾經微笑著看向了自己,他的神色已經清楚明白的說明了一切,就算是死,他都不會再回來了,不會了……
「傳令下去,收兵休息兩個時辰,未時一到,所有兵力給我全力攻城!」
文正死了,沒想到他兄弟二人終都因奚昊而死,他跟了自己二十多年,最終也不過如此。這世上果然除了自己,便沒人可以相信!
雙拳慢慢緊握,武飛雲帶著強烈的恨意與怒火望向了遠方。
城破之時,我會讓你眼睜睜的看著你所愛的一切蕩然無存!
馬蹄踏過血泊,最終停在了道路的最前方,那長槍反扣銀鎧飲血的男子於馬背上回過了頭來。
這是從信陵前往十方的唯一一條道路,而正是在這裡,他們的隊伍遇上了一場浩大的屠殺,之所以說是屠殺,是因為那被追擊的隊伍中有半數以上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戰爭其苦本禍不及百姓,可是,又有多少百姓能在戰爭之中安然無恙,當看見隊伍中奮力抵抗的士兵之時,白炎的心被狠狠的一擊。
那是先鋒營中的尤銳將軍,是他帶著爹爹手中的將士們在抵擋追殺,那一刻,白炎心中湧起的竟是喜悅,繼而卻又陷入了無限的憤怒中。喜悅的是白山軍就在這裡,憤怒的,卻是那追擊的隊伍竟同是大晉的士兵!
外敵入侵,這些人卻還在殘殺自己的手足同胞,如此令人髮指的行為,又如何讓人忍受。
從未知道自己竟可以這般毫不留情的殺戮,當那一個個士兵倒在白炎的長槍下時,他的心底湧起的竟是一種難言的快意。
殺,殺!殺盡這當殺的一切,既然天地不仁,那麼便是踏骨成灰又如何。
瘋了一般的拚殺燃燒了所有人心底的那份熱血,對方的兩千精兵從氣勢上便被壓了下去,當屍堆成山,血流成河之時,為首的熊晨帶人逃了,白炎沒有令人追擊,只是打馬淌過血泊,慢慢走到了道路的最前方。
尤銳說,爹爹此刻就在十方城中,武飛雲的大軍卻已經到了城外,所以說,自己依然來遲了一步,可是不要緊,只要爹爹還活著,自己便一定要將他帶回去!
白皙的指尖輕輕碰在了白炎的肩頭,無瑕與白炎並肩而立望向了前方,然後伸出手去拭向了他眉角處的一道血痕,輕聲道:「百姓們已經直奔信陵,尤銳將軍說,他一定將大家帶到平湖灘,還會將這裡的情況告知簡大人,白炎,時不待人,咱們走吧。」
白炎收回眼神,伸手握住了無瑕的指尖,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喃喃道:「無瑕,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無瑕微笑著反手一扣他的指尖,握了一握,然後鬆開,喝道:「走!」
赤霄與烏騅同時向前一躍,隨著紛沓的馬蹄聲,那合併了一千白山軍的樓船軍疾行而過,直奔了風雲聚會的十方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