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待干戈初靜 且側耳傾聽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5-21
「他們撤兵了。」
「不會,應該只是暫做調整,之後會是更加猛烈的攻擊,傳令下去,讓大家原地休息,再將受傷的士兵轉移至西面城門,做好一切應對。」
「是。」
鄂閔領命而去,孟昶龍這才轉身看向了白少卿與雲嵐等人。白少卿站在原地低著頭,竟沒有勇氣抬起與他目光相接。
三萬人的隊伍被他從白山帶出,最終卻一個都沒有回去,白山城破,他難辭其咎,縱然是受了方文正的陷害,卻依然逃不掉瀆職之罪。
「少卿……」
白少卿依然沒有抬頭,卻「啪嗒——」一聲跪在了孟昶龍的面前。
於小池鎮龍門峽谷死去的三萬人馬和白山城破陣亡的那麼多將士來說,他這一跪還是顯得太輕,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因為一切已成定論無可挽回,可是,他能夠突破自己心底的那道檻重新站起來,又拼盡全力的回到大家身邊當真已經十分不易,所以,所有責備的話語都不用再說出口,因為活著回來,比什麼都重要。
伸手扣住白少卿那刀痕斑駁的肩膀,孟昶龍只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將他扶了起來。
「回來就好,跌倒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後沒有勇氣再站起來,如今大敵當前,咱們同生共死的拼上這一回,就算是死了,有這麼多兄弟作伴,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
「侯爺……」白少卿哽咽著看向了孟昶龍,然後堅定的點了點頭。
「去幫鄂閔吧。」
「是!」
白少卿回頭看了雲嵐與鬼翼一眼,然後伸手扶住慕容默轉身離去。
「多謝各位全力相助,如今我昊兒安然脫險,卻連累了各位被一同困死在這城中,我孟昶龍實在心中難安。」孟昶龍看了看雲嵐鬼翼二人,轉而又看向了他們身後所剩無幾的虎賁。
「侯爺言重了,在下雲嵐,是奉了公子之命特地來尋奚昊纏綿二位公子的。」
「哦?」孟昶龍有了幾分詫異,他不知道雲嵐口中所說的公子是誰,然既他連纏綿都要尋找,那便當是他們身邊親近之人。想到這,他微微一笑,道:「好,如今他們都沒事了,你們也能向你們家公子交差了,卻不知,你們家公子是……」
雲嵐有了一絲遲疑,他方才下意識的說出了無瑕,可他也知道面前這個是大晉的威武侯爺,是小侯爺的爹爹,小侯爺與公子二人的情感雖然真摯,可畢竟為世俗所難容,而對於長輩,恐怕更加難以接受。
「我們……」
鬼翼看了雲嵐一眼,知道他有所顧忌,然也知道小侯爺與公子必定已經離此不遠,既然遲早都要讓侯爺知道,那麼提前知會一聲或許更好,於是他上前一步,微微將頭一低,回到:「回侯爺,我們家公子此刻就在前來十方的途中,他姓姬,人稱公子無瑕。」
無瑕!
姬無瑕!
孟昶龍剎那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不明白鬼翼所說的無瑕此刻就在前來十方的途中是何意思,是以看了他一眼,鬼翼見狀頓了一頓,才又道:「公子與小侯爺帶著樓船軍自水路而來,來這十方城救侯爺了!」
肆掠的風從斷箭羅布屍橫遍野的曠地呼嘯而過,發出了如泣如訴的嗚鳴,雪花紛揚落下,慢慢掩蓋了血紅的地面,因暫時休戰,十方城外恢復了一片平靜,四周靜悄悄的,讓人幾乎產生錯覺,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然所有人都知道這種寂靜之後意味著什麼,所以大家都在緊張的備戰著,未敢有絲毫懈怠。
奚昊十分疲倦的將身子窩在了纏綿懷中,從早上直到現在,他的整個人才終於放鬆了下來,纏綿的懷抱暖暖的,透著熟悉的氣息,讓他無比安心。指尖伸出,輕輕叩在了纏綿的胸口,聽著那一聲聲有力的心跳聲,奚昊雙眼一閉,露出了一絲笑意。
已經足夠了!
無數次的分離讓自己曾幾度失去過信心,以為此生已經再也見不到他,在痛苦掙扎之中也曾想過放棄自己的生命去追隨他,可現在,他就在這裡,跟自己在一起,縱然前途未卜,生死難料,自己也已經不再做奢求,若是死時依然能抓著他的手,那麼,來生必定還能在一起,不是嗎。
「你在想什麼。」
纏綿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的身子本就未曾恢復,這一天下來如此強勢的拚殺早已經體力透支,可他卻依然強撐著,不想讓奚昊看出端倪來。
「我在想……你……」奚昊伸手從纏綿的指縫穿插而過,與他十指緊扣,將兩人的手舉到了面前:「你的手變得粗糙了,纏綿,你的掌心有了好厚的繭,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纏綿的心被他的話語揉得一痛,低下頭,看著他有些癡然的神色,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額頭,然後將他的手握住捂入了懷中。
「你卻還是一樣,笨笨的,傻傻的,你竟敢那般便衝入廝殺的戰場,你知不知道這樣是會沒命的。」
「沒有你,我又留著性命做什麼……」
千言萬語皆敵不過這樣一句話,只因為花燭以對的那一夜許下了生死相隨的誓言,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攜手與共,永不離棄。
「無瑕,你怎麼樣?」
那大隊人馬已經馬不停蹄的疾奔了一個多時辰,從信陵開始,隊伍就沒有停下過,方才又經歷了一場戰鬥,其餘人或許尚可支撐,無瑕卻因身子不濟,漸漸有了衰竭之勢。白炎回頭看他臉色蒼白,神色黯然,忍不住心頭一跳,勒馬停了下來。
無瑕沒有回答,只搖了搖頭,然後竟身子一俯趴在了馬背上。
「公子?」
「公子——」
身後緊隨之人皆紛紛躍下馬背奔了過來,白炎更是心急如焚,站在馬下想要將無瑕抱下,卻被他死命的一抓手背止住了。
好痛,胸口突然間刺痛難忍,就好像有一把尖錐在狠命的扎一般,無瑕深吸了幾口氣,然後微微抬起頭,看向了白炎:「我沒事,一會兒便好。」話雖如此,他額間涔涔而下的冷汗卻已經掩藏不住,白炎見他如此痛苦,忙雙手一撐,強行將他拉下了馬來。
「公子坐這裡。」弦伊從馬鞍旁扯下了捲成小筒的薄毯鋪在了地上,白炎將無瑕放下靠在自己胸口,然後接過了南宮熱河遞過的水囊。
「弦伊,藥丸兒拿來。」
「來了來了。」弦伊一連迭聲的又奔了過來,將手中錦盒打開,捻出了一粒藥丸兒來。
「多一粒……」無瑕虛弱的揚起了頭,示意弦伊多拿了一粒藥丸兒。
奚昊做的藥丸兒早已吃完,這些是在樓船之上於大夫所制,雖然能暫時緩和胸口疼痛的症狀,可卻沒有奚昊那般治療的作用。於大夫被帶上了前來,見無瑕臉色如此差,他不禁焦急的抹了一把細汗,然後蹲身而下,搭在了無瑕的脈間。
神色突然之間詫然,於大夫看了看無瑕,然後又低下頭去細細叩診著他的脈象,一臉的不可思議。
「出了什麼事?」白炎在旁看得心焦,見於大夫竟有了六神無主之貌,他心底一沉,穩了穩心神,帶著一絲輕顫之音問道:「有何不妥?」
「我沒事……」
「於大夫!」
「白炎,我說了——」
「不要再對我說謊!」白炎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無瑕的話,那眉目之間的痛惜與憤怒讓無瑕徹底愣了神。從來沒有,他從來沒有對自己呵斥過一聲,從始至終,他都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體貼備至的疼惜著,他是從來都不會凶自己的……
「我知道必定有事,無瑕,你不能再瞞我!」白炎的聲音突然一低,竟似帶著一種絕望,無視於身旁那麼多的人那麼多雙眼睛,只含著淚將額頭抵在了無瑕的額間,撫著他的臉頰,瘖啞著聲音一字一句道:「你說過,這世上有炎便有瑕,若是有一人沒了,那麼另一個也必定不在了,無瑕,若炎瑕情深如此,彼此之間又怎能有所隱瞞。」
瑩亮的淚珠順著白皙的臉龐滑落而下,無瑕無聲的落著淚,許久,抬起雙眼看向了髮絲交纏的那人。
「我不知道究竟怎麼了,這身子不對勁,白炎,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間我的脈息越來越慢,越來越弱,便彷彿……要消失了……」
白炎探手一抓無瑕的手腕扣住了他脈門,卻坐探右摸之間感受不到脈搏的跳動,他一驚之下回頭去看於大夫,才發現於大夫深鎖眉頭,竟還在詫異之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老夫實在不知啊。行醫這麼多年,當真是從未碰到過這般奇怪的現象,公子心疾發作之勢越發密集,那藥丸兒再過不久或許連緩和的作用都起不了了,小侯爺,公子的病情實在拖延不得了……」
拖延不得,自然拖延不得,可放眼天下,除了奚昊又還有誰能救得了他!
「無瑕,你放心,咱們先去十方城,待救了爹爹,我就帶著你去找奚昊和纏綿,只要找到了他們,就一定可以救得了你。」
此事說得容易,奚昊與纏綿失去行蹤那麼久,也不知究竟到了何方,就算找到了他們,或許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無瑕努力擠出了一絲笑意,撫慰著白炎道:「好,我定撐到那時,等你帶著我,一起去找他們。」
「纏綿……」
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聲音,然後一人又道:「十方城中也有一人名叫纏綿,是侯爺最信任之人。」
是誰在說話?
那一行人聞言皆是一驚,白炎將無瑕放開之後霍然而起,抬頭四望道:「誰在說話?」
「屬下肖德祿,先鋒營尤銳將軍手下。」
「上前說話!」白炎按捺住心底悸動,揚聲喚上了那人,肖德祿撥開眾人到了白炎面前拱手一揖,道:「屬下見過小侯爺。」
「你方才說,十方城中也有一人名叫纏綿,是何等模樣?」
「他不是咱們軍營中人,當初被斥候營救下帶回白山時受了很重的傷,一身青衣,模樣十分俊朗,白山城破,他隨同大軍一同撤離,護送侯爺入了十方城中。侯爺受傷一直未癒,纏綿大哥便帶著大家修築城牆,加固巡防,他待人以誠,受到了大家的信任與愛戴,如今這十方城中除了侯爺,大家便只唯他馬首是瞻,他是咱們大家都十分敬重之人!」
無瑕抬頭而望,正碰上了白炎回眸的目光。
是纏綿,是他沒錯!
「無瑕你聽到了,纏綿此刻就在十方城中,他在奚昊必定就在,只要有奚昊在,你就一定沒事,咱們走。」白炎說完伸手扶起無瑕,摟住他的腰一躍而上,一併落在了烏騅的背上。離十方只兩個時辰的路程了,無論是為了誰,都要一鼓作氣的撐下去!
「上馬,直奔十方城!喝——」
「侯爺,侯爺——」城門的守軍急速回轉,對著身後疲憊不堪的士兵們奔來,揚聲叫道:「巨鹿大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