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一個轉身的距離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5-30
驕陽似火,與北方極寒的天氣截然相反,此刻的東都已經燥熱異常,軒城殿外的樓台亭榭青蓮滿池,騰騰的熱氣帶著陣陣花香一併透入殿內,讓那斂目半臥的男人浮現了不耐之意。
「宗然!」
「皇上。」宗然正張羅著小太監們將殿外邊角處掛上驅趕蚊蟲的香囊,聽得皇上呼喚,忙應著入了殿去。
軟榻旁放置的八角琉璃樽內浮著已經融化的薄冰,帶著一股清涼之意,讓李宗治的神色得到了一絲緩和,他睜開雙眼,望了望殿外,然後懶懶的立起了身子,低聲道:「九原還無戰報嗎?」
宗然遲疑了一下,先是回頭去確認了身後無人,才小心翼翼的低頭回道:「回皇上,相國大人來了幾回,因皇上說托病不見,所以奴才回了他,可看相國大人氣急敗壞的模樣,怕是……」宗然的話頓住了,李宗治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初莫寒力薦慕楓為北上援軍副帥,甚至不惜與承建侯李永德在朝堂之上公然翻臉,其毫不讓步的作風一如當年,而後他更是將莫家軍五萬餘眾力頂入了北上軍中,佔據了二十萬大軍中的一角,而自己也相信,他的意圖遠不止如此,現在看來,果然所料不差。
「粟楠此人狂妄自大,仗著相國府在朝中的勢力專橫跋扈,慕楓這人朕知道,與莫寒一樣敢打敢拚,更重要的是,他不怕死,只要是他覺得對的,便什麼都敢去做,這援軍已經去了這麼久,當初還拖拖拉拉的傳來消息,可從前不久突然斷訊之後便一直再無消息,武凡中那老匹夫自然心急。」
「皇上也以為……」宗然沒有說出口,卻用手比劃了一個砍殺的動作,李宗治見狀放聲大笑,道:「別忘了,蘇大人的兒子也不是個善茬,粟楠此時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朕便看武相還能沉住氣到何時,哈哈哈哈——」
狂風凜冽的刮在耳邊,雪花被捲著舞動著覆蓋著一切,不久之前,這裡還是腥風血雨的戰場,此刻,卻已經是死寂一般的荒涼。
死的人太多,沒有那麼多時間與精力去埋葬一切,所以,不管活著時是敵還是友的士兵們便只能如此被覆蓋在厚雪之下慢慢的腐爛,經受風吹雨打之苦之後,變成白骨黃土,再也不復。
白少卿默默的將最後一塊石塊壘完,然後把一塊簡易的木碑插在了那道新墳之前。
文正,你我之間的恩怨已經兩清了,希望你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其實我們都一樣,都是自小失去父母,在別人的收養之下長大,而唯一不同的是,我跟隨的是有著正義之心,能夠生死與共的好兄弟,而你呢,在付出了一切之後,卻被遺棄在了這麼一個背井離鄉的遠方。文正,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你能擦亮雙眼看清一切,不會再迷茫得找不到方向,這樣才能為自己好好的活上一回。
我們走了,你一人在此,保重!
「少卿——就等你了——」
遠遠的有人在揮手呼喚,白少卿揚手回應了一下,然後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簡陋之極的木碑,深吸一口氣轉身而去。
如果當初我救下你的那一刻,也救下了一顆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心,那該多好……
奚昊回頭看著那漸漸消失不見的墳堆,口中喃喃道:「謝謝你。」
「謝什麼?」纏綿有些莫名其妙,當順著奚昊的視線回望之後,他將雙臂一緊,摟住了奚昊的身子,揚起韁繩打馬向前,道:「要謝也該是我謝,你能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纏綿感激他一輩子。」
是非恩怨實在難以說清道明,有些人可以當一輩子的敵人,而有些人,卻是在滾滾紅塵之中掙扎沉浮,他們所缺少的,不過是一個走向正確方向的契機而已。
「哼!武飛雲這廝竟如此不管不顧而去,糧草未曾送到,他倒好,一走了之,如今咱們被卡在這盤龍關進退不能,當真是被他害得不輕。」飛鷹傳書一日便到,當得知武飛雲信中提及突生變故需要撤離巨鹿城池之後,吠承啖終於忍不住火冒三丈,怒罵起來。武飛雲當初承諾的軍需糧草一拖再拖,現在這十萬大軍已經攻到了盤龍關,九原軍隊此刻就在前方建州城全力迎擊,他倒好,一句話突生變故便抽身離去,倒讓這十萬赫博多的士兵該如何自處。
「我早就說過中原人狡詐多端,根本不足為信,如今咱們花了這麼大的氣力打到此處,如果撤回去,豈不淪為朝中眾人的笑柄!」從當初與相國府達成協議開始,鐵穆耳汗就對這種合作關係抱有不滿,卻奈何當初吠承啖求功心切,聽不進他所言,又兼他身邊帶著的清風煽風點火,吠承啖才會受了相國府的教唆,藉以公主佰茶被刺一事毀約再犯白山,鐵穆耳汗與清風一向都不對眼,此刻更是厭其三分,不願與之多言。
清風卻沒有他二人那般焦灼之態,只輕輕扇了扇手中羽扇,想了一想之後對吠承啖道:「盤龍關雖易守難攻,卻終究不及城牆鐵壁來得堅固,就算武飛雲撤了兵,也未必便是毀約背棄,巨鹿地大物博,如今已經六月,不久之後便是農作物收穫之期,縱然他一時之間未能將糧餉送到,咱們也能廣徵糧食用以自保,既然此刻城池空了出來,咱們又何不趁機取而代之,如此一來,巨鹿、白山一線便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
清風那話一出,吠承啖與鐵穆耳汗皆陷入了沉思。
不可否認,如今這局勢只有如此才是上策,但這樣一來,豈不便要做長期作戰的準備了,若武飛雲果然沒心沒肺的一走了之,那這一次連冬季都依然在堅持的征戰便當真會淪那些本就反對戰爭的二王子的簇擁者的笑談了。
「容本王再考慮考慮,想來咱們本國的糧草應當也已經充裕了,待我上奏父王,讓他調集糧草前來支援,此次若不能蕩平九原,本王絕不還朝。」
「少莊主,公子他們回來了。」
遠處影刺的那聲呼喚讓於程顥欣喜若狂,當初無瑕下令讓他帶著其餘兩千人馬入了這道山谷,說是不出兩日便能帶軍回轉,他雖告訴自己一定要相信公子的話,可因戰場瞬息萬變難以掌控,而離公子所言的兩日之期又已經超出了一天,所以他在此坐立難安,實在心焦難忍,如今聽得影刺回報公子安然回轉,他心中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了地,隨即的,卻又想到了魂牽夢縈的那一人。
公子回來了,她便也回來了。
心中狂喜,於程顥拔腿便跑,當看見經過的隊伍有如此龐大之時,他的心中一凜,繼而升起了由衷的敬佩。公子說過,帶一千人而入,便能帶所有人歸來,他竟果真做到了!
弦伊!那馬車前坐著的,不正是弦伊嗎!
「弦伊——」馬車停下,弦伊回身打起了簾子,於程顥大叫著奔了過去,到了馬車旁先是對著無瑕行了一禮,然後仰頭對著弦伊笑道:「你回來太好了,我好擔心你,你可有受傷?」
「沒有。」見他在眾人面前毫不隱晦對自己的關心,弦伊不禁有些難堪,然又見他如此真誠,若是開口責怪恐會傷了他的心,是以低聲回了一句之後便不再與他說話,只回身對著無瑕道:「公子還是歇一會為好,已經幾個時辰了,奚昊公子怕是要來扎針,趁著這間隙我去熬了藥,公子一會兒才好喝。」
「我來幫你。」於程顥興奮的伸出手去,弦伊與無瑕說完話後一回身,便被他的舉動弄得怔在了原地。雙眸抬起,弦伊不由自主的便望向了一處,在那個地方靜靜的立著一人,端坐馬背之上,一動不動的遙望著此處,似乎在看著一切,又似乎,根本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扶你下來。」於程顥依然仰著頭伸著手,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有了勉強之勢。
她……還是在意著那人嗎?
被南宮熱河毫無波動的神色所傷,弦伊的心底有了一絲惱怒,她伸出手去,搭在於程顥的指尖跳下了馬車,然後將他一拉,道:「走,咱們找東西生火去。」
他二人離去,南宮熱河則輕輕一勒韁繩,打馬向前疾奔而去。
「南宮?」白炎正與秦篪說話,突見身旁一道白影掠過,再看時南宮熱河已經到了遠處,他回望了馬車那頭一眼,見到弦伊與於程顥一併離去的身影,不禁長歎一聲,轉頭對著白澤道:「去跟著南宮,他若不願留下,你便跟他帶著大隊人馬先行前往平湖灘。」
「好。」白澤深知南宮熱河此刻的心情,也不拖沓,對著白炎行了一禮之後便打馬追了上去。
無瑕正歪著身子躺在馬車之內小憩,因趕製匆忙難以顧全,所以這馬車略顯粗糙,空間也並不算大,當聽見馬車外傳來了幾人的說話聲時,他突然雙眼一睜坐起了身來。
車簾被修長的指尖一搭,無瑕看見了從馬車旁經過的那人。
「明威。」
那一聲呼喚讓明威匆忙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直挺的背脊卻微微的弓了幾分。
從在十方城內再次看到無瑕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終究還是過不去對這人的感情,無論什麼時候再見,心底的那份悸動依然清晰如昔。
「我……我沒有故意來這裡,也不知道你會出現,我們分開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說不清,我也知道你不想聽……」只因為當初分開時便約定了海角天涯永不相見,所以,害怕他對自己產生厭惡,怕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話語,所以拚命的掩藏,拚命的偽裝。
「明威,我只是想告訴你,能夠看到你平安無事,無瑕從心底裡感到高興。」
雙眼驟然一閉,明威那已經僵硬的身子突然間便放鬆了下來,他依然沒有回頭,卻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然後仰頭望向了天空,輕聲笑道:「所以,你一定要快樂的,好好的活下去。」
為了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而我,便會如從前那般默默的跟在你的身後,不需要任何回應,更不會再讓你承受任何壓力與痛苦,只要能為你付出,在與你一個轉身的距離裡保護你,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