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第十八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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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遠沒有徐樾說的那般急,對於行軍的事,杜棋煥自然是早有準備,催著魏池來,不過是要報今早上的仇。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我茶都喝淡了好幾碗了。」
「魏大人最近鬧肚子,這不,來之前又去蹲了個坑!」徐樾坐回自己桌前。王允義罵夠了文官,此刻已經去前軍找薛義的麻煩去了,大帳中只剩下兩三個文書和他們幾個參謀參領,大家自然是放肆了許多。
魏池有點臉紅:「下官這不來了麼……」
杜棋煥放下手中的茶,拍了拍魏池的肩,回頭問徐樾:「明天確定能走?」
徐樾點點頭。
「那我們就走吧!」杜棋煥帶魏池出了帳。
走到大營的邊緣,魏池方看清中軍外圍多了許多大車,個個都被油布蒙得嚴嚴實實,押運的兵士都有些眼熟,細看竟是常在王允義大帳內走動的那些。
杜棋煥走上前,微微掀開些油布:「明天你我合力,現在你仔細看著,我教你怎麼用。」
五月初七清晨,瀰漫了兩日的大霧終於開始散去,王允義鬆了一口氣,命令全軍拔營待命。
此時大軍算是進入了伊克昭山脈腹地,向北再行幾日便能到達平原,那塊平原便是著名的巴彥塔拉。往西行便能到大齊的重要關口封義關,除去強渡濆江以外,封義關和北面的玉龍關是回齊僅有的兩條路。兩關之間是高聳入雲的赤渡山,兩關看著不遠卻被這座大山隔得難以行軍。過了義封關向西,佳興城向南,便是北部重城奉陽,奉陽再往西幾百里便是京城。可惜佳興城和奉陽城地處平原,雖然富饒卻並非兵家要地,要守住中原全得靠封義關。所以封義雖小,卻是和玉龍關、北庫關齊名的重要關口。它北面的玉龍關左傍赤渡山右依大漠凍土,出了關便是平原,能沿著大漠直達沃拖雷的封地巴彥塔拉。除去這條路則還有一條通往巴彥塔拉——渡濆江,進伊克昭,北上出山後便能到達。換句話說,齊軍一旦進了伊克昭山脈,除了回封義關就只能去巴彥塔拉。
這就是漠南王安心的理由,索爾哈罕焦急的所在。
聽到齊軍要拔營,索爾哈罕心中一緊,收拾收拾東西便想要去找魏池問個究竟。正在擺弄手上的鐵鎖,卻看到寧苑遠遠的走了過來。
「王將軍叫你去!你要給我老實點。」
聽到王允義的名字,索爾哈罕心中一驚,可寧苑容不得她磨蹭,急急的帶她要走。此時索爾哈罕倒真有點後悔沒聽魏池的話,如果真能換個看守,現在也有個可以報信的人,如今催得這般急,如何是好?偷偷望了魏池那邊一眼,只看到魏池的那個濃眉大眼的小校老老實實的收拾著東西,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歎了口氣,也罷!如若我真是逃不過此劫,證明我索爾哈罕也不過如此!抬頭看了看逐漸放晴的天空——漠南,漠南,面對如此強敵,但求天神祐你!
王允義看寧苑帶來了那紫衣女子,便放下了手中的文書,示意給那女子座。索爾哈罕微微施了一禮,並不謙讓,只是坐了,兩眼坦蕩的看著王允義。
王允義沖寧苑揮了揮手:「你去忙你的吧。」又回頭遣散了帳內的文書,末了吩咐小校守著帳門,沒他的命令不可放任何人進來。小校喏了一聲,退了出去。
「長公主殿下,前些日子怠慢了。」
「王將軍多禮了。」索爾哈罕慢慢拿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看來這人的眼睛還真是毒,竟能從僅見的那幾面察覺出端倪。和自己同行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那日魏池他們又走的匆忙,並沒帶出什麼信物,他卻有能力在這幾日內查出自己的身份,果然厲害!手中的茶是大齊特有的精品——蒙山鶴頸,應該是王允義能拿出的最好的茶。又想想魏池對自己的試探,覺得這次談話也許會有轉機。
「公主殿下,漠南王如今可好?」
「勞王將軍惦記。」
王允義摸了摸鬍鬚,笑吟吟的說:「那沃拖雷王爺可好?」
這個索爾哈罕,漠南王心愛的妹妹,常年留在都城過著奢侈的生活。關於她的傳聞有很多,但最關鍵的一條來自於漠南王對她的仰慕。這位風情萬種的女子不但讓烏蘭察布的眾多貴族青年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也迷惑了自己的哥哥。如今漠南面臨大敵,烏蘭察布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卻離開都城匆匆的往巴彥塔拉去……看來密報的信息不假,那位在漠南人口中冷酷無情的戰神和她一定有某種協議。
索爾哈罕也回報一笑:「聽說和貴國的秦王殿下正打著呢。」
「不錯」王允義站起身:「沃拖雷王爺能被打得這麼慘全靠貴國國王殿下的安排啊!」
索爾哈罕心中一冷,看來那日看漠南王所說確實是真的……漠南王願意告訴自己自然是信任自己站在他那邊,也希望她能出力安撫那些不滿的貴族。
「看來王將軍是勝券在握了?」
「長公主,我有事出去走走。」王允義的手輕輕的敲了敲桌面,視線落在手邊的那份文書上。
等王允義走出了軍帳,索爾哈罕沉吟良久,終於鬆開了緊握的拳頭,呵呵,就讓我看看大齊皇帝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捨棄尊嚴,把國家推到絕境!!
翻開這本綢做的文件,看到的印鑒並不是大齊皇帝的——而是兵部尚書王協山的。
「……
漠南國王之盟約非道義之所在,吾皇秉義協道不可與其苟同
……」
攘外必先安內?殿下,您太傻了……居然和野狼談生意。想學大齊裁藩王,滅部落,也不能這麼個做法!
索爾哈罕,仔細的檢查著大齊兵部的印鑒,的確不是假的。王允義就算料事如神也不可能會料到能在山溝裡遇上自己,早有準備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份文書既然是真的,那王允義自然是有和自己交易的籌碼。那籌碼會是什麼呢?王允義是多久知道自己身份的呢?那個魏池會不會和他說了什麼?那個寧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想到這裡,不禁皺起了眉頭……
「祁祁格姑娘,讓您久等了……」王允義挑了簾子走了進來。
「王將軍哪裡的話。」索爾哈罕退回自己的位置,信手端起茶來才發現茶水早已涼了。
王允義提過手邊冒著白氣的水壺,順手摻了點進去:「公主殿下,此去烏蘭察布還請您多多相助。」
「不知王將軍要我相助什麼?雖然我貴為公主,但並無實權……」
王允義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打斷了索爾哈罕的話:「長公主的能耐在下也有所耳聞,希望公主殿下不要推辭。漠南國王早已令您心寒,你又何必為了維護他一人捨棄千萬漠南百姓?」
「王將軍這話說得巧,難不成將軍帶著幾十萬人是為了漠南百姓的幸福安康而來?」
「話不可以這麼說,王某不是虛偽的人,也請長公主殿下坦然以對,如今的漠南早已分崩離析,如若不除掉腐肉又怎能消除病患?當下手是還需下手才是!」
「如果我背叛漠南國王,那與漠南國王背叛百姓又有何異?」
王允義笑了:「在下豈敢讓公主蒙上背離君主的罵名?如今不去都城便要去巴彥塔拉,公主不如坦然些。去了都城難免有巷戰,但如若那些貴族不起兵,雙方也能減少些傷亡。但求公主安撫各位部落,王某自然會將漠南王留給公主,公主要如何處置,在下定不過問!」
「說得倒輕巧……」索爾哈罕也笑了:「王將軍身邊的監軍也不少,難不成將軍不怕參?」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王某的事情就不勞公主操心,在下也混跡朝廷二十餘年,自然有方法應付。」
「是呀,就怕王將軍也一同把我給應付了!」索爾哈罕直視王允義的眼睛。
王允義看著這雙漆黑得如同耀石的眼睛忍不住想,如果這女子也是五十歲,自己還能夠和她博弈麼?
「長公主,到了都城,可就是您的地盤了,在下倒是害怕您一不高興倒把我給應付了,您說是麼?」
索爾哈罕想了片刻,用自己的小茶盅在王允義的茶壺上微微一碰:「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王允義拍了拍手,一位壯實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王允義指著他說:「這是尹建秋,我身邊的校尉,以後就聽公主殿下的差遣了。」
索爾哈罕對那中那男子點了點頭:「在到都城之前,還是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好!」王允義點點頭:「一切就如公主的願。」
魏池和杜棋煥已經準備停當,卻還沒有等到王允義下令。杜棋煥不通天文,一門心思的擔心再起霧,魏池勸他他也不聽,叫他去大帳問問,他卻推說自己腿懶不願走。魏池笑他膽小,明明就是前兩天被罵怕了……杜棋煥一聽,嘿嘿壞笑兩聲,說:「魏大人您膽大!趕緊去問問……」魏池被他這麼將了一軍,也不好推脫,只好往大帳這邊走,剛走到中軍便遠遠的看到那個紫色的身影,剛想偷偷追上去卻被站在大帳門口的王允義叫住了——王允義!難道她是來見王允義的?
「王將軍。」魏池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拱。
「都準備好了?」王允義挺喜歡這個做事踏實的年輕人。
「是!不知大軍何時啟程。」
「過了午飯便啟程,這次你可要盡力!不得有誤!」霧散了,王允義的火也就散了。
等王允義轉身,魏池趕緊抬頭張望,可惜那紫色的身影早已不知去了哪裡。心中留下頗多的疑慮,想來想去卻又理不出頭緒,想了一會兒卻把自己的顧慮都打消了,只是希望那女子不要在這軍營出了什麼意外才好……末了又後悔沒有囑咐陳虎一聲,怕有了什麼疏忽追悔莫及。
到了午後,休整了兩日的大軍終於啟程,但大多數兵士卻不知道需要往哪裡走。魏池擔心軍心不穩,杜棋煥笑他說:「這些小兵只需要悶頭跟著前面的人走就成,可別費心和他們說什麼。」
魏池上了馬,正要走,杜棋煥卻又攔住了他:「給你介紹個人,這幾日你帶著他的騎兵整頓軍紀。喏,就是他,你們算是老朋友了。」
魏池一扭頭……湯合。
「久見了……」魏池客氣的笑。
「好,久……不見。」湯合哆哆嗦嗦。
太陽的光終於照進了深深地山谷,讓冰冷的寒氣散了許多。但是,參將湯合覺得身上更加寒冷了。原本以為能躲開這小白臉……哎,怎料到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自己和他原本都是耿祝邱的手下,今兒被編到一處也說得過去,剛才本想再去申辯申辯,看能不能和誰誰再換換,怎奈前兩天耿祝邱被王允義罵得淒慘,對屬下統統失去了耐心,還沒等自己開口便做出要踹的表情。事到如今只能盼著杜參謀能袒護則個……
魏池倒沒湯合這麼多心思,心裡頂多有點擔憂這人不聽他差遣。如今就算給他機會捉弄人他也懶得動手了……
「湯將軍,之前本官和您是有些過節,但將軍也並非雞腸小肚之人,如若本官有所冒犯,還望將軍不要計較,以軍國大事為重!」魏池頗嚴肅。
看這口氣倒是挺真誠的,湯合不敢抬頭看魏池的臉,但心中還是舒坦了不少:「魏大人說的是。」
看著湯合不鹹不淡的樣子,杜棋煥輕輕彈了彈眉毛——這人……一把年紀了卻還沒魏池大度……
前軍的騎兵啟程了,出乎眾多兵士的預料,這次行軍是向東——瓦額額納,過了瓦額額納便能出伊克昭山區,直達漠南都城烏蘭察布。其實往東並非絕境,索爾哈罕一行人不是從東邊的瓦額額納進的伊克昭山區麼?只是那東邊地形奇特,不止有大山隔出的眾多山溝,在那些山溝裡還遍佈許多深五六丈,寬近十丈的淺溝。這些淺溝縱橫交錯,毫無規律可循,行人走馬也罷,輜重是絕對過不去的。商人用馬駝貨並不難,只是如今的物資繁多,要用馬駝基本行不通,所以,不論是大齊這種步兵居主的隊伍還是漠南的騎兵居主的隊伍,只要帶上三日以上的行軍物資,瓦額額納就是無法跨越的天塹。
思變!杜棋煥這麼點撥魏池。
魏池看著車上的那些被油布蒙著的什物默默地點頭讚許,這世上沒有不變的真理,如今這天塹也要變通途了。與此同時,還有另一撥騎兵部隊在天亮之前便偷偷啟程,他們沿著之前留下的路標原路返回。雖說這條路大軍走了近十日,但若是輕騎,又是原路返回,那便只用三日就能出山!前一代漠南王引以為傲的多倫——嫗厥律——烏蘭察佈防線的確能夠阻擋大批步兵的攻擊,甚至可以說阻擋輕騎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覷的。但如今的這支部隊可能要讓這條防線上的幾位將領頭痛不已。
繞!步兵繞不過多倫和嫗厥律,縱使僥倖在那險要的地勢中繞了過去,來到了烏蘭察布,那也只能望著烏蘭察布的城牆活活餓死——物資補運不上。
攻!烏蘭察布以外有近十個部落紮寨安營,輕騎就算想輕裝上陣突襲烏蘭察布,也攻不破這些部落的連攻猛打。
如此絕妙的防守是上一代漠南王為兒子留下的最寶貴的財產,這份財產經受住了呼特騎兵的考驗,經受住了瑪斯格拉騎兵的考驗,經受住了莫丹王朝步騎混合陣的考驗,經受住了遠金重騎部隊的考驗。它在這草原上屹立了二十年不倒,為烏蘭察布製造了空前的和平……如今,它正嚴正以待大齊騎兵。
領軍的是前鋒喬允升。
喬允升並非武將出身,他是洪武二十七年的進士,先後在南邊沅江(邊境)做過幾年縣令,剿匪有功便升入京城做了御史。誰知這人倒並不熱衷於上書參人,只是每日在自己後院舞槍弄棒,三年後便在京查中得了個下等,貶回老家依舊做縣令。他老家偏偏又在西南葫蘆山附近(邊境),和西南小國西西斯裡亞接壤。土匪沒遇上卻遇上了這個小國丞相政變,一群土著趕著大象跑來攻城。那座小城原本就不是什麼兵家要地,那城牆也就五六米高,還是黃土的。守城的百把人看著便要逃,誰知這喬縣令竟不應允,手提鋼刀便砍翻了幾個逃兵,大有與城池共存亡之意。城裡的守軍逃又逃不了,只得聽命迎戰,也不知喬縣令用了什麼法子,愣是領著一幫弱兵殘將旗開得勝。原本這些小事輪不上報京都,卻歎那西西斯裡亞的國王為了感念大齊平亂,把喬縣令綁來的那位叛亂丞相送到京城不說,還專門派出使團死活要向大齊稱臣。那時候武帝登基不久,正是好大喜功的時候,來了這一撥人正好趕上拍拍馬屁。皇上一高興便一咬牙,頂著吏部的壓力把喬縣令又升回了喬御史。
升了官的喬御史一想到兩年後的京查便橫生苦惱,絞盡腦汁的寫奏折,攪來攪去便昏呼呼的參了王允義一本。王允義在官場混了半輩子,還沒看到哪位御史能把自己參的如此到位,趕緊前去拜訪,這一拜訪便拜訪出了個忘年之交。
喬允升,謹慎,勇猛,可擔當大任!這是王允義對他的評價。這一仗若能打得好,默默無聞的喬允升便能大放異彩!!!
「為何不派徐朗去?」魏池問杜棋煥,徐朗的勇猛可不是喬允升能比的。
「徐朗,可以一人敵萬,不過僅限一戰。喬允升雖不是什麼彪悍的武將,但卻能深思熟慮,戒驕戒躁,深沉隱忍,縱此去有百戰,也是每戰必勝!」
「竟有這麼厲害……那以後有空可要結識結識。」
杜棋煥哈哈一笑:「少湖賢弟,你難道就沒看出王將軍對你的厚愛麼?」
魏池一愣:「不敢不敢!」
「有何不敢?你不過是年輕些,如若再過個十年八年難保你的名聲就要響徹這草原。」杜棋煥拍拍魏池的肩膀:「老哥我這可不是恭維的話。」
魏池不好多說,只好訕訕的一笑。
自己和喬允升隨同是書生出身,但卻是不一樣。王允義對自己的關照如何感受不來?只怕是要讓王將軍失望了……
「上路了!」杜棋煥揚鞭而去。
上路了!魏池拍了拍身下的花豹,喬允升此去是要挑戰那條著名的防線……呵呵,我此行也不差,伊克昭的瓦額額納,連巴彥塔拉的騎兵都能阻隔的天塹,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