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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5第一百五十六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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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車轎,連個跟著提燈的僕人也沒有,戚媛艱難在濕滑的青石板上行走著,還要注意避開大路。偏偏史大人的宅院隔得極遠,等戚媛趕到的時候,天已然黑盡,而戚媛本人也極其狼狽了。

    守門的本不想搭理,但瞧見來著的衣著打扮不像是尋常的人,於是也就懶懶的去通報。

    接到通報的是史澤的夫人許氏,她與戚家的女眷關係極好,也算是看著戚媛成人的,當即就慌了,趕緊拿給史老爺看。

    史澤自然知道馮世勳的事情,只是他暫時和這個事情離得太遠,別人不求,他不好插手,這會兒見到這封信,也就猜出幾分了。

    「夫人快去把她領進來!哎……她丈夫出事啦!」

    工部尚書是個老好人,雖然當著個不錯的差事,但是人並不油滑,大事情上都沒人找他商議,他也不知道能幫老朋友的女兒到幾分。

    許氏看到戚媛的樣子,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媛媛,進了京城這樣久,怎麼都不來看我們,快過來坐,我讓人拿干鞋來給你換。老頭子在換衣裳,即刻就出來。」

    戚媛一時百感交集,拉著許氏的手,眼眶也紅了。

    史澤進了書房,把下人都遣退了:「侄女,聽說那幾房都不是賢德的女子,有鬧事的沒有?你家現在可好?」

    戚媛勉強點點頭。

    「馮世勳這個人在官場呆了十多年,一直都是老實本分的,怎麼突然招惹了宮裡的人了?聽說還是和之前江南弊案扯上了關係?哎呀……江南的事情,你還不知道麼?當年你父親吃的就是宮裡人的苦!這事情不好辦啊!你們夫妻一場,他有沒有對你說起過什麼?」

    戚媛搖搖頭。

    「之前江南用了新政,稅是多收了,但都是收在商戶頭上的,百姓負擔反而輕了,這也是皇上的英明。哪知道突然跑了個不知哪裡的小丫頭,來告了個御狀!告也不好好告,不知受了誰的慫恿,把江南的情形寫成了冊子傳得滿京城都是!這一下子弄得皇上了裡外不是人,只好硬著頭皮著人去肅清江南官場。偏好不好的,吏部又派了個不上道的過去,問出來的案卷簡直就上不得檯面!皇上大怒著,偏偏這個時候,馮世勳怎麼又和這個事情牽扯上了!之前作弊案的事情皇上正記恨著禮部呢!林……林大人趕緊躲還躲不急,他怎麼反而往裡面攪合啊!」

    戚媛艱難的開口:「魏大人為何……」

    「魏池?」史澤很多年前和他有一面之緣,那次是在狩獵的時候和魏池一起幫太傅修車,但是當真不熟:「他背景可不像馮世勳那般清白,吏部的人為何派了個不上台的人去?誰都能猜到是吏部侍郎劉敏動了手腳。劉敏是誰?是耿家的知交摯友!魏池是誰?耿家的老長輩見過幾個人?劉敏對魏池的關愛任誰都能看出來。而且魏池背後還有秦王,還有……」史澤壓低了聲音:「還有燕王……馮世勳不該和他扯上關係啊。」

    戚媛沒想到魏池和這麼多皇親國戚都有關係,一時之間也亂了陣腳:「這……這可怎麼辦呢?」

    「怎麼辦?」史澤也不知道怎麼辦,他就是個造橋修河堤的人,這些事情確實不在行:「這事情,只能找太傅!馮世勳一個文人,哪會去攪合這些事情,說出來,誰信?想害他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不過太傅也該買我這張老臉才是!」

    史澤歎了一口氣:「把我的官服拿來,我去找太傅理論。」

    「叔叔!」戚媛尷尬的站了起來:「我……」

    許氏握住戚媛的手:「媛媛,咱們兩家的交情就和一家人一樣,有話就和你叔叔說,不妨事!」

    「我……」戚媛吸了一口氣:「我想問問……魏池……魏大人……還有救麼?」

    「魏池??!!」史澤愣了。

    許氏也愣了。

    戚媛掙脫許氏的手,跪在地上:「叔叔,求叔叔救救魏池!」

    救魏池?史澤徹底懵了。

    「你趕過來不是要救自己的夫君,是要求我救魏池?!」

    戚媛抬起頭:「叔叔,求求您救救魏池……大恩大德,我……我定不忘懷。」

    許氏想要拉戚媛起來:「這……這都是怎麼回事,你起來細細說給我們聽。」

    史澤其實知道戚媛這麼些年在馮家過得不如意,要不然也不會在她進京之前給她家寫信。但他真沒有料到,戚媛竟然會毫不遮掩的跑來為另一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求情。

    魏池?魏池的確很有本事,很上進,很踏實,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他怎麼和戚家的女兒牽扯上了呢?

    之前是個塞外的公主,之後又是咱們當朝的長公主,他一概都沒表態……明眼人都知道,為了仕途啊……

    他不是應該去找個大家閨秀喜結連理麼?他怎麼?

    再想想戚家的女兒,自小看來知書達理,為人坦蕩,即便是夫君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你怎麼能幹出這種事情來啊!!

    史澤想到這裡,幾乎要老淚縱橫。

    「閨女!你怎麼對得起你父親啊!!」

    許氏也很焦急:「那個魏大人這樣年輕,你別是被他蒙騙了……朝中的讀書人,哎,你也並不一定就是懂的……無論如何,你是有夫之婦,他這樣怎樣都是傷天害理的!他一個男人拂袖就走就行了,你一個婦道人家要置自己於何地呢?趕緊回去吧!不要想這些了。」

    戚媛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史澤歎了口氣:「若你跪在這裡是為了馮世勳,我拼了這條老命也去內閣闖一闖……若是為了姓魏了,我不敢留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實在是有些難聽,許氏怕戚媛想不開,趕緊給史澤做眼色。史大人是個老實人,這種男女的事情上他確實繞不開這個彎兒,只想到戚媛的要求太荒唐,根本沒多想。

    「送客,送客!」看到戚媛執迷不悟,史大人終於發脾氣了,拂袖而去,許氏想拉沒有拉住,趕緊追了出去。

    門外的奴僕並不認識這女子是誰,看到自己家的大人這般態度,都趕緊進來勸。戚媛一時也沒有理由再賴著不走,只好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去。

    門房見管家送了個人出來,竟是剛才進去的那個夫人打扮的人,心中好奇了幾分。管家瞪了他一眼:「把門看好就是!」門房也就不敢多問了。

    「夫人……您請回吧。」管家恭敬的行了一個禮,關上了門。

    京城的夜已經很靜了,高牆大門下的燈籠將白雪映得黃黃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眼前這一片微黃的白雪。因為沒有行人,落雪輕輕的累積著,大風一吹便揚起一陣雪霧。戚媛一步一步挪下台階,心亂如麻。想起史大人的那番話,自己又是羞憤又是委屈,一百句辯解的話壓在心口說不出來——是啊,馮世勳不是人,他的死活自己確實不關心,自己可以說自己和魏池是清白的,但是……但是……

    天地間突然就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若是父親在世,他會怎樣看自己呢?一個丟臉的女兒?

    不……若父親在世,馮世勳一定對自己百般的好,然後等榮華過境,自己再如三太太那樣心力交瘁的死去。

    自己現在是羞恥的,但比起那樣的生活,是不是還保留了一絲尊嚴?

    史大人,他是工部尚書,即便不能救魏池,也多少能說得了一句話吧?戚媛擦乾眼淚,對著大門跪了下來,大雪飄飄灑灑,安安靜靜。戚媛的心情瞬間也安靜了——也許即便是史大人盡力而為也不見得能救得了誰,但此時此刻,自己是不打算回去了。若是她一定要死,自己總算是為一個真心的人付出了真心,自己這一輩子死也是死得值得了。

    史大人回了房,賭氣睡了,許氏不敢和他吵,只好耐心的在一旁勸。

    「我的夫人吶!」史大人被嘮叨得受不了了:「您也不想想,即便我同意了,你讓我去內閣怎樣說?說戚老的女兒現在要我求情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別的男人?您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即便我就是不要臉把這話說了,誰能答應我?我說你不想想,這案子牽扯著東廠,內閣,北鎮撫司,連閣老都被皇上頂得不輕啊!我雖說是個工部尚書,這事情有我說話的餘地麼?更何況……更何況還是為了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哎!」

    許氏也並不覺得戚媛對,但是又隱隱的害怕:「話是這樣說,但是若是媛媛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對得起戚老?只說這女孩兒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以往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如今這般定是有理由的!你說她也不是十多歲的小丫頭了,能不知道其間的利害麼?但她竟然親自來求我們,以往想來她並不是沒有受委屈,但進京這樣久有求過咱們麼?我……我是怕她想不開啊!」

    想不開?史大人皺了皺眉:「難不成還要為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尋死覓活的?」

    許氏覺得這人真是個石頭腦袋:「都能求到咱們這裡來,你自己想想,這還不算尋死覓活的?」

    史大人前後一想,這才發覺了些異樣,慌了:「這可怎麼辦?」

    許氏拿衣裳遞給他:「趕緊找找,她回府也好,留在咱們這兒更好,只別真出事了!老頭子快起來!」

    史大人這才沒倔了,趕緊爬了起來,著管家快去找。

    管家一路小跑往外趕,剛出了大門就看到門口跪了個雪一樣的人,已經幾乎凍僵!

    「哎呀!這夫人跪在這裡你怎麼不通報?」管家抬手就是給門房一巴掌。

    門房有些委屈:「是您說不讓多問的……」

    管家也不顧責罰他了,趕緊找了丫鬟內眷出來幫忙扶人。

    許氏看到戚媛渾身發抖的樣子,眼淚一下就出來了:「我的好孩子,你這是何必呢?這樣冷的天是要出人命的!哎喲……你這樣我怎麼對得起你娘啊!」

    戚媛被許氏抱在懷裡,但因為冷透了,全身還是禁不住的哆嗦:「請……請救救魏大人……求求夫人了。」

    不論怎樣問,戚媛來來回回就這一句話。

    「死老頭子,這都要出人命了,你就去說說!」許氏也顧不得那樣多了:「媛媛要是這麼多年都過著好日子,她家能寫信給咱們麼?那個姓馮的還不是你們幾個老不死的給找的?一進京就找了個青樓女子!想來就不是個好東西!魏池才多大點的孩子,至少踏踏實實出去打了個仗,怎麼就像你想的了?我看別人不見得這樣想!你非得見著鬧出人命了你就開心了!你!你!這個老東西也別想好過!」

    史大人心裡也慌,晃來晃去還是不知怎的就把官服穿上了:「媛媛,媛媛,你可不能做傻事……這事情……能還是不能,我……我去說……我去說。」

    「叔叔……」

    一句叔叔出口,史大人也只能認了——戚老,自己這張老臉算是拼給你寶貝女兒了!哎!

    史大人風風火火的出門了,許氏也鬆了一口氣,將戚媛安頓好了,又命人熬了薑湯過來:「哎……我苦命的丫頭。」

    許夫人沒有再多問,只是一味的歎氣。

    戚媛突然明白,其實許夫人是懂的,自己應該感念她的善良。

    「你叔叔是個老實人,他說要去,那一定是拼了命了去了,咱們……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吧。」

    魏池醒過來的時候,天才剛黑,只是東廠的門窗瞧不見外邊罷了。因為全身酸疼,魏池爬起來花了好一會兒,好容易坐起來了才發現,自己住的還不至於是牢房,屁股下面還有棉絮,屋內還有炭火。身上的衣服不只是烤乾的還是穿干的,反正還是官服,魏池鬆了一口氣,理了理頭髮,整理起緣由來。

    蓮兒的事情,只有自己、劉敏和於冕知道,劉敏是站在前面的人,他現在尚能自保,那麼這事情現在就沒有真憑實據。想來想去幾乎可以肯定是馮世勳告的秘,他是黃公公的人?他是沈揚的人?或者他是周閣老的人?都不是……他們不會看上他的,那麼……是因為戚媛?

    魏池突然有些心驚……想起隔壁的那個三姨太,背後忍不住一寒。

    「魏池?魏大人?」幾乎是悄無聲息的,門口站了一個戴黑斗篷的人。

    他對一旁的人做了個手勢,旁邊的人打開牢籠走了進來,不是很客氣但是也不算很粗魯的重新給魏池戴上了手鐐:「走一趟吧,魏大人。」

    鐵鏈碰到了之前的瘀傷,魏池疼得直冒汗。低頭擦汗的間隙,魏池看到了黑色斗篷下露出了一角的飛魚服——錦衣衛?

    糟了!

    沈揚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還是重於黃公公的,既然皇上表明了這樣的心態,黃公公也不好抓著魏池不放了。錦衣衛帶走了魏池,這一舉動又將黃公公期盼的優勢均分到了另兩個的頭上。

    剛從太傅那裡出來的周文元鬆了一口氣——上次科舉的弊案雖然是草草過了,但是皇上對禮部的仇顯然還記在賬上,太傅苦口婆心的勸阻終於讓皇上放棄了清洗禮部的念頭。只要大局尚穩,周文元便不會動,馮世勳既然跟著林孝混,那理應由林孝去保,至於魏池,不是有王允義麼?自己樂的靜觀其變。

    沈揚這會兒有些春風得意,他還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是如此的把他當自己人看,一想到黃公公費盡心機不見得討好,心情就好了大半。

    現在憂慮的其實是向芳和郭太傅本人,他們發現皇上已經長大了,已經不會再那樣順從的聽取意見了,他的猜忌和易怒的缺點開始難以壓抑的表現。以至於這起簡單的案件不能就事論事的處理,鬧了這樣久,越來越複雜還要牽扯眾多。

    為何這起案件要以這樣的方式開始?當太學生的傳單仍的滿大街都是的時候,向芳埋怨過那些背後攪動事件的黑手,但自從皇上看了宗卷後毫不猶豫的逮捕衛青峰,他才明白那只黑手為何要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捅出這大案。所以他開始懷疑劉敏,現在也開始懷疑魏池。

    太傅沒有明說,但是大概也是同樣的意思,他並不知道為何是馮世勳告發魏池的,但是他隱約覺得這事情和魏池有關係,他厭倦了官場幫派的爭鬥,他想要的是肅清江南官場,把這個案子徹徹底底的辦了,絕不能再草草了事,哪怕得罪皇上……

    他不想魏池和馮世勳進北鎮撫司,他希望這兩個人能進刑部或者大理寺,但是皇上終究是皇上,即便是無理的,他也可以堅持他的決策。

    魏池被帶出東廠,塞進了一間黑布的轎子裡。漆黑的夜裡,雪地被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魏池感到身體的疼痛讓自己更清醒了,她突然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威脅,這種感覺比自己站在封義牆頭時的感覺更強烈。魏池努力提起了手鐐,摸進懷裡,在貼身的腰帶裡摸到了一個硬物——碰到它的時候,魏池感到一陣安心,一種絕望的安心。

    這是陸盛鐸給自己的毒藥,能走得很痛快,還能讓軀體爛得一塌糊塗。

    如果撐不住了,要用刑,自己也就只好對不起自己了……魏池苦笑……為了保全遠在家鄉的老胖子,自己連一具全屍都不能留,可悲啊。

    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轎子停了,領頭的人給魏池套了黑布袋子後就往裡走。不知走了多遠,魏池聽到有鎖鏈的響動,然後又是一陣響動和腳步聲,周圍突然安靜。

    過了片刻,魏池抬手摘掉了頭上的布袋,微弱的油燈的光映在黝黑的牢牆上,出乎意料,自己似乎只是被羈押了,既沒有看到刑具又沒有看到詢問的官員。

    北鎮撫司的牢房裡透著陰森的寒氣,靠屋頂的牆上有一扇紮了鐵欄的小窗,窗外的雪花映著微光安靜的飄著。早晨受的刑,魏池裝了一半,忍了一半,畢竟是幾十斤的重量,單單的壓在幾根骨頭上,魏池根本熬不住。隔著衣服,魏池知道自己的肩膀已經全都腫了,手腕上也全是傷。

    傷痛,恥辱,魏池歎了一口氣,自己從堂堂官員跌落到冰冷的地牢,在最軟弱的時候,突然開始懷念遙遠的故鄉。那裡有溫暖篝火,甜軟的紅豆粥,窗戶隔開了雪地的風,自己悠閒的依在書桌前想著要不要去捕鳥。院子裡孩童朗朗的讀書聲像是囈語,述說著一復一日的夢境。

    明天會怎樣呢?自己作為第一個被抓出來的人,陳鍄會把一切的憤恨都發洩到自己身上吧?若不是這樣自己也不至於直接被送到北鎮撫司了……這就是自己的結局?沒有死在戰場上,要屈辱的死在狗腿子們的手上……諷刺。

    好容易平復了心情,魏池提起手鐐,轉身找個地方準備坐一坐。

    「你!」

    「……」

    原來這不是一間單獨的囚室,在隔間裡還羈押著另一個人。他看起來似乎比自己要好些,至少沒有受刑也沒有戴鐐銬。但他顯然因為焦慮而憔悴不已,平日裡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鬍鬚這會兒雜亂的繳成幾縷,眼睛也充滿了疲憊的血絲。

    「魏池!」馮世勳沒有想到他和魏池這樣快的就相遇了。

    馮世勳?魏池抓緊了手鐐的鐵環。

    「你!你竟然敢冤枉我!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亂說一氣就能拖我下水!我是被關進來了,但我說得清楚,你說得清麼?你說得清麼?我問你,你說得清麼?」馮世勳很激動:「我親眼看到你的書辦帶著那丫頭進你家的!你可以亂說,但是等明天你的書辦被抓進來了,他會說的!他會說的!」

    「……」

    「你!你!你這個混蛋!不知好歹的混蛋!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這是你該的!哈哈哈!這是你該的!皇上英明!你本就是個妖孽!當年燕王獲罪的時候就不該留你!皇上英明!看我們鬥到最後,誰輸給誰。」

    馮世勳過於激動了,扶著牢門的鐵欄劇烈的咳嗽起來。

    魏池冷冷的走過來,淡淡的說:「馮大人說的有道理,這樣的大事情誰能相信是您做得出來的呢?就憑你那副德行,真的不配。」

    「你!」

    「你不配!」魏池冷酷的笑道:「你不過是個官場的老無賴!皇上英明!我還真不信你就死不了。」

    「你!你憑什麼!」

    「我不憑什麼,就是比你有點本事罷了,你當我虧了?我不虧,你這樣的老無賴能被砍頭,我這是有功於社稷呢。」

    「我是無賴?我是無賴?我看你才是個無賴!」

    「我……記得,馮大人你曾經給我說過,你為了維護清流而頂撞了皇上,然後坐了十年的冷板凳。真是好笑,我竟然信了!馮大人,十多年前的那位大人是怎麼死的?你告密告得這樣順手,不是一次練就的吧?那時候你還是翰林學士呢?翰林院裡為了巴結官黨而去告發的人,真的不多,怎麼偏偏就是您呢?不過……怎麼說您笨呢?別人巴結了官黨都有官做了,你卻被冷了十年……嘖嘖,就可不就是笨麼!一個拋家棄子的人竟會維護清流?若想人不知,除非幾莫為!」

    「你!才是無賴!毫無廉恥!我拋家棄子?我拋誰了?戚媛是我老婆!你一句話都沒有資格說。」

    「你這張骯髒的嘴!不配念這個名字!」魏池手上的鐵鏈撞擊到鐵柵欄發出刺耳的聲音:「你是我見過最賤的人!一個常人,即便是嫌棄妻子不夠貌美也不至於對妻子不理不問十年!即便是鄉間的無賴懶漢,也不會忍心在新婚的第二天就遠遁他鄉重納妾婢!即便是官場上最無恥的人也不會既佔了妻家的好處又背地裡虐待妻子!你根本就不是人!戚夫人忍耐你的十年,你竟然覺得理所當然!你竟然毫無愧疚!你就是料到他父親不在了,你可以欺凌弱女,你等著她和你那些妾室一樣巴結你,討好你!你錯了!戚夫人是最尊貴的人!她永遠都不會像你屈服的!你就和你那一幫鉤心鬥角的小妾去快活吧!享受你那點可憐的虛榮!每天伺候那麼多妾室,真是尊貴啊!和勾欄院裡的女表子干的一樣的活呢!」

    馮世勳被氣得渾身顫抖:「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無恥的人!明明勾引別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自己卻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倒要滿朝百官評評理!一個姦夫竟然敢這樣詆毀別人!魏池!你不要太囂張!戚媛是我夫人!不是你老婆!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你!沒!資格說三道四!」

    「嘴長在我臉上,馮大人自己敢做,別人怎麼又不敢說呢?當年你在江南不過是落魄鄉紳的後人,不是戚家找上你的,是你巴巴的托人去找戚老爺的。你看見戚夫人的姐姐,誤以為是戚夫人,然後遠遁京城……我就想問問您了,這好色的人多了去了,大不了黃了這場親事。可為何您要把這親事結了呢?那是因為戚家業大位高!您正好藉著平步青雲。得了這樣的好處該對別人好一點吧!既然嫌棄媳婦長得醜,怎麼又寫那樣多甜言蜜語的家書回去呢?您在京城裡這樣大的花銷誰能料到你家祖上就只有六畝地呢?又是青樓名妓,又是大家閨秀,一房一房娶回來,花著別人的錢,不覺得心虛麼?既然戚夫人不願巴結你,惹惱了你,你何必又虛偽的弄棵榕樹種到院子裡四處標榜自己夫妻和樂呢?別人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這是狼子野心,恩將仇報吧!」

    「我怎麼對不住她了?我們夫妻的事情你有資格一條條的管麼?」馮世勳冷笑:「我還第一次聽說夫妻不和需要姦夫在這裡一條條的講明呢!魏池你白讀了十幾年的書!你一個姦夫在和我講仁孝禮義,你不覺得可笑麼?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指點別人家的事物!戚媛又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耐不住寂寞的□!先是你死,然後是她!你放心!這樣的賤人我可不要。」

    「戚夫人堂堂的誥命夫人,功臣之後,馮大人是太高估自己了?」

    「再尊貴也只是我屋內的女人,魏大人,你鬧騰了這樣久,鬧騰成這樣子,官也沒了,人也快沒了,我當你都吃到嘴裡了呢。」馮世勳頓了頓,抬高下巴:「可惜了,我這個做丈夫的還是佔了第一次!你可虧了呢!哈哈哈!」馮世勳笑得嘶聲力竭。

    「……」

    「………………」

    半夜裡突然起了大風,把滿地的雪渣捲得漫天都是。錦衣衛的司夜正在瞧著案卷,一個下差闖了進來:「五爺,今天關進來的那個魏池和馮世勳突然在後半夜鬧了起來!動靜挺大的。」

    「鬧?」五爺,沒把兩個文官放到心上:「這樣的事情也值得報給我聽?越發不會當差了!找個人去罵一頓就是了。」

    「不是罵咱們,是互罵……吵得不可開交,不是有柵欄攔著,早打起來了。」

    「他們之間有何好罵的?」五爺笑了。

    「今天有東廠的人留著,小的們也不敢前去聽,現在鬧得要打起來了才敢進去,也是和東廠的人一起進去的。」

    「黃公公派著人跟著真是多慮了,都是宮裡的弟兄,你們別去做這些小家子氣。鬧,橫豎在咱們北鎮撫司鬧,既然有柵欄連著就不必管他們。」

    五爺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一切的結果都要遵循皇上的意思,而皇上的意思不是自己一等人揣測的了的。這一夜,魏池和馮世勳怎麼鬧都不要緊,要緊的事情,在宮裡。

    這個案子結不結?

    皇上不想結,因為殺了魏池和馮世勳洩不了他的恨。

    郭太傅也不想結,因為若是再次草草結案,無以端正朝綱。

    兩人對峙到後半夜,皇上終於失去了耐心,他決心這是最後一次對太傅妥協:「這件事情就照著太傅的意思辦,不過這兩個官員不能留,如此目無綱紀,必須殺了以儆傚尤。」

    郭太傅歎了一口氣:「有一個人不得不留。」

    陳鍄面向窗外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

    半刻鐘之後,周文元見到太傅出了暖閣,趕緊迎了出來:「老師!」

    太傅揉了揉額頭:「閣員們都還在?」

    「學生打發他們回去了。」

    「也好,也好,這件事情明天聽旨吧。咱們現在去擬旨。」

    「史澤史大人還在閣房裡。」

    「他?」

    「也不說緣由,只是賴著不走,大概也是打聽這件事情。」

    「哦……」郭太傅又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不妨事,反正明天大家都會知道的,這事情他焦急也是情理之中,我去說給他聽吧……」

    高官們也許不能料到牢裡的景象,不過就算是錦衣衛和東廠的人看到了這場景也夠吃驚的。管事的人確保兩人都不會再起爭執之後才敢離開,五爺笑他們大驚小怪,半響後有感慨了一句:「想必是誰欠了誰,要不不能這樣,兩屆探花呢!」

    地牢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有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不知等了多久,門閂又響了。幾乎是同時,兩個人互看了一眼。

    門外緩緩走進來一個人,手上沒有拿任何像文書的東西,只是拎著一串鑰匙。

    會是誰?

    「你出來。」那人冷冷的打開了魏池的牢門。

    是不是……?

    魏池提起手鐐邁出了牢門。

    馮世勳從憤怒中剝離了出來,現在他不想在關心什麼戚媛了,他想知道——是出去的人死,還是留下的人死。

    「走吧。」那人抓住魏池的鐐銬,幫他一提,出了大門,連看都沒有看馮世勳就把門重新鎖上了。

    天依舊漆黑,不知是什麼時辰,魏池踩在雪上,一腳深一腳淺。

    錦衣衛或者東廠喜歡半夜解決掉犯人,這樣既安靜又不留痕跡。根據胡楊林的描述,那可能是放在前院的一根活套,當犯人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會有人趁人不注意踢你的後腳窩,在你快要摔倒的時候一把套住脖子,然後置人於死地。但那是兩個人才能幹的活,魏池偷偷瞧了瞧旁邊那位表情冷酷的上差——據說一個人的話,就會用前院那吊桿來個絞刑。

    手上的鐐銬很重,魏池好容易才吃力的摸到腰帶,將那個硬片捏在指間。

    終於走到了前院,雖然想了很多,但是魏池還是忍不住恐慌了,特別是走過那根絞死過無數人的吊桿的時候,吊桿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像是能夠把人絆倒。腳下咯吱咯吱的響動像是在為人送葬。

    「快走!」上差催他加快步伐。

    「把手抬起來。」?

    還是那串鑰匙,其中的一把探進了鎖眼,一擰,沉重的鐵鏈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請回吧。」

    魏池還沒來得及反應,上差已經開了大門,將魏池一把推出門外,片刻之間,門就又鎖上了。

    魏池站在北鎮撫司的大門口,呆看著地上的腳印——若不是全身的傷痛,自己似乎都要懷疑是不是曾進去過。

    「魏池!」

    魏池抬起頭,之間黑暗蒼茫之中,有一盞燈,是一盞官家的燈,燈面上寫著主人氣派的姓氏——馮。

    是的,馮,但這一刻,魏池無比肯定,這一盞燈是她的。

    「魏池!魏池!」

    魏池感到眼睛模糊了,一萬種委屈,一萬種心疼湧上心頭,自始自終自己不明白為何會如此憤恨如此失態,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好好的痛哭一場,為戚媛,為自己,為活著,為死去。

    雪更大了,魏池呆站在戚媛面前,然後跪倒在她膝前。

    「好好哭吧!」戚媛如釋重負。

    魏池止不住淚水,但心終於感到了安穩和依靠,她如此激動以至於難以言語,好像要把這一生壓抑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好好哭吧……」戚媛握住了魏池的手,這雙手冰冷卻又溫暖,她回握的力量是霸道的,執拗地,令人難以忘懷。

    好好哭吧,在這漆黑的夜裡,潔白的雪上,不用再擔心別人的目光。

    天的東角的雲彩中微微的亮了,照亮的方向,是回家的方向……

    「來,我們回家!」

    微弱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魏池滿臉淚痕,不好意思的埋著頭,捏了捏戚媛身上的披風:「你……冷不冷。」

    披風的顏色鮮艷奪目,就像梅月誇獎的那樣——好似繡著活的鮮花。

    這是母親在自己出嫁前專門找工匠繡的披風,選了最鮮艷的顏色,母親說,這總會用上的。

    本以為一輩子都用不上了。

    「這就是潮綢,你曾經央我拿給你看的那件披風。」

    溫暖的顏色被拿人拽在手裡,似乎一輩子也不願鬆開。

    是啊,總會用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部完結。

    也許這不是大家期盼的愛情,不完美,不被人羨慕,但戲中之人,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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