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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6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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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入朝廷的那幾年,魏池旁觀著朝廷的風雲,不論她多想參與其中,她終究只能清閒的在翰林院抄寫文書。之後是遁入軍職的那一年,那一年魏池幾乎受盡了所有可以受盡的折磨,但**上的苦痛終於換來了朝廷重臣的青眼。王允義、劉敏等一群有實權的人終於開始向她拋出善意。魏池終於風光得意了,但**之痛豈是最後的考驗?靜下心來想,魏池後來的境況並非和燕王有絕對的關係,朝堂的博弈才是刻在她心頭的那片斑駁的傷痕。魏池再一次深刻的明白了『游刃有餘』這四個字所描述的非人的境界……在平平安安夜不閉戶的京城,魏池活得不比她站在封義牆頭的時候輕鬆。

    只是這些事情,她以往以為這只是政治的遊戲,拚一拚腦力罷了。

    馮世勳真的被殺了頭,皇上的旨意內還一同料理了他府上的事情。

    又是抄家!一股鬱悶的情緒在朝堂中蔓延。

    這股子悶結在心中的怨氣終究是在其次,出乎許多人意料,又是在意料之中的,余冕站到了前台,手裡拿著衛青峰秘傳給他的證據,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反擊。

    滿朝文武包括皇上本人再次目睹了余大人驚人的能力,明眼人暗暗的咋舌——怪不得劉敏可以躲在台後,余大人果然不是常人。

    太傅老了,許芳也不再年輕,即便是特權在手,他們也難以操控於大人的想法了。

    僅僅是半個月的事情,江南的一干人犯就押解進京,然後不過又是半個月,一干人犯還沒等過上小年就被逐個發落了。勾結官場的幾個惡霸巨賈都被殺頭的殺頭,充軍的充軍,江南的一把手又被換了人。內閣才鬆了口氣,以為於大人該收手了,誰知血還沒幹,余大人就公開遞了奏疏上來,要求江南的商戶全部都要以押借貸,奏疏言辭堅定不容辯駁。

    太傅攔不住了,既無法兌現對皇上的承諾,也無法找出個和解的辦法——陳鍄在乎的不是殺幾個人,換幾個官,他在乎的是明年江南的商稅能不能滿額的收上來!如果真的執行以押借貸,那麼會大大限制商戶的投資能力,除此以外,余大人還在奏疏中要求強制以押向工人付酬。這就等於商戶在借貸時不但要付出等價的財產做抵押,在僱傭工人之前,借貸的款項中還要被政府強制扣除工人的薪酬代為管理!以這樣的效率,明年的商稅能收今年的一半就不錯了!這一點陳鍄絕對無法接受!

    一個人的堅持並不能左右陳鍄的決定,因為他是皇上。但皇上不是無敵的,他不得不向時局低頭。

    最終,陳鍄在動盪的江南,積憤的朝臣面前屈服了,新政伴著新年一起頒布,除此以外他還不得不笑臉盈盈的向劉敏推舉上來的江南新官員們道賀,祝他們早日立功。

    此刻的陳鍄算了一筆賬——這件事情既沒有讓他清洗禮部,又沒能幫他保住江南的稅賦,算來算去就只是殺了個馮世勳出氣!還為此落人詬病!

    氣壑難填的陳鍄已經難以再念及他和郭態銘的師生之情,他終於開始徹底質疑這個老胖子的能力了。

    朝堂上顯現的是兩場風雨之間的短暫平靜,此時此刻鮮少有人提及魏池,而魏池也很應景的在家抱病。在東廠受的刑和北鎮撫司受的驚徹底摧毀了魏池的建康,幾乎不用裝,魏池貨真價實的病得一連三天下不了床。

    隔壁的馮府更是雞飛狗跳,一干家人都被羈押了不說,屋內的細軟悉數沒收,僅留了些吃穿,房屋田地全部折價出售。不過三五天的功夫,一大家子都如逃難的一般被遣出了馮府,憑他們自己流落。

    戚媛是有地位的女子,背後有史大人保著,才開始抄家的時候就被接出了馮府住到了史大人家。餘下的那些妾婢可就慘了,賣的賣,散的散,惶惶的哭聲不斷。

    「你今後可有打算?」史大人挨了許久,最後還是只能明白拿出來問。

    「多謝伯父幫忙打點,」戚媛雖能自保,但她陪嫁過來的所有田產也都悉數充公了:「我……想見見魏大人,聽聽他的想法。」

    史澤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別的都不說了,我也勸不了你,但你想想,馮世勳才走了幾天?你這樣轉嫁魏大人……這……這說不過去啊!」

    「伯父……我不求名分,對旁人只當我回了江南,京城裡再沒有戚媛這個人罷了。」

    「……」

    「……」

    「魏池竟然讓你做妾?」史澤殺人的心都有了:「你!你可不能這樣輕賤自己!之前我們幾個老頭給你錯選了夫婿,這是我們的錯,今次既然已經如此,我們自然重新給你選個好的,不必一定要嫁給他!你這樣說,別說我,就是你伯母也不能同意!」

    「魏大人並沒有說讓我做妾,是我自己說的。名分之事,我已經看淡了,所求也不過平安一生。何必為了這些虛無的事情徒增些變故呢?魏大人待我的確是真心的,要不他也不必要我這個大他六歲已作人婦的女子,既然都已經這般了,為了虛名而去背罵名,引人猜測又是何必呢?」戚媛覺得心很寧靜:「既然風波已經漸緩,伯父先送我去探望探望他吧。」

    史澤一開始鬆了口,後面也就毫無堅持的立場了,既然趟了這場渾水,現在也只能陪著侄女一路趟下去……

    「哎!」史澤又歎了一口氣:「罷罷罷,我真是勸不住你了!」

    春節之後就是初春,京城依舊凍得嚴嚴實實,胡楊林在路上上趕了近十天的路才到達京城。牽馬走在滴水成冰的北國,江南被拋在了腦後,京城還是那個京城,但卻熟悉又陌生。

    「七爺,咱們先回家?」

    「不用,你先回去。」胡楊林把馬交給手下:「先別說我回來了。」

    胡楊林不敢說自己回來了,他怕沈揚大怒。這次出行原想的是一年,歷練一番後也要把級別晉一晉,今後才在錦衣衛裡算個人物,不枉別人稱呼一聲『七爺』。本來好好的,魏池入獄的事情卻鬧了出來,胡楊林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也知道自己回來百害而無一利,但是還是回來了。

    幼稚,衝動,埋藏太久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心事突然一起湧了出來,洶湧的淹沒了理智。

    在大雨中,那個倔強的人,那雙緊握自己的雙手是不是要永遠的消失了?胡楊林的心禁不起這樣的拷問,一晚上就像老了好幾歲。

    於是他回來了,不顧一切的回來了。

    還是那條老巷子,路口的馮府是一副破敗的形象,抄家已經過去了,大院安靜得令人恐懼。胡楊林遲疑了片刻,加快了步伐。

    「胡!胡大人!」陳虎見到胡楊林的時候幾乎感動得哭出來。

    「陳虎!你家大人呢?」

    「前幾日還病著,現在好了,現在好了……胡大人不用擔心。」陳虎擦了擦臉:「快,快通報給老爺。」

    魏池正喝了藥準備躺下,珠兒風風火火的衝進來:「老爺!胡大人回來了!」

    胡大人?

    胡楊林拍了拍披風上的霜雪,踏了進來:「魏池!」

    「胡……胡楊林!」

    「別起來,陳虎說你還病著。」

    「……你哭什麼。」

    胡楊林抓著魏池的手,低著頭,眼淚止不住的湧了出來。

    「我……我,我怕我回來再見不到你……我……我……」

    「……」

    魏池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哭得如此肝腸寸斷:「我不是好好地麼?你看,我可不是好好的麼?」

    胡楊林還是止不住眼淚,見到魏池的那一刻,一切的情緒都失控了,他明白自己此刻不應該如此失態,至少魏池才是那個需要安慰的人,但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勞,胡楊林泣不成聲。

    「你瘦了……」魏池看著胡楊林消瘦憔悴的面容:「……朝堂上這樣的事,最是常見,誰在哪天遇上都說不准的,你不該回來,你回來的事有誰知道?」

    胡楊林不想再思考要顧忌誰知道:「魏池!你不要當這個官了吧!咱們都不當了!」

    「胡……」

    「真的不要再當了!你是個有本事的人,到哪裡不能活得自在?何必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受這樣的苦?我在北鎮撫司受著沈大人的關照尚且天天都有煩惱,更何況你呢?再說咱們都和王大人,秦王脫不了干係,不論我們怎樣想,別人都不會放過我們。更何況,你還認識燕王……」

    「胡楊林……」魏池知道他是在為自己好:「你不瞭解我……」

    「我瞭解你!我知道你不是個醉心功名的人!」

    「……」

    魏池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自己在胡楊林心中是個怎樣的人呢?是個才華橫溢、放蕩不羈,不屑權貴的人麼?若是他知道自己有多在乎追名逐利,他……會怎麼想?胡楊林臉上顯著的滄桑讓魏池感到既溫暖又悲傷——這個多次救了自己,一心只為自己的人,他一度離自己最近,但卻又最遠。

    自己何嘗不感慨世事無常,但之於胡楊林卻只用最坦蕩。只是這份坦蕩太任性,只想著自己的高遠,卻一直不曾在意他的在意。出征漠南到現在,交好的眾人死的死,散的散,在遠方的在遠方,一直不曾離開的只有他。魏池第一次想掩飾自己對名利的貪婪,作為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她難捨自己的故友。

    「哪有你想的那樣,大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當想著我的後福才是。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其實也就是到東廠和錦衣衛關了兩天,哪裡就要死了?我也就是裝病躲躲風浪,你才不該這樣就回來了,沈大人豈不是要責備你?你快些趕回去吧。」

    胡楊林終於努力平靜了下來:「我想好了,我不回去江南了,至此之後,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我不過是個小校官,如今能進北鎮撫司已經是相當的造化了。我不在乎坐上幾爺的位置,也沒有那個本事。我留著給你通個信就好了,如若這次我在京城當差,你也不至於如此。」

    「你……」

    「我意已決,你不要勸我。」胡楊林喜過、悲過之後心裡湧起一股無名怒火:「你這個人最是囉嗦又歪道理多,我肯定橫不過你。我一路上想明白了,人各有各的路,我本就不是個做官的人,與其費那力氣,不如老老實實吃點薪俸,你也別以為單是為了你,我父母家人年紀也大了,我不想再去折騰了。我留在京城一則照顧家人,二則也管管你,免得你隔三插五的鬧些事情出來。我那邊的事情也不勞你操心,我個當兵的,沒人想把我弄死。」

    「哦……」魏池知道這個人倔脾氣上來了,此刻勸不得,既然回都回來了,再趕回去也是徒勞,於是辦了個鬼臉逗他:「也沒人想弄死我啊!你這是回來看我還是回來氣我啊?」

    胡楊林終於過了那個勁兒,緩緩的沒有再和魏池糾纏這個問題了,魏池也就由此作罷,只是沒有想到那人是當真的……數年後,魏池再回想這句話,眼前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我都沒哭你個大男人哭什麼,」魏池笑他:「你來了,我是真高興,別哭了……我們出去走走,躺了這些天人都躺硬了。」

    胡楊林這才不好意思的接過魏池的手帕,找了個角落去擦臉。

    魏池的確一連多天都沒有出屋,珠兒擔心他病後受不住,給他加了最厚的衣裳後又給他拿了暖爐。

    「你們去忙你們的吧!」魏池難得任人擺佈一次:「太厚了……我們自己走走就是。」

    珠兒懶得搭理他,依舊把魏池嚴嚴實實裹好了才放他走。

    花園裡除了些常綠的樹,其他的花草都枯敗了,胡楊林怕魏池觸景傷情,只把江南的事情拿來說:「江南的院子裡倒還有許多花,其實多數的還是綠的,你這個院子真不輸給江南的……」

    魏池微笑著跟在胡楊林後面,聽他絮絮叨叨。

    「誒……你看那邊還有顆綠樹!」在一片荒蕪之中,胡楊林發現了大驚喜:「咱們過去看看!」

    魏池順著他的手看去——好大一片的綠色,是那棵樹。

    「那是隔壁院子的樹……」魏池輕輕的說:「那是棵榕樹。」

    「北方怎麼會有榕樹?」

    「那是馮大人為怕他夫人思念南方而專程為她種的。聽說他當年進京的時候無法攜妻子一同前來,於是便在自己的院子裡精心的種了這棵榕樹,等過了十年,他夫人被封了誥命夫人進京的時候,這棵樹也長大了……以往冬天,這棵樹都蓋上了棉被,所以縱然是綠色的,咱們也看不見,今年冬天沒人管了,咱們也才能見到。」

    馮世勳……胡楊林不知如何接話,想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我和徐朗給你送刀的時候,你們都還在一處喝茶,怎麼……」

    魏池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那棵遠遠的榕樹:「你覺得馮大人待他夫人如何?」

    「很好。」

    寒冷的北風中,那一片凍得僵硬的綠色艱難的堅持著,有多少人感慨這份情誼?有多少人羨慕這難得的情分?但又有誰知到其中的曲折辛酸難以言表。灰暗的雲組成的天空下,灰冷的牆組成的大地上,這片綠色發出最後的歎息。它在北國呆了十年,孤獨,不合時宜,為了別人,如今它的生命終於到了盡頭,狂風折損了它的枝葉,寒冷寢室著它莖根……但其實它是歡喜的吧?這出荒唐的鬧劇終於塵埃落定了。

    「其實和你們想的不一樣,馮大人和他夫人結親只是要借她家的勢力取得一個功名,在新婚的第一夜,他連蓋頭就沒有掀就一個人跑來了京城,然後用這棵榕樹充作門面,娶妻納妾好不快活。等到不得不迎他的夫人來京的時候,京城裡的宅子裡裝著用他夫人的家財換來的擺設,傢俱……還有妾室。於是……我……」魏池看著胡楊林:「於是這就是這場大案的根源……馮大人認為我和他夫人有染,於是去告發我和這場大案有關聯。於是也才有了今天的光景。」

    「你為他夫人打抱不平?」胡楊林語無倫次。

    「也許吧,我曾以為我只是在打抱不平,但也許也不是……這次我大難不死……我想的是,兩個人今後就在一起了,」魏池對自己笑了笑:「胡楊林……你怎麼看我?我這個人是不是很荒唐?」

    「……」

    「……」

    「哈!」胡楊林拍了拍魏池的肩:「恭喜你……」

    「我……」

    「你是個極其善良的人,你也是個極有情誼的人,你對一個人好,是真好。那位夫人雖然……但是,我想也是個極其堅毅、有想法的人。別人都說患難之交見真情,我想這就是真情。此刻也沒有別的朋友在京城,這個事情我幫得上忙的,有要置辦的讓我去做,我做點事也開心。」

    「我……」

    「別我啊我啊的,」胡楊林沖魏池笑了笑:「我不幫你,誰來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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