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角力 文 / 黎默
一百四十七章角力
十一月的京城已是雪花飄飄,剛洗漱完的胤祹從艙裡鑽出來,看著江面上的綿綿細雨,緊緊紫貂裘衣,無視賈六的苦瓜臉,搓著手走上船頭。
同北方的干冷不同,一路上這濕漉漉透到骨子裡的冷,讓胤祹剛進揚州地界就染了風寒,頭痛、發熱、鼻塞讓他難受不已,不得不一天兩碗薑湯的灌著,幸好他體格不錯,幾副湯藥下去也好個差不多了。
胤祹看著自己呼出的熱氣同江面上的霧氣交融,不由的想起自己這一路上看到的。
越是往南,每到一地災民的打扮便愈是不堪,隨算不上衣不蔽體但是面色青黃的不在少數。僅僅靠當地庫帑倉谷賑濟,只能維持清湯寡水的粥棚,糧倉積貯轉運卻是需要時間。為此胤祹一行走的不快,每到一地便由當地督撫衙門牽頭,打著欽差的名義,多少讓各地的富豪們大出了次血,總算那個粥不再光可照人。
只是雖是胤祹露面沒幾次,可是看著這些個腦滿肥腸的嘴臉還是讓他倒盡了胃口。
濕冷的空氣吸進肺腑,讓胤祹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暗念:已是十一月十三了,明天就差不多到杭州了。感覺著袖中手上那依舊有些涼的扳指,胤祹心中恨不得快點辦完這趟差,飛回到那人身邊。
想來這時候京中定是波濤洶湧,他倒是不怎麼擔心那人,自己同他如此親近都沒看出他心中的想法,更何況別人?只是希望自己讓沁如帶給那馬齊的話他能領會了。
太陽多日不曾露臉,水天相接處依舊是霧濛濛的一片,胤祹竟是生出一種前路迷茫的感覺,雖說是相信那人的能力,可是若是自己能陪在他邊上便不會有此時的茫然了吧?
可笑,自己總以為那人心中不如表象,自己怕是更不堪吧?那種自以為消失了的不確定,一直都伴著自己吧?若不是將胤禛當成一個依托,自己會融入到三百年前的大清嗎?……
「爺?您怎麼一大早就在船頭上?這霧氣濕寒,萬一剛轉好的病情又加重可」
曹顒剛鑽出來,就聽著前邊的文彧的驚呼。快走幾步,沖一臉苦相的賈六點點頭也上前附和:「十二爺這馬上就進杭州地界了,爺還是進倉養養神吧。」
胤祹失笑,知道他這言下之意,下了船還要應付那些個官油子。這一大一小倆人,自己這幾天終於知道男人囉嗦起來絕對不必女人差。
「阿嘁!阿嘁!」
胤祹剛要說話,兩個噴嚏出來了。
賈六彷彿終於找到用武之地了,噗通跪下聲淚俱下的道:「主子,您就進去吧!您就是不為自己個兒著想,也得為京裡頭的那幾位著想啊,萬一回頭見著您瘦了、黑了」
「咳咳,滾起來,這都跟誰學的?爺看你是怕你自己的屁股腫了吧?」胤祹看著文彧又要張嘴,也不想跟自己身子過不去,立馬接口:「成,爺這就進去大補,孚若,待會兒去黃大人那知會一聲,就說爺待會過去合計下杭州的賑災章程。」
進了艙,曹顒、黎洛看著他喝下薑湯才退下,胤祹扶額,不知道那位四哥到底怎麼同這倆人說的,還是這倆人因為自己讓他們倆過家門而不入,公報私仇?不過這倆人比在京城的時候活泛了許多,也讓自己自在了許多啊。
不提喝完薑湯被迫蒙頭大睡的胤祹,京城裡這幾日是越發的不平靜了。
康熙打從進了十一月就微染風寒,這近半月了,病不見好,反倒是愈發嚴重了,接連兩天竟是連早朝都免了,只有要緊的折子都遞進暖閣。
宮裡上下有眼色的沒顏色的都隨著太后茹素,都該吃素菜為萬歲爺祈福。只是苦了那些個小皇子阿哥還有剛入宮連萬歲爺都沒見著幾面的年紀不大的妃嬪們。
胤禛籠著手沿著遊廊慢慢的走著,看著沿途的花樹上白皚皚的一片,偶爾露出的星星點點的墨綠、翠綠,心中的壓抑一點點消散,總會有立在陽光下的一天不是嗎?十二不是從小便說:冬天來了,那春天還會遠嗎?
嗯,雖然當時十二的表情有點……猥瑣?
朝堂上的看似平靜,實則是冰與火的較量,總會撕破臉的。
想起十二,胤禛暫時把這些個拋到腦後,想著昨兒收到十二和文彧的信,眉頭微皺,這小子,病了還不只應聲,好在文彧的信中說是無甚大礙。總算差事還算順利,再過半月差不多也能回來了吧?
「爺?」蘇培盛看著迎面來的幾個人影,急走幾步低聲提醒道。
「嗯?」胤禛回神兒,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略一思索便迎了上去。
「胤禛見過二哥。」
胤礽看著眼前這個鼻頭凍的微紅、謹小慎微的四弟,又瞄一眼後邊太監手上提著的食盒,露出一點笑意,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四弟有心了。唔,聽說十二去江南賑災了?」
提起十二,胤禛臉上的寒霜稍稍溶解,只說出的話依舊正式:「十二是副使,內閣學士黃秉中是正使。」
胤礽撇撇嘴,不過他今兒心情好,也不在意老四的死人臉,點點頭,道:「皇阿瑪醒了,精神還不錯,你進去吧,二哥就先回去了。」
胤禛應下,想著方纔這位滿眼的血絲、一臉疲憊,可是卻偷著喜悅滿足的前太子,心中對十二卻是思念了……
看著那到身影消失在拐角,胤禛心中暗歎,不知道那些個大臣知道自己這些天已經是兩次碰到這位,還會那樣的力薦老八?
搖搖頭胤禛轉身繼續走,瞇眼想著方才緊跟在胤礽身後的太監,大約是叫魏珠吧?上次胤祹似是有意讓自己注意下他,唔,那便讓人注意下吧。
「呦!四貝勒?奴才這就進去通報一聲,您稍等。」
胤禛看著又轉身進去的梁喑嗒,有些暗罵自己,今天怎麼老走神?抬手捏捏眉宇,深吸口氣,待會兒御前要謹慎些才是。
暖閣裡,康熙半響才道:「讓他進來吧。」
這天家親情難得,這些天自己倒是體會了一把父子親情,當然到底有多少真心,他便是貴為天子也不得而知,不過他多少有些享受這些天的感覺。
只是……康熙垂首瞄著自己手上凸出的血管,想著保成剛才鬢邊的星點斑白,長長的歎了口氣。
胤禛進來的時候就正趕上這一幕,有些怔然,他何時見過他這位文治武功的皇阿瑪,大清朝的一國之君有過如此悵然、孤寂的模樣兒?
這就是孤家寡人?
胤禛並沒繼續想下去,因為康熙已經說話了:「唔,坐吧。南邊的事兒怎麼樣了?沒什麼哄搶、民變吧?」
胤禛剛下蹲的身子立馬站直了,躬身道:「回皇阿瑪的話,一切還好,兒臣估摸今兒就到杭州了。」看著康熙眼神不復方纔的蒼涼,胤禛定定神,又道:「黃大人是個穩重的,十二弟也不是那毛頭小子了,皇阿瑪放心,賑災的事兒在寒冬前定能收尾。」
康熙臉上帶了笑模樣兒,「你倒是對他有信心,唔,聽說十二這小子一進難道就病倒了?」
胤禛心裡頭咯登一下啊,不過不及多想,「唔,頭前兒臣剛收到信兒,皇阿瑪放心,十二弟身子骨健壯,不會因此誤了大事兒的。」
康熙嘴角兒的笑容擴大,方才保成還在說這個老四成日裡掛著張死人臉,看著桌子上擺上來的小菜、煲湯,暗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還是做的不錯,心中有也不必都寫在臉上嘛。
康熙突然有了逗弄他這個少年老成的兒子的興味,問道:「這又是你福晉備好的?唔,你府上也單薄了些,過幾年的選秀再給你指個吧,皇阿瑪也好多個兒媳婦孝敬著。」
康熙看著一臉怔然的胤禛,還以為怕他們夫妻間起什麼齷齪,樂道:「老四媳婦是個明理兒的,想來只有為你高興的份,至多以後把孩子記在她名下,以後也有個孝敬著的。」
胤禛聽到老爺子的笑聲,有些發懵,不過他可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遠在江南的十二……
這時候剛下船,正同一堆的浙江大小官員往官驛行去的十二阿哥一連打了兩個噴嚏,晚上桌子上就堆滿了各種滋補品……
胤祀他們幾個在外頭就聽到裡邊的笑聲,都是有些奇怪,不過待到進去了,看到一臉笑意和一臉窘相的四哥,胤祀他們四個更是愣住。
康熙看著便是以往都是一副溫潤儒雅的老八都是一副傻相,還有被四個弟兄齊齊注目而臉色發紅的胤禛,他忍不住又樂了起來……
胤禛看著笑瞇了眼的皇阿瑪,心中的窘迫卻是消減,這幾年皇阿瑪少有笑的這麼開心的時候啊。
胤禟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嘶」,疼!只是震驚的看著老四,這冷面貝勒什麼時候都知道綵衣娛親了?奇聞啊!
短暫的溫馨過去,康熙遣退了眾人,卻獨獨留下胤禛。
「最近朝堂的那事兒,老四說說自己的想法吧。」
胤禛一驚,不過馬上回神,暗罵自己多疑,思量了下,眼中閃過方才來時路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剛進來時康熙眼中的輕鬆,一咬牙跪倒伏地便道:「兒臣請復立前太子。」
康熙眼神一鬆,只靜靜的盯著伏地的老四,半響才道:「退下吧。」
胤祀幾個出了門,才走出沒多遠便看到老四也出來了,胤禟捅捅十四使個眼色。
十四不情不願的看了看近了的四哥,又看看八哥的神色,袖子下的手用力攥了下揚聲道:「八哥,十四先走一步,代為向娘娘請安了。」
胤禛看著走遠的老八,還有等候在哪裡的十四有些頭疼,不過腳下的步伐依舊沒停下。
「可是去額娘那邊請安?」
面對這個哥哥胤禎是又敬又畏,自己是什麼時候同他這樣疏遠了呢?是什麼時候總愛把自己同他比較了呢?是九哥?還是額娘?抑或壓根就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念想?十四有些分不清了,或者他壓根就不想去分清楚。
「唔,正看到四哥也出來,想來要去額娘那邊的,正好良妃娘娘的病前兒又重了,八哥也要去那邊探看的。」
兄弟倆低聲說著話慢慢的往永和宮行去,只是話題卻是圍著別人,剛說完了十二又轉向了十三,卻是沒有提到這倆人本身。
「這幾日不上朝,四哥也是沒見著他的面了,許是皇阿瑪另有差事交給他吧。」胤禛心中也是有些疑惑,這幾年十三的差事也沒什麼變化,可連同在兵部的十四都見不到他倒是有些奇怪了,不過他倒是也沒多想。
待到倆人進了永和宮,迎面的暖氣讓倆人情不自禁的展臂舒了口氣,自有人接了兩人的斗篷。
德妃看到小兒子跟老四一起進來還有些詫異,不過她心思現在都在那位身上,讓兩人坐了,端上的熱茶還沒來得及端起來,就開口問道:「你皇阿瑪可大好了嗎?」
下邊倆人心知肚明的知道那個「你」指的是誰,只是這時候胤禎不想再讓這個哥哥難堪,他待會兒還想藉著他這額娘的口套話呢,也不想額娘這會兒惡了他。急忙道:「皇阿瑪今兒看著精神比昨兒大好了,倒是我們幾個去的時候四哥正陪著皇阿瑪用膳呢,唔,是四嫂備下的。」
「哦?老四媳婦有心了。十四回頭讓你媳婦也學著點。你皇阿瑪用了多少?」
胤禛看著十四笑瞇瞇呃點頭應是,心中越發奇怪,不過面上不顯,對他額娘的偏心也是早就習以為常,只恭聲道:「皇阿瑪用了一小碗粥,幾塊軟糕,幾樣小菜也用了些。」
胤禎看著額娘閉著眼睛念著阿彌陀佛,不經意的道:「可不是,四哥一直最是得皇阿瑪的心思,四嫂又賢惠,今兒兒子去的時候竟是聽到皇阿瑪笑的歡暢呢,臨走皇阿瑪竟是把我們支開,也不知道又許了四哥什麼好處。」
胤禛心頭登時明瞭,不過看著他額娘的詢問的眼神,面上倒是很配合十四的話,微微有些窘迫的道:「皇阿瑪說兒子子息艱難,下次的選秀在給兒子指個人,嗯,說是多個孝敬他的人。」
看著他額娘有些變了的臉色,胤禛心中竟是微微的有些快意只是一瞬間便有些懊惱的壓了下去。
不提十四把話轉給老八他們幾個後,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老八的皺眉深思,九哥糾結是信還是不信,抑或直接同老十那樣當了笑話,都不再重要了,因為當天康熙就召見眾親王、大學士、滿漢部院大臣等。
半倚在椅中,康熙聽著著眾口同聲的「此事關係甚大、非人臣所當言、我等如何可以」的話,康熙心中滿意,只想著大局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於是便命眾人推舉了內大臣阿靈阿、馬齊、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等代為上書。
馬齊想著這幾日朝堂上下的風向,又想著女兒前不久那隱晦不明的話,權衡再三,頂著眾人的目光,出列堅辭到:「此事甚大,本非臣等所能定。諸皇子天姿俱聰明過人。臣在外廷不能悉知,臣等所仰賴者惟我皇上。皇上如何指授,臣無不一意遵行。」
不光是滿堂文武皺眉,便是康熙也對這中庸知道牙疼不已,思量了下便准了。
只是待到眾人散去,下響呈上的那滿目刺眼的「八阿哥」幾乎要灼傷了自己的眼睛的一堆折子,御書房中傳出辟里啪啦摔東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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