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友情的困惑 文 / 黃東風
許多人一談起友情,總是感到苦惱辛酸,有許許多多感傷的回憶。友情這個話題常常引起人沉重的歎息。友情往往是以純真熱烈開始,以隔膜斷裂惆悵告終。
在中學的課本之中,有一篇小說《羚羊木雕》,寫的是兩位女孩子純真的友誼被大人撕裂的故事。——
「我和萬芳是好朋友。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和她就在一起。萬芳學習很好,人一點也不自私。我倆形影不離,語文老師管我倆叫『合二而一』。
有一回上體育課,我新買的運動褲被樹枝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我坐在樹底下偷偷地抹眼淚,又心痛褲子又怕回家挨說。萬芳把自己的運動褲換給我,把我的拿回去讓當裁縫的母親補。為了保護我,萬芳在母親面前隱瞞了事情的真相,替我背「黑鍋」。母親罰她對著牆壁站了一個鐘頭。
萬芳做好人真是一做到底,她從此以後就穿著我的運動褲。每次上體育課,看見她褲子上長長的傷疤,我就覺得對不住她。
有一天,萬芳來我家玩。我見她特別喜歡我桌上的羚羊,就送給了她。她也挺激動,從兜裡掏出一把彎彎的小藏刀送給我。
媽媽發現羚羊不見以後緊緊地追問我,我終於供出了送給萬芳的實情。
媽媽要我馬上到萬芳那兒取回羚羊木雕,媽媽說這樣貴重的東西是不能送人的。
不久,爸爸也出來了。他加入了媽媽的戰線。儘管我一再為自己辯護:『您已經給我了。』但爸爸的回答是不可抗拒的:『是的,這是爸爸給你的,可並沒有允許你拿去送人啊!』
我沒有退路了。只有含淚拿起萬芳送給我的小藏刀,去與萬芳換回羚羊木雕。……」
這個故事很感人,作者對人物的心裡描寫很真實很細膩。
在生活上,友誼往往顯得非常的脆弱。
有的人很看重友誼,認為這是人生很重要的一筆財富;有人甚至把友誼和親情看作是維持自己快樂生活下去的源泉。可是有的人只把友誼看作是生活的潤滑劑,是隨風而去的東西。在《羚羊木雕》這篇文章中,「我」的父母就是這洋的人物。
「我」的父母要把貴重的羚羊木雕要回來,這並不可厚非。萬芳也不應該要這樣貴重的東西。萬芳喜歡羚羊木雕是喜歡它外表的美,並不知道它的價值。「我」的父母完全可以用一種妥善的方法把羚羊木雕要回來。譬如說可以與萬芳的母親商量,買一件外形美讓萬芳喜歡但價格並不昂貴的東西,並且可以編造故事說這羚羊木雕是別人的「我」不知道,現在別人要拿回去了。
問題是萬芳的父母並沒有這樣的心思,他們並不考慮到用這種生硬的方法是極大的傷害了孩子內心世界的情感,傷害了孩子與別人的友誼。也許他們意識到了但並不在乎。「我」的母親要「我」用一盒糖換回羚羊木雕,在「我」母親的心目中,孩子的友誼只不過是一盒糖的問題,過了幾天也就忘記了,只有現實的物質生活是最主要的。
童年的世界是最純真最美好的。只是長大以後,人們受到不合理的傷害太多,覺得自己不再被別人所在乎,世界在自己的眼裡變了顏色,因而日漸變得對人淡漠罷了。
許多人長大以後,當他們在人生的道路上感到孤苦無助的時候,只有童年的友誼溫暖他生活下去。
「我」和萬芳友誼的裂痕,是「我」的父母的威迫造成的。儘管作者在小說中寫了一個美好的結局——萬芳走了出來,把小刀重送給「我」,並說倆人的友誼繼續存在。
但友誼被撕裂時的痛苦是很沉重的,——
「我呆呆地望著她,止不住流下了眼淚。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傷心的人!因為我對朋友反悔了。我做了一件多麼不光彩的事呀!」
在《羚羊木雕》中,只有奶奶才是支持「我」的。「我」在父母的追迫中,奶奶說了一句話:「算了吧,這樣多不好。」人老了,什麼事情都看透了;「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回憶一生,也許只有溫暖的友情使自己心裡甜蜜過。可是對於來日萬長的人們來說,金和銀怎麼會是空的呢?
友誼的破裂,有的由於當事人思想感情的變遷。
有一位朋友給我說過他同另一位「友人」的故事。
朋友師範畢業,二十出頭,分配在農村的一所小學教書。鄉村寂寞,晚上偶爾有年輕人來玩,日久情深,朋友與一位男青年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那位男青年要到外面去打工,但囊中羞澀;朋友就給了他一百元。那時候,工作人員的工資每月一般只有一百餘塊。
男青年果然是有出息的人。到外面混了幾個月,就成了廠裡一個車間的小組長什麼的,待遇不錯。春節回家,很感念朋友,還了兩百元。春節期間,與朋友騎摩托車在港口環遊著玩。
男青年後來自己經營生意,發展很快,兩三年後有了十多萬元的資產。朋友知道後,很為他高興。
可老師畢竟是老師,提了不知多少回的工資只是四五百元一個月,而且時常拖欠。朋友想搞一點富業,來維持生活。朋友想買一台印刷機,他想與男青年借兩千元。
朋友千里迢迢的到廣州去,周轉了幾次才找到男青年的住處。男青年不在,朋友在等。
男青年回來了,但已不像過去那樣熱情。男青年說現在資金周轉有點緊。不過也覺得推辭困難,就敷衍說:「是否你回去以後,我再想方法給你寄回。」朋友是千里迢迢來廣州買東西的,怎麼回去再寄錢。
「不必要了。」朋友說。朋友覺得男青年的住處很寬敞,但很冷。
朋友出來了,一個人走在廣州的茫茫人流中。他沒有目的地走著。到了傍晚,才倉促的找一個住處過了夜。
朋友很掃興地回來了。有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告訴他:「朋友之間借錢,如果對方加倍償還。彼此的友誼不會長久了。」
朋友當初拿錢給男青年,心裡的希望是對方到外面去能開創一條新的人生之路。男青年將來有所作為對朋友來說是一種鼓舞。這就是友情的意義,——生活上彼此互相的關照。
心中沒有了友情的人是另一種想法:我已經把欠你的還清了。昔日友人的關照在他的心中只不過是借債人和債主的關係。如今,過去的朋友變成現在生活的麻煩,借去的錢有沒有還回?以後有沒有再借?朋友對自己再也沒有什麼價值,還是趁早結束這種關係為好。
世上還有另一種朋友,由於利益的爭鬥,變成了仇人,互相殘殺。秦朝末期張耳和陳余就是這樣的一對朋友。
張耳和陳余都是大梁人。陳余父事張耳,張耳和陳餘年輕時為刎頸之交。
張耳與陳余友誼的破裂從巨鹿被圍開始。張耳和趙王被圍在巨鹿城,陳余擁兵數萬在外但不能救。張耳派張靨陳澤說陳余出兵。陳余言:「我考慮到終不能救趙,只不過讓部隊白白滅亡罷了。現在保存著部隊,目的是將來能為趙王和張君報仇。……」張靨陳澤不聽,陳余讓他們帶五千精兵救助,結果全軍覆沒。
項羽破章邯,諸侯軍擊秦軍,救趙國。張耳出,責陳余見死不救;且疑張靨陳澤為陳余所殺,陳余解釋終不信。陳余發怒,交出將印,張耳驚愕不受。陳余上廁所。張耳手下人提醒張耳,這是上天降的收回將印的好機會,應急取之。張耳於是收回將印。張耳陳余的情誼從此決裂。
項羽立諸侯王,張耳當常山王,管襄國;陳余不入關,功小,只封「侯」,管南皮旁三縣。陳余更不服張耳,心恨之。
齊王田榮叛楚,陳余向田榮借兵驅趕張耳,張耳敗走,投靠漢王。
漢擊楚,邀陳余同道,陳余要漢王殺張耳才從。漢王找到一個像貌與張耳相同的人殺了,把那人的頭送給陳余。張余出兵助漢攻楚。後來陳余發覺張耳不死,背叛了漢。陳余先背叛楚,再背叛漢,皆因欲除張耳。陳餘下場不好可以預見。
漢三年,韓信和張耳擊破趙井陘,斬陳余於泜水上。張耳重當趙王。
張耳陳余原為刎頸之交,後來由於利益相爭,互相殺戮,他們倆的故事在歷史上成為笑柄。
台灣的歷史學家柏楊先生評價說: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相愛容易,相信難,相諒更難。他們倆原來是刎頸之交的朋友,那是因為過去雙方都是窮光蛋。等到彼此有了各自集團的利益爭奪,決裂是遲早的事。他們倆人都沒有錯,錯在巨鹿被圍。
陳余是張耳手下最得力的大將,他們雖然是好朋友關係,更是上下級關係。上下級關係的朋友友誼的破裂,開始時責任往往在位置高的一方。倘若地位高的一方心胸寬廣,地位低的那方一般不會百般刁難。你看巨鹿被圍,陳余不能救,張耳心裡是怎麼想的?他一定是認為陳余這小子是不想救而不是不能救;認為陳余是想自己和趙王早日滅亡,好讓他將來取而代之,佔有趙國。當陳餘生氣地交出將印時,張耳經不起手下人幾句話的掇弄,急匆匆的佩帶起大印,收回陳余的兵。那時候,張耳的心中對陳余還有什麼友情呢?
陳余的反應太激烈太過分了。他認為自己不能入關被封王那是因為張耳剝奪了他的大將職位,他的奮鬥流汗流血功勞全讓張耳一個人佔有了。以致後來他非要置張耳於死地不可。如果陳余是一個寬厚之人,朋友雖已無「仁」,自己還是保留一點「義」好,你張耳走你的陽關道,我陳余走我的獨木橋,事情也不會鬧到那種地步,自己的人生也不會落到這番悲慘醜陋的結局。
司馬遷說:張耳陳余是世傳所謂賢能的人;他們的門客都是天下的俊傑,在自己的國土上取公卿將相的職位的。可是他們為什麼過去是互相仰慕以死相托的朋友,後來為什麼變得暴戾無仁了呢!莫非他們是勢利朋友麼?
張耳陳余是有才華的人,這是真實的,有他們的門客可以證明。正是他們熠熠生輝的才華掩蓋了身上的「惡德」,惡德才會潛伏著不為人所知;待到有一天惡德像毒瘡一樣爆發出來時,人們還驚愕不已。張耳陳余之類的人身上也會有好的品德,譬如說能「愛才用才」,或者在財物方面慷慨無私等。但他們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自己的大利益是不能讓人的。而且復仇心非常重,有怨必報。他們的所謂生死之交只不過是一個笑話。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像張耳陳余這樣的人不計其數。在人們的觀念中,有一種助惡的傾向,那就是認為大人物做大事情有時是不須仁義之心。古代的宮廷之爭,兄弟父子之間互相殘殺的事多如牛毛,人們不足為奇。正是因為如此,人們紛紛向上層社會的人物「學習」,為了獲取利益,怎麼幹都無所畏懼。世界於是惡德橫行。對於友情,柏楊先生是一位悲觀者。他認為人在大利益面前,友情是無處擱放的。
許多人受了有才能的人的傷害,往往百思不得其解。過去曾經仰慕的人一下子要厭惡起來,心裡上轉不過彎。世俗的觀念太頑固:總是以為有才能的人必然有好的品質。等到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就感到這世界「人心惡臭」。
張耳陳余之徒在這個世界上很多很多,所以人有時實在應該警惕朋友。
人的一生好朋友不會太多。童年的好朋友因為生活不同的方向已天各一方,走進社會後結交的朋友大都是利益相連者。真心的好朋友實在應當好好珍惜。
珍惜友情,讓友情溫暖過去,照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