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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千年寄生四出走 文 / 黃東風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以為自己很重要,飄飄也是這樣。雖然只是一個小學老師,他覺得自己的角色很光彩,缺少了自己這個世界就遜色,這個社會即使沒有公安局長管理治安,沒有財政部長管理錢幣,也不能沒有自己。——只有到了喜歡上了劉德華的《謝謝你的愛的時候》,飄飄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是那樣的微不足道:「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顆塵埃。」

    反正飄飄當時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他的教書特別的用功。

    小學每個班級只有三十多學生,老師的課多,但實際工作量並不重。飄飄每次輔導學生寫作文,就讓學生把草稿交上來,先改一遍,把多餘的文字句子和段落刪去,把不通順的改流暢,再讓學生抄在作文本上。這樣,學生的作文本上只有一個眉批和總批就可以了。

    這樣改後的作文本很乾淨,學生也喜歡。反正飄飄那時幹得津津有味,興趣高的時候還為學生增添一個議論或抒情的段落。

    有人告訴飄飄,看到海浪與那個有污點的老師在一個河壩下偎依在一起,腳和手絞在一塊。

    有人調到別鎮的有初中的教辦去,可以考教育學院,飄飄也想去。可是到教局調動是很麻煩,那時小學的師範畢業生很少,教辦也不肯放出。

    飄飄的爺爺說:「我過去工作時有一位同事趙仕榮,在教育局是局長了。也許他能幫你的忙。」

    飄飄的家人說:「這麼久了,他記不著你了。」

    「他記著的,」飄飄的爺爺說,「有一回我去理髮,走在路上,他坐小車下來檢查工作,在車上揮手向我問好。」

    飄飄的爺爺過去參加革命,是老幹部,他管理沿海地區一大片的村落。

    後來同飄飄的爺爺一起出來工作的人,基本上調到外面去了,大部分人以後都當了局級以上幹部。飄飄的爺爺聽領導的話,留下來扎根。

    「四清」運動不久,飄飄的爺爺被打成貪污分子,遊街示眾,隨之被革職。據說,飄飄的爺爺好像是把公家的一床棉衣拿回家裡。

    有一回,飄飄的母親抱著飄飄的哥哥出來看人們批鬥爺爺。人們圍著爺爺高呼口號,舉起的手像山林的樹木一樣多。飄飄的哥哥蹬著小腳,伸手驚奇地問母親:「媽媽你看!媽媽你看!怎麼這麼多人要打爺爺,要挖爺爺的眼睛?」

    飄飄的母親眼邊紅紅的,把孩子抱回家裡。

    飄飄的爺爺後來成為一個平民。他出大海捕魚,成為一位出色的舵手。

    爺爺給飄飄講了一件趙局長年輕時的一件事兒。

    趙局長年輕時有一個美麗如花的戀人。他倆情投意合,常常形影不離。後來趙局長的戀人被劃成「右派」。

    趙局長的的戀人在車間上班。有一次,她的一位男同事被機器割傷了手,流了許多血,被同事送往醫院。

    趙局長的戀人是一個活躍的人,她知道主任喜歡吃赤魚,就跑去報告說:「主任,有人擔赤魚來賣,剛剛拿上岸,鮮活的,快去買!」

    主任歡喜地走出廠門口,不見有人買赤魚,後來才知道是有員工受傷了。

    後來趙局長的戀人受批判。大家都說她沒有階級感情,沒有無產階級人性,同事受了傷還幸災樂禍,說是赤魚流血。

    許多人義憤填膺。

    不久趙局長的愛人被劃成了「右派」。

    後來領導找趙局長談話,勸他為了自己的前途與女朋友劃清界線。

    趙局長的女朋友主動離開了他,含著淚水。

    「世道真黑暗啊,人家那樣的情份硬是拆散了。一塊糖果兩人含著吃哪!」

    飄飄的爺爺是六十多歲的人,提起這事還是滿臉的悲情。

    飄飄那時二十歲剛出頭,心裡對愛情滿是美好的想像,聽了趙局長的故事後心情淒惻。他給趙局長寫了一封信,對他年輕時的愛情遭遇表達了沉痛之情,並說明自己希望調到附近的有初中的北和鎮去。

    信寫過以後,飄飄也就忘記了這事。

    春天過去了,木棉花散落滿地。雨水也多起來。

    有一天下午,天刮了一陣大風後下起雨來。飄飄出去收拾衣服,那位喪妻的男老師在叫飄飄:「海浪不在,你去收拾她的衣服。」

    飄飄磨磨蹭蹭的走過去,他望望天空,希望烏雲消散,雨點停住。

    海浪花花綠綠的衣服吊在自己的房間中,飄飄用力的嗅著空氣裡那股奇妙的香味。但他有點忐忑不安地望著海浪的房間,盼她早點回來。

    海浪回來了,飄飄走上前去打招呼:「天下雨,你的衣服在這兒,你房間的門不開,……。」

    「多謝!——」海浪的臉有點紅,但沒有太多的感動。

    海浪這段時間身體生病,煮藥吃,有兩個星期了。她臉色蒼白,老師們都說她瘦了。飄飄覺得生了病的海浪有另一種韻味,至少變得溫柔了,沒有凌人之氣。

    海浪生病的時候有一個男朋友來看她。他說:「海浪這人有時自尋煩惱,自己折磨自己。」

    「海浪,你生病了怎麼變得更可愛了?」有一天,飄飄對她說。

    海浪的臉皺了起來:「你這人真是還不懂事!……不知道你將來會是怎樣?」

    海浪收拾好衣服,忽兒轉過身來對飄飄說:「今天晚上我那兒不方便,想到你這兒來一下,可以嗎?」

    「隨時歡迎。」飄飄點了點頭。

    海浪溫和地笑了:「你這人就是這一點好。」

    晚上,海浪來了,穿著一條綠色的襯衣,輕輕柔柔,臉上笑得很甜美。

    飄飄正穿著背心,批改作業,海浪坐定後,飄飄到床邊尋找襯衣。

    「哎喲喲,你又……不要了!你穿背心挺好看的。你穿大衣服把什麼都網住了。」海浪在笑他。

    坐了很久,海浪才說:

    「教辦主任,有一個兒子,要追我,今晚來。

    「肚腩大大的。那麼多女人,到什麼地方不好找,偏要到這兒惹事。

    「他說幫我搞轉正,誰希罕!這麼大的肚腩,睡在床上有味兒?」海浪用手比了一個大圓圈,哈哈的笑。

    飄飄一直不說話。

    飄飄定睛看了看飄飄,驚異地說:「你的臉怎麼,……。你不要這樣,我不說了。」

    海浪把手指放在飄飄的掌上輕輕地揉著。

    「飄飄,你不知道,做女孩子真苦惱。」

    「做女孩子有什麼不好,有這麼多人關心、愛護。」

    「做女孩子,要得到一點幸福,有時要付出好大的代價,你不明白的。」

    海浪一直在為當女孩子抱不平。有一回,她借給飄飄一本小說《月灑西樓》,說是很好看,她特意翻著那一段文字讓飄飄記住:

    「要是在男人身上安上子宮,讓男人懷孕、生育,讓男人嘗著這危險和艱辛,男人會變得怎麼樣了呢?男人再不會一味的埋怨女人的嘮叨和小氣了吧。」

    夜裡十點多鐘,教辦主任的兒子不見來,海浪拿了一本飄飄看的長篇小說《香港小姐》,回去了。

    暑假很快地過去了。有人告訴飄飄:「你調動了,教辦裡有你的調令。」

    「你看錯了吧。我沒有寫過調動申請,也沒有填過表。」

    「真的是你的名字,你去教辦看一下。」

    調動是新生活的開始。

    飄飄到教辦拿通知,教辦主任不讓他走。他托人說情和送了雞蛋,教辦主任才放手。

    飄飄很愉快的到了教局,正拿出調令辦理,有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大叫起來:

    「不要辦了!無組織無紀律,這時候才來!」

    他身體飽滿,臉上一團團白肉,叫的聲音鏗鏘有力,連桌子面都震盪起來。

    一位老人從另一個房間走了出來:

    「什麼事?……你就是飄飄?」

    飄飄點頭。

    老人微笑地望著飄飄,很慈祥。

    「既然來了,就給他辦。」老人吩咐後,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飄飄明白了這老人就是趙局長,飄飄的調動是他幫辦的。

    「怎麼樣,黃股長?」辦事員在問那位發脾氣的官員。

    「辦吧,人家來頭大。」黃股長還是滿臉的生氣。

    走出了教育局,飄飄也沒有明白,黃股長為什麼對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明白是以後的事,那時候他不懂,因為人家調動是要送禮的,他一分錢也沒有花。

    世界上最難看的臉,是沒有收到禮物而發脾氣的官員的臉。

    回來收拾行李,飄飄心裡非常高興,但不見海浪的影子。聽說,她姐姐在自己的家鄉幫助她找民師當。這裡的教辦主任的兒子對她糾纏不休。飄飄的心裡又覺得悵惘。

    在新學校裡,飄飄教初二的語文。在初中,孩子大了,易於溝通,學校環境新,飄飄的心情變得快樂起來。

    但到新地方,距離遠了,飄飄對海浪更加思念起來。他探聽到海浪的新地址,給她寫了一封信,沒有回音。

    他對這事兒一點方法也沒有。

    他是一個老師,被許多人管著,連來去都很不自由。在感情上,他更是沒方法的了,他又不能到法院去控告她的冷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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