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勝利是痛苦的 文 / 方舟

    上尉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還想再追問下去，這時緊急通訊器內突然傳出了參謀長畢爾巴鄂大將的聲音：「全體官兵注意！為了不再做無謂的犧牲，保存大家的生命，我們已經決定向地球聯盟投降！我們已經與地球艦隊取得了聯繫，對方馬上會給予我們答覆！現在我命令各艦，關掉武器控制開關，以免有人走火，造成不必要的誤會！重複一遍，關掉武器控制開關，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參謀長的命令立即得到了毫無保留的執行。戰意消失以後，求生的**就顯得更加強烈。投降的命令並沒有象畢爾巴鄂預料的那樣遭到強烈的牴觸，只有個別艦上出現了一些不平靜的反對聲浪，但在佔絕對多數的求生派面前很快就銷聲匿跡了。無條件投降的電訊以明碼的方式同時發送給巴拉科夫中將率領的正準備開火的攔截艦隊，以及越追越近的聯盟主力艦隊。很多聯盟戰士都曾在資料片中見過二戰結束，當時戰敗的日本國簽署無條件投降書時，盟軍官兵們歡呼雀躍的情景，但他們一直無法真正領會那種勝利者的狂喜心情。現在，他們終於體會到了那種包含了生還的慶幸、勝利的榮耀、成功的喜悅等諸般複雜感受的心情，如果要用四個字來概括這種心情的話，那就是「欣喜若狂」！中華號旗艦上，李恩、費納根、德#8226；路易等人開心地大笑著，以雙掌互擊的方式來表達著自己的激動心情。士兵們則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以親吻和拳頭來慶祝著這來之不易的勝利。米洛元帥一樣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從薩琳娜小姐知趣地端來的托盤上拿起香檳，一飲而盡。還算元帥手快，興奮到突破了上下級界限的官兵們此刻已經忘記了字典裡還有「謙讓」這個詞語，蜂擁如林的手臂差點把身材嬌小的副官淹沒掉。興奮的歡呼聲、杯子清脆的碰撞聲中，不時夾雜著俏麗副官的喊叫和嬌斥聲，為興頭上的官兵們又增添了許多大笑的理由。此時此刻，地球聯盟的近三萬艘戰艦，四百多萬官兵當中，只有一艘戰艦上的一個人沒有加入這歡樂的海洋。這個黑髮的年青人，就是被人稱為「東方戰神」的太陽神號上校艦長趙俊傑。剛剛即興表演了一段傳統踢踏舞的墨秋裡終於發現了上司情緒的不對頭。他本來是想藉著這陣興奮的情緒把一向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說是懼怕舞蹈的俊傑拉下臨時形成的舞池，沒想到當他望向本來應該是被歡樂的士兵扔在空中的上司時，卻意外的發現這場來之不易勝利的始作俑者正躺在指揮椅上，軍扁帽蓋住了他的整個臉龐。以為上司是久戰之後過於疲倦，墨秋裡帶著未盡的餘興，躡手躡腳地走到俊傑的身邊，大著膽子一下拿走了上司用來遮臉的軍扁帽。東方戰神又創造了一個奇跡，在這個所有人都在歡慶的時刻，他的臉上竟然悄悄的流著淚水，而且墨秋裡再笨也分辯得出，這淚水絕對不是為勝利的歡樂而流的，因為上司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哀傷欲絕！剛剛還在為自己的惡作劇感到有些得意的傢伙，這下子滿懷的喜悅心情象退潮的潮水一下子退得乾乾淨淨。他有些驚慌的問道：「艦長，你怎麼啦？」年輕的未來少將很不情願的被下屬看見自己的傷感，勉強睜開模糊的淚眼，四處尋找著能擦去眼淚的紙巾。墨秋裡趕緊找來送上，乖巧地設法彌補著自己剛才的冒失。其實俊傑並沒有因他剛才的魯莽而責怪副官的意思，他只是為被下屬看到自己不爭氣的流淚而感到有些慚愧。好不容易擦乾了眼淚，不知道是情緒平靜了一些還是要在下屬面前留下一點尊嚴，俊傑輕輕的搖了搖頭，並沒有掩飾自己失態的原因，但他的話還是讓黑人副官差點跳了起來：「林珊……出事了。」「艦長！……你說什麼？」墨秋裡驚詫至極，他寧願懷疑自己的耳朵，也決不懷疑俊傑這話的真實性。自從他跟隨這位年輕的上司與白晶星人開戰以來，在他的記憶裡，這位上司嘴裡說出的話經常出人意料，甚至匪夷所思，卻沒有一件不在事後完全應驗。他只是無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俊傑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奇怪的思想，或者說是奇怪的感覺。然而此刻的東方戰神哪有一點戰神的丰采？在這所有人都在歡慶勝利的一刻，他卻顯得極度的虛弱和疲憊，過度的哀傷幾乎奪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驚呆的副官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向敬畏到了崇拜地步的上司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下，只得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發呆。「沒什麼。墨秋裡，我只是剛才突然感應到，瑪麗安娜號出事了，現在應該是已經墜毀在三號行星上了。幫我個忙墨秋裡，」俊傑望向一直關注地望著自己的黑人副官。「現在不要讓士兵們知道這些，也不要讓他們看到我這樣子。我現在已經有力氣走回休息室了，你就告訴他們我累了，要回去休息，讓他們繼續歡樂吧，這應該是對他們勇敢作戰最好的報答。告訴軍需官，就說我說的，香檳要多少給多少。」「是，艦長。那你……」「放心吧，我真的沒事。」年輕的艦長苦笑著搖搖頭，彷彿試圖甩掉心中的煩惱，但是他心裡無比清楚，這不過是個試圖欺騙和安慰自己的下意識動作而已，對林珊的摯愛和失去林珊的痛苦，他怎麼可能忘掉呢？兩個焦點人物的消失很快讓正在狂歡的士兵們發現了異常，他們正準備聚過來看個究竟，就被機靈的墨秋裡統統給攔了回去。已經處於神經極度興奮狀態下的士兵們不疑有它，很輕易地接受了墨秋裡的解釋，再加上軍需官又適時地送上了兩大箱香檳酒，於是大家便一齊目送他們的司令官緩緩的消失在通住休息室的長廊轉角，接著又忙於他們的狂歡去了。慶祝勝利的酒液飛濺出酒杯，在地板上歡樂的流淌著的一刻，太陽神號的艦長休息室內，那個曾用自己的智慧創造出無數次的奇跡，拯救地球聯盟艦隊的命運，幫助他們走向勝利的年輕男子，卻正讓他哀傷的淚水與外面歡樂的酒液一起痛快的灑向衣襟。「月有陰睛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這是中國古代詞人蘇東坡的名句，它實際上道破了宇宙間永恆不變的規律。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像人想像中一樣完美，也許就在你最得意的一刻，讓你最痛苦的事情已經在悄悄的萌發出嫩芽。正像俊傑的思感莫名其妙地清楚把握到的情景一樣，完全出於命運的惡意安排，林珊服役的瑪麗安娜號星際母艦在截擊逃跑的白晶星艦隊之際，竟無巧不巧地被一艘急於逃生的白晶星戰艦於匆忙之中發射的一束偏離目標極遠的能源「流彈」刺中了主動力艙。那艘白晶星戰艦的艦長還未來得及為自己無心之中立下的戰功而感到快意，就連同他的戰艦一起，被兩艘聯盟戰列火力支援艦同時發射的炮火轟成了滿天碎片。然而他臨死前那次「誤擊」的戰果，也足以使他奔赴九泉之際心裡略有安慰－－這枚「流彈」雖然僥倖沒有引起瑪麗安娜號的整個爆炸，卻嚴重的破壞了它的動力系統，使它喪失了將近90%的動力，備用動力裝置的能源傳遞線路也遭到了破壞。自動修復裝置和工程機器人迅速行動，用合成高強度速凝膠封住了巨大的裂口，制止了空氣進一步外洩。然而瑪麗安娜號剩餘的動力已經不足以讓它繼續參加作戰，甚至已無法滿足它擺脫三號行星引力的需要。在再也無法抵抗的重力牽引下，龐大的艦體掙扎著開始緩緩滑向三號行星的大氣層。「簡森中尉，你快帶著你的人去抓緊搶修動力系統！特裡尼克中尉，馬上改變艦艇姿態，設法降低艦艇下墜速度！李斯特少尉，快點觀測三號行星地表，尋找一個合適的降落點！哈里姆中士，再向旗艦發一次遇難警報！」林珊有條不紊的傳達著艦長海倫中校的一連串命令。面臨如此危機，她依然保持著天生的冷靜和精確，只是心頭有一個黑髮青年的身影一閃而過。親愛的俊傑，我還能見到你嗎？士兵們在狹窄的過道中來回奔跑忙碌著，機敏的越過一道又一道爆炸形成的障礙。空氣中到處瀰漫著電線燒焦的味道，那自然是剛才那枚「流彈」的傑作。「艦長，動力系統損壞嚴重，短時間內不能修復到正常水平！」「中尉，我不想聽到『不能』兩個字！告訴我，多長時間可以修好？」「艦長，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修好備用能源傳輸線路，恢復到安全動力水平，最快也得三十分鐘！」「三十分鐘？三十分鐘我們就鑽進三號行星的肚子裡了！我給你十分鐘，你一定能修好它！」「艦……」海倫中校關閉了通話器，中尉的報告讓她心頭一陣煩燥。沉思了幾秒鐘後，她轉身向艦艇操作官喊道：「特裡尼克，照我們戰艦現在的角度和加速度，還有多少時間會到達三號行星的表面？」特裡尼克並沒有注意到艦長聰明的用了「到達」而不是「撞擊」一詞，他只是認真的完成著自己的職責。看了看操作表盤，又在心裡計算了一會兒，回答道：「艦長，照現在這樣，最多十二分鐘！」遲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沒有更多的緩衝力量，撞擊地表時的速度約為每秒48米到53米！」「每秒36米到40米？」中校喃喃的自語著。「那就是時速170公里到190公里左右，這麼大的戰艦以將近二百公里的時速撞到地面上，那不是……」海倫中校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李斯特，找到合適的降落點沒有？」「艦長，預計的降落點附近有一個極大的湖泊，主要成份是四氯化碳，湖邊的地面被浸泡的比較柔軟，是附近最理想的降落點！」「好，林珊，通知後勤部，以最快的速度拋掉艦上所有的戰鬥飛船！還有，通知所有人，除必要的救生設備外，拋掉所有能扔出去的東西！每個人都穿上太空服，不必走動的人立刻繫好安全帶！通知特裡尼克中尉，盡可能控制戰艦在湖邊降落，注意不要跌到湖裡，那樣我們就全完了！」在林珊跌跌撞撞地傳達這一系列命令的同時，瑪麗安娜號開始滑入三號行星的大氣層。銀白色的美麗身體不情願的被淺褐色的濃密大氣撫摸著，皮膚在空氣狂熱的搓揉下染成了暗紅色，然後變成亮紅、深黃、亮黃……代表著溫度的艇殼顏色越來越眩目，星際母艦與行星表面的距離也在飛速的減少，100公里、80公里、60公里……波濤蕩漾的湖面已在向戰艦迎面撲來！海倫中校緊握著雙拳，秀氣的手背上，因過度緊張而膨脹的靜脈已清晰可見。照這個速度下去，戰艦將不是迫降而是墜毀，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只有交給命運去決定了。突然，艦身猛的一震。「艦長，戰艦動力恢復百分之五十六，速度開始下降！」「艦長，備用能源裝置修好了！動力裝置恢復安全水平，可以提供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動力！」特裡尼克中尉的報告未完，負責搶修動力系統的簡森中尉興奮的聲音已在通話器中響起。他只用了十一分零十二秒。「好樣的，簡森！快找地方坐好，繫好安全帶！特裡尼克，全力減速！」沒等海倫艦長的命令下達，特裡尼克中尉早將速度旋鈕旋到了「反向100%」的位置上。無奈，一切已經為時已晚，簡森上尉畢竟還是多用了1分鐘。「砰！」一聲巨響，瑪麗安娜號一頭扎進了它的主人們預先為它選好的葬身之地－－湖旁邊的那片泥沼，幾乎有超過四分之一的艦體沒入了污泥。艦殼的三重裝甲紛紛龜裂，平衡翼在強烈的撞擊下化為碎片四散飛揚。戰艦上的人們只來得及感覺到一下劇烈的震盪，就一起被震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