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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八十四章 重寫申請書 文 / 海上明月生

    這些日子,一個問題困擾著德仁,使得他心事沉沉,愁思綿綿,難得睡個安穩覺了。他有幾次拿出紙張,工工整整地寫下「入黨申請書」五個字,許多歷史往事便紛至沓來,湧到眼前,攪得他心潮滾翻,激憤難平。聯想起偶爾聽到的一些流言蜚語,心裡更覺堵塞,扔下筆桿,再也寫不下去了。

    原來,自從他的錯劃右派得到改正、恢復工作以來,他的政治熱情空前高漲。教研室的政治學習他最積極,經常由他朗讀文件,直至口乾舌燥,要是沒人替換他,他就堅持讀下去。學習筆記,他做得最詳細;理論問題,他理解得最深刻;開會討論,他總是踴躍發言。教研室安排工作,有人借口身體有病,只帶一個班課程,剩下一個班課程安排不下去,德仁便主動承擔起來,這樣德仁便成為教研室裡唯一一個帶三個班課程的老師。

    於是有人便在背後嘰嘰咕咕,說風涼話:這個張德仁啊,總是不汲取歷史教訓,幹什麼事情,往往有點積極過頭。積極過頭,就容易被別人說成是假積極。別人都是90度,不冷不熱;你偏要燒成100度,咕嘟咕嘟地滾個沒完沒了,誰不嫉妒你呀?別人都是一個班、兩個班課程,你卻帶三個班課程,這不是風頭主義是什麼?這不是假積極是什麼?再說多帶課程,又不多拿工資,你心裡能夠平衡,能夠滿意?心裡委屈,口頭不說,這不是假積極是什麼?

    有的人也隨聲附和:這個人的表現和一般人就不一樣,超出了正常人的覺悟,這就是虛偽,這就是假積極的典型表現。在整風運動中,一般人都是象徵性地寫三五張大字報,輕描淡寫地說說領導深入群眾不夠啦,廁所龍頭漏水啦,粉筆太硬,在黑板上不好書寫啦……等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可張德仁一個人就寫了100多張大字報,還談的是一些原則性的大問題,真是瘋狂了,出簷的椽頭先爛,定右派分子不抓他抓誰呀?

    有的人疑問重重:我就奇了怪了,這人當年摔了那麼大個觔斗,挨了那麼多批鬥,受了那麼多苦,現在還能夠這麼積極,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先不說別人不理解他,就是他自個也往往不能理解自己。就說當年,初參加工作,年輕熱情,血氣方剛,認定的路,堅持走下去,勇往直前,絕不回頭。上大學的時候,先是學習委員,後來當了班長,也是積極得過了頭,惹得人家嫉妒,因為家庭出身的問題,人家就是揪住了辮子,入不了團。還是團支部委員胡月明主持公道,說是地主家庭出身的人多了,為什麼單單卡住了張德仁?不是說重在個人表現嗎?為什麼對待張德仁不看表現光看出身?後來德仁雖說入了團,卻已經碰得鼻青臉腫……

    他最不能理解自己的是,當時爸爸在地區文教局工作,家庭成分按理可以填寫「革干」,為什麼卻填成了地主?說起這件事還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原來,他曾經和在西安工作的姐姐商量過家庭成分的事情,姐姐說咱爸解放前在農村買過80畝土地,應該是地主了,就填地主成分吧。就這樣,他們糊里糊塗地把家庭成分填成了地主。其實,他父親解放前是一名職員,解放後就在地區文教局參加了工作,父親在農村就沒有家,也沒有參加過土地改革,當然也不可能被定成地主成分。鬧了這麼天大一個笑話,後悔也來不及了。後來,姐夫取笑他們:沒有見過你們這樣的人,自己給自家定了個地主成分。這樣的事情給別人說了,誰聽了也不相信,直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可這事情,就實實在在地發生了,就發生在這個不可理喻的張德仁身上。

    最讓人不可理解的是,德仁現在提筆要重新寫入黨申請書了。半夜三更的,他睡不著了,悄悄地爬起來,拉亮檯燈,用報紙遮住,靜默一會,用鋼筆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入黨申請書」五個字。突然,20多年前他第一次寫入黨申請書的情景浮現在眼前。那是1956年的一個深夜,他參加工作不久,是社會主義建設的熱潮鼓舞著他,是**的遠大理想吸引著他,他提筆寫下了第一份入黨申請書。正像當時所有的熱血青年一樣,他憧憬著**的美好前景,願把青春獻給親愛的祖國,願把一顆紅心獻給親愛的黨。他傾注在申請書中的可是一片赤誠和熱忱啊!

    誰能想到,在1957年的整風運動中,他被打成右派,這份用滿腔熱忱寫成的入黨申請書,竟然成為批判他偽裝進步、偽裝革命、偽裝積極的罪證,那一句句、一聲聲義正詞嚴、聲色俱厲、極盡挖苦和諷刺的發言,就像一把把利劍刺透了他赤誠的心……現在一想起這些,他就臉紅耳赤,渾身顫抖,就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一樣。夜深了,面對著這五個字,他心中湧動著千言萬語,一時之間,卻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了……

    正在這時,秀蘭醒來了:哎呀,仁仁,你幹什麼呢?我都睡了一覺了,你還在那兒坐著,半夜三更的,你寫啥呢?

    秀蘭爬起來,走到他身邊一看:入黨申請書,仁仁哥,你還不死心?一個摘帽右派,誰信任你哪?再說,你已經40多歲了,恢復了工作,有事情幹了,今後就好好地抓抓孩子,過過安樂日子,何必再拚命苦幹,跟自己過不去呢?

    德仁摟住秀蘭坐在床邊:蘭蘭,我不甘心,1957年摔了跟頭,蒙了冤屈,現在好了,一切恢復了正常,正是我甩開膀子大干的時候了,我應該申請入黨,證明一下自己的赤膽忠心。

    秀蘭望著德仁,一臉稚氣的:仁仁哥,我問你,你要說心裡話,說老實話,你真的相信**嗎?你覺得**能夠實現嗎?

    德仁的眼裡放射出格外明亮的光芒,充滿了對美好前程的憧憬:蘭蘭,我相信**,我相信**一定能夠在中國實現。

    蘭蘭幽默地笑笑:你說的就是過去人們常說的**?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幹活不記工,吃飯不花錢;人民公社是金橋,通向**的路一條……

    德仁忍俊不禁:好了,這只是人們在經濟落後時期想像中的**,其實並沒有說出**的本質。

    秀蘭說:好好好,你就說說**的本質嘛。

    德仁想了一想,眼睛裡閃爍著希望的光芒:蘭蘭,我想像中的**社會,是這樣一個美好的社會,人們的覺悟很高,物資產品十分豐富,你需要什麼就可以獲取什麼,可是人們又很節約,絕不浪費一點社會財富。

    秀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這樣當然很好,可是我覺得要做到這些恐怕很難很難哩!

    德仁一臉嚴肅的:當然很難,關鍵是提高人們的思想覺悟,要有一個科學的建設**的策略,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秀蘭說:好好,我舉雙手贊成,再也不能不顧人民的死活瞎折騰了。

    德仁興奮的:對,我也是這樣想的,在**社會裡,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民主自由,人人平等,沒有官僚,沒有特權,沒有自私自利,沒有貪污腐化,沒有懶惰,沒有欺騙……

    秀蘭插話說:沒有沉沉黑夜,沒有綿綿陰雨,沒有炎炎烈日,沒有呼呼北風……

    德仁哭笑不得:蘭蘭,我們說的是建設**,必須遵循社會發展規律;你想要改變自然規律,那是萬萬不能的。

    秀蘭笑了:仁仁哥,人家只是開個玩笑嘛。

    德仁看秀蘭憨態可掬,不免摟著她親了幾下:剛剛想了個開頭,讓你這一攪撥,也沒法寫了,算了,睡覺!

    秀蘭埋怨的:睡覺就睡覺嘛,何必那麼大的聲?咱們住在路邊,讓外人聽見了會說,你瞧這兩口,一天到晚就知道嚷嚷著睡覺。

    唉,蘭蘭,在自家屋,連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我說的睡覺,是一般的睡覺,就是各人睡各人的覺。

    可是,說者無心,聽著有意啊!那天,許嫂見了我,笑瞇瞇地說,你們兩口睡覺就睡覺唄,別讓張老師嚷嚷那麼大的聲了。我解釋說,那是老張瞌睡了,不讓我打攪他,他要安心睡覺了。

    這有解釋的必要嗎?你越解釋越說不清了。

    仁仁哥,真像你說的,我一解釋,許嫂就笑了,看看,你不是纏著張老師要睡覺嗎?好了,我已經背了這個名了,今天晚上咱就不要一般性的睡覺了……

    德仁微微一笑:蘭蘭,你想怎麼就怎麼,有話直說,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呢?

    秀蘭說:你不是常說,話有三說,巧說為妙。好了,你讓我直說,我就直說,仁仁哥,你附耳過來。

    於是,德仁把頭挨近秀蘭,秀蘭趴在他耳邊嘰嘰咕咕地說了半天,德仁笑笑:蘭蘭,不就是這麼個事嘛,何必說得那麼酸溜溜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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