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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刺客 文 / 天琊海礁

    在韓文幾欲暴走的目光中,黑衣人咽喉中「咕嘟」一響,什麼聲音都再也發不出來,這秘密就又隨著他最後一口氣嚥了下去。яя

    這時外面已傳來了李玉函焦急的呼喚聲,道:「韓先生?韓先生?你可曾受傷麼?」

    呼聲中,李玉函和柳無眉已雙雙掠了進來。

    柳無眉隨手亮起了個火折子,瞧見韓文好生生的坐在床上,就長長鬆了口氣,展顏笑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及時趕回來了。」

    這兩人全身也已濕透,而且神情看來十分勞累,顯見這一日一夜間趕路必定十分勞苦。

    韓文瞇著眼睛盯著他們瞧了半晌,也長長歎了口氣,緩緩道:「不錯,兩位回來得的確恰是時候。」

    柳無眉燃起了燈,瞪著地上那黑衣人道:「我們要看看這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苦苦暗算韓先生。」

    韓文恢復了平常心,緩緩的說道:「只可惜現在永遠也無法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了。」

    柳無眉道:「為什麼?」

    韓文冷哼一聲道:「只因死人是絕不會說話的。」

    柳無眉怔了半晌,長歎道:「不錯,我的確不該殺了他的,可是我驟然見到一個人提劍站在韓先生床前,又不知韓先生病勢已痊澈,情急之下,竟忘了本該留下他的活口。」

    李玉函皺眉歎道:「我就知道你這種輕率的脾氣,總有一天會誤事的。」

    韓文突然笑了。一笑了之,道:「這怎麼能怪賢伉儷?」

    柳無眉垂首道:「這實在應該怪我,但望韓先生你……」

    韓文抿著嘴角笑道:「過去了就過去了。沒有必要再去追究不是嗎?」

    李玉函終於也展顏一笑,道:「想不到韓先生的病竟好得這麼快,可見吉人必有天相。」

    韓文笑道:「說來慚愧,我糊里糊塗的睡了一天,病居然就好了,卻累得賢夫婦為我著急,實在抱歉得很。」

    柳無眉忽然掀起了那黑衣人蒙面的黑巾。恨恨道:「韓先生你認得這人是誰麼?」

    燈光下,只見這人青滲滲的一張臉上,雖然還存有臨死前的驚駭之色。但自眉目間猶可看出他生前的剽悍和殘酷。

    韓文搖了搖頭,道:「我非但不認得此人是誰,而且連見都未見過。」

    李玉函皺眉:「既然如此,他為何要來暗算韓先生呢?難道幕後還有別人主使?」

    韓文也不答話。卻自枕頭裡拔出了那柄劍。在燈下凝注了半晌,又長長歎了口氣,道:「這柄劍當真是殺人的利器。」

    李玉函道:「不錯,這柄劍比江湖中通常所用的劍,至少要長三寸,但卻薄得多,也窄得多,幾乎比海南劍派的靈蛇劍還要窄兩分。使這種劍的人,劍法想必也和海南劍派一樣。走的是輕捷狠毒那一路。」

    韓文微笑道:「閣下見解精闢,果然不愧為第一劍客的傳人。」,李玉函似乎想謙謝兩句,韓文卻又接著道:「使劍的這人,我雖不認得,但這樣的劍我卻見過一次。」

    李玉函道:「哦?」

    韓文眨了眨眼睛,笑瞇瞇的說道:「不知閣下可聽起過『中原一點紅』的名字?」

    李玉函動容道:「韓先生說的莫非是那只認錢,不認人的職業刺客,人稱『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的麼?」

    韓文點頭道:「不錯。」

    李玉函道:「家父評價當代名家劍法時,也曾提起過此人的名字,說他的劍法自成一格,本可和薛衣人薛大俠爭一日之短長,只可惜他的為人偏激,行事也太毒辣,是以劍法不覺也走入了邪路。自古以來,邪不勝正,所以無論他天資多麼高,用功多麼勤,也必然無法登峰造極。」

    韓文想起自己從前的劍路,以及現在的改變,也不禁歎道:「就憑這一番話,李觀魚前輩已無愧為當代第一劍客,普天之下,只要是學劍的人,都該將這番話牢記在心,終生奉行不渝。」

    李玉函道:「心正則劍正,心邪則劍邪,這的確是千古不移的道理。」

    柳無眉忽然道:「這刺客用的劍,莫非和中原一點紅同樣的麼?」

    韓文默默道:「除了劍柄略有不同,其餘無論長短、寬窄都完全一樣。」

    柳無眉眼波流動,道:「如此說來,這刺客竟是中原一點紅派來的了?」

    韓文微微一笑,道:「這倒絕無可能。」

    柳無眉輕輕咬了咬她那輪廓優美的嘴唇,道:「那麼韓先生的意思是……」

    韓文道:「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說,這刺客本身和我絕沒有什麼瓜葛,甚至根本不認得我,他這次來行刺,只不過是被別人收買的。」

    柳無眉沉吟了半晌,點頭道:「不錯,這人用的劍既然和一點紅完全一樣,想必就是一點紅的同門,自然也和一點紅同樣是以殺人為業的。」

    李玉函皺眉道:「江湖中真有這許多以殺人為業的人麼?」

    韓文瞇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笑道:「也許?誰知道呢!」

    他忽然解開了這刺客的衣襟,裡面是空的,這種人自然絕不會將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帶在身上做累贅。但韓文卻在他貼身的小衣裡發現兩樣東西……一張數目很大的銀票,和一面形狀很古怪的銅牌。

    銀票是當時最通行、最可靠的一種,無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提現。韓文咋舌咂嘴,道:「二十萬兩,這就難怪他要來殺我了,為了二十萬兩,我說不定自己會將自己殺了的,我倒未想到我這條命竟如此值錢。」

    李玉函歎道:「這人竟然不惜花費二十萬兩來取韓先生的性命,看來他和韓先生的仇恨必定不小。」

    柳無眉忽然道:「我已經可以查出這人是誰了。」

    韓文道:「哦?」

    柳無眉道:「這麼大數目的銀票。任何銀莊都不會隨便用出來的,他帳本上一定有記載,我們只要到這銀莊去查查這張銀票是付給誰的。豈非就可知道這人是誰了麼?」

    韓文笑了笑,道:「這倒不必。」

    柳無眉眼睛瞪得更大,道:「為什麼?難道楚兄已經知道這人是誰了?」

    韓文道:「我若要收買刺客去行刺別人,也絕不會用自己銀票的,所以我們就算去查,非但沒有用,而且還會被誘人歧途。找到個不相干的人身上去。」

    柳無眉默然半晌,輕歎道:「不錯,這也有道理。」

    韓文微笑道:「但我現在已至少查出來一件事。」

    柳無眉立刻問道:「韓先生已查出了什麼?」

    韓文一咧嘴。笑了,緩緩道:「現在我至少已知道這人必定是個富翁,因為隨隨便便就能花得起二十萬兩的人,這世上畢竟是不多。」

    李玉函已沉默了許久。此刻忽然問道:「這銅牌卻是什麼東西呢?」

    只見這銅牌正面的花紋。雕刻著十三柄劍環繞著一隻手,劍的形狀,正都和這刺客所使的完全一樣。銅牌的反面,卻只刻著個「八」字。

    李玉函皺眉道:「這十三柄劍是什麼意思呢?」

    柳無眉目光閃動,拍手道:「這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李玉函沉吟道:「十三柄劍,難道就是象徵十三個人麼?」

    柳無眉道:「不錯,這十三個人想必都是以殺人為業,這隻手代表他們的首腦。這人在同門中排行第八,所以反面有個『八』字。」。她向韓文一笑,道:「而那中原一點紅,只怕就是其中的第一把交椅了。」

    韓文努努嘴,道:「看來只怕正是如此。」

    柳無眉道:「但最可怕的,自然還是那隻手,他雖不出面,卻在暗中控制著這秘密的集團,利用這十三個人做殺人的買賣。」

    李玉函駭然道:「江湖中竟有了以殺人為業的集團,那豈非可怕得很?」

    柳無眉歎道:「這只怕已不算是近百年來最可怕的事了。」

    韓文雖未說話,心裡卻在不停的想著事情,「難怪一點紅看來像是心事重重,不能專心劍道,原來他就是因為陷身在這血腥的秘密集團中,不能自拔。」

    「難怪他決定不再冷血殺人後,就立刻遠走窮荒,逃入大漠,因為他知道,那隻手絕不會放過他的。」

    任何人只要加入這種組織,除了死,只怕就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脫離了。韓文現在才知道一點紅的眼睛為何總是那麼深沉、那麼憂鬱,原來如此啊!

    只聽柳無眉忽又笑道:「但這集團現在已沒有什麼可怕了。」

    李玉函道:「為什麼?」

    柳無眉道:「因為用不著再過多久,這隻手上就要被加上一副手銬。」

    李玉函想了想,展顏笑道:「不錯,現在他們既然已惹到韓先生與楚香帥的頭上來了,只怕兩位不會放過他們的?」

    柳無眉道:「何況,這集團的組織既然如此嚴密,每一票買賣就必定都要經過那只『手』的,韓先生只要查出這隻手,也就能查出收買刺客的人是誰了。」

    韓文忽然一笑,道:「我並不急著找他。」

    柳無眉縱然最能控制自己情緒,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失聲道:「為什麼?」

    韓文微笑道:「這種人連殺人都不敢自己動手,我見了他反而生氣,我現在只想見見當代第一劍客的風采,這豈非比苦苦去找那種跳梁的小丑愉快得多?」,他凝注著柳無眉的臉,緩緩接著道:「何況,他反正遲早還要來找我的,我又何必急著去找他?」

    柳無眉卻抿嘴一笑,嫣然道:「最主要的,只怕還是韓先生怕李紅袖姑娘等得著急?」

    兩人各有深意的相視而笑,李玉函面上卻忽然變了顏色。失聲道:「楚兄呢?楚兄到哪裡去了?」

    他似乎直到此刻才發現楚留香已不在這屋子裡,韓文居然也一直沒有著急,等他問起。才淡淡道:「他方才好像也發現了個可疑的人,就追出去了。」

    柳無眉也失聲道:「楚兄已有一隻手不能動彈,怎麼可以輕身追敵?」

    韓文道:「這倒無妨。」

    柳無眉道:「無妨?韓先生難道不怕他遭了別人毒手麼?」

    韓文笑了笑,道:「他絕不會有意外的。」

    柳無眉道:「為什麼?」

    韓文笑道:「沒有為什麼!就這麼簡單!」

    柳無眉道:「但──但他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沒有回來呢?」

    韓文悠然道:「他若不是在外面偷喝酒,就一定是迷了路。」

    柳無眉歎道:「韓先生倒真沉得住氣。」

    韓文笑道:「我倒不是真沉得住氣,只不過是已聽見了他的聲音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這並不奇怪。因為能像諸葛亮那樣上知天文的人畢竟不多。奇怪的是,也很少有人知道雨是什麼時候停的。雨好像總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就停了。

    靜夜的微風中,果然傳來楚留香的聲音。道:「就是這一家。」

    另外竟還有個蒼老的聲音道:「這次不會錯麼?」

    楚留香道:「錯不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人已掠入院子,就像是只剛被人踩著尾巴的貓一般衝了進來,接著。就是一聲歡呼。道:「原來你們已回來了。」,歡呼過後,又瞪起眼睛,道:「韓先生,你怎麼忽然爬起來的?」

    韓文還未說話,外面又已傳來那蒼老的聲音,道:「韓先生沒什麼事嗎?」

    楚留香與韓文進行了一個眼神兒交流,隨後。韓文道:「多謝閣下關心,為何不請進來一見?」

    外面的人道:「老朽其實早就想見劍神韓文一面了。但後來細細一想,現在還是莫要見面的好。」

    「哦?」,韓文道:「為什麼?」

    那人笑道:「現在我一見你,至少也該磕十七八個響頭才對,可是我老頭子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到別人面前叩頭實在不好意思,還是等我以後想法子報了你的大恩之後,再來找你痛痛快快喝幾杯!」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語聲已遠在數丈外。

    倒是有意思的人,韓文訝然道:「此人究竟是誰?我幾時有恩於他?」

    楚留香笑了,道:「你對他倒沒什麼好處,但對丐幫卻有。」

    「他也是丐幫弟子?」,韓文搖了搖頭,不以為意的問道,

    楚留香笑道:「不是弟子,是長老,而且算起輩份來,好像連昔年的任慈也比他要小上一輩。」

    韓文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李紅袖給他的那本書,翻了好一會兒,道:「你說的莫非是『萬里獨行』戴獨行麼?」

    楚留香道:「不錯。」

    韓文笑道:「看來楚留香的朋友真夠多的啊!」

    楚留香道:「這是我的優點嘛!」,他大笑接著道:「你若吃醋,我不妨再告訴你,今天晚上我還遇見了一個人,也是你早就想和他見面的。」

    韓文道:「誰?」

    楚留香道:「畫眉鳥。」,他還想再說什麼,誰知韓文忽然塞了樣東西到他嘴裡去,楚留香吐也吐不出,訥訥道:「這……這是什麼?」

    韓文眼中精芒一閃,微笑道:「這就是他們伉儷辛辛苦苦為你取回來的解藥,你還是先老老實實睡一覺再說話!」

    曙色好像也總是在人們不知不覺中來到的。

    為了大家都要趕路,所以天一亮就上道,為了大家都要睡覺,所以韓文他們就不能再和李氏夫婦同乘一輛馬車。

    可是楚留香怎麼睡得著?車馬一開始行走,他看向了韓文,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說話?你究竟有什麼事要瞞人家?」

    韓文道:「我要瞞誰?」

    楚留香冷笑道:「你以為人家還看不出來麼?人家故意不和咱們同乘一輛車,就為的是要讓你我鬼鬼祟祟的說話。」

    韓文微笑道:「你怎知道不是他們自己想鬼鬼祟祟的說話呢?」

    楚留香道:「人家有什麼鬼鬼祟祟的話好說?」

    韓文道:「也沒什麼別的話好說。只不過是在猜我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楚留香道:「知道多少什麼?」

    韓文道:「知道他們暗中所玩的花樣詭計。」

    楚留香連連搖頭,道:「人家當你是好朋友,非但請你吃、請你喝。還要招待你到他家去,有人來害你,人家就替你將刺客殺了,現在你卻說人家在對你玩花樣詭計,我問你,人家貪圖你什麼?要你什麼?」

    韓文淡淡道:「也不要我什麼別的,只不過要我的命而已……還有!你的!不要忘了無花的先例!」

    楚留香瞪了他幾眼。反而笑了起來,搖著頭笑道:「我看你這人真和曹操差不多,只要別人瞧你一眼。你就以為人家又是在打你的主意。」

    韓文道:「那麼我問你,李紅袖她們若在『擁翠山莊』,他們為什麼要出來遊山玩水?又『恰巧』遇見了我們,而且還是分別『恰巧』遇到我們的!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麼?」

    楚留香也覺得有些道理。可這話還是要接著說下去。道:「就算他們是故意出來找你的,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

    韓文道:「既然是好意,為什麼不明說?」

    楚留香又開始摸鼻子,皺眉道:「難道你認為蓉兒是被他們劫去的不成?」

    韓文點了點頭,又道:「還有,我的忽然『病倒』,並沒有別人知道,那個刺客是怎麼來的?」

    楚留香道:「這也許是他們已在暗中窺探到了。也許是店小二在通風報信。」

    韓文道:「不錯,這也有可能。只不過,他們一趕回來,剛掠入院子,就將那刺客殺了,而那時院子還有些燈光,屋子裡卻是一團漆黑,他們若非早已知道那刺客在屋子裡,根本就連人影也瞧不見的。」

    楚留香眉頭皺得更緊,道:「但那刺客若是他們買來的,他們為何要殺他?」

    韓文道:「自然是為了要殺人滅口。」

    楚留香道:「但將我誘出去的人,卻是畫眉鳥,畫眉鳥也和他們是同路的麼?」

    韓文道:「你想必也知道畫眉鳥是別人化名改扮的。」

    楚留香道:「不錯。」

    韓文道:「那麼你怎知畫眉鳥不是他們化名改扮的呢?」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畫眉鳥行動雖然詭秘,但對咱們並沒有什麼惡意,你若說柳無眉想害你,他們就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韓文道:「為什麼不可能?我早已說過,畫眉鳥那麼做,必定是在在故意施恩於你,要你報答。」

    「怎麼又牽扯到我身上來了?好!」,楚留香撓了撓頭,鬱悶道:「他既然要害我,是要我報答什麼?」

    韓文道:「你見到畫眉鳥,並沒有動手殺他,是麼?」

    楚留香道:「我當然不能殺他,我也不會殺人,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韓文道:「這就對了,畫眉鳥那樣做,就是要你以後不能殺他……就算你已知道柳無眉就是畫眉鳥,就算你知道她要害我,你也只好放過她,因為她曾經對你有恩──她要害我之前,早已留下了退路。」

    楚留香皺眉,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懷疑柳無眉是畫眉鳥呢?」

    韓文慢慢的說道:「這其中自然有許多原因。」

    楚留香搖了搖頭,歎道:「但至少那用『暴雨梨花釘』打你的人,總不會是他們?」

    韓文道:「為何不會是他們?」

    楚留香道:「因為那時他們明明還在屋子裡。」

    韓文道:「你看到他們了麼?」

    楚留香怔了怔,道:「我雖未看到,但明明聽到他們在說話。」

    韓文道:「你並沒有聽到他們在『說話』,你只是聽到他們在不斷掙扎、呼喊和呻吟,是麼?」

    楚留香道:「不錯。」

    韓文道:「每個人在呼喊呻吟時,聲音都會因痛苦而改變的。所以我們就算聽出他們的聲音有些不對,也不會在意,是麼?」

    楚留香又怔住了。訥訥道:「難道那時他們兩人已不在屋子裡,那聲音只是別人裝出來的?」

    韓文道:「這難道不可能?」;

    楚留香長長歎息了一聲,不說話了,韓文接道:「因為你一直認為他們在屋子裡,所以你就不會想到那是別人發出的聲音,這是每個人都難免會產生的錯覺。柳無眉不但很聰明,而且做事非常小心。她也知道要害我們並不容易,所以她每次下手之前,必定先留好退步。讓我們永遠不會懷疑到他們。」

    楚留香拚命揉著鼻子,喃喃道:「但我還是不明白,也不相信。」

    韓文歪這頭,道:「其實我也並沒有完全弄明白。只不過大概的情況。我已經可以想像得出來了。」

    楚留香道:「你說來聽聽。」

    韓文道:「柳無眉夫婦為了某一種原因,一定要找到你我二人,而且他們確定了一定要先找你,但他們找到你的船上時,你已不在了,他們退回來時,卻遇到了李紅袖她們。」

    楚留香道:「他們怎會遇到蓉兒的呢?」

    韓文道:「李紅袖她們要找你,自然要先回家去看看。像她們那樣的人,走在路上自然很引人注目。是麼?」

    楚留香豁然開朗,道:「嗯!虎丘李家聲勢赫赫,在江湖中自然耳目很多,自然早已聽說過蓉兒她們和我的關係,知道她們的行蹤後,自然會找上門去……」

    韓文點頭,道:「嗯!」

    楚留香道:「像柳無眉那樣的人,自然很容易就能和蓉兒她們交上朋友,蓉兒也許還不會多話,但甜兒是個真性情……」,楚留香接著道:「柳無眉要想自甜兒口中問我的消息,自然並不困難……」

    「我比較好奇的是,她們為什麼確定我會去救李紅袖!」,韓文連連搖頭,道:「算了!不去想了!她們也許是被騙,也許是被劫,也許……總之,我並不關心,我討厭的是被人算計!」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留香豁然動容道:「你難道是說,蓉兒她們根本不在『擁翠山莊』,而且說不定已遭了柳無眉夫婦的毒手?」

    他沒等韓文回答,自己卻先是長歎道:「這自然也有可能,幸好柳無眉並不是殘殺無辜的人,她要對付的只是我,而且她既然要施恩於我,以留退路,也不至於殺她們。」

    「你這段時間太多感情用事了!失去冷靜的考慮了,接二連三的出了昏招!」,韓文默默的說道。

    楚留香一驚,想起自己這幾日的表現,皺眉沉思了半晌,忽然道:「以時間推算,她才一到沙漠,就找著我們了,是麼?」

    韓文道:「不錯。」

    楚留香道:「李玉函既是江南的世家子,怎會對沙漠的地形那樣熟悉?何況,石觀音的住處又是那麼秘密,他們怎能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韓文緩緩道:「現在我還有兩樣想不通的事,這就是其中之一。」

    楚留香道:「還有一樣呢?」

    韓文冷哼一聲,道:「我實在想不通這夫婦兩人為何一定要我的命?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要找的是你啊!」

    楚留香又皺起眉,沉聲道:「現在,他們既已知道你對他們起了懷疑,且一定看出你昨天晚上是在裝病,你的處境豈非就更危險了麼?」

    韓文淡淡一笑,道:「但現在我既未揭穿他們,他們自然更不會說破,他們現已知道我對他們起了懷疑,這一路上就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我會怕他們?」

    楚留香道:「他們難道要等我們到了『擁翠山莊』後再出手?」

    韓文道:「看來想必是如此。」

    楚留香道:「若是如此,他們在『擁翠山莊』中必已準備了對付我們的法子,以虎丘李家在江湖中的聲勢,這一著必定非同小可。」

    韓文道:「不錯。」

    楚留香道:「我們現在既然知道,還要去送死?」

    韓文看著手中的書卷。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楚留香默然半晌,歎道:「不錯,別說是你。單說我自己,自然也是不能將蓉兒她們拋在那裡的,而且,我們也不必太擔心了,我們此行雖凶險,但至少不會再遇到像『暴雨梨花釘』那樣的暗算了。」

    韓文道:「何以見得?」

    楚留香道:「以李家在江湖中的聲勢,他們要暗算我。也只能在別的地方,用別人做替死鬼,到了『擁翠山莊』後。這些卑鄙的手段,他們怎敢再用出來?他們怎敢將『擁翠山莊』數十年的俠名毀於一旦?」

    韓文點頭道:「不錯,他們不用自己的暗器,而用『暴雨梨花釘』。就是為了怕玷污『擁翠山莊』的聲勢。你若死在梨花釘下,自然誰都不會認為這是李家子弟下的毒手。現在你已想通了麼?」

    楚留香歎道:「難怪那人一擊不中,就將那麼珍貴的暗器拋卻,原來就是怕我們發現『暴雨梨花釘』在他們手裡。」

    韓文道:「其實你早就該想到的,除了李家子弟之外,又還有誰能得到那麼珍貴的暗器?除了富甲江南的李家子弟外,又有誰一出手就能花二十萬兩銀子?」

    楚留香笑道:「只可惜他們偷雞不著蝕了把米,卻便宜了我們。平白得了一樣比金子還珍貴的暗器。」

    韓文搖頭笑道:「但我卻情願要二十萬兩銀子。」

    兩人相對大笑,竟似又將此行的凶險全都忘了。竟忘了他們若死在「擁翠山莊」,銀子和暗器還是別人的。

    這兩個人腦袋裡竟似根本沒有「危險」兩個字存在

    虎丘,山名,原名海碧山,在蘇州閶門外,故老相傳,吳王闔閭就葬在此山中,水銀為棺,金銀為坑。史記:闔間墓在吳縣閶門外,以十萬人治辦,取土臨湖,葬後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這座山並不高,但卻充滿了一些美麗的傳說和神話,自古以來,就是才子sao人的必遊之地。

    韓文他們果然一路平安,到了姑蘇。他們並沒有在城外繞過去,卻穿城而過,李玉函和柳無眉仍是談笑風生,誰也看不出他們心懷殺機。韓文難道猜錯了麼?

    到了這以美麗聞名的城市,每個人心裡都不禁泛起一種溫柔之意,還有誰會想殺人呢?清潔的街道上,彷彿到處都充滿了美麗的少女,長長的辮子隨風搖動,時時向人嫣然巧笑。

    楚留香忽然笑道:「你們可曾發現一樣有趣的事麼?這裡的人原來都不喜歡穿鞋子。」

    只見在街上走來走去的人,果然都不喜歡穿鞋子,有些赤足,有的拖著拖鞋,就算有穿鞋子的,也沒有將鞋跟拔起來,但一雙雙底平趾斂,瑩白如玉的纖足,套在描金的木屐裡,豈非更令人其意也消?

    楚留香又笑道:「你們可知道她們為什麼不喜歡穿鞋子麼?這原因我已發現了。」

    李玉函忍不住道:「為什麼?」

    楚留香拊掌道:「就因為她們的腳生得比別處的人漂亮,若不多讓人瞧瞧,豈非暴殄天物?」

    蘇州姑娘不但腳生得美,而且大多是天足,到了城外,就可以瞧見一個個提著茉莉花籃的少女,輕盈地追逐著來往的車馬,忽而躍上車轅,忽而躍下,聽到她們那如黃鶯婉囀的吳儂軟語,有誰忍心不買她們兩朵花?

    城外七里,才是虎丘山。但一出城門,便可遙遙望見那青蔥而雄偉的山勢,正像是一隻猛虎蹲踞在那裡,生氣勃勃,頭尾岸然。

    他們徒步穿過姑蘇,這時又回到車上,楚留香打開車窗,瞧著這些年輕活潑的少女們,忍不住向韓文笑道:「這些小姑娘身子可真輕快,倒真都是練武的好材料,若是練起輕功來,我保險絕不會比你差。」

    韓文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說道:「她們這也是從小練出來的,每天也不知要在馬車上跳上跳下多少次,實在比我自己練功夫還要勤快多了。」

    話未說完,已有個穿著青布短衫,梳著條油光水滑大辮子的姑娘跳上車轅來,手裡拿著茉莉花球。盈盈笑道:「好香好香的茉莉花,公子爺買兩朵!」

    楚留香瞧著她那chun蔥般的小手,忍不住笑道:「是花香?還是你的手香?」

    那小姑娘飛紅了臉。抿著嘴笑道:「自然是花香,不信公子爺就聞聞看。」

    楚留香大笑著就要去接花,誰知韓文卻先搶了過來,笑道:「好花都多刺,這花可有刺麼?莫要扎破了我的鼻子。」

    那小姑娘吃吃笑道:「公子爺真會說笑話,世上哪有多刺的茉莉花?」

    韓文道:「既然如此,我就買幾朵。只可惜此花雖好,卻沒有戴花的人……我也只有將這朵花再轉送給姑娘了。」

    他忽然將花球又送到那小姑娘面前。

    那小姑娘面色忽然變了,竟凌空一個翻身。退出一丈多遠,轉個身就飛也似的逃走了。

    楚留香皺眉道:「你這色鬼,把人家小姑娘嚇成這樣子,有失體統!」

    韓文冷哼一聲。道:「我若不將她駭走。她就要了你我的命了。」

    楚留香失聲道:「你說什麼?」

    韓文也不答話,卻將那茉莉花球輕輕撕碎,只見花球中竟赫然有十幾根發著烏光的小針。

    楚留香駭然道:「毒針?」

    韓文冷哼道:「若不是我接得快,只要她的小手一甩,你我此刻還想有命麼?」

    韓文默然半晌,擦了擦汗,忍不住問道:「這次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韓文看著楚留香,道:「我實在難以想像你是怎麼管了那麼多閒事兒。而且還活下來的……這些小姑娘從小就在這條道上賣花,可見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白天賣花,晚上還得幫著做家事,哪裡會有她那麼樣又白又嫩的手?」

    楚留香怔了半晌,苦笑道:「你這雙眼睛實在太厲害了。」

    韓文道:「還有,這些小姑娘都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怎麼會說她那樣標準的官話?我聽她一開口,就知道不對了。」

    楚留香歎道:「我算是白混了……心不平靜啊!」,他忽又壓低語聲,道:「你看這小姑娘也是他夫妻派來的麼?」

    韓文將毒針全都用一塊方巾包了起來,道:「到了這裡,怎麼還會有別人?這次事若成了,他們固然可以推說不知道,事若不成,更和他們沒有半點關係。」

    楚留香默然半晌,喃喃道:「看來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並不是虎丘,而是虎穴了。」

    韓文閉上了眼睛,淡淡的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楚留香笑道:「也不是虎子,是虎女。」

    到了虎丘正山門前,大家就下了馬,李玉函和柳無眉仍談笑風生,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方才發生過什麼事。那小姑娘莫非和他們無關?韓文莫非又猜錯了?

    山門外,有個小小的市集,小河一道,蜿蜒流過,河邊停著三五畫舫,畫舫中不時傳出銀鈴般的嬌笑。

    入了山門,兩旁有許多小肆,還有許許多多乞丐,看到有人來了,就圍上來乞討,還有人遠遠就恭身賠笑道:「李公子回來了麼?夫人好。」

    楚留香和韓文對望了一眼,心裡卻在暗暗猜測:「不知道這些乞丐中,有沒有真正的丐幫弟子?」

    思忖時,已到了那聞名的千人石。

    只見一方大石,可坐千人,一眼望去,非但看不到邊,連一根小草也看不到,大石的北面還有個小小的石台。

    只聽柳無眉悠然道:「故老相傳,昔日吳王閹間在這裡造墳墓,用了工匠千人,等到墓成之後,吳王怕他們洩漏墓中的機關秘密,就把這一千人全都活埋在這石頭下,所以這石頭就叫做「千人石」。」

    這殘酷的故事,從她嘴裡娓娓說來,卻像是連一絲血腥氣都沒有了,楚留香忍不住問道:「那石台又是什麼呢?」

    柳無眉道:「那就是神僧竺道生的講經台,上面還有唐代李陽冰的四個篆字,寫的就是『生公講台』,白蓮池旁的那塊石頭,就是有名的點頭石,常言道:『生公說法,頑石點頭』,這典故就從此處來的。」

    她步履就和語聲同樣輕盈,山風自石後吹來,吹散了她的髮髻,吹舞起她的衣襟,她整個人都似將乘風而去。

    楚留香聽得癡了,也瞧得癡了,心裡卻不禁暗暗歎息道:「這麼樣一個仙子般的美女,真會是殺人的兇手麼?」

    然後他們就走上劍池。

    只見四面林木森森,蕭碧幽翠。一道木橋如彩虹般橫臥池上,池水青綠而冷冽,上面點點浮萍。

    韓文佇立在池邊,便覺一股清寒之風撲面而來,青碧的池水中,竟像是隱藏著陣陣殺氣。

    遠處秋雲四合,清風中有暮鐘聲縹緲傳來。

    楚留香微笑道:「唐代名士李秀卿,品評此水為天下第五泉,卻不知此水最宜淬劍,正是古劍客的淬劍之地,現在又有當代第一劍客李老前輩時來品題,這『劍池』二字,倒也真可說是名下無虛了。」

    柳無眉嫣然道:「據說這名字還有個來歷。」

    韓文偏過頭來,道:「哦?」

    柳無眉道:「相傳吳王闔閭的墳墓就在這劍池下,他死時以三十柄名劍殉葬,連專諸用的魚腸劍等也在其中,所以這裡才叫做劍池。」

    韓文淡淡一笑,道:「我若也葬身此處,和吳王閹間這樣的雄鬼為鄰,倒也可算是不虛此生,死得其所了。」

    柳無眉神色不動,嫣然笑道:「韓先生既然知道這是天下第五泉,可知道天下第三泉也在這裡麼?」

    繞過劍池,就可以瞧見一個很大很大的石井,面闊丈餘,井旁還有個朱欄曲繞的六角山亭。

    楚留香插言,笑道:「這裡只怕就是天下第三泉『陸羽茶井』了,昔年李老前輩邀集了天下名劍客,在這裡烹茶品劍,前輩風/流,實在令人不勝仰慕之至。」

    突然一人長歎道:「只可惜江山雖依舊,人面卻已全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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