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Maria學園記事錄

大道小說網 光影迷離(完) 文 / 幻幻青蓮

    「黑曜對修,是混合了很多種感情;

    修對黑曜,是沒人猜得出他是什麼感情;

    百燁對清冥,是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是什麼感情;

    清冥對百燁,是除了對他那張臉外根本沒什麼感情。

    問題就在這裡…」

    某日,半仙星魂坐觀天象,回身見學弟心曉正襟危坐,一臉仰望,不由長歎一聲,說出這一番話來。未來半仙心曉沉吟許久,點頭稱是。二人同歸沉默……——

    「冷靜點,喝口水先……」少年接過男子遞來的水杯,一飲而盡。然後男子坐下,提問:

    「那,為什麼你和百燁會在學院內進入能力狀態,煌華?」

    少年點點頭,深吸口氣,開始講述剛才發生的事。

    開學第一天,班裡發了新書。在下課後煌華照例在隔壁班門口等著心曉一起回學院,順便準備幫他拿初三那據說象山一樣高的教材教輔。於是兩個人一路旁若無人地抱著一座(對,是一座。因為心曉是空手)教材山回來,迎面看見的事卻讓一座書山都崩塌到了地上。

    「——學長,百燁學長!你在幹什麼!!」

    當時,百燁本來是背對煌華和心曉的。但由於兩人一路說笑,聲響不小。所以當他們兩個進來時候,百燁正向他們掃過來一眼,身子半側著。他們倆才勉強能看到他在幹什麼——百燁站在走廊拐角處,他的雙手正緊緊掐著一個人的脖子!手指明顯用上了力,關節都泛了白色。那個人低著頭,看不出他是誰。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甚至連手都沒抬起來。但已經明顯的站不住了。就算煌華想告訴自己這只是個玩笑也不行,百燁臉上,帶的是貨真價實的殺氣,眼睛中甚至還有幾分瘋狂——

    ——殺氣!

    是的,煌華有這個信心。由於自身能力特性的關係,他對這個比學院其他成員更加敏感。不管那個人是誰,學長真的是認真的!這個答案幾乎馬上就得出了,煌華毫不猶豫地丟下書衝出去,一把扯開了百燁的手:「學長!你怎麼了,快放手啊!!」

    這時候,心曉也衝了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受害者,把他拉離開幾步:「你沒事吧?……咦?」

    受害者抬起了臉,幽寞無波的平靜灰色眼睛和額上的深深傷疤,即使遭此大變都毫無變動的死人似的表情,居然……居然就是百燁本人的直屬學弟,陰陽術士清冥!!

    這怎麼可能!

    煌華當時震驚得就連書籍轟然落地的聲音都沒聽到,從他踏進學院以來所看到的,身為學長的人跟自家直屬學弟學妹處的都很不錯,但是居然會發生這種事……煌華回頭看向百燁,還來不及問什麼,就感覺到百燁眼睛裡的光芒不對勁——平靜但隱隱有暗潮即將爆發的眼神——那是即將失控的預兆……

    沒來得及多想,下一個瞬間,強烈的警兆不意外地湧起,煌華反射xing地拽住臉色也是忽變的心曉,左手遙指向站在更靠後些的,還在調整呼吸的仍舊一臉漠然的清冥:

    「『ri環』!!」

    同一刻,呆站在原地的百燁原本是烏黑的瞳仁中一下爆開了燦爛到慘白的光芒!以百燁為中心,好大一片地方一下子都被這帶著毀滅性的光芒籠罩了!!

    光芒散去,原本扔在門口的一大堆書已經消失,沒有任何痕跡留下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

    在光芒消失後,百燁的眼神中才有了幾絲清明,然後整個人都大大地顫抖了一下,臉上劃過一絲恐懼。

    離開百燁大約十米的地方,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金髮貓耳的可愛男孩突然現身,手拉著清冥的胳膊,一臉僥倖的表情。然後,拉著心曉的煌華也顯出身影,警戒地盯著百燁,頭髮和眼睛不知何時都已變成了璀璨的銀色。

    貓耳少年似乎接到什麼指令,霎那化為一道金光,回到了煌華的左手化為精巧手環。煌華放開心曉,對他說了兩句什麼,心曉點點頭,拉著清冥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末端。

    然後煌華解除了能力狀態,仍舊一臉緊張地看著百燁。

    這個過程中,從頭到尾,百燁除了呆呆地站在那裡,什麼都沒有做。

    在聽少年講述的過程中,男子幾次看向身邊站著的人,互相交換著眼色。最後,少年講述完畢,男子點點頭。

    「你做得很好,煌華。好了,沒事了,你回去看看心曉那邊怎麼樣吧。」話是這麼說,他敢發誓,清冥那邊恐怕根本一點影響也沒有。……如果這麼點事就能打動他的話,就根本不會出這種事了。

    「可是,學長……」少年似乎還有什麼擔心的。「書費會給你們再報銷一次的,如果實在沒了可以去跟其他學長商量……不是這個?那是什麼?」「百燁學長他……」好吧,他承認是他有點八卦了。但是他真的很在意今天發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子聽到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又和身邊的人換了個眼色:「現在還不好說……反正百燁跟清冥絕對沒仇,我知道你前兩天認識了神秘研究社那個敢從生氣的幽壑手底下拉人的小鬼,這兩天對這些東西正過敏。那些事心曉都知道,有空你讓他給你講。」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曉應該有分寸。

    等少年一出門,黑曜身邊的人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看看,出事了吧,還一出就不是小事呢。」似乎是一下子找到了倒苦水的對象,黑曜抱怨了起來,「這要是煌華他們沒正好回來,要是回來的是心曉一個人,…………天啊,看看這事,弄不好是兩條人命啊!!」或許是三條呢,這句話沒說。

    「這種事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可能發生的嗎?」等黑曜說完了,對面坐下的人——修無奈的搖著頭,「不是早就說過嘛,以百燁那種比你還不如的自控力,遲早會出問題。如果有辦法解決早就解決了……可是,為什麼一下子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的?他和清冥的關係一向還算穩定啊,怎麼會忽然就……」又搖了搖頭,弄不清楚。

    黑曜這時的表情卻有點複雜:「我大概想得到……」但當看到修帶著幾分疑惑地望著他時又改了口,

    「我們自己去問問他吧?」

    然後,似乎是為了掩飾剛才的失口,當先走了出去。

    很少人見過原本只有黑白兩色的學生宿舍門變成紅色——那是代表「反省中」的意思。或者說,應該是「等待處理中」。因為學院裡很少有人會犯下嚴重違反規定的大錯。

    但很明顯,今天百燁就犯上了這種錯誤。

    幾乎……算起來應該是心曉帶著清冥找到修的同時,原本還呆站在走廊和煌華大眼瞪小眼的百燁腳下忽然出現了五星轉移陣,接著就被強制轉移回了他自己的房間。房門也變得無法從裡面打開,除了坐在房裡發呆什麼也不能做——但他也沒想再做什麼。當修解開門外的結界,就看見百燁低著頭坐在床頭上,雙手捂著頭,看上去著實可憐。

    一看他悔恨莫及的樣子,黑曜原先想說的話馬上飛走了一大半,幾次欲言又止,隔了好久才終於又湊成了一句:「……你呀……你看看,你這都做的些什麼事啊……」說著,不由自主地就苦笑了起來。

    百燁還是埋著頭,好半天才回了一句:「……嗯,我知道。」聲音沒精打采的。

    「你知道?你確定你知道?」這麼一說,黑曜有點來氣了,「你知不知道清冥差點讓你給掐死?雖然我也很懷疑你這點力氣能不能掐死他。居然還給我進入能力狀態——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煌華反應快,你這是幾條人命啊!!清冥一個,心曉一個,煌華一個,然後你肯定也跑不掉,又一個——少說4個!當年『反面』犯人越獄也沒你這熱鬧!煌華那堆書全什麼都沒剩下……你到底用了幾成力啊!被你那一下正面打到,燦流都沒得救!!你還跟我說知道……」

    說到最後,自己也覺得後怕了。當時煌華提到時候還只是驚訝而已。黑曜偷眼看了下修,果然發現他的表情也難看了起來。不過,修還是又馬上冷靜了下來。百燁還是沒抬頭,聲音悶悶地從手掌中傳出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想就已經在動手了。我連自己到底幹了什麼都不太清楚……好像當時一生氣,然後就沒什麼印象了。」雖然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自制力很不像話,總是沒來得及想清楚就做事,但從沒想到——剛才,當自己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看著一瞬間空空蕩蕩的走廊,幾乎把自己嚇暈過去……

    幸好煌華反應過來了……不然的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百燁?」修開口了,「你怎麼會忽然想殺他的……當初不是你主張救他的嗎?」

    是的,在當時,在兩年以前……

    兩年以前的某一天,在學園內部忽然出現了一個魔法陣。當時就已經被學院的人發現是禁忌的招魂術,本來想去阻止,但馬上那個魔法陣就由於發動者的力量不夠開始崩潰,被吸引的幽靈看上了發動者的血與肉,反噬那個發動者。

    黑曜沒想去阻止幽靈的索取,因為本身,不管是在任何書中記錄了這個魔法陣,都應該已經同時寫明了它會帶來的恐怖後果,知道了後果還隨意嘗試的人當然應該付出代價,連修也沒有異議。

    但是,有一個人卻不顧未知的危險,門也不敲,直接衝進了黑曜的房間——

    「快阻止那個人,黑曜!他召喚的——是我妹妹的魂魄!!!」

    從此,學院中多了一個陰陽術士,而他的直屬學長,就是為救他直接闖入黑曜宿舍的,剛失去自己妹妹的白魔術師,百燁。

    「……我沒想殺他,至少我如果來得及想的話絕對不會動手,真的。」百燁的臉終於從手掌中抬了起來,看著修和黑曜,「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本來以為自己不在乎的。」

    似乎想起了什麼,百燁一臉落寞,語氣中是滿滿的自嘲,「不在乎他一直在我身上看另一個人……」

    「……」黑曜和修互相看了一眼,表情都是一副早知如此。「我早一年就告訴你,你肯定沒法一直無視清冥在你身上看你妹妹的影子的。更何況他如果不是在你身上找她的影子就根本活不下去……」

    兩年前,等清冥進入了學院,我們才知道,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指望召喚成功,一心打的就是自殺的主意。所以才對因為召喚的後遺症導致的發se,瞳se巨變,感覺喪失沒有任何驚訝。如果不是百燁和他妹妹灩雪幾乎完全一樣的外貌,恐怕清冥還會接著想盡辦法下去陪她……

    「是啊。……平常不論發生什麼,他都永遠是那張死人臉,連他自己的事都不關心了。只有有關灩雪的事能稍微見他變點臉……去年那次,明明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敵人的,他還老老實實地讓人家殺——整個白癡!!!」不自覺地回應了修的話,百燁的手又堵上了自己的臉——和自己妹妹完全一樣的臉。

    不知道……

    不知道多少次,他完全不把他自己的生命當回事,當自己生氣,甚至動手的時候都毫無反應,像個死人似的活著。

    不知道多少次,他明明眼睛看著的是自己,可是看到的,就算不用問他也知道一定只會是已經消失的人。

    不知道多少次……根本說不清是多少次了。也只不過是兩年而已啊!可是兩年來,恐怕他都完全沒有看見過「百燁」這個人!在他眼中的世界,除了「灩雪」根本什麼都沒有!!就算自己再疼愛自己妹妹,這種事要自己怎麼接受!!!更可笑的是,自己甚至不能期待總有一天,他會忘記自己的妹妹,重新過正常的生活——自己的存在,這張酷肖灩雪的臉的存在,不就是對他最大的提醒嗎?難不成還真要自己直接躲到深山老林一輩子不出來,或者狠下心拿把刀自己破了相?

    ……如果那樣,恐怕清冥更活不過幾天……

    因為自己,所以成天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反而完全看不見自己——這都是什麼局!

    這種局……我怎麼解的開……

    灩雪……你還要我替你照顧他?

    我不被他逼瘋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

    結果,當又一次正在為他無視危險的事情生氣,

    又一次意識到他很明顯什麼都沒聽,而是又看著這張臉發呆時——

    自己終於失去理智了……

    ……求求你,別在我身上看其他人了……

    我是「百燁」啊!……我不是灩雪,不是你喜歡的人的哥哥。

    別再無視我了……別再透過我看別人了……

    ——你不要再看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關門離開,修的手從門把放開的一霎那,房門恢復了原本的顏色。黑曜心情很不好地點點頭:「還能怎麼樣,難道把他交給區域評議會?說到底,百燁根本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都弄不清楚,……他根本還完全沒注意到清冥能影響他到多大程度。」

    連領域都用出來了……同為傳承者,黑曜至少知道,想要發動領域是需要相當強烈的「願望」的。百燁的「願望」居然強烈到在他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就發動領域——

    修當然不會知道「領域」發動的特殊條件。他只是同樣點點頭,若有所思:「既然能力被你弄成封印狀態了,應該就不會再出什麼大問題——不過恐怕還是不影響他掐死清冥吧?」

    「連這也防的話,那就只剩下把他關起來了。」

    「倒是。……說到底,人的承受力永遠比自己想像的低很多呢。」修有印象,當年他告訴百燁他絕對不可能一直忍受清冥在他身上找別人的影子的時候,百燁很自信地回答他可以。結果呢?「不過這樣爆發一次,應該一段時間內都會安全了……關鍵是得自己知道自己的底線吧。」

    聽到這幾句,黑曜抬頭,看了看修,然後頭低了下去,馬上又抬眼看了一下。之後,看似不經意地小小聲說了一句:

    「……說不定我哪天也會忽然『爆發』了吧……」

    「什麼?」修猛地扭過了頭看著黑曜,黑曜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是真地說了出來的,呆了一下,馬上開始手忙腳亂,「沒,我什麼也沒說——」

    「……」修看著黑曜的眼神相當認真,完全不像是說笑的樣子。黑曜不由自主地也停了口,忐忑不安地等待判決。

    「……」修忽然加快了腳步,趕到了黑曜前面兩三米才接著說話,「那我可得預先離你遠點。」

    「啊?」

    「如果你動手的話,和百燁明顯不是一個等級的。他都那麼大陣仗——我還不想死。」

    「啊……」

    「對了,他株連進來3個,你估計你是幾個?我盡量躲遠點。」

    「我……」

    這時候,黑曜的表情像吃了十斤黃連,多少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

    當然,他也完全不可能看到他前面的修臉上浮現出的是怎樣詭異的笑容……

    無聊地坐在學院外曬太陽的藍發青年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悸動,仔細一聽,不意外地聽到了自己學弟的傳心術的聲音。輕輕笑著解開了屏蔽。

    「學長……百燁學長的那個局,難道真的沒有辦法解嗎?」

    青年猶豫著,隨手將手邊的茶水傾倒在草地上,仔細看著茶葉的形狀。良久,他才終於給了自己的學弟一個答案:

    「時間……」

    「那麼,另一個局呢?」

    「……這個不用算我就可以告訴你,等他玩夠了就自然解了……」

    ps:放心,正文還差一章才完……大家不要緊張。

    最近心情很鬱悶……斯塔西卡、雷昊天、承宇、堯、修達、賽提沙……我已經快被《妖魔異界錄》裡的人物逼瘋了。誰能回答我,什麼是強?什麼是弱?依靠力量欺凌弱者的人是不是強者?因為柔弱而被傷害是不是理所當然?創造者有沒有資格決定造物的命運?傷害者與加害者到底誰有資格評論?被環境扭曲的人到底算不算壞人?怨恨也好報復也好,人到底有沒有資格傷害別人?——

    聯合歷401年,maria學園

    醫學院附近有一片湖,叫做奕怡湖。湖上有個島叫做瀲灩島。島上的小亭子裡,有個絳se頭髮的人焦躁地走來走去。聽到有其他人的腳步聲傳來,他連忙回頭去看。但是來的人讓他不由得呆了一下:「怎麼是你?」

    「他昨天半夜才剛回來,正睡著呢。告訴我也一樣。什麼事,璃華?」來的是個有著奇異的血紅瞳孔的男人,蒼白俊秀的臉上時刻帶著平和的笑容。

    「你也成。那個……前一段時間,我們院裡有個叫『灩雪』的病人不治身亡。聽歐陽說她還有親人在你們學院?」這個絳se頭髮的少年「璃華」,在醫學院的稱謂是——北位璃華。「十字生」的北位璃華。而他口中的「歐陽」則是情報部現任的副部。

    「有。」血眸男子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璃華猶豫了一下,「修,方便的話,幫我弄根他的頭髮行嗎?我有點事情需要確定一下。」

    「……」血樣光華的眼睛盯了璃華大半天,直到璃華以為是沒戲了,他點了頭。「行。」

    半月後

    一個電話打到了修的房間。在接了這個電話後,他沉思著,離開了自己的宿舍。

    聯合歷404年,chun,學園s區

    有著像青冰石一樣晶瑩剔透眼睛的女孩子,正對著梳妝鏡打扮。把漂亮的金髮編好,再繫上青藍色的緞帶,嘴裡還哼著輕快的曲調。正值花季的女孩子,身上除了青春氣息外還洋溢著更濃烈的聖潔之氣,和她的乖巧可愛形成了一種反差極大卻不讓人奇怪的氣質。正當女孩子拿著衣服對著鏡子比時,房門忽然開了。「誰……清冥學長?你怎麼來了?」少女先是嚇了一跳,在看清楚進來的人時更加驚訝了。順手把衣服扔到一邊跑到門口擔憂地打量來人。「你又受傷了嗎?哪裡?」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好像哪都沒什麼問題啊。

    「……」被叫做「清冥」的,是個約摸十仈jiu歲的男生。發se,眸se都是深沉的灰暗顏色,長著一張原本應該很俊秀的臉。但是,從右側額角下劃到左眼下方的一道深深的傷痕卻破壞了整張臉的均衡。表情平板而麻木,像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他沒有說話,只是略微抬手指了一下樓梯口那一邊。少女似乎也由於長期的相處對他有了一定的瞭解,馬上跟著他向樓梯口邊走去。在這一段單方面的交流中,他的表情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波動。

    女孩子小跑著追著清冥的腳步下了樓,出了學院大門到了學院附近的林地裡。在一處假山旁邊,清冥忽然停了步,無言地回過身來,示意女孩子看假山的另一邊。女孩子擔心地看了下清冥,很失望地還是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只好自己移到了假山另一邊——那裡靠坐著個人。垂著頭,黑色的長髮順著肩膀披下來。面孔長得很秀氣,在他不動也不說話,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睜開的情況下甚至顯得有些文靜的雅致。皮膚的顏色略微發青,年齡約摸二十。他倚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有輕微起伏的胸口告訴別人,他還是活著的。

    「百燁學長!」女孩子驚叫著喊出那個人的名字,慌亂地看向木然站在旁邊的清冥。「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手裡也沒有猶豫,一團柔和的白光亮起,均勻地照在似乎還在沉睡的百燁身上,映得那張沉靜的臉好像變了大理石的雕像一樣。

    「——」清冥還是一言不發,好像一切都跟他無關。

    女孩子早知道從他這裡根本問不出什麼,又把精神集中到手上。「——?好像沒什麼問題啊……」光輝收斂了,她伸手去試百燁的體溫。手還沒抵到他額頭上,那雙黑眼睛就一下子睜開了!「……燦流?你在幹什麼?」他坐起來,似乎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治癒術?我怎麼了嗎?」

    「!」嚇了一小跳的燦流不由得退開一步,「學長?……你沒事了?」

    「……?我能有什麼事?「百燁疑惑地看著叫燦流的女孩,又看向另一邊依然面不改色,灰色昏暗雙眸空洞地看著不知何處的清冥。

    「……好像是學長你忽然暈倒了吧?」燦流猜測著。清冥無言地點點頭,表示確定。「……?那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一臉迷惑的百燁一下子蹦起來,「大概是我最近有點低血壓了……」可是,雖然這樣說比較合適,可自己好像從來就沒得過低血壓啊……算了,反正應該也沒大問題。百燁打量著燦流:「你這是要出門嗎?」打扮得漂漂亮亮~~~女孩子啊……

    「對了!我想起來了,他們倆還在等呢!」女孩子一拍手,往回跑了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百燁,「學長,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聯繫我啊……清冥,你也是,拜託了……」——雖然如果等到清冥主動聯繫的話,那百燁死的還是活的也難說。

    不出意料地,清冥毫無反應。燦流只好帶著些許不安,三步一回頭地跑回學院。

    「——我原本是準備幹什麼去的?」百燁目送燦流離開後,扭頭問清冥。注意到他仍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眼神略微暗了一下。

    「——」無言。但是清冥抬手,指了一下別在自己胸前的會場出入證。

    「……年度經濟論壇……走吧。」百燁掃了一眼,就自顧自地走開了。清冥也跟了過去。他從頭到尾,表情沒有任何動搖,也沒有說過哪怕一句話。

    當晚暗舞學院

    大廳裡只有三個人,其中正在說話的那個只是個少年,頂多也不過十八歲吧。聽的那兩個男子看起來都有接近二十三四歲,此刻,從三個人臉上都能看出輕微的迷惑。「……最後,因為燦流很擔心這件事,所以我們就提前回來了。」

    「……百燁忽然昏過去?他自己完全沒感覺嗎?」眼簾微闔掩去金色的光輝,男子奇怪地問著。按理說來,他們這些人除了身體天生比較差或者有特殊原因的,幾乎是連病也不生了……百燁好像跟這兩個都貼不上邊啊?

    「聽起來他是沒發現……」另一邊,血色瞳孔的男子自言自語著,眉頭緊緊鎖著,好像在回憶什麼事情,「……昏過去,昏過去……記憶中總好像有人說過這件事……」然後,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表情裡滿是不安——「黑曜,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璃華說的那件事!!」

    「——!」被叫作黑曜的男子沉吟一下,馬上明白了同伴的意思,表情也認真了。「糟了!如果這樣——」他馬上站了起來,同時扯起了同伴的胳膊,「修,陪我去醫學院——煌華,你和心曉先去那邊把他們兩個換回來,以後我再補你們的假。」話音剛落,一陣黑光亮起,他們兩個的身形一下子消失。

    少年似乎也不驚訝,扭頭跑出大廳去找被點了名的另一個人。

    特別區下層年度經濟論壇會場

    「……你去吧。」

    「為什麼要我去?應該是你去吧。」

    「我不敢……你去,你是男生啊……」

    「對啊,我是男生,女士優先……」

    「你們兩個拖拉什麼呢?膽小鬼……」

    「好,你去!」

    一身學園制服的少年走過來,試探地拍拍那個穿同樣學園制服,正木然望著會場的男生。

    毫無反應。

    少年有些尷尬了,手上也加了些力道。

    石沉大海。

    聽到同伴的竊笑,尷尬無比的少年對著男生的耳朵大喊:「——喂!!」

    全會場一片肅靜,注目禮……

    「………………」

    鬧到這時候,那個男生終於回了頭。

    少年偷偷地吞了口唾沫。難怪他們怕。不管是誰,看到一副明明很俊秀卻差不多是毀了容,而且滿身死氣的陰沉沉的樣子都會怕吧。「……那個……和你一起來那個人,忽然昏過去了,怎麼都弄不醒……你要不要去看看?」直覺告訴他,那個人也不好相處,應該是那種高傲又固執的人……當然,猜測而已。事實上,這兩個人的共同點就是幾乎完全不跟其他人說話。

    「……」男生站了起來,往外走去。留下幾個少男少女面面相覷。

    「啊……你來了,那我走了。」慌亂地說完,給男生開門的少女一溜煙飛跑出去。男生無言地看著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他走進休息室,不意外地看到那個熟悉到每天都見的人靜靜躺在床上——大概是被剛才那幾個學生拖上去的吧。像早晨時候一樣,安詳地閉著眼,似乎陷入了沉睡。連那張平時高傲矜持的臉也變得平和安靜。莫名地,看著那張臉,男生呆滯了一下,原本呆板的表情微微地化開來,變得有些活氣了。過了好一會,才好像忽然回過了神,從兜裡抽了張長方形紙條,用手指在上面書寫什麼。寫完後,紙忽地被不知何處的火焰燒盡,只有剛才書寫下的灰字符文閃著些微光芒。手一抬,一送,符咒沒入昏迷的人的身體。

    但是,沒有任何效果。

    「……」男生的臉色依然平靜無波,只是拽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開始等待。也許唯一的異常,就是男生那雙一向死寂的灰色眼睛有了波動,用一種沉迷於回憶中的,憂傷而迷戀的飄忽眼神,癡癡地望著床上熟睡的人那張平靜清秀的臉。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

    無預兆地,黑色的眼睛張了開來。剛恢復意識的迷茫一閃而逝,閉眼時的靜寂一掃而空,恢復了一向的高傲矜持。他正好看到那個男生的眼神。黑色眼眸中瞬間傳達過一陣怨怒。甚至都沒經過大腦,已然「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狠狠打在毫無準備的男生臉上:「我說過你別再那麼看我了!!」

    明明就不是在看我——你別逼我了!!!

    男生沒躲避,臉被打得偏到了一邊。等他再轉過頭來,已經又恢復了平素的死寂默然。

    看到他這個樣子,百燁臉上那一瞬間的表情甚至可以稱作絕望。想喊什麼,卻終於頹然地低下了頭。

    「你……我又昏過去了?」

    男生點頭。就在屋裡的氣氛開始變得尷尬的此時,門忽然被敲響了。傳進來的是熟悉的少年聲音:「清冥學長,我們可以進來嗎?」

    然後,沒等屋裡兩人回答,門就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少年。一個大約十七八歲,有雙純淨的黑色眼睛,和同se的短髮。另一個似乎比同伴小了兩三歲,一張中性清秀的臉,鑲了一雙天藍色的平靜眼睛。兩個人身上都是一樣的學院制服。「百燁學長?你沒事了嗎?」看見百燁也醒著,黑眼睛的少年明顯呆了一下,馬上表情就興奮起來——看到學長和大哥那副緊張的樣子,當剛才外面那幾個學生告訴他百燁已經又暈倒了的時候,他緊張地跑過來——幸好看起來沒什麼事,煌華現在很高興。

    都有三年了,還是這麼單純的容易看透呢……「沒事了。煌華,心曉,有什麼事嗎?」無意義地感慨著,百燁又看看站在煌華身邊的另一個孩子心曉——真是對比鮮明啊。百燁看著那雙雖然溫柔平靜得如同一灘清水,卻沒有透露出任何心事的淡藍色眼睛感歎。也不知道是這孩子本身的能力養成了他這種習慣,還是那個整日裡神神秘秘的占星術師教壞了自己的學弟……

    「黑曜學長說了,讓你和清冥學長馬上回去。我們兩個代班。」煌華似乎還想問什麼,但是心曉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就沒有說下去。

    「?」沒注意到心曉的小動作,百燁覺得這個命令相當的奇怪。明明按值班表上寫這個星期的事都是他們兩個處理啊?他完全沒認為這可能是因為自己身體的異狀。

    「總之,學長們快點回去吧。這裡就交給我們好了。」心曉笑著說。從他的表情上,仍然看不出任何異狀。

    maria學園醫學院

    「你真的確定嗎,璃華?」似乎是不願意接受對方的猜測,修緊皺著眉頭,不甘心地追問著。

    「詳情還得回頭檢查,不過應該就是了……畢竟是我曾經碰過一次的相同病例……」現任醫學院學生長的璃華沉重地點頭。他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啊……三年前,曾經在自己眼前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一切,又要開始重演了嗎?

    「混賬……」低低的切齒聲音,似乎從牙縫間擠出來。黑曜的精神波動傳到了空氣裡,璃華感到四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像凝結了似的壓過來,讓他難以呼吸。注意到異常的修看了有點失控的黑曜一眼,一道黑色的光幕無聲無息地在璃華身邊張開,隔絕了那股普通人無法承受的壓力。不久,黑曜終於冷靜下來,歎了一口氣:「總而言之,等他們回來吧……」

    「……」這時候,修卻好像在想著別的什麼,忽然抬頭問黑曜,「那還有清冥的問題呢?」

    「清冥?他還能有什麼問題——你說的是……」黑曜一時還沒回過味來,但馬上就明白了。

    「……他如果再親眼看一次,那會怎麼樣?」

    「……」

    按照黑曜的留言,雖然回到學院已經將近半夜,百燁和清冥還是馬上就向醫學院進發。在醫學院門口,他們遇上了某個從不出醫學院一步,卻為了等他們倆,破例站在門口張望的人——「夜月濯?」

    那個等待的人看見他們倆的身影後,就從台階上跑了下來,在台階末端停住腳步,似乎對他來說,那裡有一條無法通過的界線似的。那個人,就是醫學院「十字生」的首席,東位「夜月濯」——一張秀美如同少女的臉,魅紫色的剔透眼睛,蕩漾著神秘的光彩。一抹烏黑亮麗的長髮直灑過肩,在腰際用白色帶子纏繞住有三寸長的一段。

    「好久不見,清冥。」出乎了百燁的意料,夜月的頭一句話是和清冥打招呼。更讓他吃驚的是,平素不管別人對他說什麼都好像泥牛入了海的清冥,居然點了點頭作為對夜月的問候的回答——即使是幾乎整天整天地和他在一起的自己,也沒見他回應過幾次自己的話……百燁自己並沒有發覺,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他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

    (其實是他多疑了……在灩雪死去的醫學院,清冥根本保持不了那種讓百燁發瘋的心若死水的狀態。更何況作為當年灩雪的主治生之一,夜月和清冥當時也算熟悉……說白了,如果現在百燁自己跟清冥說話,八成清冥也會有回應的……)

    似乎對詭異的氣氛渾然不覺,夜月的目光又轉向了百燁:「百燁……你先跟我來,需要作個檢查。」說完,也不等百燁回答,他轉身率先向裡面走去。

    百燁毫不猶豫地跟進去,清冥——雖然他同樣跟了上去,但是他的腳步卻明顯遲疑了……

    等檢查差不多完成,天已經快亮了。把結尾的事情全丟給夜月,璃華快步趕回應該還有兩個人一直在等的會客室——「黑曜!修!」

    正拿著本書靜靜看的黑曜抬起了頭,靠在沙發上大概剛才睡醒的修睜開眼。「檢查完了?」黑曜問的。

    「嗯,差不多了。」除了收尾。

    「結果……怎麼樣?」修的語氣中滿是擔憂。

    「……雖然症狀有了點變化,但的確還是同一種疾病。」緊鎖著眉頭的璃華咨嗟著。真像是一個噩夢……和那時候完全一樣的狀況。雖然作為醫生,看著病人死去的經歷並不會太少,但是,在那之後,在那個叫「清冥」的人身上發生的一切變化,卻讓他和夜月愧疚不已,甚至有點恨無能為力的自己了——

    什麼醫生!不但救不了病人,還讓其他人也變成這副行屍走肉……

    真像是一個噩夢……

    尤其是自己發覺,這次的病人,居然又是那個「清冥」熟悉的人的時候……

    黑曜似乎忽然意識到什麼,一道亮光在金色的眼眸中閃過,又被很好地掩藏起來:「如果再這樣下去,會怎麼樣?」

    「會一直睡……」沉浸在痛苦回憶中的璃華無意識地回答,「就像當年他妹妹一樣,睡得越來越久,次數越來越頻繁,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身體狀況也慢慢惡化下去……不過,以他的『力量』,身體狀況大概不會惡化的很明顯……直到最後,永遠睡著再也不醒來……」

    三個人都沉默了。屋裡靜的恐怖。太陽快升起來了,但還沒有,只在東方透著熹微的光。

    過了好一會,修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有必要這麼做嗎?」

    璃華疑惑地看著修和黑曜,黑要若有所思地回答:「反正他遲早也會知道。他也見過這個症狀,遲早會想起來的。」

    「那……他恐怕是受不了吧。」黯然。修血色的眼眸又望向虛掩著的門——剛才,一位在學院內被稱為「陰陽術士」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塊木板之後,又悄然無聲地離開。

    「無所謂了……如果百燁死了的話,他肯定是活不下去了。我們沒法給他再一張相同的臉去懷念了。」黑曜落寞地笑笑,一下子減員兩個人嗎?然後,沉吟了一下:「如果百燁能活下去,……那倒是個好機會。你說呢,璃華?」

    「……憑著我和夜月這三年來的一心鑽研,百燁本人的能力,再加上……那個孩子的本事,大概能有百分之四十的成功率吧。……剩下的,就得聽天由命了。」璃華尋思著,雙手交互地搓來搓去。

    自從他知道那個他也無力救活的女孩還有個可能同樣遺傳了這一病症的親人以來,他把整整三年的時間都投注到了這種疾病的治療上。而研究得出的治療方法的最大困難,也在那個孩子出現後得到解決——

    「那個孩子?」

    「——章紜夏。」

    華族醫術世家章家兩位繼承人之一,「仲景十七針」章紜夏——

    時間一天天過去。黑曜不顧璃華的阻止,在那個早晨就把診斷結果告訴了百燁。但是,由於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他並沒有說出璃華那百分之四十的治療把握。百燁聽到這個消息時非常驚訝,甚至以為黑曜是在開玩笑。在確定是真的以後,他茫然了好久才冷靜下來。按照黑曜的要求,從那天以後,百燁每天都乖乖地呆在學院裡。帶著反常的,不合他性格的落寞無奈的笑容坐在大廳裡,和清冥面對面地發呆。別人有什麼感覺不知道,但是年紀相對較小的女孩子燦流在和那個樣子的百燁對坐了一天以後,整晚都縮在宿舍裡哭泣……

    醫學院的學生長璃華暫時搬進了學院,隨同的就是章紜夏——那是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蒼白瘦弱,眼睛裡卻有著堅強的光輝,似乎是那股意志支撐了他病弱的軀體。身上總是散發著些微的中藥味,一段近一米長的細細的髮辮繫在腦後,手裡永遠有個約摸一尺長的黃布卷。起初,沒人知道那個布卷裡包著什麼。但是,在他們來以後的不過一天,百燁第一次在學院裡失去了意識。

    當時章紜夏幾乎是馬上趕了過來,一邊跑,雙手間就忽地閃出一道黃色的亮光。黃光還沒完全消失,他右手蒼白的手指間就多了四根細如牛毛幾不可見的金針。四道金光如同流星,在手指間一閃即逝。當時在場的——淵虹、燦流、神琰、陣、重陽、清冥還有煌華和心曉,也只有煌華一個人的眼睛來得及看清楚那雙看似無力的手是用什麼樣的速度抖開那布卷,行雲流水般地拈出四根細針,又麻利地把布卷捲回原樣——那時候,煌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古聖先賢的一句話——「術業有專攻」。

    還有清冥……讓所有人都隱隱有些心安卻又有些失望的是,他看起來完全沒有變化。仍舊是一天到晚,帶著那副麻木的無知無覺的表情,跟著百燁一起出現。百燁失去意識倒下的時候,他也只是站在一旁,無言地看著醫學院的兩個人忙碌。眼睛看著這一切,卻像是透過這現實去看著別的什麼,或者是……什麼也不看……自從兩年前煌華發生的意外以後,學院裡的氣氛又一次沉重了起來。

    百燁時不時地就會睡過去,睡得很深很沉,就算是被嚇到了的空鏡在他耳邊拚命哭喊也無濟於事。時間也開始變長了——四十多分鐘、一小時、一個半小時……到後來,一天的多半時間他都是在睡眠中度過的。

    醫學院的兩個人,璃華不停地根據新的症狀調配藥物,修改治療計劃。賴燦流的恢復術之助,他幾乎一天到晚不吃不喝連軸轉地拚著命,想盡一切辦法以外力調整病人的中樞系統。不管百燁是死是活,可想而知等這件事一結束璃華就得送急救室。

    章紜夏比他好些,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每天用針灸刺激病人身體的自我修復。自從百燁的昏迷時間越來越長以後,他的任務又多了一條,就是在百燁失去意識的時候用金針封穴盡量阻止那已經愈來愈弱的生機繼續散失。所以他還能保證按時吃飯睡覺,多餘的時間,他都拿來蹲在小爐子前,熬他那難聞更難喝的中藥。曾經煌華很疑惑,他呆的地方明明離百燁的房間很遠,為什麼百燁一失去意識,都不用人通知他,一分鐘內他絕對趕到現場。他回答說他把「仲景十七針」的頭一針留在百燁身體裡,所以他能感覺到百燁身體發生了什麼異狀。這個回答讓煌華更加地雲裡霧裡,只好放棄了求知願望。但不知道為什麼,兩個醫學院生都拒絕回答有關百燁病情的問題。

    清冥仍然是那副無神的樣子。雖然他每天都呆在百燁房裡,但卻是神遊物外,心若死水。百燁是死是活,對他似乎完全沒有影響。星魂曾經把心曉推進去要他看看清冥究竟在想些什麼,可就算是心靈感應的心曉,也只能無奈地回報自家學長,清冥的思想還是一片空白——除了偶爾,他看著那張平靜沉睡的臉,把整個靈魂都沉浸在過去中的時候。

    對清冥來說,他的世界除了百燁的親生妹妹,他曾經的戀人「灩雪」外,什麼都沒有。

    每一次百燁從昏迷中醒來,每每又會看到清冥寫滿了沉醉與懷念的臉——一開始,百燁還會因為這個生氣、動手。黑曜一年前下的封印,為了能讓百燁的身體維持得更久些早就解開了。所以清冥往往會被燦流拖去治傷。但逐漸地,隨著百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不知道是習以為常,還是力不從心,百燁再也不動手了,連氣都不太生。只是苦笑著,看著清冥迷離的眼——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到了現在,沒有仈jiu個小時根本不可能醒來;即使醒過來,撐不到兩個小時一定又會沉入睡眠之中。章紜夏曾經警告百燁,如果想多活幾天,就盡量不要動,減少能量的消耗。所以不管是清醒還是昏迷,百燁幾乎都不會離開那張床。中藥西藥不停地灌下去,卻看不出任何效果。他自己心裡也有數,體力明顯降低,基本上也沒太大力氣動彈——因為他的「能力」在全學院排得上前三,才能撐到現在這將近兩個月——

    百燁記得,他的妹妹,那個文靜純美的女孩子「灩雪」,從入院到死亡,只是短短的十三天而已——

    醒著的時候,百燁總是在說話,和他一向的沉默孤高反常太多。好像說給清冥聽的,可是他又完全不在意清冥是不是在聽,有沒有反應,這一點又像是自言自語了。所有認識百燁的人,都想不到他居然有那麼多話要說,好像想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把可能沒有的未來的話全都說完似的……

    就是昨天,當百燁昏迷了十個多小時,才終於醒過來的時候,璃華終於吐露了一個與百燁病情有關的消息——從今天開始,每次百燁再睡過去,都可能永遠不再醒來……

    當時,所有人都動容了,除了清冥。……即使聽到這樣的消息,他還是完全沒有反應。

    當然,這個消息,璃華死也不會讓黑曜轉達給百燁聽了。

    「……清冥,我是不是快死了?」

    在章紜夏收了金針離開後,剛醒來不久的百燁抿了一口顏色怪異的特製中藥,這樣問著。清冥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面不改色,一言不發。但百燁似乎本來就沒指望得到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看璃華和章紜夏的樣子就知道了……真是命運無常啊……怎麼死不好,居然是病死……早知道上次跟黑曜動手的時候就放手打了……

    這大概也叫『壽終正寢』吧……太好笑了……」

    百燁苦笑著,想哭又哭不出來。現在他是二十二歲,硬要說的話,比灩雪死時的十五歲晚了很多,但同樣談不上是「壽」。「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我會死在床上呢……」

    十六歲以前,他以為某天的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會奪去他的生命;十六歲以後,他以為「反面」世界的某次衝突會讓他永遠消失。但是……

    「總感覺想醒過來越來越難了……大概下次就醒不過來了吧……」

    原本看著天花板的眼眸轉向坐在一邊的清冥,百燁又在苦笑。「你果然還是無所謂……」

    百燁看著清冥,清冥同樣看向他,卻不是看著他,而是透過難得這麼平靜的他去看別的什麼……已經沒了再生氣的念頭,百燁自嘲地笑著。這種場景,在這三年裡發生了太多次,多到他也懶得生氣了。

    ……真正愚蠢的,可能是總是沒辦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這個事實的自己吧。

    「『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兩個人長得和他完全一樣』——就算我也死了,應該也還有一個吧。你用不著一直跟下來的……反正你要的只是這張臉而已。」言語中有些諷刺,卻是針對自己的。聽說自己會像灩雪一樣在沉睡中死去的時候,心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徹底失去生存的支柱的清冥還有沒有動力活下去——說白了,在灩雪死後,清冥這三年來唯一的生存動力就是百燁這張雖然氣質截然不同,長相卻和灩雪一般無二的臉而已。

    ——跟百燁這個人,毫無關係……

    清冥還是不動聲色,臉上是慣有的失魂落魄的木然神情。似乎剛才百燁所說的一切,都沒有傳到他的耳朵裡,或者心裡。看著他的眼睛,百燁的眼漸漸籠罩上了失落和哀傷。

    「……清冥,清冥……你到底有沒有看到過我?

    ……我跟你相處了三年,你是不是從來就沒看到過『百燁』這個人?」

    ……只要有這張能讓你回憶起她的臉,我是死是活,是什麼身份,做了什麼,對你根本無所謂,不是嗎?

    你的眼裡除了灩雪到底還剩下什麼!……我不指望你想到『百燁』這個人,就只是真真正正地看見我都不行嗎!!」

    百燁開始失控了,伸手扯著清冥衣領用力搖晃。但是,他的精神並沒撐到他發洩完怒氣。似乎正要再說什麼,忽然,就那麼完全無預兆地,他手中裝了中藥的碗脫手落地,人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清冥下意識地扶住他。然後,門砰的一聲被踢開,章紜夏衝了進來,毫不猶豫地下針。沒過幾分鐘璃華也趕了過來。在這間屋子裡,暫時,清冥又成了多餘的人。

    「…………」也許是由於剛才百燁的發作,這時候,清冥灰濛濛的眼睛又恍惚了很久,終於……也許是三年來第一次,確確實實地停在了眼前發生的現實上。

    他看到眼前,絳se頭髮的男子有條不紊地測量著病人的各項數據,草綠頭髮的少年聚精會神地操縱著指間拈著的金針。沉睡著的男子,有著女生般的細緻面孔,看起來文靜平和。他靜靜地睡著,似乎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再也與他沒了關係……這種再現實不過的狀況,對清冥來說,卻虛幻得恍若夢境。這個場合,這個情景,他總覺得似曾相識……

    是什麼時候見過呢?望著那張沉靜平和的睡臉,一直埋在腦海中拒絕回憶的東西開始浮上來了……

    「——…………——,…………」

    「璃華,放棄吧,不可能了……她撐不了那麼久了。」

    「……混賬……為什麼會這樣……」

    「……你要好好活下去哦,清冥。……我真的很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可是,已經不行了……」

    「……————……」

    清冥悄悄地站起身,帶著有些迷茫的神情走了出去。忙碌的醫學院二人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百燁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清冥的異常。清冥就保持著那個樣子,下意識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不在意地倒到床鋪上,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一向一潭死水的的心境忽然有了波動,他不知道該怎樣再制止胡亂奔流的記憶,只好任它們在腦海中迴盪——他忘了的,忘不了的,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

    我是誰?清冥。灩雪的清冥,普通學生的清冥,陰陽術士的清冥……

    灩雪是誰?是個文靜又清純的女孩。那樣輕盈,那樣溫柔,……那是我最愛的女孩。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吧,清冥?」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慢慢地變老,但是,已經不能了……

    為什麼不能了?

    因為,她已經死了……

    清冥倒吸了一口冷氣,似乎直到今天,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似的。她已經在我的眼前,沉入了永遠的安眠,再也不會醒來了……

    對啊,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

    ……那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呢……

    ……為什麼呢……

    ——思維彷彿開始停滯下來,慢慢地遲鈍了。灰暗的眼睛茫茫然地盯著天花板,原本就沒什麼感覺的身體,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朦朧中一直深藏心中那個身影,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卻又模糊……灩雪已經死了,可是……為什麼,我似乎一直都沒有意識到呢?……

    ……她是怎麼死去的?是什麼時候開始忘記的呢……?

    那個身影繼續閃動著,有的時候,居然會像另一個人——相貌是一點不變,但氣質卻變得凌厲張揚。少女文靜文雅的柔美一掃而空,轉為男子自信離群的清高。乍地望來,正是初見時的少年銳氣——

    「……他都跟你說了吧?我就是百燁。」

    「……別這麼看我了。我是她哥哥,長得像應該很正常吧。」

    「……你到底在看哪裡!!」

    「如果你一定需要理由才能活下去……我會給你那個理由的!」

    驕傲少年的身影變幻著,再清晰的時候已經成熟了許多,除了一如既往的清高,口氣裡還多了冷眼旁觀的嘲諷意味。只是,與當年的一無顧忌相比,卻少了當時的銳氣,而多了幾分無奈……「……我不指望你能想到『百燁』這個人,就知是真真正正看見我都不行嗎!!」

    這麼說著的百燁,別說是當年自信昂揚的少年,甚至都不像是學院學生實力排名第三的「白魔術師」了……

    本來不知道潛藏何處的印象化作記憶,開始生疏地翻動。躺在床上的男生閉上眼睛,從外表上並不能看出什麼變化。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一個少有人聽過的,低沉沙啞,略微帶點疑惑的聲音,遲疑地念出了個名字:

    「——百,燁——?」

    「給。」一碗散發著古怪氣味的綠色湯藥遞了過來。

    「——?你給我幹什麼?我又沒生病。」璃華奇怪地看著把湯藥放在他面前,自己把另一碗顏色更加詭異的湯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的章紜夏。一口氣把藥喝了個底朝天,章紜夏解答:「如果你不想在這件事結束前就累死的話就快點喝——反正,按照你的醫療計劃,今天不管怎麼說都是最後的了。」

    「嗯……好苦。」

    當煌華、心曉拉著路和空鏡,滿臉憂心地出了百燁的房間走上樓梯後,走廊另一頭的一扇門緩緩拉開,一個人走了出來。徘徊著,那個人走到百燁房間門口,站了一會兒,猶豫著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

    面前的狀況和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完成治療後的醫學院院生們離開了,只剩下床上的病人仍然沉浸在也許永不會醒來的夢境中。面容沉靜的安詳,卻隱隱包含著不安。

    ——已經八個多小時了。如果是按照這幾天的慣例,就算還可以醒來,也肯定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又往前幾步,清冥走到了床邊上,看著那張在沉睡時,才有種靜謐感覺的熟悉而陌生的臉。現實和回憶交錯著,恍惚間,竟覺得重新回到了三年前刻骨銘心的那一刻,由於太過痛苦而被刻意無視的記憶——

    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單,少女蒼白的臉和冰涼的手指——

    吊瓶,醫療儀器,周圍忙碌穿行的醫學院生,越來越平緩的心電圖顯示——

    「……對不起,清冥……我不能陪你了……」

    「對不起……對不起……答應我,你要活下去……」

    「……清冥……」

    「……我……真的,很……喜歡……」

    語音細若游絲,終於戛然而止。拚命睜開的黑色眼睛無力地閉上。少女彷彿沉入了最深的夢中,握在少年雙手間纖細蒼白的手指失去力氣,緩緩垂下。心電圖顯示屏上,光點跳動出一條直線。少年怔怔地感受手間原本纖柔溫暖的手開始僵硬冰冷,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僵硬冰冷下去——從那一刻起,周圍的塵世喧囂,人情冷暖,再也與他無干……

    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床邊那張椅子上坐下。手指試探著,伸到被子下面,摸到了一隻溫暖的手。用力握住,清冥灰色的眼眸中,透出的是被現實與虛幻困惑的迷茫。嘗試著抓住手腕,把那隻手扯出被子握緊,在意識到對方對他的行為毫無回應時,迷茫變成迷惑,最終變成了驚恐——

    「……別,不要這樣,不要死……

    ……我知道你是『百燁』,我知道還不行嗎……不要死……」

    語無倫次的喃喃念叨中飽含著恐懼。清冥似乎終於意識到了面前發生的一切的真正意義,一反常態地搖晃著百燁的手。半晌,長久沒有波動的心受不了這樣激烈的感情波動,他才有點疲倦地停止搖晃,但是仍然沒放開握住的手腕,而是把額頭貼到那隻手上,頹然地垂下頭。

    「……求你了,不要連你也走掉……」

    不知道是不是清冥難得的祈禱產生了效果,就在這個時候,百燁墨色的眼睜了開來,在短暫的恍惚後,馬上恢復了原本的平靜。

    ……不,不是。

    他正很驚訝地看著清冥,張口yu說,卻因為還被章紜夏的針封著的緣故起不了身也出不了聲。最後,他的神情還是定格在了那種虛無的悲哀,略微地有著些歡喜釋然,卻讓那副悲哀更加鮮明——

    「醒了。」章紜夏忽地開了口,淡淡地。

    「——你說什麼!!」璃華定了一下,跳了起來,幾乎要動手拽住章紜夏的衣服。

    「他醒過來了。——八小時二十七分鐘。撐過來了。恭喜你。」對他的驚訝不以為意,章紜夏加重聲音重複了一次。

    「——」璃華張了張嘴,沒等說出來什麼,腿一軟,就直接倒了下去,躺在了地面上。章紜夏走過去,在他頭邊蹲下來:「你說過的,只要他能撐到藥起效的時候,就能活下去了。現在藥起效了,治療成功了,不是嗎?……夜月學長說,你的治療方法的唯一困難就是病人的身體狀況很難撐到藥物效果開始發散的時候,既然效果已經出來了,就算是成功了吧。」

    「是啊……」璃華一隻手遮著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算改進到現在,也得要一個月才能起效,正常的人能撐到半個月就算奇跡了……大概是因為他本身是『反面』的人力量夠強,又有你的針術配合吧,總算是成功了……還是成功了……成功了……」

    這一次,終於是把人搶下來了……

    注意到璃華已經失去了意識,章紜夏把他扶上床,然後出門,準備去把這個好消息告知還在大廳裡焦急等待的其他人——

    不管怎麼說,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