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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作者:羅森

  第一章 星晨之門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 日本 京都激烈的戰鬥仍在進行,就在京都郊外的上空,蘭斯洛以一敵二,陷入被夾擊的窘境中。

  一名僅有小天位的高手,會對自己產生威脅,從理論上來說,這種事簡直不可思議。然而,將蒼龍心法、焚城神槍、隆基弩斯之槍三者運用合一的泉櫻,已經變成一個讓蘭斯洛不得不正視的存在。

  倘使僅有如此,蘭斯洛仍是可以游刃有餘,但這附近卻還存在著另一個心腹大患,織田香。這個小女妖不但在天魔功上修為深湛,那一身九曜極速更是難以抵擋,儘管自己肯定她現下不在一里範圍內,但憑著九曜極速的縮地成寸,這一里距離根本不算什麼,她隨時都可能在瞬息間出現於自己面前,發出絕命一刀。

  也因為如此,和泉櫻纏鬥中的蘭斯洛,仍分出一半的心神,去注意這不知何時會斬來的一刀。

  在蒼龍心法的運用下,泉櫻出槍時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連破風聲都消於無形,但槍上威力卻是逐步遞增,彷彿沙漠中的龍捲風,出現之前無形無影,驟然一發卻是吞天滅地而來。

  受到蒼龍心法的影響,眼中所看、耳中所聽,甚至連觸覺上感受到的壓迫感,有關於槍尖來勢的方位、速度、力道,全部都不可靠,如果蘭斯洛不是以強天位天心意識偵查感應,身上早已中了十槍八槍,饒是這樣,泉櫻的攻擊仍然讓他感到棘手。

  「鏘!」的一聲,金鐵相鳴,風華刀貼著龍槍,猶如蜻蜓點水,輕飄飄地斜削下去。

  泉櫻雪腕一撥,竟是毫不猶豫地鬆手棄槍,龍槍順著脫手前的彈勢,倏地彎折,擊向蘭斯洛,他側身避過,泉櫻一下迴翔,姿勢美妙,已經重新將龍槍執在手中,橫甩過腰,朝背後的蘭斯洛又是一擊。

  龍族絕學雖然不以身法、輕功見長,但焚城槍法本就是由神龍飛空俯擊的動作演化而出,此刻高空作戰,上下四方不受限制,翱翔靈動,焚城槍法的許多精微之處,更是能發揮到得心應手,但見泉櫻衣袂隨風而舞,儘管以弱擊強,卻絲毫不落下風。

  激鬥中,也是有好事。泉櫻是在聽見織田香的尖嘯召喚後,連神智都沒回復,純照本能行動,直接就趕了過來,身上所穿的,仍是那一套粗布和服,並不適合大動作的戰鬥,幾下攻防交錯後,和服下擺的開叉直裂至大腿,每當泉櫻騰身而起,白皙柔滑的腿部曲線,總是讓蘭斯洛不自禁地瞥視過去,如果不是因為槍尖同時迫面而來,他可能真的要吹起口哨了。

  「殺!」

  又是一槍襲來,蘭斯洛迎刀欲接,哪知槍頭蘊含的焚城槍勁,竟然在兩大神兵要接觸的剎那,劇烈爆炸開來。強大的爆破威力,在破壞護身真氣上別有奇效,縱是蘭斯洛也禁受不起,悶哼一聲,往後退了數尺。

  同樣的爆破力,也對泉櫻造成威脅,雖說隆基弩斯之槍產生的自護結界,吸收了不少殺傷力,但泉櫻的一雙玉手卻立刻鮮血飛濺,承受不住這反激過來的震力。

  由於是受人操控,蘭斯洛曾經一度懷疑,泉櫻此刻是不是沒有痛覺?但泉櫻的動作卻說明一切,在手掌破裂出血的同時,她扯下束髮的綢帶,一揮一繞,竟然將右手掌纏在槍桿上,雙手一握,重新又攻了上來。

  如果感覺不到痛楚,就不必強行把手綁在槍桿上了,蘭斯洛肯定織田香的控制手法是保留泉櫻感官能力,只是用一種旺盛到不正常的熾烈戰意,把所有外在痛苦壓下,甚至再轉為戰意泉源。

  又是同樣的一槍,在槍尖與敵人身體接觸之前,焚城槍勁就已經爆炸,這股刻意失控的槍勁,委實難擋,連挨兩下,蘭斯洛只覺得氣息不順,哪知道自己還沒穩住後退勢道,眼前槍尖一閃,又是一槍刺來。

  (她沒可能比我還要快回氣,這女人真是不要命了。)

  這個推論絕對正確,因為每次出槍後的一瞬間,泉櫻的臉色變成了雪一般蒼白,身子亦搖搖欲墜,但卻很快地回復血色,雙頰嫣紅,精神抖擻地殺過來,那種不合常理的旺盛精力,倒像是……迴光返照。

  資料中,隆基弩斯之槍,是汲取使用者精氣作為力量的神器,耗力極大,一個失控,就會把持有者吸成乾屍,小天位力量只是運使它的基礎要求。泉櫻從剛才到現在,一共出了多少槍呢?每出一擊,體內應該都像天翻地覆一樣難受吧?

  那她為什麼還能支撐得住?究竟是她和自己有大仇?還是自己與她有大仇?從這種情形看來,活像是她在找自己報殺父大仇。

  遠非日前使用鎖鏈槍時候的狀態可比,龍族武學的精髓,便是在這種一往無前的壯烈氣勢下,得到充分發揮。不弄花巧,每一槍都充滿生死立決的大氣魄,即使雙方實力差距甚大,蘭斯洛偏生就是壓不下這個武功遜己不只一籌的小女人。

  而當看到她握槍的雙手變成一片血紅,都快看不出本來形狀時,蘭斯洛的心頭,忽然覺得很不好受。

  也說不上是什麼理由,但是看著那雙緊握槍桿的血紅雙手,給染紅大半的粗布和服,還有每次出槍後,那蒼白得近乎了無生氣的面孔,蘭斯洛確實感到心痛。

  因為這樣的痛,他腦裡既煩且亂,無法狠下心來,重施殺手,以至於空有強大實力,竟給鬧得手忙腳亂,漸漸被壓在下風。

  要是這樣子一直打下去,自己固然討不了好,泉櫻恐怕要先支持不住了,與其這樣,還不如猛施重手,拼著受傷,硬受她一槍,將她制服……等等,這樣做不是本末倒置了嗎?這明明就是一個宰了她報仇的機會,本來應該施展殺手的自己,為什麼會滿腦子想著救人的事呢?

  沒有答案,而遠處隱約傳來氣勁交擊聲,如果說那是織田香在與人動手,那麼和她作戰的人是……楓兒嗎?從實力上比較,織田香自是穩操勝卷,又有九曜極速這樣的絕學,勝負應該在交手瞬間就分出來,那麼現下的情形是……

  感到疑惑,但是既然有打鬥聲,自己便能據此找到織田香的所在,不用像先前那樣,任由她神出鬼沒,難以提防。當下展動身形,閃躲泉櫻的槍擊,拉遠距離,朝另一邊的戰場移動過去。

  行動中,蘭斯洛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對。為了避免波及無辜,自己與織田香遠離京都中心,此處已經是荒郊上空,並無住家,也看不到行人,為何自己竟有受到窺視的感覺?

  是什麼人在暗處窺看這場戰鬥?是那天的那名神秘高手嗎?感覺上不太像,那個高手的氣勢可比這感覺強得多,但也有可能對方故意斂起氣勢,製造錯覺。而無論是與不是,對方的目的應該只有一個,就是打算趁著自己與織田香兩敗俱傷時,出手襲擊,以收漁人之利。

  這感覺一閃即逝,顯然對方亦已察覺自己的發現,隱匿起氣息,讓自己無法確認他的方位,而僅僅是這樣一耽擱,泉櫻又再度追了上來,雙方陷入一時之間難以分曉的泥沼戰。

  戰局演變至此,蘭斯洛真的覺得很頭大。光是一個泉櫻,就已經夠麻煩了,更別說還有一個以逸代勞的織田香,現在居然還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在旁虎視眈眈,情形不妙之至。

  還拿不定應付的策略,在另一邊與織田香激鬥的楓兒,不知道中了什麼手法,忽然整個人被彈飛開來,向這邊急飛。

  (這個小女妖,平常和楓兒混得那麼好,出手居然也這麼歹毒!)

  蘭斯洛本來還認為,以宗次郎和楓兒相處親匿的情形來看,楓兒與她交手,即使落敗也不會有太大損傷,但是看楓兒這一下倒飛的勢道之急,若是自己不助她卸勁,九成就要傷在這一擊之下,當下身形一頓,看準來勢,就要先將楓兒接過。

  哪知道,才剛預備要接,陡然間眼前一花,入手的感覺全然不對,儘管撞過來的力道甚急,可是重量卻讓蘭斯洛有所警覺。將楓兒擊飛,再以高速身法越過楓兒,朝蘭斯洛這邊撞來,這樣的神速,正是九曜極速的拿手好戲。也虧得蘭斯洛反應迅速,百忙間兩手一錯一封,就要把趁隙偷襲過來的織田香推開。

  只是,雖然反應稱得上及時,但是這個非人者的對手,卻不是正常招數所能應付。

  像之前那樣,蘭斯洛掌力甫發,織田香的身體忽然變得渾不受力,而這次近距離之下,看得更清楚,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塊大橡皮一樣,貼靠過來,纏住蘭斯洛的雙腕。

  不只是柔若無骨,從那雙在自己手臂上纏繞數圈的小手,蘭斯洛很清楚地感覺到,雖說肌膚滑嫩,但是這雙手根本就沒有骨頭。任何一雙有骨頭的手,都不可能做到這樣子的卷折。

  軟弱無力,照理說就不可能對蘭斯洛產生什麼威脅,但是當對方同樣以強天位力量施以鉗制,他連續數次運勁,卻怎也無法掙開這讓他行動受制的雙手。

  兩人這一下僵持,後頭泉櫻已經殺到,抖手一槍就往蘭斯洛後心刺去。

  「住手!」

  千鈞一髮,楓兒已經止住跌勢,及時趕到,手中光劍急揮,要把龍槍架開。楓兒也發現泉櫻的熾盛鬥志極不尋常,如若攻她要害,只怕她根本就不當回事,是以光劍是朝龍槍揮去,希望將隆基弩斯之槍架開。

  只是,這樣做不啻於正面硬擋,對於楓兒來說,硬碰硬就甚為不智,因為當龍槍上頭的爆炸剛勁已有能力威脅強天位高手,這一槍就不是小天位級數所能抵擋。

  無聲的巨響,震撼著每個人的感應,在蒼龍心法的全面運轉下,連本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都被隱匿起來,只剩強大衝擊波激盪四周。楓兒、泉櫻首當其衝,都是虎口迸裂,手腕上一陣厲紅。

  一如先前,泉櫻絲毫沒有因為痛楚而減慢速度,立即回氣,又是一槍刺往蘭斯洛後背。

  並不以內力見長,被迫硬接下那一槍後,楓兒兩臂幾乎疼得舉不起來,但是看到泉櫻出手,她也是一咬牙,光劍上蕩漾出深紫色烈焰,飛騰繚繞,便往龍槍來勢擋去。

  那邊在激鬥,蘭斯洛這邊自然也沒有閒著。他連續幾次鼓勁,卻都無法震開織田香的鉗鎖,爆發出去的勁道,如同泥牛入海,產生不了半點影響。

  織田香的臉上,仍是那麼一副古怪表情,不因為襲擊得手而喜悅,不因為難以取勝而焦躁,相較於泉櫻那不正常的旺盛戰意,她則是顯得異常的冷靜,身上沒有殺氣、沒有鬥志,甚至沒有半點情緒反應,渾然看不出是個正處於激戰中的人。

  (和大舅子好像,可是,又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這個念頭掠過蘭斯洛腦裡,而在有結論之前,他手上忽然一痛,驚覺敵人改變了攻擊方式。

  (這個小女妖,用天魔功對付我?!)

  兩人肢體交纏,這確實是天魔功發威的好機會,只要反應稍遲,轉眼間就會被蝕化得點滴無存,蘭斯洛急催天魔功,在對方吸蝕異勁入體之前,以同樣的勁道相抵抗,兩人身形一震,再次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

  不過,儘管在形勢上不落下風,但蘭斯洛的鎮定功夫,卻遠遜這七情不動的敵手。背後呼呼破風聲、不住襲來的熱浪,正提醒他有一柄要命的龍槍隨時會襲來,而比起自己可能受到襲擊的危險,他更擔心楓兒的安全。

  泉櫻、楓兒,兩女此刻的武功差距,蘭斯洛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因為泉櫻以自己為主攻目標,楓兒只要從旁封阻,無須正面攻防,對上那股爆炸力,勝負早在首三槍之內就分出來了。

  這樣的事情,楓兒心下自是清楚。聽說龍族神功有噬人血肉的效果,幸好這次沒有遇上,不然自己肯定更難應付。本來希望趕來阻止這場戰鬥,至少也稍微攔阻一下蘭斯洛大人,免得小宗次郎給他活活打死,哪知道趕來這裡後,會見到這麼樣的一個情形。沒瞧見宗次郎,卻是織田香小公主親自出手。

  織田香的武功,可比宗次郎要強得多,特別是那一身超乎自己預計的強天位力量,若不是因為她手下留情,自己早就在九曜極速之下慘敗,然而,既然情形演變成這樣,自己的立場也就很清楚,那就是全力協助蘭斯洛大人脫困。

  眼前的泉櫻小姐,明顯是受人控制了。堂堂一名龍族族長,居然流落異國,成為殺人工具,這點確實讓楓兒感到一種兔死狐悲的黯然,不過,明顯處於劣勢的自己,並沒有同情對方的資格。

  再擋數槍,楓兒這邊的情形更是不堪,光劍上的火焰黯淡無光,內力耗得七七八八;兩臂如同遭受萬針鑽刺,疼得舉不起來,在承受焚城槍勁的連續重擊下,似乎連手指都看起來有些扭曲。很顯然地,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阻止泉櫻了……但比起這個,對她打擊更大的,卻是泉櫻的情形。

  在出招同時,也承受相當的反震,加上先前又與蘭斯洛大人拆上數十招,泉櫻的傷勢只會比自己更重,但她卻沒有半點退縮,無視生死地作戰。綁在槍桿上的那只右手,除了看見一團血紅色的絲帶外,已經看不出形狀,怵目驚心,但為何她能做到的事,自己卻不能?素來以貼身護衛自命,要守護小草小姐、蘭斯洛大人的自己,為何無能到什麼也作不了?

  無能的護衛,沒有存在的價值,當不能再護衛蘭斯洛大人,這個名叫蒼月楓的女人,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

  一半是出自為主子解圍的迫切心情,一半是對自我無力感的憎惡,當泉櫻又是一槍朝蘭斯洛擊去,楓兒收劍還腰,猛吸一口氣,逆轉自身內息,渾身頓時響起一連串的骨爆聲,雙臂一揚,一個頭顱般大小的紫色火球,赫然在掌中轉動起來,燦然生光,像是一個濃縮的小太陽,不住迸發著驚人的光與熱。

  東方家六陽尊訣的第四式,燦爛今生,當日在白起手中施展,曾經打得蘭斯洛與楓兒九死一生,在雷因斯內戰結束後,楓兒習得此技,但卻也蒙傳授者相告,六陽尊訣的後三訣,相傳是皇太極由雄霸天下一式中演化,本身並不適合小天位高手使用,如果勉強為之,極有可能變成捨身技。

  楓兒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既然武功及不上敵手,自己就更不能輸在戰鬥精神上。如果因為顧忌而膽怯,沒有作應該做的事,那麼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自身在這一戰中的無能。

  「搞什麼鬼啊?一群瘋女人!」

  將四方變化看在眼裡,蘭斯洛險些就驚得魂飛天外。「燦爛今生」這一式,確實有著正面硬撼焚城槍的強大威力,但光看楓兒嘴角不住溢血,嬌軀開始冒起縷縷青煙的模樣,就知道她只不過是勉力支撐,當烈陽火球離手擴大,立刻就會將她本人吞噬進去,說不定根本支撐不到那時候,就迸斷經脈,成為飛灰了。

  「喂!小妖精,你……」

  如果繼續和織田香纏著,那什麼事都做不了,蘭斯洛抱著一線希望,認為織田香畢竟是與楓兒有交情,或許能夠說動她,暫時罷鬥,讓自己去救下楓兒,哪知道自己話還沒說完,這位小美人已經撤手,展開九曜極速,消失不見。

  (怪女人,真他媽的是個小女妖……)

  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是既然能夠脫身,蘭斯洛便全力以赴,要將那肯定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化解。

  先是飛身過去,搶插入楓兒與泉櫻之間,核融拳的機槍勢,指拳如同子彈般狂射出去,擊打在楓兒胸腹,阻斷她的氣脈運行,不讓她繼續催運真氣,跟著再轉為柔力,將被封住穴道的她,順手給推出去。

  楓兒頹然飛退,脫離險境,但是那已經被她拋出手,將近完成的烈陽火球,卻驀地大幅膨脹,像是一個自九天而墜的熾熱星體,朝蘭斯洛砸下。

  如果是平常,蘭斯洛自可在它增大之前,搶先將之擊破,現在卻是遲了一步,當下唯有急轉過身,全力運勁於背,要以強天位護身氣勁,將這一擊硬接下來。

  「轟隆∼∼」

  巨響聲中,烈陽火球將整個天空照得亮如白晝,數百里之內看得清清楚楚,而正面承受衝擊的蘭斯洛,自是更不好受,背上衣衫盡焦,痛得像是燒了起來,唯一慶幸的是,強天位力量確實是強橫,這麼重的一擊,卻也無法損及筋骨,只要等會兒運起乙太不滅體,估計只是一下氣悶,便可回復。

  然而,敵人卻不會給他這樣的喘息機會。

  就在蘭斯洛全力抵抗背後的烈陽火勁,無暇他顧時,眼前忽然又出現了一道清麗仙影。

  是泉櫻,還有她的焚城槍,就挑在這個最要命的時刻,迅猛凌厲地殺到,槍尖直指敵人胸口,蒼龍訣、焚城槍、隆基弩斯之槍,三者運用合一,全力使出。

  縱使是蘭斯洛這樣的高手,也無法承擔這樣的消耗。先耗費極大力氣,在不傷肉體的情形下點倒楓兒,又竭盡全力地抵擋背後烈陽火勁,當這焚城一槍疾刺而來,他除了勉強凝運一些真氣護體,根本沒辦法閃避或擋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隆基弩斯之槍透胸而過。

  閃耀著白芒的寒鐵槍頭,帶著大蓬血雨,從蘭斯洛背後迸射了出去,隨即給尚未衰竭的烈陽勁蒸發乾淨。

  趁著龍槍貫體的良機,焚城槍勁猛烈爆發,將蘭斯洛重創。但強天位護體力量確實強橫,在這樣的情形下,不但保持肢體完整,而且還隱隱發出一股反震力。

  全然受戰鬥本能操控的泉櫻,感覺不到吃驚,只是在確認這樣一槍無法制敵死命後,手臂一抽,龍槍飛旋退出,又是一槍往敵人頭部轟下。

  只是,就在龍槍即將要觸及蘭斯洛身體之前,泉櫻嬌軀劇震,一雙燃燒著熾盛戰意的專注眼神,閃過一絲迷惘、悲傷、痛苦的神色,握槍的手亦不能自制地顫抖起來,明明只要一推,就可以結束這男人的性命,卻偏生刺不下去……

  這份掙扎,蘭斯洛卻全都視而不見。儘管沒有實際刺下,但龍槍所發出的氣勁,仍是讓他頭痛欲裂,一道熱血染紅眉心。

  劇烈痛楚,還有一種很熟悉的恥辱、憤怒,與體內混亂氣血一起衝上腦門。雖然自己已經變得很強,但是在給這槍頭破體而入的剎那,當日枯耳山上慘敗的回憶,又在腦海中呼喊似的尖嘯起來。

  不只是這樣,還有一些混亂的影像,也不住地在腦裡掠過。影像很亂,自己說不清個大概,但恍惚中,這樣的畫面似曾有過,依稀也是這樣,自己又傷在這女人手裡,正躺倒在地上喘氣,被她一腳踩在胸口,滿臉不屑地說著輕蔑話語……

  而當這些畫面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過,一幅跟著一幅,蘭斯洛心頭驀地沉靜一片,耳邊什麼聲音也聽不到,接著,便如同一座被點上引線的火藥庫,蘭斯洛爆發開來了!

  因為一種連自己也說不出的情感,泉櫻不但沒辦法下手,甚至還逐漸回復神智,脫離原本渾渾噩噩的失神狀態,然而,就在她完全清醒之前,那個被她重創的男人,忽然像頭蓄勢已久的惡獸般發動反擊。

  反擊的形式甚是奇特,蘭斯洛猛地一偏頭,閃過面前的龍槍,跟著便貼近過去,速度好快,加上兩人之間本來距離就近,一下子就欺近泉櫻,抓住她的雙肩。

  「唔!」

  什麼都來不及作,這男子在貼近的剎那,吻上了她柔美的唇瓣。

  泉櫻雙眼瞪得老大,彷彿是一隻受驚的幼鳥,本來在顫抖不休的軀體,一下子僵硬起來,全然不聽使喚。

  這個吻,非常地粗暴。原本想要側頭閃躲的泉櫻,忽覺雙唇一痛,竟已被對方咬破,熱熱的、鹹鹹的味道,一下子溢滿了口腔。自己口唇破裂所流出的血、這男人因為重傷所咳出的血,無聲地交融著。

  似腥、似苦、似甜,說不出的雜陳味道,伴隨著溫暖熱流,讓腦裡昏沉沉的一片,全然無法思考。

  只是,這一吻的時間並不長久。蘭斯洛突然中止親吻,大幅度地彎著腰,仰起頭,跟著便是一記頭槌,力道奇重無比,只聽得一聲悶響,鮮血同時自兩人額頭噴濺出來。

  「啊!」

  幾曾挨過這樣的重擊?泉櫻頭痛欲裂,疼得眼淚直流,腦裡亂得根本無法反擊,險些連手中龍槍都握不住。想掙脫,但雙肩卻被他牢牢地掌握住,強大的吸蝕魔勁源源而發,自己僅能勉力抵禦,只要一下失守,肯定整個肩骨都會被弄成碎片。

  「哈,痛快!娘子,我們再來一次吧!」

  不知是否真的是因為得意,蘭斯洛張狂地大笑起來,又是一記頭槌,重重地砸在泉櫻額頭上。這一次,他沒有再抓住她雙肩,頭槌劇撞,赫然將沒有反擊力的她從天上打了下去。

  解決泉櫻,蘭斯洛竟不休息回氣,大笑聲中,已經找到織田香所在,就朝她那邊飛掠而去。

  織田香斜身閃了開去。沒有使用九曜極速,她的身法慢了許多,和另一邊如狂如魔的蘭斯洛相比,兩人速度上的差距被拉近,一追一逃,很快就被攔下,戰鬥再次爆發。

  蘭斯洛對胸口的傷勢恍若不覺,也不運乙太不滅體,任著熱血流過衣衫,兩臂一揮,鴻翼刀勁如海浪般朝敵人湧去,配合著本身天魔勁,連結成環,更顯得鋒銳無匹。

  織田香卻不再施展天魔功,一抖手,傳自天草四郎的絕技鎮魂音劍,和鴻翼刀勁鬥了個旗鼓相當,部分迸散到她身側、亂舞攻擊的刀勁,則是被她以一種玄奧之至的手法,借力打力,重新又推還回去,再攻蘭斯洛。

  如果是不久之前,蘭斯洛必然會對這傳說中星賢者神功的紫微玄鑒感到吃驚,但他此刻打得性發,不管什麼紫微綠微,在第二波鴻翼刀勁發出的同時,無視織田香的音劍聲波,整個人往前衝去,任音劍切割身體,雙臂一振,又是一波鴻翼刀勁,與前一波層層相疊,威力陡增一倍,瘋狂地朝織田香吞湧而去。

  這樣的強招,織田香也不敢正面攬其纓,一斜身,便以九曜極速閃了開去,似乎全然沒有作戰慾望。

  蘭斯洛正要乘勝追擊,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很怪異的波動,令得他腦中一醒。本來之前他就已察覺到有人在窺視戰鬥,只是因為忙於應付眼前的敵人,無法分心注意,但現在,從大氣中那股奇異的能量流動,他知道那名窺視者要採取行動了。

  那人是誰?天草四郎嗎?還是那日欲致泉櫻於死地的神秘人?不管是哪一個,對方都是擁有強天位力量的高手,自己要做好與兩名強天位高手作戰的準備。

  腦裡這樣想,蘭斯洛卻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擔憂,比同時面對兩名強天位高手更讓人不安的感覺,就使他明白,對手的攻擊肯定非同小可。問題是,那是什麼樣的招數?

  答案伴隨著靈力波動而出現,當蘭斯洛察覺到敵人便在自己的正下方,想要搶先襲擊時,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力量正在不住流失。

  和被天魔功那種邪勁吸蝕內力不同,此刻力量不住散失的理由……是因為週遭的天地元氣產生異變,不再與自己的內力結合,化為天位力量,以致於體內力量快速流失。

  而能夠做到這種效果,世上只有一種技巧,那便是號稱魔導師們對抗天位武者的最後武器,五極天式。

  「孽障!有我等在此,絕不允許你這魔胎為禍人間,上次讓你僥倖走脫,今日便是你伏法之期。」

  待要有所動作,卻已經晚了一步,周圍出現了八道灰濛濛的黯淡光影,組成一個咒力圈,將自己困在當中,更同時施放了一個類似鎖縛咒封之類的術法,令自己無法動彈。

  就像是當日小草命令魔導部隊對天草施放的不動咒縛一樣,但那時必須動員兩千名魔導部隊才能達成的效果,這八人卻能輕易做到,而且還大顯得游刃有餘。

  聲音是女性,八個人都是同樣的打扮,一襲灰色斗篷從頭套到腳,看不清楚面孔,只有雙手露在外頭。從那雞爪般的形狀、皺折乾癟的皮膚,可以看出她們的年紀,而蘭斯洛亦認出了她們,因為其中四個人正是與自己交戰於海上,將自己變成這副豬頭怪樣的死老太婆。

  「死老太婆,你們……」

  現在不是罵人的好時間。身上所中的這個咒縛,自己是解得開的,只要多點時間蓄力,用剩餘的天位力量硬破,這個咒縛還奈何不了自己,問題是這八個老太婆肯定不會給自己機會,她們之所以拖延到現在才現身,一定是剛剛就潛伏在地上,念畢咒語,做好施放法術的準備,這才現身發動最後一擊。

  五極天式究竟有多少威力?蘭斯洛雖不曾親自挨過,但當時小草以一式「舫穗之月」切裂空間,幾乎將那不可一世的天草四郎斬殺當場,這景象卻是他親眼目睹,曉得那破碎空間的一刀若是斬在自己身上,只有慘死當場的份。現在雖然知道大禍臨頭,卻是一時間解不開身上咒封,動彈不得,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週遭狂捲陰風,黑暗冥氣越來越濃,心裡大聲咒罵。

  情勢危急,但蘭斯洛卻並非沒有幫手。

  先前中了蘭斯洛的透骨封穴,楓兒花了一段時間才解開,見到主子陷身危境,心急如焚,光劍一掣,就要趕過去救援。

  依照常識,襲擊魔導師是破除魔法的不二法門,然而,這八名魔導長老的修為精湛無比,在施放咒封、預備五極天式之餘,還能出手抵禦。火焰、電光,逼得楓兒無法靠近,而五極天式的干擾作用亦在她身上出現,別說運功殺過去,就連繼續漂浮在天上都顯得困難。此消彼長,短短的距離,卻硬是闖不過去。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情急之下,楓兒腦中只想到一個主意,當下先後飛拉遠距離,跟著便鼓勁前衝,也不管火、電噬體的痛楚,整個人化作一道疾箭,撞向被困在咒力圈中的蘭斯洛。

  見到楓兒撞來,蘭斯洛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她是打算將自己撞出咒力圈去,至於將自己撞出去之後,被困在咒力圈中的她會怎麼樣,她是完全不顧了。

  看著全力撞過來的楓兒,蘭斯洛心下感動,但卻在發現那八個老太婆故意將包圍網張開一條縫,讓楓兒得以衝進來時,暗叫不妙。

  瞬間,四面八方全部被狂嘯的黑暗冥氣所籠罩,兩人腳下陡然一空,方圓十丈的空間,化成了個無底深洞,猛烈的颶風,造成強大的吸引力,將上方的所有物體,全吸扯入內。

  雖然撞到了蘭斯洛,但是受到強烈吸力牽扯,楓兒僅能把人稍稍撞移,跟著就被扯下去。

  百忙中,蘭斯洛只來得及伸手一拉,勾住楓兒的手臂,將她拉入懷中。

  「楓兒,你……」

  已經來不及再說些什麼,但是目光交接的兩雙眼睛,卻將彼此的心意表露無遺。

  「星辰之門」一式所造成的次元裂縫,發出強大吸力,但在兩人試圖抵抗的短短一瞬間,出自一個不能理解的理由,一種溫暖的感覺籠罩住蘭斯洛與楓兒,在體外形成一層淡淡的晶瑩白光。

  像是護罩一樣,但面對下方的恐怖吸力,這護罩能發揮的效果實在太過渺小,不過彈指功夫,他們便身形失守,往下墜去。

  緊緊相擁,兩人一起被下頭的時空漩渦吸扯進去,激烈旋轉中,化作深處的一個小點,消失不見。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十二日凌晨,在日本京都所發生的這一連串戰事,被全風之大陸的情報網稱為「池田屋事件」。

  為了要掃蕩潛伏於日本,意圖不軌的一眾亂黨,負責守衛京都治安的新撰組,逮捕了亂黨中人古高俊太郎,從他口中拷問出亂黨的圖謀,在證據確鑿之後,便以鐵腕手段發動奇襲。

  由一番隊隊長沖田宗次郎帶領,新撰組以怒濤之勢,襲擊了亂黨所居住的池田屋,將正在商議造反圖謀的一干亂黨殺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

  這個消息不久之後,就在風之大陸的幾個大都市傳開,然而,由於日本與風之大陸諸國沒什麼往來,官方所發佈的公告裡也沒提到雷因斯三字,僅是當作本國內亂處理,所以這消息僅是在幾處報章上的小角落,稍稍一提,留在人們印象中的,也只有海外島國發生叛亂事件,和沖田宗次郎這個人名而已。

  但在幾個主要勢力的決策階層,這消息便令他們感到極度震驚。雖然不是每個組織都充分瞭解此戰內幕,但無論是自由都市或者艾爾鐵諾,都已經由不同管道,瞭解了雷因斯之主的實力。

  強天位力量,足以與三大神劍媲美的強人,居然在天草四郎未出手參戰的情形下慘敗,下落不明,這就顯示日本有著不容小覷的實力,是值得拉攏或注意的一方勢力。

  而對於池田屋事件的始末,掌握得最清楚的雷因斯,則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混亂中。

  「不到一年,就要辦兩次國喪大典,真是勞民傷財,還有沒有什麼人預定在今年度領白包的?乾脆就一次辦了吧。」

  代掌雷因斯政權,將國家年度預算一肩挑起的右大丞相白無忌,在接獲蘭斯洛失蹤、左大丞相失手被擒的消息時,淡淡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語。

  儘管潛伏京都的白家子弟兵在池田屋事件中死傷慘重,但因為蘭斯洛的出手救援,仍是有相當部分成功逃脫,到其他城市之後,與家主取得聯絡,進行報告。

  「真是一群白家垃圾。你們的存在,應該是自我犧牲,掩護領袖逃脫的,怎麼會犧牲了領袖,讓你們這群東西逃出來?背棄長官逃亡,全隊連坐,你們怎麼不買把日本刀,就地切腹算了?」

  對著螢幕前面的白瀾雄,白無忌的臉色不善,聲音更是冰冷得嚇人。

  事實上,這番話並不完全對,因為在白家的歷史上,掩護部屬逃生,以致於本人葬身戰場的白家領袖,實是大有人在,但那只不過是倒果為因的說法。事情的真相是,每一代總有幾個嗜戰成狂的領導人物,因為在戰場上打得性發,在腦裡想到逃亡這件事之前,就已經殺過去和敵人同歸於盡,大呼快哉,部屬們因此逃出生天而已。

  「算了,反正也沒指望你什麼,當初指派你升任京都事務指揮,也只是看中你這白爛雄每次在惡魔島戰敗時,就算全軍覆沒你也能活下來的福氣,從這次的結果看來,這人事方案倒沒有全錯,你組織殘部,等候我的進一步命令吧。」

  像是極為懊惱似的,白無忌揮手切斷了與屬下的聯絡,打開另一塊螢幕,和線人進行通話。

  白瀾雄誠然洪福齊天,以重傷之身從池田屋事件中生還,但不管他再怎麼有福氣,沒能力參與天位戰的他,不可能知道蘭斯洛與織田香一戰的經過,因此關於這場戰役的詳細過程,是由另一名線人負責匯報。

  情知這場戰役的過程堪稱奇貨可居,這名努力開闢新財源的線人,在戰鬥結束後,立刻以他不太俐落的文筆,整理出書面報告,確認對方願意高價收買後,將這份報告同時出售給白鹿洞、青樓、雷因斯……等各大勢力。

  而如他期望的一般,白家二少不愧是有錢到沒地方花的凱子,在看完書面報告之後,更另外加錢,要求口頭報告。

  「可以了,不要廢話,說重點,我那便宜妹夫這次又是怎麼完蛋的?」

  「咦?我的書面報告上應該已經寫得很清楚啦,你沒看嗎?」

  不知是否是演技,電子螢幕那一端的韓特,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老子有錢,懶得看報告,喜歡聽人說話,不行嗎?再說,你為人那麼陰險,我怎麼知道這份報告裡是不是有話沒說清楚,扣起情報賣第二次?」

  撇開主雇關係不談,白家這兩兄弟實在是韓特的知己,一猜就料中了事實真相。

  內心計劃被一語道破,韓特毫無慚色,將自己所目睹的種種情景詳說一次。

  最近沒什麼生意好接,除了替白無忌當高價運輸工,來回雷因斯、日本兩地,偶爾也負責監看京都城內各勢力的動向,便因此看到了這一戰的完整經過。

  「話說……中途……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我本來還猜……卻沒想到……因為……所以……結果就變成……那三女一男,胡天胡地,後來還多出八個老太婆一起下海,他們乾柴碰上烈火……」

  韓特一番述說,連講帶比,白無忌大概聽懂了整件事的經過。

  「嗯,大體上我明白了,你的口才越來越進步,將來不干送貨的,大可到自由都市說書,餓不死你的。」白無忌搖頭道:「不過我有一點小問題,你看到那邊打得那麼激烈,就不會想要動手去幫一下嗎?以你現在的武功,如果偷偷出手,這一戰的結果說不定就不一樣了。以你我的關係,只要你出手,我一定會追加酬金的啊。」

  「去,我只是個送貨的,你當我是你家老大嗎?那邊幾個傢伙不是強天位,就是拿著神兵利器,我一個拿破銅爛鐵的小天位,去那邊不是找死?」

  韓特哂道:「你們姓白的平常都那麼陰險,你那妹夫更不是個好東西,事後會不會欠錢不付已經很難說,說不定那個大豬頭還順手推我一把,讓我在混戰中,替他挨上八十幾槍,他事後連撫恤金都可以賴掉。」

  彼此的合作並非建築在誠信基礎上,韓特這段話,白無忌亦是心有慼慼焉。

  「而且,看到最後那八個老太婆,擺出來的那種陣仗,我會衝過去一定就是白癡。」

  從蘭斯洛那聲叫喊,當時在遠方偷看的韓特,知道那八名灰袍人的性別與年齡,而即使對魔法所知有限,但根據種種線索推判,他大概猜到蘭斯洛所碰上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真沒想到,日本會有這麼厲害的魔導師,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玩意兒呢……」

  「嗯,連你都這麼說,我想大概就沒錯了。」

  匆匆結束與韓特的對話,白無忌開啟另一個螢幕,向一個一直在聆聽他與韓特對話的女人作確認。

  「你覺得如何?」

  「就像你想的一樣,是五極天式中的星辰之門。」

  即使是像華扁鵲這樣事事無動於衷的冷淡個性,在提到五極天式時,表情亦有了動搖。

  傳說中的五極天式之一,星辰之門,是藉著龐大的能源,打開異空間的障壁,把敵人丟棄至異次元,任敵人再強,一旦被吸入,也只能在異空間做著近乎永恆的漂流,直至遇上千萬光年才有一個的時空隙縫。

  白無忌、華扁鵲,本身都是魔法的大行家,憑著推想,已經想像得到這一式的可怖,而從彼此無聲的對望中,他們更有著一樣的答案。

  「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這好像真的是五極天式,而假如這想法沒錯,那麼……」

  「如果擁有齋天位……不,我想只有太天位修為,才有把握自這一式中逃得性命,雖然你們那位猴子老大一向運氣不錯,但假若他真的被吸入星辰之門,那麼,我想你可以開始籌備國喪典禮了……另外,一年內連續駕崩兩位,象牙白塔最好考慮換換風水格局。」

  和蘭斯洛幾乎沒交情可言,即使內心認定他九成九已經完蛋,華扁鵲仍是一副冷漠到極點的表情。不過,縱然是白無忌也無法肯定,在確認師妹楓兒一同殉難之後,這女人的內心是否有著什麼變化?

  雙方的對話告一段落,白無忌將手邊資料整理完畢,做著最後的結論。

  從各種研判上來看,應該是死定了。被吸到異空間去,在那根本不知道是怎樣的環境裡,可能沒有空氣,亦或者存在著連天位高手都難以抵抗的高壓或者劇烈溫差,普通人可能在被吸入的瞬間就完蛋了,即使能夠以強橫功力保得一時不死,又能撐多久?

  在異空間裡,時間、距離毫無意義,做著近乎是永恆的漂流,千年、萬年都未必能遇到一個境界出口,即使有出口,也不見得就能回到這個世界來,更別說天底下沒有那麼長命的人,千萬年後漂流出來的,不是化石也是乾屍了。

  對於異空間,自己所知的不多,畢竟自己武功可沒有高到會有這榮幸,讓人用五極天式對付自己。所知的一切,是以前太研院在對像限空間進行理論研究時,看過的一些報告得知。

  只是,還真是奇怪呢,明明這兩個人是死定了,為何自己總有一種沒什麼大不了的感覺呢?是因為有什麼可能性,會讓他們生還嗎?

  想不出來,白無忌決定暫緩公佈這個消息。畢竟,如果國王陛下就此駕崩,不但國內會大亂特亂,太研院那邊更會鬧翻天,在事實已經肯定之前,自己並不想多花時間解釋。

  想到要解釋,另一件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煩。

  白無忌搖搖頭,離開這間滿是太古魔道儀器、前方是一大片螢幕牆的密室,往下走向另一層更深的密室。

  象牙白塔中央的祈願塔,除了頂峰是歷代女王閉關所用的祈願室,在地底亦有建築,彙集九地陰寒之氣,便於做另外一類修行,小草便是閉關於此地。

  要如何去向一個女人說她老公已經死了?這確實是個難題,不過自己亦沒法推托,因為知道莉雅在此地修練的人只有自己,連想要推卸責任都找不到替死鬼。

  敲兩下門,沒有反應,再敲兩下門,仍是得不到回應,當白無忌察覺不對,推開那扇受到咒文防護的木門,卻驚訝地看著一間空蕩蕩的密室。

  什麼人也沒有……裡頭早已經人去樓空多時了。

  在京都城中,泉櫻慢慢回復了神智。

  對於剛才的一切,她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並不清楚。依稀記得,自己在夫君身前昏了過去,全身痛楚,當再有印象時,就是身在高空,手持龍槍,而夫君在自己面前,胸膛上開了一個血洞,瞧那傷口,好像就是被自己所重創的。

  一切事情發生得亂七八糟,自己根本摸不清頭緒,便被接觸到的一切給嚇傻了。

  跟著,便是那一吻,還有連續兩記頭槌。本來就已經亂糟糟一片的腦裡,更加暈眩到站不住腳,就在地上昏了過去。

  朦朧中,只斷斷續續地看到一些景象。夫君和另外一名女子,緊緊抱在一起,被一個大黑洞吞噬進去,自己雖然感到焦急,卻是渾身無力,做不了什麼。

  之後,是看到織田香小公主在和人談話,對方是八名身穿灰袍的老婦人,不知為什麼,自己對她們有一種難言的不安感覺。

  「……這一次能夠成功誅滅魔障,要感謝公主殿下的出力,使我們能夠一舉功成。」

  「八位長老的崑崙秘法,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能夠消滅魔胎,當是我日本之福,不過,最後似乎有點變化,那是……」

  「說來慚愧,那是我崑崙山的奇恥大辱,由於我們的督導不當,出了一個吃裡扒外的叛徒,居然在這時候動手腳,不過殿下無須擔心,被拋入星辰之門的生物,從來沒有生還機會,而我們既然看到了,自然會清理門戶,不讓那叛徒再有作怪的機會。」

  老婦人們與織田香在上空對話,泉櫻聽得似懂非懂,但心中卻擔憂起來,緊跟著,她便因為傷勢發作而昏去,再醒來,已經置身於此處了。

  勉強將混亂的思緒鎮定下來,泉櫻思索著發生的一切。儘管失去了過往的知識與記憶,但聰慧的她從來就不是笨人,反而因為思慮單純,更能直指事情中心。

  像現在,儘管理智上還說不太清楚,但感覺起來,卻有一件事非做不可,就是離開這裡。

  織田香小公主兩次救助自己,應該不是壞人,但是她現下卻給著自己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在徹底弄清楚之前,還是先與她保持距離為妙。

  「夫君胸口的那一槍,是不是我刺的呢?希望不是,我怎麼可能會出這麼重的手呢?可是傷口又好像是……嗚嗚嗚,不要啦,如果真的是我幹的,這一次一定滿口牙都會被揍光的……」

  想到丈夫的暴力傾向,還有每次痛扁自己時的辣手,泉櫻就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黯淡,然而,他所中的那一招,究竟是什麼魔法招數?自己必須要弄清楚。

  以前不知道,那沒有話講,現在既然曉得自己有個丈夫,他遇到危險,自己在這裡坐著看,怎樣都說不過去。

  就算遇到他之後,真的給他氣極敗壞地連續幾耳光,把嘴裡所有牙齒都給打掉,那也只有認了。夫妻本是同林鳥,既然他有事,自己怎樣都是要做點什麼的。

  織田香小公主不在,要離開這裡並不困難,泉櫻吸了幾口氣,讓內息穩定下來,一整衣衫,就離開了這間石屋。

  京都城內的守衛,修為與她相距太遠,只不過因為她傷勢未癒,行動上仍需要小心。

  快要出城時,泉櫻聽到守衛們的交談,那個亂黨首領古高俊太郎,如今正被安置在城裡,嚴加看守……

  因為池田屋事件所引起的騷動,正在各地持續發燒。除了雷因斯之外,情報網路無孔不入的青樓聯盟,就該是將整件事情掌握得最清楚的組織。

  向各個高等賓客主動提供情報,是眾多奇人異士願意為青樓聯盟效力的主因之一,然而,該把這宗情報洩漏多少出去,卻讓青樓主事者陷入極為困難的掙扎中。

  對她來說,那頭叫做蘭斯洛的白癡國王,實在是麻煩的根源,上次一場內戰打完,就把香格里拉第一紅星冷夢雪打到重度翹班,這次在日本出事的消息若是傳出去,那對好不容易捧起來的「夢幻幾何」二重唱,說不定又會出事。

  不過,考慮到妮兒的激烈個性,她仍是取消了封鎖消息的念頭,畢竟,如果妮兒事後知道此事,在兄長亡故的時候,自己因為一無所知,而繼續在台上演唱,必定會懷恨在心,找青樓報復。

  區區一個小天位,青樓聯盟並不放在眼裡,不過,就私底下來說,她希望能與這個女孩維持好關係,另外一方面,形同半個姊妹、女兒般的蒼月楓,在日本出事,這點亦讓她有些沉不住氣了。

  經過她的裁決,池田屋事件的報告,被送到了妮兒手上,而一如當初所料,沒有過多久,本來正在後頭歇息、預備明日表演的妮兒,一言不發地開始收拾行囊。

  沒有大吼大叫、拆屋毀物,這點或許可以看做山本大小姐的成長,然而,默默收拾行李的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那一股煞氣,卻讓周圍眾人感受到她的決心,不敢試圖阻止。

  「哥哥他……我絕對不相信有這種事,我要親自去日本看……」

  迅速準備好一切,妮兒向青樓方面告罪後,便要出發,然而,平時與她形影不離的源五郎,這時卻聳聳肩,表示沒有隨行的打算。

  「不久之後我會追上來的,但是現在不行,青樓聯盟這邊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妮兒小姐就先行一步吧。」

  知道自己任性所造成的麻煩,妮兒瞭解源五郎必須留下來,協助青樓處理善後事宜,畢竟正在獻藝的兩大紅星一起消失,青樓沒有發出追殺令,已經是很給面子了,當下獨自出發。

  只是,她並不知道,源五郎留下的理由,並不是為了青樓聯盟,而是為了來自另一方面的委託。

  就在妮兒接到池田屋事件報告的同時,正在調整樂器的源五郎,也接到了一道心語通訊,那是一種心電感應的魔法,跨越迢迢遙距,雙方取得聯繫,而對方亦出聲請求援助。

  「要我幫忙?為什麼?我會的東西,你也幾乎全部知曉,有梅琳老師協助,有什麼魔法是你這魔導公會主席不能施放,要我幫忙的?」

  「如果是在現世界,我和梅琳老師合力,幾乎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技術問題,但是當牽涉到不同於這個時空的未知法則,我們的知識就顯得不足,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唔,不太妙啊,聽起來……好像又是一個會累掉人半條命的賠本買賣呢。」

  第二章 異界餘生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 異界不屬於過往所熟知的世界,周圍所能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漆黑,見不著其他的景物。

  當然也不是一直維持這樣子。除了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先前也曾出現過許多景象,有時候彷彿身入血池,所看到的全部是艷紅一片;有時候,整個世界變成無數一黑一白的斑馬線條;有時候卻又五顏六色,像是一個被打翻的調色盤。

  色彩不住地變幻,世界的形狀,一下子像是方,一下子像是扁,到最後,變成無限的延伸,根本沒有所謂的形體可言。奇異的變化,除了讓人知道這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外,就提供不了任何可以確認的東西。

  無法確認溫度、無法確認方向,無法確認位置,無法確認時間……過去可以拿來判斷思考的東西,在這裡全然沒有用處。

  只知道,周圍似乎正在快速流動著,自己像是置身在某個不見邊際的海洋裡,順著潮水,不住往一個方向流動。

  和這無限寬廣的世界相比,分外讓人感覺到自我的渺小。即使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天位高手,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也難以再保持心靈鎮靜,不可免地感到焦急。

  晉身強天位後,開山破地只是舉手之勞,但無論是山、川、河、地,都仍只是某個有形體的存在。直至此刻,上下四方都看不到邊際,觸摸不到形體,除了自我的存在外,這個被稱為「世界」的東西,只有著虛無的色彩,沒有型態。

  無限、永遠、永恆……這些詞彙,忽然間變得清晰起來,如果自己要這麼無止境地在這裡漂流,蘭斯洛不知道自己的理性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

  星辰之門,確實是匪夷所思的強橫招數,像這樣把敵人拋棄在異空間,雖然沒有殺傷力,卻比什麼殺招都要恐怖。如果可以選擇,自己寧願挨上一招舫穗之月,身體支離破碎,也不願置身如此窘境。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在這片空間裡,自己並不是唯一的生命。因為有她,孤寂的感覺才得以被壓抑;因為有她,自己才能鎮定下來,不想因為自我的慌亂,連帶破壞了她的意志;因為有她,所以才能夠支持到此刻……

  被吸入星辰之門的瞬間,相擁在一起的兩人,被那強大吸力帶得激烈旋轉,昏了過去。先回復清醒的是蘭斯洛,在確認過楓兒沒事後,他並沒有立刻喚醒她,畢竟在這地方,時間沒有任何意義,在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之前,把楓兒喚醒無濟於事。

  不幸中的大幸,蘭斯洛著實感到幾分慶幸,然而,這份慶幸卻是相當苦澀。

  無疑有楓兒陪伴,是此刻得以支撐下去的理由,但比起這樣,自己卻更希望她沒有跟著進來,而是好端端地在外面的世界,繼續她的生活。

  「蘭……蘭斯洛大人……」

  輕聲呢喃,趴伏在蘭斯洛胸前的楓兒醒了過來。

  「我們……這是哪裡?!」

  縱然是楓兒這樣受過心志鍛煉的女性,在見到眼前這莫可名狀的異象時,也不禁有了幾分慌亂,蘭斯洛就感覺到她抓著自己衣襟的雙手緊了一緊。

  「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元的世界,不過,反正不是我們的那個世界。」

  說著由白起處學來的太古魔道名詞,蘭斯洛苦笑起來。同樣是異世界,難道就不能送自己去一個有人、有花、有樹、有星星月亮的世界嗎?偏生是來這麼個鬼地方,真是掃興之至。

  「我們外面的這一層是……」

  如果說,整個世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那麼此刻蘭斯洛與楓兒就是唯一的光源。在被吸入異界之前,一道莫名白光將兩人包裹住,而當蘭斯洛醒來,這道籠罩住兩人的淡淡白光並未消失,反而形成了光罩,護住內裡的兩個人。

  亦是因為如此,他們兩人並未直接與這異界接觸。蘭斯洛並不曉得光罩究竟隔絕了什麼,但他怎麼樣也不至於樂觀到去相信,光罩外的世界會溫暖舒適、氣味芬芳。或許就是因為這層光罩的存在,自己和楓兒才不用面對劇烈溫差、高壓、毒氣……這些不利生存的因素。

  由於構成世界的法則不同,蘭斯洛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天位力量大幅度衰退,倘使要接觸千度溫差、高壓,那麼自己連擔心會不會發瘋的閒暇都沒有,就要做完蛋大吉的準備了。

  「我也不知道。我從這光罩上,感覺到魔力波動,好像是什麼很高等的魔法,看來……有人在暗裡幫了我們一把,而我們已經領了人家很大的人情。」

  這是蘭斯洛的推判,然而,他也想不出是什麼人會這樣幫助自己。施法之人並不在附近,能夠跨越空間距離,施放這樣高等的防護咒文,修為之高委實駭人,但倒過來說,即使是再高明的魔導師,要這樣遠距離施放高級咒文,所消耗的魔力之大,當事人都要有賭上性命的覺悟。

  自己對魔法所知有限,但想到自己所認識的幾名強大魔導師,無論是梅琳、源五郎、白無忌、華扁鵲,都不太可能冒著這等危險救人,而最可能的人選,仍只是那被自己負欠良多的妻子小草。

  倘使這猜測是真,她此刻必是萬分焦急地設法相救吧,唉……真是慚愧,最後居然還是要靠妻子救命……

  蘭斯洛所想的問題,同樣也出現在楓兒心中。只不過,除了小草,她更多出一個人選。

  就自己那日所見,織田香也是一名極其強大的魔導師,這層光罩若是由她所施放,倒也不足為奇,那麼,會不會是她在危急時出手相救呢?

  兩人心中各自有著答案,卻都與事實相距甚遠,這一點,或許是當事人的悲哀吧。

  透過光罩所發出的光,楓兒察覺到蘭斯洛的面容改變。不再是本來的那張豬臉,而是回復成正常的人臉。

  「蘭斯洛大人,你的臉?」

  「嗯,似乎是因為世界不同的關係,這個魔法也失去了效果。」

  在魔法知識中,有些低等級的魔法,只要被月光照到,就會暫時解除,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復原是否是永久性,但是多少就類似這種情形吧。

  魔法、天位力量,都是利用天地中的自然能量、法則,作為發動基礎,當構成世界的法則不同,效果自然受到影響。也就是因此,自己才肯定構成這層光罩的咒術非同小可,要不然,怎麼能在跨越世界的情形下,依舊獨立運作呢?

  關於蘭斯洛受到詛咒,容貌改變的事,楓兒並沒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又因為擔心過度刺激蘭斯洛,不好開口詢問,現下由蘭斯洛敘述當日事發經過,徹底說了一遍,這才恨恨道:「這群死老太婆,專門找我的麻煩,先是把我變成豬頭,又把我扔進這鬼地方來,只要我一出去,立刻就要她們好看,真是混帳東西……」

  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蘭斯洛開始計劃著種種報復方案,看在楓兒眼裡,確實讓她感到一陣安心。至少,主子還沒放棄,只要還維持著想出去的鬥志,一切就還沒有到要絕望的時候。

  而在交代完自己之所以「改頭換臉」的原因後,蘭斯洛也提到這次作戰時,發生在宗次郎身上的種種異狀,聽在楓兒耳裡,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宗次郎和織田香,這兩兄妹是同一個人?!

  楓兒很難相信這個事實,因為他們兩兄妹的個性相差太多,之前自己甚至懷疑這兩人會是親兄妹,而現在主子居然說他們是同一個人?一個身體,怎麼能又變男又變女呢?就算是再好的易容術,也沒辦法做到這樣子吧?這件事情實在是太……

  然而,就蘭斯洛而言,與其去想這個人為何能又變男又變女,不如去想想這人究竟是什麼生物?本來就對宗次郎沒有好感的他,在發現這個秘密後,根本不把這人當作是人類,而是直接當作異生物處理。

  「我以前就說過,要你別太相信那個小鬼,看,我說的果然沒有錯吧,那個小女妖……要不是她,我們怎麼會落到這個鬼地方來?」

  講到織田香,蘭斯洛的氣便不只打一處來。只要能夠出去,他絕對不與這小女妖善罷甘休,不大肆破壞一番,搞到京都雞貓鴨血,怎能出得了胸中這口惡氣?現在雖然沒事好做,但也趁機在楓兒面前加油添醋,大大將這女怪物批評得一文不值。

  聽在耳中,楓兒沉默不語,心中卻另外有些想法。

  蘭斯洛大人不會對自己說謊,即使要說謊,也不會編這樣荒唐的謊話來騙人。他說的那些,一定是確有其事。然而,即使是這樣,也還不夠證明些什麼。

  即使是情如兄弟、相互敬重的兩個人,也有可能因為立場不同,決戰沙場,換句話說,兩個不得不拔劍相向的死敵,亦不代表他們之間沒有情誼。

  因為彼此立場不同,自己早就有心理準備,有一天會與宗次郎交手,也因此,現在並沒有多大的震驚。不錯,宗次郎是對自己拔刀相向了,但是他心裡的感覺呢?如果他也同樣感到無奈的話,自己對他是不會有任何怨懟之心的。

  楓兒的心情變化,蘭斯洛全部都看在眼裡,知道她重視感情的個性,還有對於親友的無限包容,自是難以說些什麼,當下寧靜心情,與她一同繼續這無止境的漂流,期望會有所謂的救援出現。

  宗次郎殿下不在,織田香殿下也不在,正是在京都城內大肆活動的好機會。對於織田香,泉櫻並沒有太深的印象,不過,在自己傷勢痊癒,擔任宗次郎副手之前的那段時間裡,負責幫自己治傷的人,就是織田香。

  記憶已經不是很清晰,只記得,受了莫名重傷的自己,就躺在那間小屋裡,一下醒來,一下又昏過去,但每次睜開眼睛,都會看到那美得不似人類的女孩,坐在床沿,用那清澈卻不帶半分情感的眼眸,朝自己看過來。

  那樣子看著自己的織田香公主,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這點就實在判斷不出來了。然而,每次與她目光相對,自己就有一種想要逃開的感覺,心中有一種難言的不祥。

  啊,記起來了,那時候織田香公主的肩頭,總是有一隻怪模怪樣的黑貓,趴伏在那裡,蜷縮著身體,像是一團黑毛球一樣,很是有趣。這頭黑貓有一個很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它背上的蝙蝠翅膀……為什麼貓的背上會有蝙蝠翅膀呢?這點也是讓自己無法理解,或許是日本這地方的特有生物吧。

  那頭蝙蝠貓,有一雙很凶銳的眼神,明明只是一頭小貓,看起來卻像是比一頭黑豹還要兇猛、陰沉。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寵物的影響,它的飼主織田香,在裊裊香煙中的身影,回憶起來也是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所以,在傷癒之後,自己能跟著宗次郎殿下辦事,而非跟著為自己治傷、恩情最大的織田香公主,老實說,著實是鬆了一口氣呢。

  在京都城內悄悄奔走,泉櫻腦海中不期然地浮現許多回憶。在那些療傷時期的記憶越來越清晰時,她忽然想起來,好像……好像……宗次郎、織田香兩位殿下,是同一個人。

  搖搖頭,泉櫻用自身的理性把這念頭甩出腦海。那大概是眼花吧,不過,當自己在養傷時,睡夢中半昏半醒地微睜開眼,確實曾經數度看見那夢幻般的景象:衣服、髮色沒變,但宗次郎本來就瘦小的身軀,更形嬌小,臉部也慢慢改變,變成了織田香的容顏。

  兩兄妹本來就長得極像,但認真來看還是有差,特別是表情,簡直就是天差地遠,也因此,當看著宗次郎滿是笑意的表情,變成那樣一副全然沒有情緒可言的臉蛋,那種古怪的感覺就分外強烈。

  這些回憶應該只是作夢才對,因為一般人怎麼可能又變男又變女呢?雖然聽過世上有雌雄同體的生物,但那和能夠自由轉換性別仍是有很大不同啊,嗯嗯,不過也難說,畢竟……這裡是日本,既然有蝙蝠翅膀的怪貓,說不定也有可以自由轉換性別的怪人,這並不值得奇怪啊。

  伸手敲敲自己的腦袋,泉櫻還在暗笑自己的荒唐想法,卻不知道這個直覺推斷比理智更能命中事實。

  本來要逃出城的她,因為聽到古高俊太郎被囚禁於城內的消息,重新折返,於城內到處搜索。前些時候在擔任新撰組副長時,她對京都城內的建築機關有個大概印象,現在找起來還不是太困難。

  從花園中的竹林穿過去,躲在一旁,等到巡邏的武士們走過,再轉開附近的第三座石燈籠,開啟機關,出現地牢的隱密入口,偷偷地潛入進去。

  如果不是因為忌憚織田香,泉櫻便無須這樣麻煩,但是,只要想到驚動守衛後,自己可能要被迫與小公主交戰,做那沒什麼勝算的搏鬥,泉櫻就覺得還是謹慎些比較好。

  十分幸運,有雪便被囚在這間地牢裡,只不過當泉櫻找到他的時候,這胖子已經奄奄一息。不是因為遭受拷打與毒刑,而是受到完全相反的待遇,給大量美食一股腦地塞進去,肚子被撐得又圓又大,活像一隻快要斷氣的癩蛤蟆,躺在地上,無力地呻吟著。

  泉櫻看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匆匆擊倒守衛,把人救出去。出城的路可好走得多,隱匿起自身氣息,縱躍如飛,幾下子就出得城去,而為了安全起見,泉櫻不敢停步,就這麼沖離開京都數十里外,這才敢停下來,駐足觀望。

  「哇∼∼呸!」

  撐著一根樹幹,有雪大吐不休,把撐在胃裡的東西,竭盡所能地全吐出來。

  幫不上忙,亦不太敢靠近,泉櫻用帶在身上的小竹筒,到附近山溪取了清水,交給有雪使用。

  「唉,俊太郎,你幹嘛吃那麼多東西呢?雖然我聽說這裡監獄的伙食不錯,但是你如果喜歡吃,我以後也可以慢慢作給你吃啊,用不著這麼拚命的,你看你,撐到都快沒命了……」

  給日本美食弄得九死一生,吐到頭暈眼花的有雪,心裡正沒好氣,聽到泉櫻這樣說,不啻是火上加油。

  「去、去你媽的……我要是還有力氣,今晚一定強姦你。」

  受到這樣的侮辱,泉櫻先是一呆,卻不以為忤,笑嘻嘻地點頭道:「我知道的啦,這就叫飽暖思淫慾對不對?你東西吃得太飽,所以就開始想要、想要……嗯,你們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啦。」

  說著,她推推有雪,笑道:「不過,不行喔,俊太郎,雖然我們是好朋友,我以前又看過你的……但那都是我結婚以前的事了,現在我是有夫之婦,可以碰我的,只有我夫君一個人而已喔。」

  「去,說得那麼得意,你老公要是完蛋了,你還不是得要被別的男人碰?」

  一句話令泉櫻表情驟變,有雪便猜到了大概。剛才在監獄裡蹲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很得意地說,新撰組這次大發神威,剿滅亂黨,宗次郎殿下與齋籐副長聯手,將亂黨殺得片甲不留,連那豬頭妖物都給剁成肉醬,以平日本民憤。

  蘭斯洛老大的作戰風格,向來不是大勝就是大敗。如果贏的是他,這些武士斷然沒有可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而如若輸的是他,照這情形看來,縱然沒給人剁成肉醬,十七二十八塊恐怕跑不掉,即使他那乙太不滅體再厲害,恐怕一時三刻間是沒有活動能力了。

  「真是麻煩,每次都是因為你……喂,你老實說啊,這次是不是又是你暗算我老大?」

  有雪斜睨著眼,厲聲質問,泉櫻不敢隱瞞,把自己所記得的畫面,斷斷續續地說了。

  「……當我有印象的時候,夫君他胸口開了一個洞,好像傷很重那樣,我嚇呆了,然後他就朝我撲過來,用力親我,把我的臉都快要壓扁了,然後他又用頭撞我,連續撞了幾下,我流血了,然後、然後我就又不記得了。」

  「嗯,前頭的大致還可以理解,你說老大他想要非禮你,但是你拚命抵抗,接著他就狂吻你,再接著……咦?說清楚一點,他用哪個頭撞到你流血?」

  聽不懂有雪的低級問話,泉櫻花了好大功夫,才大概把事情說了個清楚,只不過某些細節連她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那真的是我做的嗎?可是,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我不可能會對他兵刃相向啊,夫君他胸口的傷……」

  「不要懷疑,那一定就是你幹的。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紀錄,你一槍在我老大胸口開了個洞,弄到他九死一生,狼狽逃命,只不過上次是左胸,這次是右胸,不過都差不多,從前胸通到後背。」

  有雪道:「告訴你,幹這種事情是會有報應的,你今天在我老大身上鑽洞,他這麼心胸狹窄的人,改天一定也會在你身上鑽回來,早上鑽完晚上再鑽,到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

  「夫君他……鑽洞的本事很好嗎?」

  「當然好啦,不然當年我們怎麼會一天到晚要負責幫他搶新床呢?」看泉櫻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有雪自覺勝之不武,歎道:「反正這次事情弄成這樣,如果不想辦法幹點好事,將功贖罪,下次見到我老大,你就有苦頭吃了。」

  這也是泉櫻最擔心的事,問題是,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能夠將功贖罪,在下次見面時,平息夫君那火山般的怒氣。

  「嗯,老大這次來日本……對了,征服日本你幫不上忙,但是拿到這裡的鎮國三神器,你一定有辦法。」有雪道:「聽說這裡的鎮國三神器,關係到突破天位的秘密,只要我們能夠取得這三神器當禮物,老大就一定會原諒我們……喔,不對,是原諒你。」

  仍然不是很懂,但既然眼前出現了這麼一條路,泉櫻決定去試試看。

  在異空間的漂流,仍然像是沒有止境一樣。而蘭斯洛亦心情複雜地面對著眼前的窘境。

  儘管接觸不到外頭,但蘭斯洛知道外頭肯定存在著非同小可的高壓,因為一直守護著自己與楓兒的那層光罩,正慢慢地被擠壓、萎縮,減少著內裡的空間。

  用天位力量將之反推回去,這並不是什麼問題,但是眼看這光罩的效果越來越弱,要是再承受天位力量的衝擊,因而爆裂,那就很麻煩了,誰知道外頭除了高壓,還有沒有什麼劇毒?

  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光罩內的處境就很怪異。由於光罩越來越被壓縮,本來就狹小的地方,現在更是連稍稍挪身活動的空間都沒有,蘭斯洛和楓兒緊緊地貼靠在一起,兩具肉體之間,半點縫隙都沒有。

  儘管彼此間的關係親匿,可是忽然間做著這樣的貼靠,感覺還是很尷尬,兩人甚至陷入了一段手足無措的沉默中,最後卻是蘭斯洛打破沉默,在光罩被壓縮到連舉手都困難之前,伸手環住楓兒的柳腰,將她摟靠過來,兩手勾在自己的頸上。

  「這樣子比較好,這是我上次在象牙白塔泡妞失敗後,痛定思痛想出的道理。」

  蘭斯洛笑道:「那一次只從背後抱著她,看不到她的臉,看不到她的表情,結果就變成我在自說自話,沒有效果,枉費我說得那麼認真,結果一回來就發現她和別的男人跑了,真是讓人傷心。」

  自從那晚在象牙白塔分別後,兩人還沒機會好好談一談,現在聽到主子重提此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訥訥地道:「您又在瞎說了,她這樣的人,您哪會為她改變些什麼?」

  楓兒身高不算矮,但仍是比蘭斯洛矮了一個頭,如果是平常,早就把頭低下來,隱藏表情,但偏生此刻連低頭的空間都沒有,兩手勾住蘭斯洛頸項後,就只能這麼仰頭望著他,被他把表情看個清楚。

  相處日久,蘭斯洛對於楓兒的強烈自卑傾向,已經有相當的理解。由於以前的種種,她始終把自我看成一種低人一等的存在,上次在象牙白塔時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是造成失敗的主因,所以現在聽她這一說,立刻轉變口風。

  「啊,被你看穿了嗎?這其實也是我在那次泡妞失敗之後領悟到的,不過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

  看見楓兒吃驚的樣子,蘭斯洛心中暗笑,貼在她耳畔,小聲道:「是啊,你知道的啦,小草總是說,從後面來會讓她沒有安全感,所以還是從前面來,看得到表情,會讓她比較安心。」

  勢難想到蘭斯洛會說出這麼一番話,楓兒的表情頓時變得很複雜,想要別過頭去,但又怎麼做得到?最後只是低聲道:「這種事……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嗎?那還真是奇怪,我以前看你們整天同進同出,比姊妹還親,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在搞同性戀關係咧。」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關係到小草,楓兒急急提出抗辯,「我是小姐的護衛,跟隨著她是我的工作,只因為兩個女人同進同出,就有這種世俗的成見,對小姐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並沒有說這樣子不好啊,小草是美人,你也很漂亮,如果是你們兩個發生同性戀,最起碼好過便宜老三那個死人妖。」

  受過織田香的衝擊後,蘭斯洛現在對人妖兩字徹底反感,真是想想也噁心,道:「你說這是世俗的成見,我卻覺得這是常理,兩個女人整天膩在一起,就算是親姊妹都不見得有這麼好,更何況是兩個沒血緣關係的,人家會這樣想,是很正常的。」

  「女人和女人之間,可以有很真摯的單純友誼與親情,就像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兄弟情一樣。只有一男一女之間,那才真是不可能有單純的友情。」

  「對啊,你自己也承認了,一男一女之間,不會有單純的友情,那我們兩個現在的關係算是什麼呢?」

  繞了老半天,終於從楓兒口中套出這句話,看著她呆住的樣子,蘭斯洛道:「說什麼護衛、侍女,都是你自己一個人在說的,也只有你自己才一廂情願的以為是這樣。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管好與壞,那確實是外人無權干涉的事,可是楓兒,你在我和小草之前,也是要繼續這個樣子?不裝上這層心防,你就覺得活不下去嗎?」

  手裡懷抱住的纖腰,確實是觸感柔軟,但是在這些話說出口後,蘭斯洛清楚地感覺到貼著自己的這具身體,變得很僵硬。

  有過前次經驗,他記取教訓,不再一直往楓兒心靈深處探去,道:「記得嗎?你也可以活得很快樂的。那時候在杭州,你、我和小草,我們三個人不是一直都開開心心的嗎?」

  這句話自然又引起了一聲低呼。或許是因為震驚太過,楓兒本來僵硬的身體,一下子便癱軟在蘭斯洛懷裡,讓他有一種不知道該竊喜,還是該歎氣的衝動。

  要解釋,仍舊是很麻煩,但是就依照那日對小草的解釋,蘭斯洛把自己目前的狀態說了一遍。

  「……還沒有完全回復,應該還有些什麼事是我記不起來的,不過,至少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們三人當時一起生活的事,記得那時候我們所擁有的歡樂,也記得……你頸上這個項圈是為什麼戴上去的。」

  聆聽著這些話語,本來一直黯淡著表情的楓兒,忽然就紅了眼眶,淚眼朦朧地輕撫起蘭斯洛面頰,面上表情似是無限欣喜,眼淚卻又不爭氣地滑落下來。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你終於把我們都記起來了。」

  見到一向善於控制情緒的她,如此激動,蘭斯洛心中只有苦笑的份。誠然,在杭州發生的種種,影響自己一生,是自己彌足珍貴的記憶,但是看見小草與楓兒知道自己回復記憶後,都是這麼一副哭哭啼啼的婆媽樣,確實讓自己好生難為。

  瞧楓兒喜極而泣的模樣,別說趁機摟摟抱抱,恐怕即使向她求歡,她都不會拒絕,但這樣一來,自己要說的話就難以出口,因此才低笑道:「是啊,我也記得有某個沒良心的臭女人,那天差點一口就把我的手啃掉了。」

  憶及那時曾經發生過的種種,楓兒一時間心中充滿柔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直至察覺蘭斯洛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正自不規矩地往下移動,這才紅著臉地回過神來。

  「也許是我自以為是,不過如果我想的沒錯,楓兒其實你很嚮往那時候的生活,希望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繼續那樣子的幸福,所以你才一直這麼貶低自己吧?」

  已經達到拉回注意力的目的,蘭斯洛便不再上下其手,畢竟,光是與楓兒身體的緊密相貼,感受著她的柔軟,那滋味就已經足堪回味了。

  「可是,楓兒你現在已經變成人,不再是一頭貓。既然已經有了改變,又怎麼可能再回去過以前那種生活呢?就算你努力地想要騙過自己,我和小草卻沒法這樣說服自己啊。」

  這些話,楓兒自己不是不明白,但是給這麼直接地當面說出來,仍是有一種被一巴掌從夢裡打醒的痛楚。

  「你的意思是……要我別再成為你和小姐的……的累贅嗎?」

  楓兒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強的人,這點蘭斯洛從來未曾懷疑過,但是他現在知道,人的理性都是平衡的,如果有某方面的心志特別堅強,就一定有哪個方面分外脆弱,因為在這麼說話的同時,楓兒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睫毛一眨,圓滑的淚珠就淌了下來。

  「我知道在你們眼中看來,我很沒有用,好端端的一個人不當,過這種沒尊嚴的日子……可是,就算不真實也好,當我能在這種生活裡,找到我的平靜與快樂,為什麼就一定要我醒過來呢?」

  「你、莉雅,還有我師姊,都一直希望我過得好,所以幫我做很多事,可是,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為什麼你們就非要我照著你們的方式去過日子?莉雅可以選擇當她的小草,為什麼你就不能給我同樣的機會,讓我安安靜靜地當我的楓兒呢?」

  聽著這些話,蘭斯洛沒有任何的辯駁話語可說,在此刻,他曉得自己已經進入了之前千方百計想要進入、楓兒的心靈最深處,然而,當楓兒的語氣越來越平靜,不再啜泣,不再高聲說話,最後甚至是寒著表情,如冰河般說出請求話語,蘭斯洛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他將楓兒的心徹底重傷了。

  剛剛她說的是「靜靜地當楓兒」,而不是「靜靜地當蒼月楓」,兩者間看來差不多,但是卻有著微妙的差別。

  蒼月楓,是自己與小草的女護衛,第一心腹;楓兒,卻是在杭州小屋裡的那個貓女。

  當初在西湖畔分手前,她就已經有所決定了吧?所以在自由都市重聚的時候,楓兒才會讓自己幫她又把這象徵性的東西戴上。

  她早已經做了決定。這麼長的時間以來,這決定從來沒有變過,只是自己從來就不瞭解她,硬是想要把她拖出來,去接受自己自以為是的幸福。

  寧願捨棄人身,當一頭雌獸,也不想面對過往的情仇糾葛嗎?如果重拾身而為人的尊嚴,真有那麼地難受,那麼蜷縮在一角,靜靜地過著生活,得到平和的安樂,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

  不能勇於面對人生,這並不是什麼錯,也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要勇於面對的。過去楓兒的親友們,都積極把她推向不願面對的過去,這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她能在天位力量上有長進?如果只是為了後者,這和強逼著小孩子唸書、不顧他們樂趣的父母有什麼不同?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機會,也有些事情,是唯有當事人才有資格做選擇的,其他人不管再怎麼親也好,都沒有影響她的權利。無關乎對與錯,但假如是真心地重視她,自己就該去接受,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改變。

  「呵,我還真是頭蠢猴子啊……你一直都明白的事,我卻一直都不明白。」

  歉疚地苦笑,蘭斯洛想要像以前那樣,伸手幫楓兒理理散亂的髮絲,但因為光罩內的空間不足,手已經沒法再抬上來,只有低頭過去吹口氣,卻把瀏海弄得更亂。

  「雖然想過你的心情,卻還是一意孤行,給你帶來了那麼多的困擾,真是對你不起……」蘭斯洛道:「你願意原諒我嗎?幸福的方式,並不是只有一種,這點我已經明白了,往後,我會努力給你補償、給你幸福的。」

  「沒有什麼原諒與不原諒,我把自己的餘生,還有餘下的希望,都托付給你和小姐,希望能與你們共有未來,只要是你們的命令,我都很樂意照著做,但是就請為我保留這樣的一點自由,讓我繼續這麼沒有自我地活下去,這就是我獲得幸福的方式。如果再要我付出得更多……我能給你們的,也就只剩這條命了。」

  楓兒淡淡地說完,忽地嫣然一笑。打從認識她以來,蘭斯洛從來不曾看過她這樣的表情,與過去那種沒精打采的冷淡不同,這個笑容卻是充滿著生氣,也在目睹這一笑的同時,蘭斯洛感覺到懷裡抱著的不是個女奴,而是個有血有肉,有著自我靈魂的真實女人。

  然而,這並不是個燦爛的微笑。

  在接觸到楓兒靈魂的剎那,這個笑容竟是淒然欲絕,儘管當初看過楓兒失去妹妹時,靠在自己胸前痛哭失聲的樣子,可是……

  看著這笑容,蘭斯洛理解了一件事:真正的悲傷,並不需要靠大哭大叫來表現,很多時候,即使是淡淡地笑著,也會讓旁人看了想要流下淚來,整顆心都顫抖起來。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不知不覺,蘭斯洛的聲音哽咽起來,想起當初在楓兒妹妹的墓前,許願過要好好照顧她的一生作為補償,現在卻把事情弄得這麼糟糕……

  「沒關係,你的命令,就是我的歸所,我不會對你有任何怨懟之心……永遠不會。」

  又是那種沒個性的聲音,但聽在耳裡,蘭斯洛便知道楓兒已經完成了「切換」工作,把那個以東方為姓的女人,重新埋葬到心湖之底。

  「只是,以後也要請蘭斯洛大人多多照顧了。小姐和我,都要拜託您了。」

  「就交給我吧,你的人生、幸福,全都交給我,我會找出讓我們三個人都幸福的方法的。」

  心裡激動,蘭斯洛緊摟住懷中的人兒,輕輕摩蹭。看見她臉上的淡淡笑意,雖然說不上幸福,但卻有一種平淡的安逸,心中無限欣喜。

  護身光罩忽然黯淡下來,往內又縮了一寸,令得內裡空間更為緊窄,但是心頭充滿柔情的兩人,卻全都不理會。

  抱著楓兒,蘭斯洛想著很多事。過去自己一直感到好奇,想知道楓兒在這層女奴的面具之下,藏著一顆怎樣的心?想要去知道楓兒的真心,想要把這顆心帶到陽光底下。

  可是,並不是什麼東西都適合曝曬在陽光下,深海的魚群有適合其生命的居所,冰雪承受陽光的後果便是煙消雲散。為了要把過往全都拋開,她竭盡全力地將靈魂埋葬,剩下一個沒有自我的生命。

  雖然不健康,但卻是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如果硬要把那傷痕纍纍的靈魂重新挖回來,給她所謂的尊嚴,給她新生,那麼本來就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生存的她,也就只有徹底死亡,來得到永恆的寧靜。

  蘭斯洛當然不認為楓兒這樣是正確的人生態度,問題是,「最好」這個定義,在確切的人生中往往不存在,自己只能在現實中作「較好」的選擇。

  倒過來想,就像是一個虐待狂和一個被虐狂,儘管這和正常兩字徹底背道而馳,但只要彼此間都志同道合,這世上也就沒什麼事是不可以了。

  (結果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原處,真是不知所謂。早知道最後也是這樣解決,那天在象牙白塔上就直接抱了她,就沒有後來這麼多事了,現在搞到來異空間作蜜月旅行,何必呢……)

  和楓兒擁抱在一起,蘭斯洛心裡這樣自嘲著。儘管自己嘴上說得漂亮,答應要給楓兒幸福的未來,但是光罩越來越窄,也越來越是黯淡,顯然已撐不過一時三刻,自己和楓兒可能連「以後」都沒有,哪有談未來的資格呢?

  這個事實,兩人看在眼裡,心裡都很清楚,但是他們不說多餘的話,沉浸在這一刻的氣氛中,看著護罩漸漸失去光華,變為墨黑一片,靜靜等待著將要到來的事。

  「咦?」

  「啊?」

  當護罩的光芒盡褪,整個空間內沒有半點光源,兩人本該什麼都看不到,然而,卻也在整個天地化為漆黑世界的瞬間,蘭斯洛與楓兒卻不約而同地看到了一件異物。

  說不出是什麼,只看到一個小白點,慢慢地從上方飄落下來。速度很慢,體積也很小,若非兩人目力非凡,絕對無法看到。

  自從陷身這異空間以來,除了一己存在外,再也沒看到半個實體,現在光是看到這移動的小白點,就讓兩人都興奮起來。

  「那是……什麼東西?」同時出口的問題,帶著同樣的疑惑,還有幾分不知吉凶的惶恐。

  只見那白點越來越多,從那應該是上方的位置飄灑下來,一點、一點,閃耀著晶瑩皎潔的白光,為著漆黑一片的世界增添了色彩。

  「咦?怎麼會?那是……」

  「蘭斯洛大人,您看出什麼了嗎?」

  「楓兒,你看,那像不像是雪?這個世界正在下雪啊!」

  被蘭斯洛這樣一說,楓兒也才確認,那些晶瑩的白點,緩緩自上空繽墜,飄灑了一片潔白,看起來還真像是嚴冬的雪花。問題是,這個異空間又怎麼會下雪了?

  方自疑惑,忽然一粒雪花飄落在已經黯然無光的護罩上,兩人只感到一陣極為強烈的震動,這座一直守護著他們的光罩,已經無聲地粉碎,消失無蹤。

  (糟糕!)

  一直在等待此刻的到來,蘭斯洛心中大驚,連忙催運天位力量,想要抵抗來自外部的種種不利因素。只是,也許自己可以暫時承受高壓、高溫、劇毒……但卻不能無中生有,在一個沒空氣的地方製造出空氣啊。

  不過,兩人很快就發現了,外頭的世界,什麼有害因素也沒有。他們沒有再繼續流動,而是在光罩破裂之後,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儘管往下看仍是一片虛無,雪花也無止境地落下去,但是兩人卻可以像是平常運天位力量浮空一樣,穩住身形。

  呼吸起來一樣的空氣,冰冷卻不至於無法承受的溫度,當雪花飄落在肌膚上,潮濕的陰寒感覺,就和正常世界的冬天沒有兩樣。

  「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道,不過,我有種感覺,好像在光罩破裂的時候,這個世界也改變了。」

  蘭斯洛的話才說完,忽然聽見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某種歌聲,又像是某種音樂聲,由遠而近,過不多時,連楓兒也聽到了。

  不管是什麼,這代表這空間內有其他生命的存在,兩人互看一眼,心頭充滿怪異的感覺。

  「聽見了嗎?楓兒,那種叮叮噹、叮叮噹的音樂……」

  「聽見了,有點耳熟,我以前好像聽過的。在青樓音樂訓練的時候,我聽過很多曲子,這首歌好像是……好像是耶路撒冷聖教的一種節慶歌謠。」

  會在這種地方聽見耶路撒冷的聖歌,蘭斯洛錯愕地苦笑道:「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天草四郎那個大路癡來這裡救我們吧?」

  情勢特異,楓兒也解釋不出來,只有聽著那「叮叮噹」的樂聲越來越近,片刻之後,不僅是聲音,連身影都漸漸清晰。

  那還真是一個很怪的景象,至少與兩人預期中的怪物全然兩樣。八隻肥壯的棕色麋鹿,身上掛著鞍配與鸞鈴,四蹄如飛,後頭拖著一個黑色的大雪橇,上頭放著一個滿滿的大布袋。

  駕駛著雪橇的,是一個看起來胖嘟嘟的大鬍子老人,穿著紅衣與雪靴,銀白色的長鬍子,在漫空雪花中分外顯得亮眼,就這麼乘著雪橇,響著金鈴,朝兩人而來。

  「楓兒,你知道這傢伙是誰嗎?」

  「嗯,我以前在圖鑒裡看過,他就是耶……」

  「耶路撒冷的重要人物是嗎?哼!我早就感覺出來了,好,等一下我們不動聲色,我對付這老鬼,你就趁機搶他的鹿,我們乘雪橇離開。」

  「呃?不是吧?連他你都敢打?我們會變成世界公敵的。」

  「這、這傢伙來頭這麼大?」

  「絕對比蘭斯洛大人和我的所有後台加起來都大。」

  兩人一陣交談,那白鬍子的紅衣老人已乘雪橇來到他們跟前,呵呵一陣大笑,用很笨拙的動作,從背後的大布袋裡掏出兩件禮物,分別丟給蘭斯洛與楓兒。

  「你……」

  蘭斯洛與楓兒互看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方要出言詢問,卻見那老人微微一笑,輕輕道:「要幸福喔。」

  陌生的老人,卻有著兩人都很熟悉的女性語音。他們心中一驚,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手中的禮物忽然發出豪光,身邊的一切也全都模糊起來,像是水中倒月,變得不再清晰。

  恍恍惚惚,老人的樣子有了改變。紅衣慢慢變成了典雅的白袍,滿是皺紋的老臉變得光滑柔亮,黑色長髮披垂下來,一雙洋溢著慧詰光彩的眼眸,隱約閃著喜悅的淚光,就這麼站在虛空中,像一位美麗的女神,十指如蓮花般交疊,結著聖潔的手印,向逐漸消失身影的兩人,獻上離別的祝福。

  「你們兩個∼∼要?幸?福?喔!」

  為了要察探日本三神器,泉櫻和有雪唯有再度潛伏回京都。

  池田屋事件的發生,令得整個京都一片風聲鶴唳,路上的幾道關卡檢查得極為嚴厲,不過自然不至於對兩人產生什麼阻礙。

  回京都的問題,可以用易容改扮來解決,泉櫻不擅長此道,但有雪卻是個中好手,一切工作由他包辦。雪特人在大陸各地均是受到排斥,如果沒有幾招改扮的功夫,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進入京都之後,就算被人認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以泉櫻的實力,大可以恃強殺出重圍。最值得顧忌的,還是京都現下的兩大強人,天草四郎與織田香,如果是與他們正面遇上,泉櫻可能還有機會走脫,他有雪大爺是當定俘虜了。

  有雪並不贊成在這個時候潛回京都,因為泉櫻自己在池田屋一役中受創甚重,各處內傷不說,一雙手掌更是幾乎扭曲變形,連拿槍都很困難。

  「喂?有沒有搞錯,你這樣子還能動嗎?都傷成這樣子了,如果要和人動手,我們豈不是必死無疑?」

  在確認泉櫻的傷勢之後,雪特人被嚇白了臉,慌忙搖手拒絕這趟必死之行,但是已經下定決心的泉櫻卻不接受,堅持要返回京都,察探三神器的秘密。

  「要去也不急於一時啊,等你身體養好了……」

  「嗚……可、可是如果不能趕在夫君回來之前查到,我怕我的牙齒會被他一顆一顆地拔光……」

  「有什麼好怕的?裝假牙就行了嘛,如果你怕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個好醫生。我師父她醫道如神,區區裝一副假牙,難不倒她的。」

  兩人的談話沒有交集,最後有雪幾乎是被泉櫻硬押著上路的。自身傷勢的影響,泉櫻並非不知,也便是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急著出發。

  有雪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並非全貌。那日戰鬥後昏去,身上的傷勢之重,可以說隨時都會致命,但在京都城中醒來,卻發現自己雖然有些筋骨重創,但較諸致命傷勢,已經有很大差別,而現在,自己甚至不敢拆開包裹著雙手的繃帶。

  猶自泛紅的繃帶,似乎仍在滲著血水,但自己很清楚,出血早就已經停止,皮肉亦已經癒合大半,在痛楚漸漸消失的同時,各處筋骨都已然沒有大礙了。

  而現在距離那晚的戰鬥,還不滿四十八時辰……

  這不是正常生物該有的痊癒速度,泉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怎麼了。對此,她感到深深的不安,而且想起自己可能忽然失去意識、作出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她就覺得有必要盡快完成眼前任務,免得再度失去神智。

  兩人就這麼改扮進入京都,由於駐紮於此的白家子弟兵不是被捕殺,就是早已逃出城去,再沒有了過去的掩護,一切都得要自己來,行動上也不得不步步為營。

  和外頭的重重關卡不同,京都本身倒還算平和,沒有實施什麼治安管制。可以想見,日本當局並不願意讓那晚的血腥氣氛持續蔓延,造成民眾不安,因此在隔日便讓一切商店照常營業。

  用身上僅有的日幣,泉櫻和有雪在麵攤中吃了兩碗拉麵,商量要如何探查情報。

  像這一類的秘密,應該是只有日本的高層才知道,因此,怎樣都是要進京都城一趟了,而有雪更為著活動資金不足,努力教唆泉櫻從京都城裡拿些貴重財物出來。

  「對了,找其他人很不保險,何況我們根本不知道有誰曉得這些秘密,照我看,乾脆直接去問敵人的頭頭。」

  「頭頭?」

  「就是豐臣秀吉啊,別人不知道三神器在哪裡,堂堂幕府大將軍不會不知道吧?即使他不知道,我們也可以用他當人質,去逼那些知道的人說出來啊。」

  大概是跟隨蘭斯洛日久,有雪這番想法只能用膽大妄為來形容。然而,這卻也是個相當實際的方法,泉櫻雖然覺得不妥,一時間也只有照辦。

  實際要進入京都城時,有雪打死也不願意跟,免得失手被擒,再度受到壽司大餐的招待,泉櫻只得孤身而行。

  京都城內的環境,泉櫻早已熟門熟路,輕而易舉地便避過所有守衛,直奔秀吉公療養所在的二條院。

  對於向秀吉逼問三神器所在一事,泉櫻心內老大不願。再怎麼說,向一名重病的老人逼問,都是很說不過去的事,她打算客客氣氣地問話,甚至是懇求,如果對方堅持不說,那便只得放棄,絕不能無禮冒犯,頂多再拿個幾袋金幣回去,就可以讓俊太郎沒意見了。

  進入二條院,極有可能碰上織田香,泉櫻對這點忌憚甚深,小心翼翼地匿蹤靠近,卻又知道對方的天心意識猶勝於己,這番做作的意義實在不大。

  在抵達二條院時,她不敢太過靠近,只是遠遠地躲著窺視,果然在一番努力後,確認有強天位高手伏藏內裡,但卻不是織田香,而是身為幕府大師範的天草四郎。

  心中詫異,在等待片刻後,泉櫻決定行險,悄悄移動過去。聽說當前的強天位高手中,天草四郎的天心意識極其低劣,偷聽他說話總比偷聽其他人容易,可以搏一搏。

  從一個隱密角度窺探內裡情況,發現天草四郎正自行功運力,幫著秀吉公調理經脈氣血,鎮壓病情。

  兩人一面行功,一面交談,聽起來,彼此交情相當不錯,而這樣的治療也不是第一次,早在十年之前,如果不是因為天草四郎的暗中出手,幕府大將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饒是這樣,天草四郎也只能把死亡的時間延後,做不到更進一步的治療,自嘲著本身的沒用。

  「天位力量終究不是萬靈丹,至少強天位做不到。要治癒你這身病,除非是植入魔血魂,或者……嘿,看看有沒有齋天位高手願意幫你一把,以那層次的力量來幫你治病吧。」

  秀吉公只是微笑,似乎對本身生死渾不在意,卻談起了對義兒的擔憂,希望天草四郎多多照顧。聽起來,好像是宗次郎出了事。

  「這個渾蛋徒弟,之前不知道告訴她多少次,要她小心自己身體。她的血人間界是很難找到的,她還好像大拍賣一樣到處捐,現在終於倒下了。」

  天草四郎語氣不善,卻聽得出裡頭的關切,最後他安慰友人,自己已經有了頭緒,就算日本沒有適當人選,在風之大陸上,仍是能找到人選。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始終沒有談到三神器上頭,眼見天草四郎即將離開,泉櫻不敢多待,在被發現之前先離去。

  行至半途,忽地心裡一震。抬頭望向天空,只見上空閃竄著瑰麗的極光,一點一點的白雪,緩慢地從六月的夜空灑落下來,將整個天空遍佈上一片晶瑩白色。

  泉櫻難以置信地望向南方,在那裡,她強烈地感受到蘭斯洛的氣息,心緒激盪,安慰的淚水不禁滑過臉龐。

  第三章 鄉居閒情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 雷因斯東海 日本一如泉櫻所感應到的,蘭斯洛重新回到人間界。

  分別來自幾個不同源頭的強大力量合作下,終於突破空間障壁,打破了星辰之門創招以來未有的先例,將身陷異界的他與楓兒拯救回來。這確實是一件相當僥倖的事,然而,光是將他們從異界帶回,施救人員就已經耗竭全力,沒辦法再顧及出口位置了。

  也因此,當兩人驟覺眼前一亮,重新看到熟悉的陽光,心頭大喜,卻還來不及確認彼此身影,就覺得腳下一空,筆直往下墜去。

  如果是置身高空,以兩人的天位力量,並沒有什麼危險,只要穩住身形,慢慢降落就是了。不過,當腳下距離水平面不足半尺,便是兩人速度再快,也來不及應變,就這麼「撲通」、「撲通」兩聲,臭氣薰鼻,摔落泥潭。

  兩人落足之處,赫然是一個滿是污泥、水草的池塘,這一下重重摔落,筆直沉了下去,當蘭斯洛從泥潭中浮游上來,探頭朝四週一望,赫然發現這是個人數不多的農村,臨著池塘的幾塊田,種著翠綠的蔬菜,幾隻小狗在田裡跑來跑去,聽到這邊的異響,忙於農事的人們拋下手邊工作,跑過來查探究竟。

  先趕來的人,看到蘭斯洛由水中探出來的大頭,連忙對後頭的人大喊,「喂,沒事,一頭豬掉進池塘裡頭去了。是誰家的豬沒有看好,掉進池塘啦?」

  後頭的農人聞言,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而那頭掉進池塘的豬卻搶先開口了。

  「混帳東西!哪個傢伙敢認,本大爺把他斬成十七二十八塊!」

  肥豬口吐人言,實在是駭人聽聞,特別是當這頭豬慢慢從泥塘裡站起來,露出底下的人身,氣急敗壞地指著眾人,破口大罵,眾鄉民只以為是妖孽作祟,嚇得魂飛天外,大叫一聲,掉頭就跑。

  「喂,別跑得那麼快啊,這裡是什麼地方?來個人先回答我再跑行不行?」

  污濁的泥漿水反射著模糊倒影,蘭斯洛看得很清楚,自己又回復成那個豬頭人身的醜樣子,當下怒從心起,隨手一記刀勁,將池塘斬得支離破碎,泥漿水像是逆流瀑布一般直衝天上。

  「似乎是因為回到原來世界的關係,蘭斯洛大人身上的詛咒又再度回復了……」

  淡淡的一句話,適時地提醒蘭斯洛有人在身旁。轉過頭來,楓兒正站在旁邊,很自然地撥撥髮絲,擦去附著於上頭的污泥。

  「真是混帳到家,早知道這樣……」

  說到這裡,蘭斯洛忽然語塞。假如早知道回到原世界之後要繼續頂著豬頭,自己就會選擇留在異界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真是的,要救人也不一次救完,還有這樣子救一半的。讓我這樣子頂著個大豬頭,樣子挺俊的嗎?」

  「不能這樣說啊,那邊光是要救人,一定也費盡心思了,雖然我不懂魔法,但是把陷身異界的人重新救回現世界,這種事我可是頭一次聽過。能夠回來,就很幸運了,不可以再對小姐有什麼奢求了。」

  楓兒平靜地說著,蘭斯洛頓了頓,問道:「你也覺得是小草嗎?」

  將兩人從異界救出的那位女神,儘管她的身影在白光中看不太真切,面孔亦有些模糊,但是以蘭斯洛、楓兒對她的熟悉,仍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就是目前行蹤不明的小草。

  楓兒點頭道:「除了小姐,不可能是其他人了。如果有一天我身陷危機,有個人排除危難,把我救出來,我相信那個人一定是蘭斯洛大人,同樣的,當我們兩個人都出事的時候,會第一個對我們伸與援手的,一定也就是小姐。」

  「嗯……你這麼說倒是沒錯。」蘭斯洛道:「結果,一直到最後,我們三個人還是分不開啊。」

  「這個樣子不是很好嗎?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與蘭斯洛大人和小姐分開啊。」

  沒有絲毫的猶豫,對於蘭斯洛的感歎,楓兒很快就這樣笑著回答。爽朗的態度,讓蘭斯洛心中一奇,暗忖從異界回來之後,楓兒的心情、想法,似乎有所改變,像這樣子的明快回答,以前是無法從她口中聽到的。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現在她身上雖然罩了一大片污泥,但是那帶著笑靨的容顏,在自己眼中看來卻是俏美明艷,比什麼盛裝都要美麗。

  這……應該是喜事一件吧?

  沒有找到想要的情報,泉櫻潛入京都城的唯一收穫,就只剩手裡拎著的幾袋金幣。她本人是相當失望,但是有雪卻歡天喜地,慶幸能夠重新過著揮霍無度的荒唐日子。

  「哈,還是當強盜比較爽。」有雪樂道:「自由自在,缺了錢就隨便去找人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有什麼職業比這更過癮嗎?」

  「有啊,乞丐。」

  「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這女人,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說話越來越難聽了喔?用這種語氣,你是瞧不起強盜嗎?」

  蹲在路邊,看著搖曳的青草,泉櫻搖搖頭,聲音聽來也有氣無力,「我……我是不怎麼喜歡強盜。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為什麼不腳踏實地去奮鬥,要靠掠奪他人來成就自己呢?」

  「神經病,只要扯上奮鬥,那就一定會踩到人,最後也一樣是掠奪本屬於別人的東西來成就自己,當不當強盜只是形式上的分別,從因果線上來看,都是一樣的。」

  說著一己的偏見,有雪道:「再說你不喜歡也沒用,因為你已經跟著我們下海,也是強盜啦。」

  不白之冤,泉櫻連忙否認,「哪、哪有?我只是從城裡拿了兩袋金幣出來,雖然是小偷,但也說不上是強盜啊。」

  得意忘形,有雪大笑道:「嘿,你雖然只是小偷,但是你嫁了我老大,我老大是個強盜頭,你不就成了他的押寨夫人,就是強盜婆了嗎?」

  「夫君他……是強盜?」像是遭受嚴重打擊,泉櫻驚得站了起來,退了幾步,「他不是王爺嗎?」

  有雪這才察覺自己說溜嘴,連忙補過,「這兩個字眼有差別嗎?王爺就是父母官。什麼是父母官呢?顧名思義,就是要像父母一樣視民如子,也就是盡量地欺壓他們。當官的本來就是吃老百姓,如果不是為了魚肉鄉里,官字又為什麼會有兩個大口呢?所以根據這些來說,王爺的工作和強盜並沒有什麼差別。再說,你看我老大那副德性,他不管穿什麼都很像強盜吧?」

  「這……倒也是……」

  白鹿洞的學術中雖有清談一派,長於辯才,無奈泉櫻不善此道,如果是一般情形下據理而爭,她確是口齒清晰,能言善道,但是碰上有雪這一大圈歪理,早給聽得頭暈腦脹,最後點頭稱是。

  「再說你的態度也很有問題,既然是當人妻子,就應該嫁狗隨狗,怎麼可以因為丈夫的職業而嫌棄他呢?」

  為了怕自己剛才說溜嘴,往後被追究起來惹禍上身,有雪連忙進行機會教育,彌補過失。

  「你以前在混黑社會堂口的時候,我老大可沒嫌棄過你,我也沒有,現在你一得意起來,就看我們不順眼,泉櫻啊泉櫻,你這樣子的態度,連我這個和你從小混到大的老朋友都看不過去啊。」

  嫁雞隨雞這句話,泉櫻腦海中是有著隱約的印象,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既然和忘恩負義四字扯上關係,自然就覺得十分愧疚,向有雪補陪不是。

  她臉上的急切神情,看在有雪眼中,實在是非常好笑。這趟他被敵人活捉,逼問出口供,算是嚴重出賣國家的背叛行為,雖然沒有人指望雪特人能嚴格守密,但如果被追究,終歸是麻煩一件,所以必須在其他方面立點功勞,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拿眼前的泉櫻當祭品。

  昨晚莫名其妙地下起大雪,此時正值六月天,快要進入七月,饒是向來涼爽的日本,也顯得悶熱,但是昨晚那場大雪突如其來,事先全無預兆,就這麼灑遍了京都週遭的數百里土地,一夜之後,人們對於眼前的琉璃冰霜世界相顧失色,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天地異變,許多人甚至將這當作是某種不祥徵兆,為之鼓噪不安。

  泉櫻說,在那陣風雪裡,感應到了蘭斯洛老大的氣息。想來也沒什麼好奇怪,這個男人向來福大命大,背後靠山又硬得很,就算出了什麼事,總有人會想盡辦法地把人給救回來。

  問題是,他一回來主持大局,自己就要倒楣。要拿到日本的鎮國三神器來將功贖罪,好像沒有那麼簡單,既然如此,只有試著去把泉櫻穩住,當老大要找自己發脾氣的時候,推她出去。雖然很可憐,不過橫豎這個美女自己有得看沒得吃,那麼死她總比死自己要好。

  泉櫻自是猜不到有雪心中的念頭,滿心所想的,就只是如何去取得三神器。

  根據自己以前在宮廷中所聽聞,所謂的三神器:八咫鏡、天叢雲劍、八咫瓊勾玉。是日本創國時便已存在的神器,沒人知道來歷,只曉得那是正統皇權的傳承證明,向來放在神社內,由神職人員守護,只有遇到盛大祭典、權位傳承時才會被用到。八咫鏡祭於伊勢神宮,是伊勢神宮的神體;天叢雲劍祭於名古屋的熱田神宮內,是熱田神宮的神體。

  至於八咫瓊勾玉,多數的日本人都只聽過其名,不知道其確切所在,但自己曾經在宗次郎身上看過,也曾看織田香小公主佩帶過,顯然是他們兩兄妹的隨身飾物,要弄到手,就只能從他們身上打主意,這可比弄到八咫鏡和天叢雲劍困難得多。

  巧取豪奪都沒把握,只好把目標放在剩下兩個上。

  伊勢神宮是當前日本最大的神宮,信徒眾多,更是每一任幕府大將軍都會親臨參拜之地,地理位置明顯,從那邊下手應該是比較容易的。

  只不過,自己對於做盜賊這種事,還是很不情願啊……

  「你不想做強盜,那也可以,問題是人家有可能把東西借給你嗎?不可能吧?既然人家不肯借,我們又非要不可,那當然只有用搶的了。自古以來,說翻臉了就只有動手,這是必然的道理。」

  仍在給泉櫻灌輸錯誤思想,有雪道:「我以前聽老大說過,日本三神器的存在,關乎到突破天位的秘密。你想想,如果你的力量比我老大還強,那他就算想像之前那樣對你暴力相向,你也不怕啦。」

  「我……怕不怕都沒關係,只希望他別氣我就好了,我們去搜集這三神器,也只是希望他高興而已。」

  「唉……你這人怎麼半點火性都沒有?之前也是這樣就好羅。」

  有雪對泉櫻搖頭歎息,兩人一同往伊勢神宮出發。一路上只看見人心惶惶,似乎那夜的大雪,比池田屋事件更讓人不安,而有雪發現有利可圖,一路上就在各處茶館幹起說書的老本行。

  「以前有一個好姑娘……因為……所以……於是她臨死前對她的國家下了詛咒,只要她真的是冤枉而死,在她人頭落地的剎那,血會往上噴六尺高,而且會在六月天開始下大雪……」

  繪聲繪影,配合時事,效果真是非同凡響,他們所經過的路線多是農村,愚夫愚婦,沒有多少判斷力,個個聽得臉色蒼白,疑神疑鬼起來,都是擔憂國家將有大禍臨頭。

  「俊太郎,你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有人受到冤枉,天上就會飄灑六月雪?真的有過這樣的事啊?」

  縱然失去記憶,過去二十年所習慣的理性思考仍在運作,泉櫻就沒有那麼容易相信,在故事說完後,悄悄追問真假。

  有雪卻已經充分瞭解她的思考模式,簡簡單單就封住了她的問題,「是啊,如果有一天老大氣瘋了砍掉你的頭,你的血會往上噴六尺高,大雪會一直下到隔年六月。」

  一直在擔憂自己與蘭斯洛的相見,被有雪說中心事,泉櫻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搖手,表示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唉,女人真是好騙……)

  有雪這樣想著,仍是繼續這份兼差打工。自己說故事,並且讓泉櫻穿著一身雪白和服,坐在茶館一角,黑髮半垂下來,遮住面容,即使是大白天,看上去也是陰氣森森,更別說傍晚時分所造成的效果了。

  更有一次,泉櫻來不及換衣服,就這樣與有雪趕路,到了晚間投宿時,夜色已深,有雪敲開旅社大門,問老闆要一間房、一張床,老闆則是打量著兩人,有幾分疑惑,又有幾分驚懼地開口。

  「這位客人,你旁邊的這位小姐,也和你睡同一間房嗎?」

  「啊?什麼?我身邊哪裡有人?我是一個人進來投宿的啊。」

  這句話的效果實在太強烈了。有雪甚至還來不及裝出恐懼的表情,店老闆就已經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倒在地。

  「幹得好,泉櫻,你的樣子實在是太像鬼了。」

  「嗯……就算被你這樣誇獎,我也高興不起來。我長得有那麼醜嗎?」

  「傻瓜,就是要美女才扮鬼扮得像,如果是個醜八怪,為什麼要扮鬼?自己把遮臉的布袋掀開就可以嚇人了。」有雪哂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老大是個很有女鬼緣的人,以前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就曾經被女鬼纏過,那個女鬼叫什麼名字來著…

  …忘記了,反正是個好漂亮的妞。後來他另一個明媒正娶的老婆也變鬼了,而你現在又這副扮相,簡直是配合到極點啊。「

  聽得滿心疑惑,泉櫻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不瞭解丈夫了……

  雖然從異界回來,但蘭斯洛並沒有馬上採取行動。

  在池田屋事件中,他受的傷著實不輕,特別是被龍槍透體而過的那一記,縱然用乙太不滅體強行催愈創口,卻無法驅出那侵筋斷脈的槍勁。焚城槍的爆裂勁道,在得到蒼龍心法的助益後,水火相濟,成了一等一的厲害功夫,會將爆破威力潛伏,自行在體內遊走,尋找護身勁道最弱的地方爆開。

  如果像當日枯耳山上的情形一樣,是泉櫻強而蘭斯洛弱,這一槍必然制他死命,連運乙太不滅體的機會都沒有。然而,就是因為情形已經不同,他才能夠以更強、更霸道的內力鎮住龍槍勁,將之收束一處,慢慢化散。

  散勁的法門,純粹以天魔功為基礎,將侵入體內的勁道一絲絲地抽出,歸化為本身內力,助長修為,算是一種另類修行。這工作並非一蹴可成,估計要花上十天半個月的功夫,蘭斯洛與楓兒一起在鄉間租了間茅屋,過著短暫的隱居生活。

  從理智上來說,蘭斯洛知道自己應該覺得自豪。

  龍族絕學當日能被尊為二聖之一,實是非同小可。放眼當今強天位高手,若與自己易地而處,被這樣一槍透胸而過,不管是天草四郎,還是陸游,都必須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才能徹底痊癒。如果是那個以天心意識低劣程度享譽四方的李老二中槍,甚至有八成機會被立斃當場。

  自己能在短短半個月內康復,全是因為身兼天魔功、乙太不滅體兩大奇功的關係,為此,實在是足堪自豪了。

  可是蘭斯洛卻高興不起來,怎麼樣都無法驅除心頭的那股不快。過去的自己,因為無知,所以不會察覺到這其中的差別,但正因為有所長進,他才曉得自己的失敗。

  饒是花了許多時間苦練,自己仍是無法完全掌握住天魔功。若是武中無相全開的白起,像這種程度的槍勁,他可以瞬間就以天魔功將之吸盡,化為己用,再催愈傷口,前後不過是彈指功夫。

  而若是陸游、天草四郎上陣,必然會有更穩當的戰術來應付,絕不會搞到胸口中槍,落入這般狼狽窘境。

  今日之所以能夠佔到上風,只是因為高人一等的強天位力量,倘使自己僅有小天位力量,肯定就這麼淒慘地被泉櫻一槍幹掉。

  腦內理智仍在做著分析:以弱勝強,是戰術上的邪道,並不足取;擁有比敵人更強的力量,恃強凌弱,這才是百戰百勝的籌碼。自己之所以能以強天位力量輕取泉櫻,逆轉枯耳山之戰的形式,就代表這段時間內自己的苦練與努力,確實是有著成效,超越了她。

  只是,理智歸理智,蘭斯洛的胸口有一股不能平息的慾望,讓他無法接受自己的恥辱樣子。

  即使是小天位,即使是用著更弱一級的力量,自己也想要勝過龍族絕學,這個想法是不是太狂妄了呢?

  應該是的,因為龍族神功就不是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便是因為龍族絕學、神器了得,泉櫻才能以小天位力量,與力量強她不只一籌的自己激鬥,不落下風;而對於這等經過千錘百鏈,千萬年來挫敗強者無數的神功,妄想用更低一層的力量取勝,這就是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不切實際也好,自己就是想贏。即使力量不如人,也能以種種條件扭轉局勢,設法取勝,這樣才是一個武者應有的精神吧?

  如果今天自己要勝泉櫻都勝得這麼辛苦,又怎麼去對付更勝於她的其餘強人呢?

  特別是那個……織田香。

  雖然還未曾與她正式交手,但蘭斯洛心裡有數,自己對上宗次郎時,之所以能擊敗他那鬼神莫測的九曜極速,完全是以更強的力量強壓,若是織田香以不遜於己的強天位力量發動九曜極速,消除不利條件後,自己還有勝她的把握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既然身在日本,與織田香的一戰計決無法避免,在與她正面對上之前,自己就必須想出一個策略,去破解她的九曜極速,要不然,這一仗就是將成就對方「秒殺公主」之名的恥辱慘敗。

  上次與二舅子取得聯絡,聽說源五郎已經離開自由都市,在動身來此的途中,或許……他會有些好主意吧。

  「蘭斯洛大人,還不歇息嗎?」

  身後傳來楓兒的聲音,剛剛沐浴出來的她,換上了一身粗布和服,從後頭出來。

  鄉居簡陋,附近又沒有溫泉,自然不可能有熱水洗澡,普通的沐浴方法,都是從井裡打水,回來燒熱之後,在後院的簡陋木盆中洗滌身體。在這一點上頭,修習炎系武學的楓兒,確實比旁人佔便宜,最起碼燒熱水的速度快得多。

  沾著水珠的黑髮,披垂在肩頭,楓兒一面用毛巾擦乾,一面在蘭斯洛身邊坐下。

  看著美人沐浴後,臉上泛著一層粉紅色的嬌美模樣,還有襟口隱約露出來的雪白肌膚,蘭斯洛確實感覺到一種生而為人的幸福。

  自從來到這個小村莊,暫時落腳後,楓兒的態度就有著改變。如果是以前,縱然是兩人獨處,她也不會那麼坦率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還記得當初從自由都市前往基格魯的路上,她總是待在自己背後的位置,為自己守護背後的死角,而她不管是坐下或躺下,背後一定會靠著東西,如果不是樹,就是石壁,理由是:「雖然石壁和樹中都可能藏有埋伏,但是發動起來,會有波動,比單純空氣容易察覺,也可以降低背後忽然中招的風險。」

  這是生活在黑暗世界裡的好手,所必須具有的職業警覺嗎?蘭斯洛不清楚,那時的自己,只是驚訝於楓兒心中的不安全感,竟是如此之重。

  也曾經聽小草說過,在她執掌女王大權,楓兒負責貼身護衛時,剛開始,每次自己想要找她,四下沒看到人,盲目地在附近走了幾圈,也沒見到蹤影,最後在叫喚聲中,楓兒從天花板上躍下現身,這才知道她一直是跟著自己,貼身保護,後來養成習慣,要找她的時候就是輕輕叫一聲,她如果在,就會從背後現身。

  當時小草希望她能在這方面有所改變,不要像頭老鼠一樣整天藏身在暗處,但卻被她以「職業需要」而拒絕。

  對於楓兒的藏身功夫,蘭斯洛是很佩服的,因為雖然彼此力量同級數,自己的感官又較尋常高手敏銳,但十次中仍有六、七次,自己察覺不出楓兒就在左近。

  但是最近卻有所改變。在這裡租屋住下後,楓兒沒有再靜靜地躲於自己背後,而是很自然地在自己身前身後走動,忙著整理各種瑣事。

  問起為什麼不再躲藏在天花板上,她僅是微笑著說,「因為我們現在是兩個普通人,普通人沒有必要上天花板啊。」

  似乎是因為在自由都市精心苦練過的關係,楓兒作料理的本事已有所長進,像從前那樣,將六陽燒雞作成一碰即炸的生物兵器之事,現在已經不再發生。雖然在料理的天份上,她似乎遠不如泉櫻,菜色味道上僅能算是普通,但對於蘭斯洛來說,只要能入口,那便沒什麼好挑剔了。

  真正重要的是,看著她那被炊煙薰黑的專注容顏,看著她為自己沏茶、鋪被子的樣子,看著她打水沐浴、還有夜裡坐在自己身旁,一同看著星星談心說話……這一切的不同,讓蘭斯洛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平凡」。

  事情很明顯,楓兒是努力把自己表現得像是一個平凡女子。這並不是說她已走出過往陰霾,從這趟異界之旅,自己曉得她的心結之深,已經無藥可救了。當結束日本之行,回到雷因斯後,自己仍然是只能在天花板上找人。

  只不過,當楓兒接受了自己的幸福邀約,願意將三個人的關係更進一步後,她心裡的某處,那身為一個女性的部份,不自禁地希望進行一點特別的儀式。

  換言之,在這只有兩人相處的一小段時間裡,就是楓兒心中所認定的蜜月時間了。

  這件事是沒有辦法訴諸於口的。因為即使是蘭斯洛與小草,他們兩個人也並未共度所謂的蜜月。在那段新婚燕爾,本應是無比甜蜜的時光裡,夫妻兩人雖然眉笑顏開,但在笑容中,仍有一絲彼此都知道的酸楚。基格魯一役所造成的遺憾,是永不痊癒的傷痕。

  身為正妻的小草,尚且如此,自己如果得到了本應屬於她的幸福,那不是太過分了嗎?

  正因為如此,楓兒沒有辦法把這種心情坦率表現。而迅速察覺到這一點的蘭斯洛,也就把楓兒的改變當作很平常一樣,沒有特別說什麼,以免再刺激她本來就過重的責任心。

  其實,蘭斯洛並不認為小草會責怪楓兒。在異界時,她那一聲「要幸福喔」的吩咐,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希望能減少自己與楓兒的心理負擔。不過,自己總不能因為這樣,就和楓兒笑著說「沒關係啦,把那個死婆娘拋進墳墓去,我們兩個一起掌握幸福吧」。

  因為體諒楓兒與小草的心情,所以自己現在並不急著動身。這段鄉居時間不可能一直延續下去,不過,就盡可能讓這段時間延長一點吧。

  「我們一直待在這邊,沒有關係嗎?」楓兒問道:「您到日本來,應該不是為了在這裡閒居吧?」

  「我高興作什麼,沒有人能干涉。日本這邊的佈置,現在亂成一團,白老二忙著收拾善後,在他把人力重組之前,我們就算把京都城翻過來也沒用,何況我現在還要養傷。」

  蘭斯洛笑道:「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有些人就是不愛江山愛美人,對我來說,現在能夠這樣抱著你,比拿下日本重要啦。」

  楓兒面上一紅,靦腆地轉開視線,道:「哪有帝王這樣子說話的……讓人家知道,一定會把您當成是昏君的。」

  「反正我怎麼樣都不可能變成名君的,當個昏君總比暴君要好。」搖搖頭,蘭斯洛笑道:「奪國、喝酒、抱美人,我高興滅哪一國就滅哪一國,不高興就隨時取消,千頭萬緒,盡隨我意,這樣才稱得上是無上權力啊。」

  這樣的回答,並不在楓兒的預計之內,她吃了一驚,腦裡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道:「那麼,您當初和白二少爺聯手,要拿下日本的計劃,該不會也是……」

  「我答應他,是理由之一,但當時我確實有一股想要掠奪他國,奪人疆土,坐上別國王座的慾望,對艾爾鐵諾用兵太慢了,所以我先拿日本開刀,不想等那麼久。」

  「那……打通海上交易路線的理由,是……」

  「是什麼理由有什麼相干呢?我現在想要的東西,就去把它掌握在手中,這就是最正當的大義名份。至於用什麼理由作為掠奪的藉口,那都只是表面形式。」

  蘭斯洛哂道:「所以你們的反應,讓我很好笑。為了打通海上販毒的路線,必須拿下日本;或是為了開疆闢土,清除後側威脅,所以要拿下日本,這兩種理由從道理上看來是一樣卑劣,並不會改變我們身為侵略者,到他國去燒殺掠劫的事實,為什麼前者令你們不安,後者就讓你們心安理得呢?」

  歷史上所謂霸主型的君王,都是像這樣子霸道而不講理的嗎?楓兒不知道。雖然她是蘭斯洛的心腹,比許多人都要瞭解他,但是現在的這一面,卻是她所不熟悉的。

  感覺到楓兒的困惑,為了不讓她感到隔閡,蘭斯洛收斂了自己的狂霸之氣,把話題轉移,將手中的小扇遞給她。

  時間已經進入七月,日本的夏季也悄悄地到來,農村裡的夜風極為涼爽,帶來田中稻穗的馥郁香氣,令人胸臆舒暢。

  閃閃天星,在無雲的夜空中,綻放著明亮光彩;田裡的蛙鳴、不遠處此起彼落的犬吠,間歇地傳入耳裡。由茅草搭建的小屋,被早上的陽光烤炙,雖然是夜晚,仍淡淡地散著一種甜甜草香,和著身旁美人的香氣,組成一種特別的芬芳。

  一點一點的綠色螢光,在草叢中穿越閃爍,那是出來參與夏夜饗宴的螢火蟲,為著長風良夜增添屬於夏夜的顏色。

  這許多美景中,最讓蘭斯洛目光留連不去的,就是側坐在身旁的楓兒。

  穿著一襲素淨的粗布和服,一條紅綠星紋的腰帶束勒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將上半身的豐滿浮凸,還有腰間的纖細,作著明顯分界。

  由於剛剛沐浴過,尚未全乾的秀髮並未簪起,簡單地綁在腦後,露出雪白的臉龐;手上持著圓形的小團扇,輕輕搖曳,為細緻的頸項送來涼風,還順道將喉間的細小水珠,沿著頸肩曲線,推送往胸口的渾圓山巒;側坐著的兩腿,依著仕女該有的禮節,典雅地彎曲著,卻從袍腳露出一小截白皙柔美的腳踝,誘人遐思。

  心頭一動,蘭斯洛索性側趴下來,斜斜地看著眼前的夏夜美人,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清艷眉目,眼中的神韻,真的好像是畫中人物一般。

  「蘭斯洛大人,您在看什麼呢?」對於這男人的動作感到不解,楓兒一面猜想是不是臉上有什麼東西,伸手去摸,一面輕聲問著。

  「楓兒……你真是美人啊。」

  蘭斯洛不由得有著這樣的感歎,挑燈看美人,本來就是一件賞心樂事,特別是看著楓兒綻放出淺淺笑靨,享受這刻難得的「平凡」,心裡的滿足真是難以形容。

  微笑著,楓兒面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在一陣猶豫之後,她有了決定,低聲說話。

  「以後,就要拜託蘭斯洛大人了。因為……我真的是越來越沒用了,雖然一直在苦練,但卻總幫不上忙,對上天草、對上白起少爺,還有這一次……我什麼都做不到……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以後要請您多多照顧了。」

  乍聞此言,蘭斯洛不但心中訝異,更花了老大力氣,這才維持住表情不變。

  對於楓兒來說,自身的武力,是她存在於世的最大價值了。然而,她或許也發現了,像她這樣的人生態度,並不符合天位武者的修練準則,當戰鬥水平逐漸升格到強天位戰的同時,她卻局限於自身心障,無法更形突破,往後非但派不上用場,甚至還可能變成累贅。

  她一定也拚命苦練過了吧。可是實戰的成績,卻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恥辱敗戰。武道修行這種事,很沒有道理,許多時候並不是拿到一堆上乘武學秘笈,拚命苦練,就能確保實戰勝利,要不然,花天邪早就小天位無敵了。

  心裡酸楚,卻又不得不坦承說出來,因為如果不認清這一點,強要表現,那麼只會給己方更大的負累。所以楓兒才這麼說,做著這幾乎是否定自身存在價值的坦承。

  「啊,這種事不用擔心啦,本來一個女人的安全,就應該是由她的男人來負責,所以我照顧你是天經地義的啊,如果你的武功比我強,讓我沒面子,那我就只好去跳海,你也就真的要檢討了。」

  「我……」

  「如果你真覺得當蒼月楓的壓力很重,那麼就不要再堅持了,當夢雪小姐吧,我也一樣喜歡唷。」

  渾不在意的態度,蘭斯洛盡可能不刺激到楓兒的心情,笑道:「好,從今以後,我就連你的份也一起努力下去。扛起兩人份的進步,我會變得比什麼人都強,而當有一天我天下無敵了,我就會告訴別人,這都是楓兒你的功勞喔。」

  很妥善的表達方法,逗得楓兒抿嘴一笑,蘭斯洛卻正色道:「只有一件事,我也要你答應我。」

  「什麼?」

  「雷因斯內戰的時候,你去請華鬼婆出山,我聽有雪說,那鬼婆給你出了個苛刻條件,是嗎?」

  「……嗯,是這樣子沒錯。」

  當時,對於遠道而來的師妹,華扁鵲提出「你學三聲狗叫,我就跟你去稷下」這樣的逐客令,然而,當楓兒搖搖頭,面無表情地叫了三聲後,華扁鵲一副「我真是敗給你了」的慨歎表情,一語不發,回身收拾行李。

  這件事由有雪口中洩漏時,蘭斯洛怒氣勃發,幾乎立刻就要去找鬼婆算帳,只是被有雪攔下,現在正好利用機會解決這根心頭刺。

  「以後不許再這麼做了,知道嗎?」

  「其實,我覺得師姐她是……」

  「我說不許再這麼做了,聽清楚了嗎?你膽敢違抗我的命令嗎?」

  當蘭斯洛兩手叉腰,鼻孔噴氣,十足一副蠻橫霸王的模樣,楓兒也唯有忍住笑,點頭稱是。

  伸手將楓兒擁抱入懷,嗅著她耳後的髮香,蘭斯洛道:「我曉得,武者尊嚴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然而,就算是主人與寵物的關係,我也是你唯一的飼主,我才不要看著你對旁人汪汪叫,好嗎?」

  這樣的說法,讓楓兒感到心安,也因此,她閉上眼睛,甜甜地低聲道:「遵命,陛下。」

  夜色如水,草蘆中的兩人,沉浸在這一股平凡的喜悅中。儘管不知道能延續多久,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很幸福。

  泉櫻和有雪的旅行並不順利。雖然知道蘭斯洛已經重回人間界,但卻感應不到他的所在,有雪又無法與白家取得聯絡,兩人只能這麼一路朝著伊勢神宮而去。

  兩人對日本的道路不熟,得要邊走邊問,泉櫻的日語差強人意,還要靠有雪來教,但有雪的日語基礎也不穩固,多半是由尋花問柳的書刊上學來,用以說書,內中詞彙固然是滿堂叫好,用在日常交談上,常常一開口,旁邊的女性就紅了臉,幾句之後,對方哭了起來,跟著就出現一堆人拿鋤頭鐮刀在後猛追的情況。

  「真正見鬼,我只不過問她路往哪邊走,這樣也要被人追?」

  「發音錯了,我想她大概聽成你毛有幾根這一類的話,俊太郎,不是我想說,但是你的發音確實是……」

  「住口!不許批評我!也不想想你的日語是誰教的,現在翅膀硬了,就想背叛師父了嗎?」

  「是是是,您說的都是對的,師父大人,不過一天被人追好幾趟,還是很辛苦的。」

  「這算什麼?當初我奉了鬼婆師父的命令,到人家山後祖墳去挖墓,那時候一晚被追十幾次都有,這點小場面,嚇得倒我嗎?」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無疑就是現在兩人同行的最佳寫照。由於蘭斯洛不在,泉櫻又個性溫婉,有雪的姿態變高了起來,蠻橫言行,雖是看得泉櫻暗暗搖頭,卻也偷偷好笑。

  這天,兩人行至中途,在客店中午飯,山村飲食簡陋,縱然願意出錢,菜色也只有一盤豆腐青魚,黃黃的糙米飯中更是混著不少高梁、蕃薯。

  泉櫻飯量不大,飲食不挑,吃完一碗高梁飯後就停筷,有雪卻是叫苦連天,直嚷著要趕去伊勢,享用該地著名的龍蝦美食。

  「我在旅遊雜誌上看到過,那邊的龍蝦又稱為海老,伊勢海老又大又肥,肉質鮮嫩,用冷盤吃光蝦肉之後,殼還可以拿去熬湯,煮成一碗濃濃的龍蝦湯麵,上面飄著青蔥與味增,那個味道啊……」

  話說到一半,卻發現泉櫻全沒在聽,一雙眼睛怔怔地看著屋外,直視西方的青山。

  「想什麼想得那麼過癮?想老公嗎?」

  「山的那邊有人……風裡頭有血腥味,殺氣好重。」

  「啊?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沒有更進一步的交代,泉櫻的身影已經消失,鬧得滿座虛驚,有雪還得花費老大力氣,去向周圍解釋,不惹起騷動。

  「這些天位高手怎麼這麼麻煩?山的那邊有人關我們屁事啊,這麼一下子跑不見人,以為我很喜歡在後頭追嗎?」

  滿嘴抱怨,有雪無奈地扛起行囊,朝那座青山而去,他腳程不快,又不會輕功,只得取出當日小草得之於梅琳的神行符,綁在腿上,這才匆匆趕將過去。

  方纔入山,就聽見半空中氣勁交擊,連珠般的爆響,抬頭一看,只見泉櫻手持鎖鏈朱槍,正與空中一個黑影鬥得激烈。

  「你是什麼人?在這裡裝神弄鬼?」

  鎖鏈槍縱橫來去,控制住方圓十丈內的戰鬥範圍,泉櫻對舊時武學的記憶,在這些日子裡已經漸漸回復,這時右手揮動鎖鏈槍,將敵人逼開,阻擋對方的毒辣攻勢,但卻偶然手腕一抖,鎖鏈槍歸合為一,欺近對方身前,升龍氣旋與焚城槍合攻過去,做出凌厲一擊。

  槍勢如同雲間蛟龍,矯捷靈動,加以焚城槍勁的爆裂勢道,泉櫻很快就取得上風,將敵人壓得無法還招,只是在槍影壓迫下翔動閃避。然而,即使在這樣的劣勢中,這名看不見頭臉的黑袍人,卻守得極好,半點傷也沒受,驟然幾下還擊,招數詭奇,險些就讓泉櫻吃了大虧。

  心頭一絲明悟,泉櫻感覺得出來,敵人並未全力以赴。因為要隱藏身份,所以在施展武學上受到限制,儘是使用一些雜亂無章的招數,不與自己正面對抗,而對於這人,自己有種熟悉的感覺,以至於要死釘著他,絕不讓他走脫。

  「你究竟是什麼人?敢行兇犯案,不敢露出真面目嗎?」

  嬌聲一喝,泉櫻手腕一揚,鎖鏈槍環繞成圓,去勢妙到顛峰,就把敵人鎖困在內,只要鎖鏈沾身捆縛,爆裂勁道立刻便會將之重創,如若不死,定可拆穿他的真面目。

  「桀、桀、桀!」

  鎖鏈沾身之前,對方似乎察覺到此招厲害,終於展露了實力,發出野獸般的怪叫嘶吼,跟著,一雙蝙蝠似的黑色翅膀,突然由背後生出,一下拍展,整個拔高起來,脫離鎖鏈槍鎖縛,半空迴翔,就朝泉櫻撲來。

  「什麼怪物?」

  一對尖爪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絕非人類手臂,而聲勢這般猛惡,泉櫻在倉促間不及收槍回防,當下不慌不忙,勁灌手中,直接以鎮魂音劍的內勁迫爆朱槍,發出無聲音劍攔截敵人,將戰鬥的主動權重新掌握回來。

  攻守節奏絕佳,敵人無隙可乘,這一下撲擊本就是佯攻,一擊失手,黑翼振揚,脫離音劍掃射範圍,配合本身輕功,朝西方飛去,一下子就不見蹤影了。

  追之不及,泉櫻只有放棄,降落下來先與有雪會合,再往前頭趕去,看看剛才所感應到的受害者。

  往前行走不遠,就看到一頂華麗的軟轎橫置路中,旁邊七八具屍體橫倒在地上,一行人正自忙著掘坑掩埋。看服色,全都是日本的神職人員,而且清一色都是少女,紗巾遮面,白裙長衫,大袖飄飄,有些腰間配劍,有些持著法器,神色哀戚,在埋葬死去同伴後,一起閉目唱頌為亡者祈福的經文。

  適才泉櫻以天位力量飛射而來,在半空中便是看到那黑袍怪客襲擊這行人,於是趕來相救。怪異的是,自己親眼目睹,那名黑袍妖人雖是以天位力量襲擊,但軟轎中卻生出一道柔和白光,護住轎子週遭,令他一時間無法得手,只能連續轟擊這層光罩,使之萎縮,待其碎裂後再施殺手。

  自己趕到時,由空中望下,光罩只縮得剩下轎子方圓一尺的範圍,七八名超出這範圍的使婢,已經給那黑袍人重爪撕殺,血濺當場。

  感受不到氣機波動,對方顯然並非武者,而是術者。這真是不簡單,過去從沒聽說有術者能以魔力結成護罩,防禦天位力量的,日本居然有此高人,自己聞所未聞,真是慚愧。

  泉櫻上前去,以勉強算得上流暢的日語,詢問要不要幫助,對方則是感謝她的援手之德、救命之恩。雙方交談中,有雪則是幫著掘坑埋人,然後在對方閉目誦經時,斜著眼睛從旁窺視,看著那身單薄的白絲連身衫裙,想像底下的美腿美臀,過著乾癮。

  這情形落入對方眼中,當面不好說什麼,卻是輕咳幾聲,讓泉櫻有所警覺,連忙紅著臉將有雪帶開,低聲訓誡。

  「俊太郎,你在幹什麼啊?你這個樣子……好丟臉喔。」

  「一個慾求不滿的正常男人,和一群貌美如花的少女在一起,你說他想幹什麼?

  你這女人也奇怪了,我只不過隔著衣服想像一下,你就覺得好丟臉,你小時候偷窺我洗澡,什麼都看光了,你怎麼不覺得丟臉?「

  欺負泉櫻失憶的胡說八道,卻讓她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再次深深後悔自己當年為何如此不知羞恥,做下這麼多的豐功偉績?

  「就算要想像,也不要在這種地方啊,青天白日的,太說不過去了。」

  「想像而已,又不是真的做,難道還非得等晚上吃過飯熄燈嗎?而且我告訴你…

  …「拉過泉櫻,有雪悄聲道:」這些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啊。「

  「為什麼這麼說?她們是神職人員啊,我正打算向她們問路,如果大家順路,我們可以一起去伊勢神宮呢。」

  「這些女人,我以前見過的,我和老大坐船來日本的時候,還有我們在驛館的時候,來攻擊我們的就是這一批人。」

  一句話讓泉櫻大吃一驚,表面不動聲色,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她們都用紗巾蒙面,根本看不到臉,你別說你是看身材認出來的。」

  「就是因為蒙面所以才認得出來啊。那兩次攻擊,她們也都是蒙面,可是身上一樣是散發著一種婊子的氣味,剛才我在她們身邊一聞,馬上就聞出來了,我告訴你啊……喂?你這是什麼表情?嫌我說話太粗魯了嗎?」

  「不會。我只是奇怪,我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才會和你變成青梅竹馬?」

  兩人在一旁竊竊私語,泉櫻也留上了神,但是問有雪為什麼會遭受襲擊,有雪卻也說不上來,總不能就這麼直接了當地告訴泉櫻,是在白家的船隊上遇到這些女人吧?

  「我看這些女人都只是嘍囉,真正的大頭目還坐在那轎子裡,我們可要小心在意啊。她媽的,擺什麼臭架子,龜縮在裡頭不出來,她的屁股很尊貴嗎?」

  「別這麼說嘛,我想人家一定是因為剛才施法傷了元氣,正在裡頭休養,剛剛看她能用術法防禦天位力量,我想那種術法一定很耗體力,所以才讓施術者一時間無法行動吧。」

  這句話才說完,轎子的珠簾就「嘩啦」一聲被掀開來,一道白色倩影緩步從轎中踱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呼,隨侍的少女們似乎叫著「娘娘」,趕上去攙扶。

  轎子的主人身形纖細,動人的體態,可以想像面紗下的美麗容顏。但是,與一眾侍女們不同的是,餘人的面紗尚且露出一雙眼眸,但她的面紗卻是遮住整張臉龐,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實在不知道她要怎麼看路行走。

  但兩人很快就明白了。這女子右手四指在使婢臂上一搭,跟著她的動作行走,看那動作,她竟然目不視物,是一個盲人。

  泉櫻不由得低呼一聲,一方面固是惋惜這樣的美人居然雙目失明,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一種奇妙的熟悉感,讓她靈台一片火熱,彷彿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名女子。

  偏頭看有雪,只見他也是表情古怪,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那名白衣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蓮步纖纖,白衣女子來到兩人面前,未發一言,竟然恭謹地彎腰行禮,連續三下鞠躬,滿是敬意。這明顯超乎應有禮儀的態度,頓時在使婢群中掀起一片騷亂。

  「多謝援手之德,敝方感恩不盡……兩位,風華與君久違了,別來無恙啊?」

  聲音輕軟溫柔,如珠如玉,泉櫻正自納悶,曾在何處聽過這樣的聲音,風華素手一掀,將臉上面紗摘了下來。

  如果說剛才的行禮,讓使婢們感到訝異,這時她主動卸下面紗的行為,簡直就是令她們恐慌了。身為一族之長的尊貴女性,居然在族人之外的人前露出真面目、說出芳名,而且在場的還有一名男子,若是讓長老們知道,這事不知要如何收拾?

  但相較於她們,在場的那名男子卻有著更大反應。就在面紗飄落,如仙芳容露出的瞬間,有雪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著對方,嘴巴亦像吞了三顆生雞蛋般,合也合不攏。

  泉櫻以為他是看美女看到傻眼,心中暗歎,正想要出言喚醒他,卻怎知有雪忽然說了一聲:「啊,鬼啊!」跟著就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倒下昏死過去。

  這自然又造成了一番騷動,到最後,有雪是喚之不醒,泉櫻無計可施,正要想辦法去弄水澆人,旁邊的風華卻在她手上輕輕一按,示意有話要說。

  不解其意,但泉櫻卻毫無保留地相信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面的女人,跟著她往一旁走去。

  使婢們想要跟來,被風華揮手阻攔,雖然有幾名較為年長的無視於這阻攔命令,往前靠近了幾步,卻被泉櫻冷哼一聲,身上散發出肅殺氣勢,逼得她們不敢靠近。

  如此刻意作做,並非是泉櫻的性格,但風華搭在自己手臂上,那忽然緊握的手指,讓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清除了閒雜人等,雖然仍處於眾目睽睽的監視下,但至少說話沒人聽見,心頭充滿疑惑的泉櫻先開了口。

  「風華姊姊,我們以前認識過嗎?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的,可是卻想不起來。我……」

  「我們當然是認識的,只不過我認識你,你卻不認識我而已。泉櫻妹妹,你就任新撰組副長時,我曾聽人說過,也曾在京都街頭與你錯身而過,感應到你的氣息,只是那時我身在轎中,你不知道而已。」

  「可是……在那之前呢?我有種感覺,我在來日本之前,就曾經見過姊姊你了,而且還受過你很大的恩惠……對不起啊,詳情究竟是怎樣,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我的腦子真是一點都不中用……」

  苦苦思索,泉櫻就是想不起來,但風華溫柔的笑容,卻讓她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寬慰,當那蒼白的小手柔柔拂在面上,一種溫馨的感覺,讓泉櫻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沒妨事的。很多時候,忘記比記著要快樂。看你能夠這樣子拋開過去包袱,我好為你高興,好羨慕你呢。」

  風華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交給泉櫻。

  「我聽說,你在找尋某些東西,希望這個能幫到你。有了這樣東西,你就可以不用去伊勢神宮了。」

  包袱被下過封印,感覺不出內裡是什麼東西,但泉櫻卻曉得這定非凡物,因為那幾名一直在看著這邊的年長使婢,在目睹風華將這包袱交給自己時,臉上的表情,只能用目露凶光來形容。

  「風華姊姊,你把這樣東西給我,沒關係嗎?如果你是怕那妖人再來搶奪,我可以護送你到目的地,沒事的。」

  「不,那人並非為了此物而來,即使我身上沒帶著它,那人也是會再來的。若非我在這半年內連續兩次大損元氣,也不至於全然失了抵抗能力,只是……想不到她們這樣沒有耐性,終究是動手了,卻又何必這樣累及無辜呢?」

  風華一笑,雖然看不見她眼中神情,但這微笑中的淒涼與悲傷,泉櫻卻感覺得到。而雖然她不太理解風華的話意,但不知道為什麼,風華的痛楚,自己卻能夠感同身受……

  「風華姊姊,你……」

  「妹妹,我想求你一件事。」

  溫柔的語氣,增添了些許急惶,讓泉櫻明白事情的嚴重,也不問是什麼事,立刻點頭答應。

  「我想請你立刻趕往出雲之國,拿到天叢雲之劍。只要神劍不落敵手,有一件波及蒼生的圖謀便不會發生。這件事關係重大,請你為著日本百姓做到……我,現在只能拜託你一個人了。」

  ——中秋的月色好美,但是若沒有你在我身旁,所有這一切都會黯然失色……

  第四章 偶然相逢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 香格里拉 天香苑「不幹了,真的是不幹了,哪有這樣子差遣人的,簡直是不把人當作人用嘛。」

  躺坐在軟榻上,敷面的毛巾散發著熱氣,精疲力盡的源五郎有氣無力地說話,險些連手都抬不起來。

  毛巾下,源五郎的臉孔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過大的體力消耗,不啻於連續打了數日的天位戰,現在別說趕去日本,就連舉起一根指頭也是極為困難,幸好此刻身在香格里拉,得以託蔽於天香苑,藏身在這間魔屋裡,若非如此,自己現在肯定要找個最深的地洞藏身,因為全然失去作戰能力的自己,連一名地界高手都無法抵擋。

  「小五啊,你還真是了得呢,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在五極天式之下救得了人,更別說是把失落在異界的人救回來了。」

  說話的人正站在源五郎身後,一雙纖纖玉掌在他肩頭輕巧地捏按,不時更湊到他耳邊說上兩句話,遠遠看上去,親暱得好像一雙情侶。

  「啊啊,那只是有人運氣特別好而已啦,如果不是有個好女孩子甘冒奇險,用大白傘聖光幫他護身,根本不可能在異界裡撐那麼久,我們也不可能在異界裡找到他的位置,把人帶出來。」

  源五郎歎道:「天象異變也很重要。要不是因為那時候京都附近的空間受到劇烈震盪,我們起碼還要再過三天才能蓄有足夠的能量,破開空間救人,他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就難說得很了……」

  「呵,你們好歹也是結義兄弟,為了義氣,兩肋插刀,這也是應有之義啊。」

  「救他出來是為了義氣,送人進去就不是了……那個鬼女人,確認位置後直接把人弄出來就算了,她偏偏還要親自進去耍帥,也不想想看,是誰在香格里拉喘得像只死狗,拚命要維持住空間出口……有話要說可以等到回來以後再說啊,這麼想進異界去,可以等自己修成五極天式之後,用星辰之門自轟啊……害我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悲歎著自己的不幸,源五郎用幾乎要垂淚的卑微語氣,蒼涼地歎道:「為什麼這麼濫情的傢伙女人一個接一個?我這麼專情的老實人,妮兒小姐卻看不上我……唉,真是一個天生行好運的傢伙,我有他一半運氣,現在就不會這麼悲慘了。」

  才說完,肩頭就被狠狠地搥了一下。

  「悲慘?你這小白臉還好意思說,有我這麼個風騷妖艷的大美人親自伺候,你還有什麼不滿的?我是冷夢雪和夢幻幾何的共同師父,艷光四射的魅力可是她們的兩倍喔。」

  「是是是,能讓青樓之主親自下海幫我按摩,這麼大的面子,說出去都沒人肯相信啊。」

  源五郎苦笑著,長長歎了口氣。如果有得選擇,他其實不想坐在這裡,接受這令他通體舒泰的按摩。

  自己這次真元損傷的程度,沒有三、五個月,絕對難以回復,而這種損耗並非任何天位高手能夠輸功彌補。舉世之間,也唯有身後這位女性,能夠以獨門秘術,透過這所魔屋,接引天地元氣入體,助己復原。

  看似平凡無奇的揉按拍打,卻是以極為玄奧的手法,刺激著自己的經脈氣機,讓疲憊不堪的肉體得到調理,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回復過來。這種技術是青樓不傳之秘,在助人回復元氣的同時,本身卻是耗損甚鉅,等閒不輕易施展,但是她聽到自己氣機耗盡時,卻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施術。

  以青樓素來維持中立,絕不向任何勢力稍稍傾斜的立場來說,單是如此,便已是承了她天大的人情,更別說在相救蘭斯洛時,不得不向她借用這所魔屋,使用內中許多難言的奧妙機關。

  「別這麼在意嘛。託了小五你的福,我也大開眼界,知道了如何從異界弄人回來的方法,這個情報在我這裡存著,千百年後,說不定就大大地值錢呢。」

  青樓之所以能讓各方強權深深忌憚,除了本身勢力深入風之大陸各角落,盤根錯節之外,無人能及的悠久歷史,千萬年來蒐集了無數秘密情報,亦是一大理由。

  不管是怎樣強大的武者、魔導師,都不知道自己恃之橫行天下的絕技,是否僅是青樓眼中一樣隨時可破的東西?這就是情報的威力。

  然而,儘管對方這麼說,源五郎卻仍然感受得到在這份說辭之下,對方的誠摯友誼,這個大人情一欠,以後只怕是很難償還了。

  「不過,你這樣子幫我,沒有關係嗎?如果讓崑崙山那邊知道了,你打算怎麼交代?」

  「青樓與西王母族素來沒有交情,兩邊既然沒有來往,我為什麼要對她們交代呢?」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何必裝傻呢?」源五郎道:「青樓確實是和崑崙山沒有關係,但是在青樓背後……你們的組織呢?」

  所知道的遠比常人為多,源五郎的問題直指事情中心。潛伏在風之大陸歷史的陰暗角落中,一直在影響各大勢力消長的這個組織,青樓只不過是其表面的稱呼,而根據他所知,這組織與崑崙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於這問題,身後的她並沒有直接回答,手指仍是那麼不輕不重地揉按著,絲毫沒有顯示當事人的心情。

  「小五,你知道多少?」

  「不算多,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情報管道,長久蒐集下來,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曉得你們與二聖之間的關係。」

  「呵……即使有,那也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遠在你我出生之前發生的往事,重提有什麼意義呢?」

  「我還有一些事情不能明白,大家交情一場,希望你能解我疑惑。」源五郎問道:「九州大戰時,為什麼選擇二聖?」

  「不是我們選擇二聖。當時的龍騎士、西王母,本身就是組織三大首腦之中的兩位。我們曾經試著與魔族接觸,希望雙方能相安無事,無奈那時的魔族之主對我們的鬼祟沒有好感,所以我們唯有先發制人,在針對掃盪開始之前,把這過於強大的敵人剷除。」

  平靜的語音,帶著一絲掩不住的遺憾,訴說著兩千年前的駭人秘聞,向源五郎揭露那場名為孤峰之戰的戰役,幕後的真相。

  「我們與當時魔族的四皇子胤禛達成合作協議,用三賢者當幌子,伏擊大魔神王。這一戰雖然成功,但是兩位前輩領導也殉難於斯役,連帶我們在龍族的滲透經營都被一掃而空。組織一下子少了兩位領導人,在後來的傳承上也出了很大問題,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未能從那項損失裡完全回復過來。」

  「我相信你的話。龍族是與你們毫無關聯了,但是西王母族呢?你們當年花了偌大力氣滲透西王母族,掌握族中的奇功秘法,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嗎?」

  「不放棄也不成啊,那邊的幾位主事者,都是前一任領導人的心腹,我接掌青樓後,她們自恃身份,也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顏龍靜兒的事件後,大家的關係鬧得更僵,她們對我的指令也全然不理,我一個弱小女子,怎麼鬥得過那麼一群婆婆呢?要是有人用星辰之門丟我,我這苦命人就只有漂流異界當垃圾的份,當然就放任她們去囉。」

  源五郎搖頭道:「胡說……崑崙長老們雖然高明,卻又怎麼能威脅得到青樓主人了?你所顧忌的,是崑崙山上的那頭異物吧?」

  「呵,和聰明人說話真是輕鬆,我說什麼你都能舉一反三,妮兒沒看上你,真是可惜了……」

  「既然那邊的長老們已經不再聽你使喚,那也就與組織毫無關係,如果她們不慎有了個什麼閃失,你應該不會有動作吧?」

  繞了大半圈的話,最後為的就是取得這麼一句承諾。假如在得到這個確認之前,輕舉妄動,那麼不但在日本樹敵,甚至也會引來青樓的報復行動,茲事體大,不得不慎。倒過來說,如果得到了她的表態,就可以斷掉崑崙山的後援,在行動上會方便許多。

  自己對西王母族是有一份敬意的,但是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來,她們無疑已經受人利用,成了他人的手中之刀。要讓西王母族重新回到正常軌道上,這群瘀血是必須要清除的,雖然這說法聽來不太敬老,但這件事基本上已經超過敬老尊賢的範圍了。

  更何況,既然早晚都要與那人敵對,這次在日本交鋒倒是個好機會。藉由挫敗西王母族,來作為交手的第一勝,倒也是不錯……

  「動作嗎?我會為她們準備花籃吧,除此之外……我的字太醜,寫輓聯就太貽笑大方了,你說是嗎?」

  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回答了,源五郎閉上眼睛,行功導氣,準備著回復體力之後的日本之行,卻沒料到身後傳來的一句調侃,令得他心神大亂。

  「不過,小五啊,比起這個,你不覺得你應該擔心一下更重要的事嗎?聽說在日本,有一個你的小情敵……是個與你一樣使著九曜極速的小帥哥喔。」

  蘭斯洛與楓兒的平淡鄉居生活,隨著他傷勢的逐漸痊癒,而即將面臨尾聲,然而,表面上行若無事的他,暗中卻異常地焦急,藉著太古魔道儀器與身在稷下的白無忌頻繁聯絡。

  「……不管怎麼說,總之,你們那邊什麼事都做不了嗎?花了大錢成立的太研院還有魔導公會,什麼忙都幫不上嗎?」

  「抱歉啊,陛下,不過你的狀況實在是太過特殊,太研院那邊的化驗檢體已經確認並非病毒感染、基因病變,所以太古魔道幫不上忙,除非你願意來個換腦大手術,我們幫你找一顆新人頭作手術,直接把腦換個位置……不過這樣一來,說不定會強烈影響天心意識發展,如果你的武功連掉個十七二十八級,別來找我麻煩啊。」

  螢幕的另一端,白無忌一派事不關己的表情,說得輕鬆無比,無視這邊蘭斯洛臉上青筋暴露,連聲威脅。

  「我才不要換頭,被你們這些人執刀,太危險了。二舅子,你這樣太過分了吧,我好歹也是為了家族大業在這邊拚死拚活,你這合夥人卻專說風涼話,這樣下去豈不令人心寒?」

  「為家族大業奮鬥?我看不出來啊,你在那邊泡妞泡得這麼過癮,這也算是奮鬥?那你奮鬥的成果要不要也分我一份?你人臉的時候,泡到人家落荒而逃,寧願要異國怪物也不要你;變成豬頭,反而在日本左右逢源,我看你這豬頭長得挺帥,一輩子別變回來就是了。」

  「去你媽的,你自己還不是也一樣在稷下花天酒地,有資格說我嗎?」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媽葛屁著涼很久了,想見她請洽魔導公會通靈部。」

  兩人交談針鋒相對的激烈程度,足以令任何旁聽之人臉色蒼白,冷汗如漿,然而不論蘭斯洛怎樣聲色俱厲地施加壓力,白無忌始終是那麼一副悠閒表情,全然不把螢幕前憤怒的大臉當回事。

  其實,蘭斯洛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中的這詛咒,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請妻子小草出手,以她消除世上一切魔力運作的天賦異力,理應很輕易就可以解除自己身上的問題。然而,這種事小草不會不知道,既然她仍舊躲著不出現,就代表不想搭理此事,自己又哪裡有臉去勉強她出手?

  問題是,枉費掌握住魔導公會這偌大資源,事到臨頭,居然半點用處都沒有,連這麼一個小小詛咒都擺不平!自己所認識的高明魔導師中,梅琳老師與己不熟,更不知道她身在何處;華鬼婆自己是寧死也不願求她;應該要前來日本的源五郎,又不知道跑去哪裡;剩下最後的白無忌,偏生與自己裝聾作啞,擺出一副死樣子。

  解鈴還需繫鈴人,要解除這詛咒,恐怕還是得找到當初那群老太婆。即使不算這豬頭之辱,光是為了她們把自己與楓兒扔去當異界垃圾,這筆帳就有得算了。然而,魔導師不同於武者,自己雖然知道這群老太婆身在日本,但幾次天心掃視,卻都感應不出她們所在,不知由何處著手。

  她們的詛咒這等厲害,看來多半有針對天位力量作過研究。既然她們會使用五極天式,那麼大有可能從中悟到了什麼專門箝制天位力量的技巧。這一群老太婆的年紀很大,看樣子來推測,只怕有個八、九百歲,甚至過千歲都有可能,除了陸游、山中老人幾個自九州大戰存活至今的人物外,怕是沒人能及此高壽,那日八個老太婆加起來近萬載的修為,無怪能不傷生命力地使用五極天式。

  然而,這樣的高壽,遠比七大宗門任何長老都要年長,這小小日本為何如此人傑地靈?既有天草四郎、織田香這樣的絕頂高手,又有這樣的魔導高人……等等,換一個角度來看,一個超級路癡、一個變形人妖、一群怪物老太婆,這不該說是人傑地靈,根本就是妖怪的國度。

  蘭斯洛心中思索,嘴上仍在與白無忌論辯不休,這時,一封傳訊急報到了白無忌手裡,他打開信封看過一遍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笑容,跟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你現任情婦有喜啦?」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微臣有喜訊來報,前些時候把您血清樣本委託華扁鵲大法師所作的分析,已經有結果出來了。」

  「鬼婆嗎?這女人雖然心理變態,但能力上倒是信得過,她怎麼說?」

  「您身上所中的詛咒,雖然是術法,但卻造成一種類似萬物元氣鎖形式的咒縛,不是尋常的魔法所能破解。如果交由魔導公會研究,估計在三百一十七年後能找到破解方法,要不然,去找有能力解開萬物元氣鎖的高手,一樣是能幫你解咒。」

  聞言,蘭斯洛的臉色自是極度難看。自己哪能等上三百多年?而若是從武道著手,雖說強天位頂峰已逐步可以施放萬物元氣鎖,但要說能夠施解自如,非得要更超乎其上的修為不可。齋天位修為,當今風之大陸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強人,自己又要找誰來幫忙解咒?

  「所以,除非奇蹟發生,我大哥出關幫你解咒,要不然,陛下你就自己多努力一點,看看能不能明天一覺醒來升到齋天位去,那就什麼問題都擺平,乾淨俐落……」

  「你不要這麼得意,小心有一天豬頭長在你頭上,到時候我看你拿什麼本錢去泡妞。」

  「啟稟陛下,小臣花天酒地,靠的是白花花的銀子,別說是豬頭,就算是變成牛頭、馬面,我也是照花不誤,無須陛下憂心。」

  這麼不冷不熱的反諷,再次讓蘭斯洛為之氣結,然而,他的直覺卻感應到一絲不對,在略作思考分析後,他開口了。

  「不對。鬼婆那女人腦子不正常,但作事卻很負責任,她會這麼明白說魔導公會要花三百年時間破解,肯定是她已經找到了端倪,用來向我們誇耀,有良心一點的就別向我隱瞞情報。」

  螢幕之前的白無忌揚揚眉,心中著實訝異。最近看這山猴子連續栽了幾個觔斗,還以為他前些時候的精明厲害,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現在看來,只怕是他漸漸能將兩種不同的處世經驗融合運用,得到真正進步了。

  「是沒錯。鬼婆隨信附上了一瓶藥水,說是只要你服下,每天晚上當月光升起,你就能變回人樣。」

  「有這麼便宜我?她的藥就像小愛菱的機械,要用的人一向都要有藥到命除的投胎覺悟。」

  「沒錯,所以她信上也說了,這個詛咒裡有些結構她尚未能完全解析,調配出來的魔藥雖然能讓你在夜裡恢復外貌,但是說不定也會有一些無法預估的變化,要不要服用,由我們自己決定。」

  所以二舅子才故意隱瞞有關這瓶藥水的事,因為以自己不顧一切的急切個性,肯定想也不想就把藥水喝光。雖然兩人平時鬥嘴鬥得厲害,但是這份言語之下的關心,自己還是可以感覺到。

  問題是,自己有很急著想要作的事……華扁鵲之所以把藥水作成能在夜晚回復人形,理由固然是因為月亮光輝有助清除魔咒,但另一方面,多半也是料到了自己的意圖吧。

  「多謝啦,不過不用我們決定,我自己決定就可以了。請你讓那位送貨的快點把東西送來,我急著用。」

  「知道啦,你這傢伙……真是要色不要命……」

  白無忌歎著氣結束了通訊,而另一邊的蘭斯洛也是對著手中機件的空白小螢幕苦笑。

  「蘭斯洛大人,吃飯了。」

  不遠處傳來楓兒的叫喚。這幾日她很投入現下的這種平凡生活,作菜手藝也有小小進步,雖然仍無法讓自己享受美食之樂,但自己也並不是挑剔粗茶淡飯的人。有時想想,或許這樣的生活比被困在宮廷裡更適合自己也不一定。

  如果放下雄心壯志,天位高手也只不過是個每日需要三餐飯、一張床的普通人。

  能像師兄王五那樣,淡泊田園,也是另一種生活境界吧。

  現在的短短時日,是很寶貴的蜜月時光,然而,欠缺了肌膚相親的蜜月,總是少了幾分應有的親暱感覺。對楓兒來說,這段短暫的時光別具意義,往後可能也不會再有,所以自己才急著完成正常蜜月期的每一個應有環節。

  楓兒似乎是不太介意,前兩天晚上兩人長時間摟抱相依時,感受到自己衝動的她,似乎很納悶自己為何強行忍住,不採取實際行動。然而,自己卻無法接受這份體貼。

  蜜月時期的情事,是一個女人彌足珍貴的甜蜜回憶,自己不希望楓兒因此而受委屈,在日後回想時,變成非常噁心的恐怖回憶,所以,為了她,也為了自己,不管有什麼風險都要先回復人形。

  不過,蘭斯洛與楓兒的蜜月生活,在隔日便有了訪客到來。

  為了要試做新學到的築前煮,提著菜籃外出購物的楓兒,聽到附近村人提起了新近聽說的駭人之事。

  京都那一夜的六月飛雪,被全日本的神社視為異象,紛紛以為是即將有大事發生的前兆,本來還推測是不是有某種異獸即將出世,但是一種說法很快地在鄉間傳開,就是京都發生離奇冤案,死者怨氣沖天,令得八百萬神明震怒,降下大雪,為即將到來的各種天災作預告。

  這個楓兒不管怎麼聽都覺得有問題的謠言,卻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如野火燎原,迅速地傳開,鬧得附近人心惶惶。而這天楓兒外出時,聽見幾個村人低聲談論,說附近來了一個近日到過京都的胖子,正在茶館中現身說法,為大家講述發生於京都的那件千古奇冤,每位入場者一枚銀幣。

  「這位先生,你說的那個胖子,生得什麼模樣?」

  「這個……他五短身材,又矮又胖,笑起來滿臉肥肉,瞇著眼的樣子非常地淫賤……」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個形容怎麼聽都像是楓兒的故人。很好奇雪特人為何會流落此地,楓兒趕去茶館,想看看在那邊的是否真是有雪。

  到了茶館外頭,從門口看過去,只見裡頭黑鴉鴉地一大片人,儘管是大晴天,但是卻把窗戶都關得死緊,而熟悉的聲音正從裡頭傳來。

  「……話說飯島竇兒臨刑之前,向監斬官要了六尺白綾,這卷白綾長六尺、寬六尺,高也是六尺,所以稱作六尺白綾……」

  「怎麼白綾也有高的嗎?那樣子不是好大一塊東西?」

  「這……混帳,我的意思是在她身後吊高六尺,你沒聽完怎麼可以隨便亂問?」

  「這也有問題,吊高到六尺,可是白綾本身的長度也有六尺,那不是剛好垂到地上去了?」

  「八格野鹿,我是說白綾的尾端吊高到距離地面只有六尺,你們到底是來聽故事還是來量白綾長短的?」

  悄悄走進茶館,由於說書人要求保密,所有窗戶都被關上,屋裡幾乎漆黑一片,二十來人團團圍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有雪則端坐在中心的木桌上,前頭點著一盞蠟燭,映照著他慘兮兮的肥臉,用生動表情,述說著慘案經過。

  「劊子手快刀一過,飯島竇兒人頭落地,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頸中鮮血噴爆上天,沾上了飄蕩在空中的六尺白綾,嘩啦∼嘩啦∼一場腥風血雨,灑了在場之人滿頭滿臉,剎時間萬雷怒吼,明明是六月天的晴朗天空,卻吹起刺骨寒風,一點又一點的白雪慢慢地飄下來,那是飯島竇兒的怨氣不散,六月飛霜,控訴著她的冤情……」

  彷彿身歷其境的清楚描述,引得眾人屏息傾聽,看著說書人的手揮呀揮,那顆不存在頭顱好像也滾到腳邊,陣陣寒意,從背脊上直冒了起來。

  「負責收殮的殮官上前辦事,卻怎麼也沒法把竇兒的眼睛閉上,嚇得一跤跌倒在地……唉,竇兒她死不瞑目啊。在那天之後,京都就不平靜了,每到子夜時分,陰風慘慘,人們總是看到竇兒穿著一身白衣,兩眼厲紅,在街上飄啊飄的,頸上一條紅線,鮮血點點滴滴落在地上,嚇得京都人都不敢出門……」

  有雪長長的一聲歎息,充滿了無盡的悲涼意味,聽在眾人耳裡,更是相顧駭然。

  「有分教:衙門自古向南開,從中無個不冤哉。在座各位看倌,飯島竇兒的這場千古奇冤,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她知道……」

  「那個……是哪個她啊……」

  「就是現在正在角落瞪你們的那個。」

  順著有雪的手指看去,赫然見到屋子角落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白色倩影,恍恍惚惚,在黑暗的屋裡彷彿還散著一層碧光。跟著,她抬起了頭……

  「哇啊啊啊啊∼∼」

  像是萬馬奔騰一樣,二十多個人大聲驚叫,火燒屁股般地狂奔在大街,朝四面八方跑去。可以想見,不久之後,這個日版竇兒冤的故事,又會在這個地區如蝗災般蔓延開來,屆時人心不安,愚夫愚婦,燒香祈禱,但願飯島竇兒沉冤得雪,投胎轉世,上蒼不降災禍……云云。

  「啊,故事說完啦?」

  揉揉惺忪睡眼,泉櫻看著有雪朝己走來。這故事她起碼已經聽了百多遍,雖然每次聽都有一點小變化,卻也早就熟爛於胸,無聊地在角落打著瞌睡,順道充當有雪的說書道具。

  「哈,日本鬼子的錢真是好騙,又賺到一票了,以後應該把我們族人都找到這裡來,這裡人聽說書出手很大方。」

  有雪喜孜孜地算著錢,儘管已經貴為一國丞相,府內積藏金銀無數,但是貪財天性,每賺到一枚銀幣,還是開心得不得了。正要再與泉櫻說話,卻見她露出訝異目光,看著門口,轉頭看去,赫然是老朋友的出現。

  儘管天位高手能夠感應彼此氣息,但是當對方不想行蹤外洩,刻意收斂起自身氣息,隱遁於人海中,要感應便殊不容易。為了避免騷擾,靜心養傷,蘭斯洛和楓兒這幾日都斂起氣息,而逃亡中的泉櫻,為了怕遇上織田香,自也不敢有分毫大意,因此直到此刻相遇,兩女才發現對方的存在。

  看著有雪十分熟絡地與這美貌女子拉手、說話,泉櫻心中閃過一絲迷惘,因為她已經認出來,這女子就是日前要嫁來和親的異國公主蒼月楓,自己在新撰組任職時,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為什麼她會與俊太郎好像很熟識呢?在這之前,俊太郎待在炎之大陸,不應該認識雷因斯公主啊。

  「你們兩個……」

  泉櫻的事,楓兒曾聽蘭斯洛提起,儘管心內對於他這做法感到不妥,卻也不願拂逆他心意,就此把謊言拆穿。但此刻窄路相逢,出現了可能穿幫的危機,楓兒素無口才急智,實不知該如何圓謊才好。

  幸好,身旁有一個靠編故事混飯吃的高手。看楓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樣子,有雪暗暗搖頭,把泉櫻帶到一邊去,詳加解釋。

  「認識她的人其實不是我,是我老大你夫君。而且不只是認識,他們還有超越友誼的親密關係。」

  「為什麼會這樣?」

  「這說起來都要怪你了。在京都的時候,老大和你整天泡在一起,一定有想要和你發生進一步關係,而你肯定是沒有答應他,對不對?」

  「好厲害,俊太郎,你為什麼連這也知道?」

  「就是因為這樣,事情才糟糕。我老大是個精力非常旺盛的人,他慾求不滿,又得不到發洩,那天酒後糊塗,獸性大發,就衝進驛館把這雷因斯公主給圈圈叉叉了。」

  「為、為什麼夫君他要做這種事?」

  「當然是你的錯啦,你想想,就算你不肯澆花,也不能讓花枯死啊。我老大是個很挑剔的人,就算吃不到上品魚翅,好歹也要喝燕窩,當時整個京都城除了你之外,就屬這位雷因斯公主最漂亮,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有雪道:「後來宗次郎那小子不甘心綠雲罩頂,當只名符其實的小烏龜,所以才召集高手,找藉口到池田屋捉姦,要手刃姦夫,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你昏迷前又怎麼會看到我老大和她光溜溜地抱在一起,消失不見呢?」

  「他們、他們兩個是抱在一起,可是沒有光溜溜的啊……」

  「唉,如果不是他們穿衣服穿得太快,就一定是你記錯了,那種情形下很容易看走眼的。」

  這一輪胡扯,雖然無恥下流,但其中卻也有個道理。當泉櫻聽得耳根發燒,為丈夫的荒唐行徑羞慚不已,雖然還有若干疑點想問,但想到其中細微關節,卻又怎有臉問得出口?更何況那日昏迷前,確實依稀見到丈夫與這異國公主相擁相偎,流露出無限依戀的表情。

  那神情從未看他在自己面前流露過,每當念及此事,胸口就是一陣沉重,現在聽俊太郎這般解釋,哪裡還假得了?

  「那……這位公主娘娘應該是受害者啊,為什麼她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

  「這就是我老大厲害的地方了,你不懂得享受,不見得別的女人也不懂啊,更何況根據我從旁觀察,這女人多半是個被虐狂……」

  有雪雖然是和泉櫻小聲說話,但這些言語又怎麼逃得出楓兒耳裡,只聽得她氣到渾身發抖,但又覺得非常好笑,真箇是給弄得哭笑不得。

  也虧得是這雪特人的瞎纏爛打,換做是自己,計決編不出這些荒謬怪誕,卻又符合當事人個性的圓滑謊言,三言兩語就穿幫了。

  「……所以,前後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兩位女士,你們就和和氣氣地握個手吧。」

  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泉櫻和楓兒偷偷打量著對方,最後卻是不約而同地躬身一禮。

  「上哪去了?買東西需要那麼久嗎?」

  等不到人,蘭斯洛心中急切,搓著手,只是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安。

  忽然,他停下動作,很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臂,那種癢癢的感覺,再次刺激著他的神經。自從由異界歸來,就有了這種情形,手、腳、背部,都時常有這種異樣的癢,雖然每次時間都不長,但卻越來越頻繁。

  運用天心意識檢查,什麼也掃瞄不出來,照理說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自己的直覺卻曉得一切並非如此簡單,有某種異變正在體內發生,不知是好還是壞,但確實是開始影響著自己身體。

  是因為進出過異界的影響嗎?那麼楓兒會不會也有事了?如果她感覺不到問題,那麼這些變化的源頭是……不知是否錯覺,這兩天手臂上的汗毛好像更密更黑了……蘭斯洛沉思著,想著各種的可能。以肉身出入異界之事,縱非絕後也是空前,缺了可以判斷的數據與資料,腦內龐大的知識庫在這時也顯得派不上用場……(大舅子本人在就好了……)

  不自禁地冒出這想法,蘭斯洛微微苦笑,自己可真是不成熟,如果讓那個矮小子聽見,一定會翻臉不認人的。

  方自想得出神,遠遠的田哽路盡頭,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回來啦……」

  蘭斯洛臉上的笑容,在確認熟悉人影的人數時,整個僵在臉上。之後,當四人一起進屋,有雪偷偷作過解釋,知道甜蜜兩人世界就此破滅的他,臉色是難以形容的臭。

  然而,也輪不到蘭斯洛使臉色看。充塞於屋內的詭異氣氛,即使是瞎子都感覺得出來,特別是兩個天仙般的女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更不時把複雜的目光投向蘭斯洛,情勢彷彿是戰爭前夕,緊繃得一觸即發。

  泉櫻心頭的緊張,那是不用說了。回想到自己在夫君胸口刺的那一槍,個性粗暴的他會怎樣懲治自己,實在是想想也害怕。可是,比這股恐懼更讓自己憂心的,卻是夫君的身體。

  那一槍刺得這麼重,他胸口的傷好了沒有?會不會還在痛?

  好想過去看看他,和他說說話。但是、但是……嗚嗚嗚,看他的表情,現在過去一定會被一腳踹飛到屋外去的……還有對面這位異國公主,她穿和服的樣子好漂亮啊……泉櫻的讚歎,同樣地也在楓兒心中出現。曾在青樓見識過許多場面,楓兒雖然從不以自身姿色為傲,卻也極有信心,然而,當看到靜靜坐在對面的泉櫻,她頓時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過去都沒有什麼機會在這麼近的距離相對,縱然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她,可是……紫鈺小姐真是好美啊……那等曼妙體態、如雪仙容,是自己即使用色藝也無法追趕得上的……相較於泉櫻和楓兒,蘭斯洛的心情就是陰晴不定。自己對這蜥蜴女做的事,並不是什麼正大光明、可以拿來誇耀的好事,楓兒嘴上不說,心裡只怕十二萬分地不以為然,為了這等事惹得她不悅,那真是划不來。

  越想越是不快,蘭斯洛眉頭一皺,正想要開口說話,打破這難堪的沉默局面,左邊的泉櫻已經搶先有了動作。

  兩手合疊在身前,以近乎是五體投地的謙卑姿勢,泉櫻向楓兒伏身下拜,道︰「對不起……真是太對不起你了。大家都是女人,我能瞭解你的感受,居然讓你遭受到這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我夫君他不是有意要……不,我想那種情況下,他確實是有意的……不,我是想說,雖然他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傷害了你,但是,還是請你原諒他好嗎?」

  一大篇話毫無條理地說了出來,只聽得蘭斯洛與楓兒面面相覷,有雪則是笑得滾到屋外去,而當他們好不容易意會過來,覺得自己真是顏面盡失的蘭斯洛,怒喝道︰「喂,你胡說些什麼?誰要你在這邊多事,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如雷吼聲,卻是泉櫻早已習慣的事,她沒有反應,只是專注於此刻應該做的事。

  「我夫君他……雖然他確實不是好人,但還是有很多優點的……身為他的妻子,他的所作所為我也要負起責任,雖然不敢奢望你的諒解,但是……還是請你給他機會,原諒他好嗎?我、我們會盡一切努力補償你的……」

  雖然不是聲淚俱下,但是泉櫻顫抖嗓音中的真誠,卻是誰都聽得明白。楓兒過去扶起她,柔聲安慰,這景象令蘭斯洛面紅耳赤,老大難堪,特別是在泉櫻說「身為他的妻子」時,楓兒投過來的責怪眼神,讓顏面掃地的他惱羞成怒了。

  「喂!你別丟人現眼了,太久沒和你算帳,你什麼都忘了是不是?」

  怒吼一聲,大步衝了過去,腳才剛剛橫踢起來,一道身影已經搶先攔在前頭,蘭斯洛大吃一驚,百忙中收勁,腳在地上一跺,這才止住去勢。

  「這樣子欺負妻子,算什麼丈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男人了。」

  滿臉堅決,楓兒身上煥發著難得一見的英武之美,將泉櫻護在身後,昂首對著眼前一臉怒容的男人。

  蘭斯洛整個都呆了。或許是已經習慣楓兒對己的從不違逆,雖然他曾經想像過,會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楓兒有可能頂撞自己?但那卻絕不是此刻,為著一名不值得袒護的女子,激烈地與己發生摩擦。

  「你……」

  一字出口,卻沒法接著說下去,楓兒眼中的堅定與勇氣,讓本就心虛的蘭斯洛難以繼續強充聲勢,呆呆地站著。

  看著這兩個女人扶持相依,一個輕輕擦拭對方淚水,一個柔聲啜泣,本就是人間絕色的她們,現在看起來更是美得如同畫中人物,將這幕情境變成了一幅藝術品般的圖畫。

  而對著這幅容不下自己存在的美麗圖畫,蘭斯洛除了樣衰到極點地衝出門外,又還能做什麼了?

  「啊!他……」

  「沒關係,蘭斯洛大人等一下就會回來的。」

  楓兒實在是很想歎氣。就像自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與蘭斯洛大人發生衝突一樣,之前自己也絕對想不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這女子「並肩作戰」,對抗著自己的男人……然而,自己並不後悔,因洛u災v就沒有作錯,這樣子才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的做法……「你別擔心,我對蘭斯洛大人沒有任何怨懟之心,所以你也不用要求我的原諒。」

  「真的嗎?可是為什麼……」

  泉櫻無法理解,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後,世上怎麼可能有女人對此絲毫不介意?

  看穿了泉櫻的疑惑,楓兒輕聲笑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現在很想笑。

  「或許……就因為我是個被虐狂吧。」

  當兩個女人在屋內促膝相談,糗到底的蘭斯洛只能坐在稻田邊,看著明月當空,悲歎自己的拙劣表現。

  事情演變到這樣,已經脫出自己的預期之外,但怎樣也好,洛u劂P楓兒發生衝突可是划不來,還是老實地去低頭道歉,取得她原諒吧。這可不是強充大男人氣概的時候啊……才剛要回去,一把聲音卻令蘭斯洛停步。

  「唷,猴子老大,一段時間不見,你可真是容光煥發,滿面福泰啊!」

  「你這個三流快遞員,三更半夜才把東西送來,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自從雷因斯內戰結束後就沒再碰面的兩人,便在這田邊碰頭,韓特也不多話,從腰側布囊取出一個磁瓶,交給蘭斯洛。

  「我還要趕赴另一個老朋友的約會,所以就不多扯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華鬼婆的藥都有副作用,如果愛惜生命的話……喂,你幹嘛看著瓶子兩眼發光?好噁心啊!」

  不由分說,蘭斯洛一手就把磁瓶奪過,將什麼可能的不良後果全拋出腦後,一口就把瓶子裡的藥液喝個乾淨。

  月光灑照在身上,隨著藥水發揮作用,蘭斯洛成功地回復了本來面目。確認過這一點的他,發出了一聲幾乎喜極而泣的歡呼,大步狂奔而去。

  「這麼興奮?喂,鬼婆到底給了你什麼?壯陽藥水嗎?」

  把韓特遠遠地甩在後頭,蘭斯洛幾乎是以最快速度誑u^草蘆,避開了應該已經熟睡的有雪和泉櫻,悄悄地進了楓兒房間。

  室內一片漆黑,未點燭燈,朦朧中只看見床上被窩隆起,楓兒已經甜甜安睡。蘭斯洛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脫去鞋子,上了床去,拉過被子,嗅著枕邊人的髮香,將她摟抱入懷,想著明早楓兒醒來後要怎樣取得她諒解,然後明天晚上……懷中俏人兒忽然一動,半夢半醒地嚶啼一聲。

  「嗯……夫君,你別生我的氣啊……我……」

  蘭斯洛這一驚非同小可,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裡是楓兒,卻是泉櫻,而天心意識一掃,屋子裡感應不到楓兒氣息,卻不知道她上哪裡去了?

  大步衝出房間,幾乎是殺氣騰騰地用一桶冷水沖醒有雪,這才從睡眼惺忪的雪特人口中得到答案。

  「喔……剛才老大你不在,楓兒小姐和我們聊天,聽說宗次郎那小鬼重病之後就動身去京都了……她還要我轉告你,要你好好對待泉櫻,把泉櫻當成是她和小草大嫂一樣地尊重……」

  睡意漸漸消散的有雪,這才發現蘭斯洛已經回復本來面目,才要說話,卻為著另一個發現而驚訝。

  「咦?老大,你的眼睛為什麼那麼白?詛咒破得不乾淨嗎?哎呀!你翻白眼啦!

  來人啊,我老大翻白眼昏過去啦,有沒有誰知道強天位翻白眼該怎麼救啊?「

  「到了,這邊就是日本了。船錢不用,小姐你自己小心吧。」

  「我知道這是日本,但這裡是日本什麼地方啊?京都距離這裡有多遠?在什麼方向?你們不能做事不負責任,就這樣把人丟下啊。」

  「這點小人就無法回答了,我過去只負責送人到這個小漁港,沒管過人上陸之後的問題。這樣吧,我這邊有一本旅遊手冊,還有一張日本全島地圖,您拿著慢慢看,問路走去京都吧。」

  「你這本書上全是日文,我哪看得懂?」

  「那就沒有辦法了,因為我也看不懂啊……」

  與這位一問三不知的船夫相看兩瞪眼,妮兒只有任著他撐動竹篙,慢慢地將小舟駛離岸邊。

  日前得到兄長有危險的訊息,匆匆扔下香格里拉的工作,趕赴日本。沿途以天位力量趕路,到了海邊,由白字世家的船隊負責接送。為了不引人注目,大船送到海外,再以小舟緩駛入港。

  這裡似乎是日本西北岸,一個不見地圖記載的小漁村,放眼看去,十來艘算不上大的木船停泊在碼頭,岸上人家或是曬魚,或是補網,正自忙碌。

  鹹鹹的海風,對妮兒來說,是種很新奇的經驗。她過去一直生長在內陸,從來沒有什麼機會與海洋接觸,看著這遼闊的一大片藍色水域,在最遠處與天空相連,那種近乎是無限延伸的感覺,雖然在船上已經連續看了一天,卻仍是有奇特滋味縈繞心頭。

  (好像很好玩的樣子,海鷗很美,魚也很肥……等到哥哥沒事了,在海邊玩個幾天再回去吧……)

  在踏上日本土地之前,妮兒就接到白無忌通知,曉得哥哥已經從異界脫險,現在平安無事,因此自己並不是很擔心,有著閒情計劃回程時的娛樂。

  但是不見兄長一面也是不行。說什麼要征服日本,作為問鼎天下霸業的第一步,卻到現在都沒有動靜,不但沒能佔領寸土之地,甚至連宗陰謀活動都沒有發生,反倒是讓人家殺上門來,鬧得灰頭土臉。這麼不名譽的狀況,連身為他妹妹的自己都看不過去,得要好好質問一番才行。

  況且,當自己問到哥哥目前的詳細位置,白無忌卻推三阻四,說什麼沒有取得聯絡,還不知道,這肯定是有問題,九成以上有可能正在幹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越想越煩,本來的好心情更是變得沉重,妮兒搖搖頭,打算先找人問問京都的方向。

  日正當空,正是午飯時間,腹中也飢餓起來,妮兒抬頭看了看,在西邊發現一個像是餐館的木屋,外頭釘著像是菜單模樣的木牌,便朝那邊走過去,預備用餐。

  偏僻小村,這間唯一的餐館亦是極為簡陋,才剛進門,強烈魚腥味就薰得妮兒腦袋發暈,暗暗後悔自己的選擇。

  胡亂點了招牌上幾樣似乎是以魚肉為主的料理後,妮兒左右打量,看著店裡的客人。

  其餘的幾桌,似乎都是本地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衫,面貌粗魯,即使隔著一段距離,身上的魚腥味、酒臭味仍是很明顯。

  酒臭味最重的地方,來自角落的那一桌,幾個酒罈胡亂地堆成一堆,一個早已爛醉如泥的酒客,已經趴伏在桌上睡去。從這角度看過去,只見他臉上有幾處淤腫、抓痕,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給人痛揍了一頓後,來此買醉消愁。

  與他同桌的那名藍衫男子,本來正一面飲酒,一面看著書,發現了自己的視線,朝這邊微微一笑,點頭示意。由於是背光,面孔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抹微笑卻非常斯文,像是個極有氣度的飽學之士,讓人心生好感。

  妮兒沒由來地臉上一熱,連忙將目光移開。不知道為什麼,那名男子微笑的感覺,讓自己強烈地想起源五郎,兩個人笑起來都是那麼地高雅,只不過源五郎多了幾分貴族的華麗,這男子卻是滿滿的書卷氣。

  沒想到會在海邊小村遇到如此人物,妮兒很想過去攀談,但又覺得太過冒昧,不好意思,正想再轉頭過去偷看個兩眼,瞧瞧他究竟生得什麼模樣,視線忽然被人擋住。

  「小姐,海鮮拉麵兩碗,剩下的來不及作了,麻煩你快點吃完,和我一起趕去京都吧。」

  偷看俊男的樂趣被打斷,妮兒大怒,正想質問洛u o裡的夥計如此不懂禮數,卻又覺得這聲音好熟。抬頭一看,只見一人捧著托盤,上頭放著兩碗熱騰騰的拉麵,站在自己身前。

  而這人便是自己最不想見到的日本人……天草四郎。

  「久違了啊,長腿小妞,一段時間不見了,你有沒有再長高一點啊?」

  「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聽說日本有能夠正面重創兄長的高手,妮兒早就深自忌憚,所以才特別隱匿氣息,從這小漁村上岸,卻怎知道早有敵人在此攔截?天草四郎縱使傷勢仍然未癒,實力也遠在自己之上,這下可真是羊入虎口了。

  「上當了!青樓聯盟騙人,還保證說這裡是日本最安全的一個港口,在這裡登陸最不引人注意,害我像傻瓜一樣來自投羅網。」

  「這裡的確是啊。」

  「那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每個青樓貴賓都知道同樣的事,只要在這排行榜上第一的隱蔽港口守株待兔,每個月總是會逮到幾隻兔子的。」

  天草四郎笑著坐在妮兒對面,道︰「我沒有惡意,也不想傷害丫頭你。趁熱把面吃了,和我走一趟京都,辦完了事,我招待你旅遊日本,然後就送你回去。」

  「我……我才不信。」妮兒道︰「你要我去京都做什麼?」

  「向你借點血,救一個人。」

  「血?!」

  妮兒心中大驚,不管是救什麼人,總歸也是日本人,和自己是敵非友,單是立場上已經說不過去,更何況還要捐血出來。想到自己被綁起來放血的慘狀,幾乎連身上寒毛也要發直了,可恨那源五郎沒有與自己同來,不然以二敵一,起碼有逃跑的可能。

  論實力,自己是遠遠不如,但明知道這樣,如果什麼事也不做就束手待斃,終究是說不過去,心念一動,腳下將木桌一踢一掀,連著桌上拉麵砸向天草四郎,同時往後飛退,想要奪路逃跑。

  天草四郎又怎會被這樣的小技倆難倒?身體微側,那張桌子與兩碗拉麵就從身旁掠過,直砸向另一邊的牆壁,手臂微動,已經按放在妮兒肩頭,力道一吐,登時便令她半身酸麻。

  妮兒身體一軟,剛想變招,哪知天草四郎忽然鬆手,自己氣力一復,立刻再逃,但是甫才一退,他的手閃電般又按上自己肩頭。連續七次,不但逃避不開,甚至連他怎麼出手都看不見,曉得自己與他實在差得太遠,心頭一火,也不抵抗,怒道︰「好啦,我放棄了行吧?你這個老頭子真是不知羞恥,每次都只會這樣欺負晚輩,有什麼了不起?」

  天草四郎微微一笑,剛要答話,身後卻忽然響起一聲怒喝。

  「吵死人了,想要靜靜喝酒睡個覺都不行,你們這裡是怎麼開店的?喝醉的客人就沒有休息的權利嗎?」

  「師弟,鼻青臉腫說話也就算了,你要不要先把臉上的拉麵條抹一下?你這個樣子看起來……非常地秀色可餐啊。」

  轉頭回看,卻是角落裡的那一桌,在剛才木桌連同拉麵飛砸過去時,那名藍衫男子不知用什麼方法連人帶椅地避過,木桌穿破壁板飛出,其中一碗拉麵卻是淋了那醉鬼一頭。

  店內有人鬥毆,幾名食客見情形不對,早已付錢開溜,天草四郎自也不會與這鄉野鄙夫一般見識,剛要與妮兒說話,作個解釋,後頭卻又傳來冷笑聲。

  「聽說日本有個沖田宗次郎,逃之夭夭的本事,是年輕一輩的第一快腿,又有個不成器的老東西,叫做什麼天花十八郎,使著幾手吵死人的三腳貓劍法,和人幹架從來沒贏過,縮頭烏龜一隻,真是笑歪了旁人的嘴巴……」

  天草四郎被日本百姓奉若天神,又身為當代絕頂高手之一,即便是遇上陸游、蘭斯洛,兩人對他也不敢有絲毫大意,幾時受過這等奚落?當下心頭火起,看看是何方狂徒這等放肆。

  再次回頭,天草四郎特別留上了心,看著那發言挑釁的男子。只見他隨手提了一甕酒,當頭澆下,在衝去頭臉上污物同時,也洗滌了本身的醉意,狂放的動作中,卻有著瀟灑的氣概,顯非尋常人物。

  打量著這男子,雖然那張被揍成豬頭般的淤腫臉孔,看不清本來相貌,但是一頭蓬草似的雜亂黑髮,瞧來甚是年輕,估不出來歷。

  「這位朋友是……」

  「誰是你朋友?我可沒有這麼老的朋友。」

  隨手擲去酒罈,任那碎陶片砸落一地,他斜眼睨視著前方的兩人,道︰「人家小姐說不願跟你走,你是聽不見嗎?日本人的耳朵是不是都不太好啊?」

  對方咄咄進逼,天草四郎也動了真怒,沉聲道︰「人,我是一定要帶走,你若是有本事,就試著留留看吧。」

  斜眼瞥向妮兒,只見她也是滿臉迷惘,認不出這個半途跑出來救美的男子,究竟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留?哈,別人常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今天不但要壓,還要要用力踩踩,看你有什麼本事把人帶走。」

  比昔日花天邪還要狂妄的無禮姿態,他大步朝天草四郎走來,隨著每一步踏出,天草四郎的表情有了轉變。

  不知是否錯覺,在陽光下,這男子的頭髮好像漸漸變長,顏色也在改變,特別是身上散發出的一股劍氣,吞天襲地壓迫而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嘿……花次郎。」

  我意天下(卷五)風姿物語座談會《三》

  愛 菱:各位讀者,我是隆?愛因斯坦,很榮幸能和神官先生一起主持這次的座談會,感謝偉大的仙德法歌大神。

  源五郎:我想不出有值得感謝的地方,還沒休息夠又要我額外勞動,這簡直是在虐待勞工。

  愛 菱:神官先生別這麼說嘛!能在這麼多主要角色中選中我們,是我們的光榮,而且人家已經好久沒戲份了,只能趁座談會出來亮個相,到底日本篇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源五郎:從第六集開始,日本篇會進入收線階段,預計在兩集內結束這個段落,所以作者才趕著在第五集把一些早該解決的事情盡快解決掉。

  愛 菱:原來是這樣。拖了那麼久,楓兒姊姊的事情終於也有個結果,作者也算對各位讀者有個交代了。只是,不知道讀者們是不是可以接受這樣的安排?

  源五郎:不能接受也沒有辦法了。為了寫好這個人氣最高的女主角,作者可是廢寢忘食,差點就可以去拍瘦身廣告了。

  愛 菱:真的?那作者最後是基於什麼考量,才寫出這樣的結果呢?

  源五郎:也沒什麼考量,原本作者是想按照正常模式,開開心心的辦場婚禮的,可是後來發現有困難,絞盡腦汁下失去控制,最後鬼畜壓倒了純愛,就變成這樣了。

  愛 菱:鬼畜?那是什麼啊?

  源五郎:呃……那是惡德作者的嗜好,是一種好孩子不應該知道的東西。

  愛 菱:……最近好像時常看到作者把他的嗜好放入故事中……

  源五郎:這是因為受到某個外星朋友的刺激,作者打算調整作風,在讀者不反感的範圍內盡量放手去胡搞瞎搞,看看能不能找回從前創作銀河篇時的感覺。目前看來,結果頗為成功。

  愛 菱:還要調整啊?內戰篇不是才調整過一次?

  源五郎:就是因為那次經驗,讓作者發現比起正經嚴肅打天下的故事,他還是比較擅長嘻嘻哈哈的搞笑劇情。

  愛 菱:對啊,比起整天戰戰兢兢的追求成功,我也比較喜歡和大家開開心心的一起努力。

  源五郎:也因為如此,在大局為重的前提下,故事的合理性已經不在考量範圍,對於重視劇情合理的讀者,就先說聲抱歉了。

  愛 菱:那他之前就有考慮過合理性嗎?

  源五郎:這……過去的事就別再說了,我們要放眼未來。──這一集的最後一幕,應該有讓各位讀者感到驚喜吧?

  愛 菱:經過了二十一集的故事,在眾多讀者期待中,莫問先生終於回來了。不過,在他旁邊的那位先生是誰啊?

  源五郎:那是一位來自異大陸的遊客,在作者的要求下特地來客串幾段。雖然在我們這裡他沒有什麼表現機會,但在屬於他的故事中,可是一個不容小看的人物喔!

  愛 菱:既然如此,那下一集的劇情重心是什麼呢?

  源五郎:打鐵趁熱,會先處理蘭斯洛老大和泉櫻小姐之間的感情問題。

  愛 菱:……泉櫻姊姊好可憐。

  源五郎:……你這樣說也太……算了,你也沒說錯。至於在公事方面,尋找日本鎮國三神器的工作也將有重大發展。

  愛 菱:什麼樣的發展?

  源五郎:這……你也要為作者著想一下,機密劇情怎麼可以事先公佈?

  愛 菱:原來如此。那麼,順便也再回答一下彼岸讀者的問題。一直有人都寫信給作者,問說風姿物與為什麼不在大陸地區出簡體書呢?是不是作者不屑於這個市場呢?

  源五郎:根據我們對作者的瞭解,他是一個德性近乎雪特人的生物,只要有錢可賺,不會忽略任何一個市場。其實風姿物與一直有在和彼岸的出版社洽談,但因為集數過長,那邊又對這種奇幻小說不感興趣,所以始終沒有辦法談妥。

  愛 菱:非常地遺憾,不過,以後彼岸讀者寫信過來時,請要先弄清楚了,在強烈要求出簡體書的同時,請先找一個真的對風姿物語有興趣,願意出書,並且不會在審核時被他們打回票的出版社才行喔。

  源五郎:就是這麼一回事。那麼,各位讀者,我們下次再見了。

  《我意天下》卷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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