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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作者:羅森

  第一章─虛假情意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 日本西北 漁村

  天草四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身為三大神劍之一,雖然自己也是一向狂傲慣的,但卻也曾聽聞新一代的後起之秀中,出過一名自傲自信的天才劍手,不把旁人放在眼裡,鬧得整個風之大陸天翻地覆。

  劍試天下,這是何等傲氣的字眼,又是怎麼樣瘋狂的一種行為?

  當時自己身在日本,收到青樓聯盟傳來的訊息,看著資料上這男人縱橫南北,單衣一劍,敗盡各路高手,又三次在中都殺入殺出的戰績,儘管那戰果在自己眼中不值一哂,但仍是佩服這份狂氣。

  即便是自己年輕時,也未必有這樣的瘋狂傲氣,眼下因為年歲增長,火氣消褪,自然就更加不如。而這股狂氣與花天邪那小子又不同,是真正有著強橫實力,並且賭上一己性命的行為。

  一個人肯拚著性命來做事,無論他的作法正確與否,總是能煥發著最大的光與熱,縱然成不了與永恆同在的太陽,但是那瞬間劃破夜空的流星光輝,卻足以灼熱人們的視線。

  當時若非諾言所限,自己其實很想親赴大陸,會一會這顆流星。如果真的看得順眼,就點撥於他,將他送進天位後,先去找陸老兒了清恩怨,再來與自己一戰,如此豈不快哉?

  後來聽說他在陸老兒手裡慘敗,從此埋名江湖,落拓為生,心下不禁惋惜,而在自己重踏風之大陸時,這人又已遠颺海外,失之交臂,未有機會與他一會,把酒論劍,實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卻是想不到會在這種時候,在自己國家的一個偏僻漁村裡,遇到了這個不應出現在此的男人,而且還無比倨傲地向己挑釁,令得戰鬥無法避免。

  傳說中,這男人使著一種叫做「青蓮劍歌」的美麗劍法。

  傳說中,這男人有著劍仙的絕俗稱號。

  傳說中,這男人生著一頭銀亮的長髮。

  傳說中,這男人的名字……叫做李煜。

  (為什麼他們兩個人一直對看不說話啊?我還以為他們馬上就會動手了呢!)

  站得大老遠,妮兒看著那邊對峙不動的兩人,大感好奇。

  本來為擒捉自己而來的天草四郎,在聽到那個自稱「花次郎」的男子報名後,就一語不發地飄身穿破屋子,飛掠到漁村旁邊的一個小山崗上。這裡畢竟是天草四郎的國家,就算是平時出手毫無忌憚的他,一定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天位戰,損傷到無辜的同胞吧?

  對比起與自己初見時,辣手屠殺龍族與平民百姓的凶狠樣子,這還真是不公平的差別待遇啊……

  那個花次郎也跟著追出去了,就與天草四郎對峙在那小山崗上,氣氛很奇怪地彼此互看著。

  突發的狀況,令得天草四郎一時間也顧不了自己,不過自己並沒有趁機逃走的打算。能讓兩名高手因己而決鬥,這可是生為女子之身的無上榮耀,怎麼能放棄為其中一方吶喊助威的機會,偷偷跑掉呢?

  只不過,這應該是為著自己而戰的兩人,上山崗對立之後,就沒再往自己這邊看上半眼,實在是很ㄐ稅 腄H

  山崗之上,卻是完全兩樣的氣氛。天草四郎看著眼前的對手,同時也將目光往下瞥去,尋找那適才與李煜同行的那名藍衫男子,適才聽他喊李煜師弟,顯然也是白鹿洞門下,就不知道是陸老兒門下七弟子中的哪一個了?

  「和你同行的是你師兄?陸老兒門下弟子裡,周公瑾人在海牙,他是陶潛?還是王右軍?」

  將自己被海風吹亂的銀色長髮用絲線綁起,簡單的動作,卻有著旁人模仿不來的瀟灑,李煜面上露出一絲揶揄笑意,看在天草四郎眼中,更是說不出的怪異。

  「何必在意?我師兄與白鹿洞無關,更是個從不上戰場的人,決定勝負的關鍵仍只是你我而已。」李煜道:「閒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傳聞北門天關一戰,你在劇鬥後落敗,我對這戰績很感興趣,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很想知道,目前的白鹿洞中,還有誰能接我一劍。」

  話才一說完,立刻就動手了。劍芒綻放,彷彿是一道流星從手中揮灑出去,卻在離手之後立即黯然無光,沒有了原先的耀目氣勢。

  聽對手那樣說話,天草四郎本就已在續勁提防,卻忽然覺得一道大力湧來,把自己猛往後推去。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這種力量不可能是強天位,他……)

  就算不相信也沒辦法,太過明顯的事實就在眼前。自己倉促間蓄勁不足,被這股劍壓猛往後推去,天草四郎唯有全力運勁護身,抵擋著衝擊而來的氣勁洪流,卻仍是拿不住勢子,只覺得全身骨痛如崩,止不住身形,像是狂風中的一片葉子,轉眼間就被吹翻到視線可見的範圍之外。

  出劍時的劍壓,已是如此強大,而這一劍的真正威力,也在出劍片刻後開始出現。

  在下方觀戰的妮兒,見到上方兩人說僵了動手,心裡正覺得興奮,想看看到底天草四郎還有什麼神奇絕招,怎知那個「花次郎」手一抬,劍光驟亮,跟著天草四郎就不見了。

  (發生什麼事了?天草四郎上哪裡去了?沒事表演輕功作什麼?他想打遠距離的天位戰嗎?)

  妮兒轉頭看了看,四面八方,並沒有看到天草四郎的蹤影,正想再看個明白,卻忽然被一陣突來狂風,吹得眼睛好痛,忍不住伸手揉眼,而當她重新睜開眼睛,世界已經變了樣子。

  本來正在狂吹的海風停止了,空中也聽不見海鷗的聲音,耳邊靜得萬籟俱寂,漁村還是老樣子沒有改變,但是好像還是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村裡漁民正以驚駭的目光,看著某樣東西……

  順著他們的眼光看過去,是一面沒什麼特別的凹地,旁邊有著藍色的牆,朝遠方延伸過去,並無什麼特殊之處,一時間意會不過來,為何村人如此地詫異?

  等等……凹地?那個方向應該是海啊!

  驚訝於自己的發現,妮兒慌忙定睛一看,只見距離碼頭一里外,那本來是海洋的位置,出現了一條寬、深皆約半里,筆直往前方延伸過去的巨大凹道,兩旁的海水積得高高,卻像是給什麼力量逼住,一時間倒不下來。

  (這、這是什麼東西啊?我不是在作夢吧?)

  即便是親身經歷過北門天關外兩強之戰的妮兒,也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而當她再揉揉眼睛,耳畔的風聲卻已經回復,只聽得一聲巨大的「嘩啦」聲響,萬頃碧波瞬間崩塌下來,極遠處一道細細的白線,連結著海天,朝這邊推移過來。

  不久,當白線漸漸靠近,變成一道吞天蔽日的巨大海牆,夾著狂風,掃盡週遭一切地狂嘯而來,從未見過這等海嘯聲勢的妮兒,頓時也看得心驚手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才好。

  (沒可能擋住的,要立刻把人疏散,救得一個是一個了……)

  海嘯來勢奇快無比,妮兒才剛一遲疑,無數巨浪就已經拍裂碼頭,將正午的日光遮得半點不剩,一片漆黑,以天崩之勢狂壓而來。

  驟然間,一道白芒由小山崗上驟亮,如同點點流星雨一般,繽紛灑向村子外側的五處地點,連結交織成一座五芒星的結界法陣,迸發強光,在海浪巨壁崩塌下來之前,於村子上方形成護罩。

  只聽得強勁風聲狂嘯於天地之間,腳下大地劇烈晃動,週遭儘是驚恐悲鳴,上頭卻是詭異的深藍色,彷彿末日一般的景象,就這麼持續了一會兒,這才重歸於平靜。

  漁村本是依傍著一座小山崗而建,周圍環繞著幾個小丘與樹林,但是現在除了漁村本身還有後頭的小山崗,近百里之內,一片平坦,全都是經蛁痯坳箔絘gB看?

  痍的殘破景象。

  天地沛然之威,就是妮兒也暗暗心驚,抬頭一看,卻見到天草四郎飄然立於空中,渾身衣衫破破爛爛,狼狽到了極點。雖然沒有受傷,但隱約看見他臉色難看之至,朝這邊看了看,又朝已經回復平靜的海面看了看,竟然就這麼掉頭而去。

  「哈哈哈∼∼」

  在他掉頭離去時,小山崗上驀地響起了一把極為狂妄無禮的大笑,彷彿刻意嘲弄著敵人的醜態,聲音響徹雲霄,遠遠地向四方傳去。

  妮兒看著天草四郎的身影漸漸消失,心裡的感覺實在很怪異。雖然她與這人從見面起就敵對,又憎惡他的殘忍好殺,但是一直以來,他對待自己都和顏悅色,著實不錯,現在看著他這樣離去,只覺得……他的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北門天關一戰敗給陸游,現在又輸給了陸游的弟子,而且輸的樣子還這等難看,根本是還沒出手就被瞬殺。這樣的恥辱,對任何習武之人都是重大打擊,特別是對方還這樣不留情面地恥笑,想想真是替他難過。

  上頭刺耳的狂笑聲仍然不住傳來,妮兒心中一惱,縱身便往小山崗上飛過去。

  落在山崗上,除了那正在發出討厭笑聲的銀髮男子,就是與他同行的那個藍衫人,右掌平伸,一道微弱光芒正從其中緩緩消失,看來剛才的光罩便是出於他手中。

  妮兒就這麼心情怪異地注視著山崗上的兩人,不能肯定自己的另一個疑問到底對不對。

  花次郎這個名字,曾經聽有雪吹噓過,就是與兄長、源五郎結義於暹羅的那個男人。雖然他鼻青臉腫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很糗,怎樣都與自己聽到的那人形象不符,但是大笑的那種狂妄態度,還有那頭銀白色的長髮,應該就是沒有錯。

  這人就是……劍仙?

  他的武功應該很強啊?什麼人能把他傷成這個樣子?明明已經遠赴海外的他,為什麼會到這個日本漁村來?還有,他笑的聲音,真是很討厭啊……

  「喂!別再笑了,人都已經走了,你鬼笑鬼笑地給誰聽啊?」

  對救命恩人這樣說話似乎不太妥當,但妮兒一時間也想不到這麼多,大步衝上去,指著鼻子就罵。

  笑聲停止了。

  李煜偏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妮兒,雖然沒有半分惡意,可是看在妮兒眼中,仍是覺得在這人面前,自己好像很卑微一樣。江湖人都說他當初敗在陸游手上,這真是見鬼,雖然自己對強天位境界不是很瞭解,但打死都不相信陸游能接下適才破地分海的驚世一劍,要不然天草也不會被驚得不戰而走,如果和陸游對戰時也是這麼一劍,早就把白鹿洞夷為平地了。

  「喂……你……幹什麼又不笑了?」

  感覺確實是很奇怪,當他意態張狂地大笑,自己聽得很不順耳,但是當他現在停住笑聲,朝這邊看來,一雙渺遠的眼神,像是看到了自己,又像是全無所見,這感覺……真是讓人不好受啊。

  「唉……不管有多開心,一個失去意識的人倘若還能笑,那就真的很好笑了……」

  說話的,是李煜身後的藍衫人,而妮兒很快就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連續幾聲淒厲的骨肉爆響,似乎是骨頭在體內迸斷的聲音,而從密集頻率聽來,恐怕斷成了個十七八截都大有可能,跟著,大量血雨似乎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激噴出來,在整個人被一片深紅血色籠罩住的同時,頹然往前倒去。

  「啊∼∼!」

  妮兒很少像現在這樣子發出尖叫,但是在過往的戰鬥經驗中,卻也幾乎不曾看到這樣的慘狀,腦裡一亂,尖叫聲就喊了出來,第一個念頭就是:除非有乙太不滅體,不然這麼重的傷,必死無疑。

  幸好,此刻在場的人不是只有妮兒,而若非事先有所洞悉,他也不會拋下應該趕往絹之國的旅程,閒閒地隨這師弟萬里西來……

  「啊?」

  同樣是一聲驚叫,卻不是為著恐懼與驚惶,而是迷惘不解。發生時間太過短暫,妮兒甚至無法清楚說出自己看到了什麼,只是依稀記得,那個長得很好看的藍衫男子再次平舉右掌,五指成爪,跟著,正在狂噴中的血霧忽然倒飛回去,破損衣衫也在瞬間復原,就連那些骨爆聲都以奇怪的頻率重響一次。

  一切彷彿在作夢,而且還是一場時間倒錯的怪夢,當妮兒揉揉眼睛,只看到銀髮男子又好端端的站在面前,眼神渺遠地看著自己,就像他爆血倒地之前的那一刻。

  時間倒流了嗎?

  祇不過是多重演一次而已。不過,這一次上蕕慕峋秩從興o煌a眶薣s詮潛屆H

  再次響起之前,一雙手掌已經分別按在他的頭頂與後心,以世上至柔的一股劍氣,助他消解體內強大天地元氣的反噬。

  妮兒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得過去生命中看過的所有怪事,都沒有今天加起來的多,難道才出個海,整個世界就全部都不一樣了嗎?

  約莫過了半刻鐘,藍衫人長長吁了口氣,手一放開,仍在昏迷中的人就躺了下去,不過從那鼾聲聽起來,像是睡著多過昏死,顯然沒什麼問題。

  妮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除了乙太不滅體、雷因斯王家的天賦聖力,她不知道有什麼手法可以讓這等重傷瞬間痊癒的,可是,眼前的情形說是瞬間痊癒好像也不對,這該說是……

  「喂,李先生的好看師兄。」

  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妮兒只能用著這奇怪的叫法,看他轉過身來微微一笑,意態悠閒,平靜得就好像剛才的事從未發生。

  「你師弟的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是誰傷他的?」滿腹疑惑,只好這樣子一個一個問。

  「我們搭船前來的時候,他遇到了舊識,兩邊對看好像很眼紅的樣子,乒乒乓乓地就打了起來,一場架打完,就變成這德性了。」

  「對方是什麼人?能把他打成這麼狼狽,武功一定很強吧?」

  「是一個黑黝黝的矮個子。武功……是滿有特色的,不過離開的時候,樣子並不比我師弟好看到哪裡去啊。」

  看透了妮兒的疑惑,藍衫人微笑道:「和那個黑矮子交手的時候,他並沒有這麼拚命,拿自己性命去賭這雖能使用,卻未能完全駕馭的力量,要不然,對方固然是粉身碎骨地收場,他自己也不會只有臉腫起來而已。」

  妮兒記不起來自己所知道的高手中,有哪一個是黑黝黝的矮個子?不過相較於今天所見識到的種種怪事,這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那……你剛才做的……是……是……」

  「那個啊?叫做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妮兒呆了一下,聽不出這怪名字技巧的玄機。

  「就是剛好可以逆轉數完滴答滴答四聲之內的時間。」藍衫人微笑道:「本來只能滴答滴,在這次出海之前特別研究,好不容易才變成滴答滴答,但是接下來研究好久都沒進展,大概是遇到極限,沒辦法變成滴答滴答滴,真是好可惜啊,哈哈……」

  「但只要師兄你願意,方圓兩百里內都是你的影響範圍,不用這樣客氣啊。」

  清醒了過來,銀髮男子的面色似乎很不安。欠了人家人情的感覺,不管經歷幾次,都仍然是不好受,特別是自己知道這師兄有多不喜歡使用這個技巧。

  「不好意思啊,師兄,我還是沒有辦法遵守約定。和那頭臭蝙蝠動過手之後,我知道自己還有所不足,照這樣下去,三個月後的那一場決鬥,我的把握不大,所以,我才想冒險試試看……」

  「這卻是我無法理解的理由。以你如今的實力與進境,即使三個月內沒有進步,也有七成勝算,沒必要做這樣的賭命突破啊。現在搞到自己重傷,一個月內不能動武,如果不能及時康復過來,你的勝算就只剩五成了。」

  「但是,我不想只靠戰術獲勝。這是有特殊意義的一戰,如果不能用不動真劍取勝,決鬥的意義就沒有了。」

  「……唉,你當初要我幫你安排這場決鬥的時候,可不是用意義作理由的。」

  藍衫人幾乎是唉聲歎氣地說著,而讓妮兒覺得好笑的是,這時候的他看來真是與源五郎有幾分相似。

  「也罷。既然已經能初步控制不動真劍,師弟你無疑是已經取得突破,而如果不是你受傷在先,出劍時又刻意留手,在應該發勁的時候扣力不發,連續拿自己性命開兩次玩笑,那也就不至於會傷得這樣嚴重……」

  李煜微一聳肩,並不言語。自己方纔的動作,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他的,而若不是那個多餘的動作,令得反噬己身的力量過大,那麼今日就不用勞動到師兄出手。

  「真是抱歉啊,師兄,我知道你很不喜歡用這個招數的。」

  「我沒有不喜歡用,一切的技巧創出來就是為了使用。我只是討厭去變動因果律而已……不過,我絕不會為了同一個人連續變動兩次不同的結局,所以你往後自己要小心了。」

  「你還真是囉唆呢,一個大男人這麼相信命數,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丟臉嗎?」

  「對於一個不能分辨因果律與命數之間差別的門外漢,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辯解的必要!?

  「該辯解的時候,還是辯解一下好吧,你就是因為什麼都不講,才會弄到老婆跑掉的。」

  「如果不是為了要跟著某人,我現在已經在絹之國了。」

  「哈,終於還是承認了吧?早就叫你不要跟著我了,這邊的事我可以自己處理,你應該去有人在等你的地方啊。」

  一面調笑,李煜心中卻甚是歡喜。這個與自己並未同窗習藝的便宜師兄,卻要比自己過去師門中的師兄弟,待己更重道義,欠下的人情債,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償還了。

  海外之行最大的收穫,與其說是武學上的長進,其實更應該是結識了這些時時溫暖自己整個心房的人。

  「你不要太大意喔,寒山老師說過,在劍上頭的直覺和悟性,我比師兄你更勝一籌,當我把天痕不動劍完成,會來找你的天柔比試,看看誰才繼承到不動真劍的真諦。」

  「誰理你啊,你到時候找得到我,那就真是有鬼了。」

  兩人的對話,讓本就一頭霧水的妮兒聽得更是糊塗了,所以當人家終於發現到她的存在,拋出問題時,她仍是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對了,這位小姐,前些時候,我們有一艘商船被打劫了,雖然那並非我國船隻,但是打劫一方留下很明白的挑戰訊息,我們那邊有些脾氣很暴躁的人想要立刻有所回應,我和師弟只好搶在他們之前,先過來看看了,你知道那是怎樣一回事嗎?」

  「被甩了,被甩了,我被甩了……」

  楓兒不告而別,在情非所願的情形下,蘭斯洛的蜜月生活被迫終止了。著實為了此事呆愣許久的他,在半個時辰後清醒了過來。然而,照有雪的看法,這個因為回復人臉、表情更為豐富的男人,看起來簡直渾身都散發著殺氣。

  「說!那個小女妖有什麼好?不過就是長得漂亮,武功很高,和楓兒又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她甩掉我一個人去京都?」

  被這麼逼問的有雪,深深體驗到伴君如伴虎的壓力。為了不被這頭盛怒中的老虎一口吞掉,他也只有想盡辦法解釋。

  「這個……對老大你來說,她是個小女妖,可是我看在楓兒小姐眼裡,這小女妖像是她自己的小孩一樣,你沒聽見當初她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媽媽、媽媽叫得多親熱,現在聽到她出事,楓兒小姐當然有動作囉。」

  這個解釋不在蘭斯洛的預設答案中,卻是在情理之內,他微一思索,心下雖仍不痛快,卻是已然能夠理解。

  「為什麼這麼敵友不分呢?那小女妖現在與我們為敵,對她心軟,這樣很危險啊,那如果是戰場上碰到了,難道打一打還要問她痛不痛嗎?」

  蘭斯洛的問題,有雪沒法答出來了。正確講起來,他答不出可以不刺激蘭斯洛怒氣的答案。

  「老大你也不用這麼氣急敗壞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雖然跑了個美麗妞兒,但是房裡還有一個跑不掉的呢,這是煮熟的鴨子自動送上來,不用怕她飛上天去。」

  不用特別指名道姓,兩個男人都知道那個美麗妞兒是誰。

  「哦,你見風轉舵倒是快啊,當初你不是和她同一陣線,一直要幫她求情的嗎?

  怎麼這麼快就換了一副嘴臉?「

  「快速換臉是雪特人的生存本能啊,老大,我現在想起枯耳山上的慘事,每天晚上都義憤填膺,胸口的血波波波地沸騰,想到死難的弟兄,看到大仇人就在眼前,我怎麼能夠不慷慨?怎麼能夠不激昂呢?」

  「慷慨激昂這四個字不能拆開用啦。義憤填膺……哼,是為了怕我追究你向敵人投降,招出口供吧?池田屋的帳,我還沒找你算咧,如果不是你把我們的佈防洩漏,新撰組也不會這麼快就攻了進去。」

  最怕的事被一語道破,有雪驚得魂飛魄散,慌忙討饒,卻被蘭斯洛一把攔住。

  「算了,本來就對你沒什麼指望。我還不至於會天真到以為雪特人耐得住嚴刑拷打,你沒有在被抓的時候就立刻說出所有秘密,求他們放你一馬,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蘭斯洛搖搖頭,對此事略過不提,思考下一步動向。

  蜜月生活固然是很好,但也不可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假期終歸要結束,自己也得有下一步行動。

  千頭萬緒,歸納起來也就是兩件事。拿下日本,是此行的主要目標,最大障礙如今已經明朗化,就是天草四郎與織田香,要如何踢開這兩個障礙,目前還沒有確切計劃,必須要好好拿個主意。

  另外一件要事,就是有關天位之秘的真相了。夤叵檔酵黃菩尬T鬧卮竺孛埽t?

  往後的大陸爭霸亦有重大影響,是比拿下日本更重要的大事。以目前得到的線索,當拿到日本三神器,秘密就會被解開,所以在進行征服大業的同時,也要設法奪取神器。

  這是目前的兩個主要工作,然而,蘭斯洛心中仍有著一些疑慮。織田香、天草四郎,無疑就是自己當前的最大敵手,但是日本境內卻另有其他的潛在敵人。

  那群老太婆就不用說了。找到她們,痛加報復,拷問出如何回復真面目的方法,是自己現在最想做的事。不過,如果她們八個人會合在一起,那就很難對付,因為自己在明,她們在暗,只要給她們一次出手的機會,五極天式施威之下,自己可沒把握能從異界再回來一次……

  聽二舅子說了,那次施法救援之所以能成功,除了眾人行動快速,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京都附近出現了巨大的能量亂流,劇烈撼動了週遭空間,令得時空間隔呈現極度不穩的狀態,眾人這才能夠打破空間限制,從異界救人出來。

  這樣巨大的能量亂流,看起來倒像是兩名絕頂高手的激烈對戰所造成,雖然二舅子說猜不出是什麼人會恰好在那時候動手,但從那一夜間遍灑京都的皚皚白雪,其實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

  青蓮殘雪,六月飛霜,以這為記號的人,自己只知道一個,倒是想不到應該仍在海外旅行的他,會忽然回歸。不過想想也對,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日本也是海外啊。

  有他回來助陣,己方聲勢大振,問題是,那個與他敵對的高手會是什麼人?日本境內著實臥虎藏龍,自己到目前為止迭遇高手,卻仍是弄不清楚對方底細,想想實在是很丟人啊。

  「老大,你決定好了嗎?如果你還沒想好,我們大可以在這邊再住上兩三天。我看你這幾天在這裡享福,比神仙還快活,不介意的話,我也想在這裡享上幾天啊。」

  「想個屁。那個小女妖亂沒人性的,楓兒一個人去京都,誰知道會遇上什麼危險?我不放心,明天一早就啟程去京都,先把人弄回來再說。你要是不想去,大可一個人留在這裡享福,不過遇上些忍者或是武士什麼的,自己想辦法應付,別忘了你這古高俊太郎現在仍然是通緝犯一個。」

  「我才沒那麼好福氣咧,如果老大你不肯留下,泉櫻明天就要押著我立刻上路。

  她答應過人家要趕去出雲之國,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

  「出雲之國?她答應了什麼人?你們在日本有朋友?」

  「錯啦,不是我們的朋友,我左看右看……倒很像是老大你的死朋友,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你那個死女朋友好像忽然又活過來了。不但用腳走路,太陽光照下來還有影子,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亂七八糟的在說些什麼?講清楚一點。」

  有雪面帶詭異笑容,把那天巧遇風華的種種說了一遍,其中有不少是泉櫻事後向他轉述,不過他繪聲繪影,倒說得像他全程在旁聆聽一樣。

  「她把禮物給了我們,要泉櫻儘快趕去出雲之國,把天叢雲劍拿到手,說什麼只要神劍不落在壞人手裡,有一件陰謀便不會發生,嘿,這段話說得不清不楚,照我說就是直接不理,管他有什麼陰謀,反正又不會害到我們頭上,但是泉櫻堅持要……咦?老大你怎麼不說話?想上廁所嗎?」

  蘭斯洛怔怔地看著有雪,從說到那轎中女子的相貌與姓名開始,他耳邊就彷彿轟然一聲,腦裡也亂糟糟的一片,對有雪所說的東西全然聽而不聞。

  會是碰巧嗎?剛好遇到一個形貌相似的……

  用理性作為最後一道防線,蘭斯洛壓下心頭此來彼去的各種複雜情感,暹羅城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過。

  碰巧的可能性並不高,因為有雪是曾經親眼見過風華的人,不太可能認錯。除此之外,即使相貌一樣,沒理由連名字也一樣,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看來老天總算給了自己一點恩惠,讓沈園梅林中的那抹孤魂重投人間。

  當初聽到玉籤風華之名,匆匆趕往艾爾鐵諾時,自己就開始懷疑,風華或許沒有煙消雲散,有朝一日能再與自己見面。梅琳老師的話,更是讓自己對這想法有了信心,只不過那時參悟不透。

  「傳說中大海窮西之處,太陽誕生的故鄉。」

  雖然仍想不透大海窮西之處是什麼意思,但是太陽誕生的故鄉,那不就是日本嗎?難道梅琳老師那時就已經推算到風華在日本?

  聽有雪的描述,她那一行人遭到天位高手伏擊,如果不是泉櫻半途插手,早已全軍覆沒,倘使敵人再來,沒有抵抗能力的她們要綰蔚侄R?萬一讓敵人得逞,那……

  越想越急,蘭斯洛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拳緊緊握住,要花上好大力氣,才能把這股焚心一般的急切壓下去,理智地把事情分析,而不是沒頭蒼蠅般立刻衝出門去。

  縱使心急,但是自己此刻並不知道風華去向,漫無目的地去找,相信效果不大。

  出雲之國的陰謀,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但依著風華的性子,她既然如此看重此事,想必也會親自前去,換言之,自己大有可能在出雲之國與她遇上。

  本來自己就打算要奪取天叢雲之劍,集全日本三大神器,現在更是有一個再迫切不過的理由,非得要將神劍立刻拿到手了。

  「老大……」

  「那小女妖和楓兒處得不錯,不會驟下毒手,楓兒知道她真面目後,會有所提防,以她武功,要安然遁走應該不是問題。」

  慢慢說話,蘭斯洛的聲音回復平穩,聽在有雪耳裡,更有著威嚴的感覺,從一個被強迫結束蜜月生活的妒夫,回復他身為領導者的應有姿態。

  「明天一早,動身往出雲之國,奪取天叢雲劍。」

  兼程趕路,楓兒在最短時間內趕回了京都。以天位力量在空中全速飛行,趕路不需要多少時間,之前不敢以這方式趕路,是因為一旦運起天位力量,就無法隱蔽氣息,肯定會被人察覺,銜尾追上來,屆時又是難免一場天位戰。

  但現在卻是無此顧慮。本來自己這次趕回京都,就是想要去探視宗次郎,自然沒有特別避開他的道理。想到小小的宗次郎……唉,或者該說是香公主呢?

  一直到現在,楓兒仍然沒有辦法把這兩個人聯想在一起。老實說,單從外表上來看,他們還長得真像,可是由於不同的情緒反應與面部表情,誰也不會把他們聯想在一起,頂多只是想成兄妹或是姊弟。

  活潑可愛的小宗次郎,還有那只能用「虛無」一詞來形容的織田香,兩人會是同一個人?如果不是蘭斯洛大人親眼目睹,自己怎也不會相信的。而雖然自己與織田香沒有什麼感情,但是對宗次郎……卻確實是把他當成一個親人在看待,聽到他可能有事,什麼也來不及多想,急忙便向京都趕去。

  蘭斯洛大人恐怕會氣得暴跳如雷,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如果要向他辭行,一定會像上次在象牙白塔那樣,被點住穴道,綁起來當繃帶女妖,怎樣都不肯放行。

  有些東西,是不曾為人父母的人所無法理解。這樣說或許很奇怪,但是,在和宗次郎相處的那段時間裡,自己確實有了為人母親的感覺。世上哪有母親聽到自己孩子病痛,而不理不睬的呢?

  而另外讓自己顧慮的一點則是,蘭斯洛大人和泉櫻小姐,這再度相聚的兩人,也需要一段相處時光吧?多了自己在那邊,這氣氛只會無比怪異,而且,礙於自己的存在,蘭斯洛大人對泉櫻小姐肯定不會有好臉色,這樣並非自己所願啊。

  說到底,他們兩個人曾經有過一段情緣,像之前那樣子的彼此傷害,自己看在眼裡,實在是覺得很不安,如果能夠給他們一個機會,重修舊好,相信小草小姐也會很欣慰的。

  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已經趕回了京都。對於京都城早已是熟門熟路,輕而易舉地便潛了進去,沒有驚動任何雜人。

  小小一個日本,居然先後出了天草四郎、織田香這兩大高手,可以說是得天獨厚,然而,這卻也是這個島國目前的極限。撇開他們兩個人不談,整個日本根本就沒有值得注意的高手。人才的培養,和整個環境很有關係,除非是發生了什麼異變,又或者是遇到了一廂情願的愛國主義者,不然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小島國會擁有比整塊大陸更多的高手群。

  宗次郎的位置在哪裡?這點楓兒並不確定,即使以天心意識搜索一遍,仍然是沒有答案。那孩子的天心修為本就強過自己,他如果刻意要躲起來,自己確實是找他不到的。

  (會在哪裡呢……)

  想了想,楓兒決定去織田香的小石屋看看。在那邊找到人的機會,總比其他地方要高。而這個想法果然正確,因為當楓兒飄落屋外,看到小石屋裡閃耀的燈火,她就曉得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才要大著膽子走過去,楓兒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屋子的主人已經出來,而且就在自己身後,之所以會被自己發現,只不過是因為「她」要讓自己曉得她已現身。

  「宗次郎……」

  楓兒轉過頭去,絲毫不擔心被暗算的問題。比起匿蹤藏息的功夫,她自認比織田香要勝過一籌,但是對上她的極度神速,自己在發現她到來之前,就已經失去出手機會,所以如果她有心暗算,自己是根本無法提防的。

  背後站著的身影並不是宗次郎,而是面無表情的織田香。冷冷地站在後頭,在拂曉天色中,她的臉色蒼白得怕人。

  當提到織田香的狀況時,泉櫻語焉不詳,並沒有說清楚織田香是生病亦或是受傷,事實上,只是從天草四郎口中偷聽到片段對話的泉櫻,本身也無法清楚地解釋。

  織田香沒有穿著她平時慣穿的華麗和服,而是簡單地披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袍子,看上去身體沒有外傷,就只是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孔,讓人覺得很不對勁。

  楓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因為宗次郎這個名字,並不屬於眼前這和己沒多少感情的女孩,但是稱呼她香公主,又覺得太過生疏,當下不及細想,走近過去,想摸摸她的臉蛋。

  「叛徒!」

  織田香有了動作。沒等楓兒伸手過來,她就消失了蹤影。情知這是對方攻擊的前兆,楓兒在靠近過去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提防,掣開光劍,一記揮擊,剛巧就擋下了一記對小腹的攻擊。

  力道不重,似乎代表對方不想立下殺手的心情,而只要沒走到那一步,楓兒就覺得自己與她之間有話可說。

  「宗次郎,你聽我說,我這次來是為了想要……」

  楓兒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了,儘管往小腹的那一擊力道不重,但在自己橫劍接下後,織田香立即借力彈開,以較先前逾倍的速度往後飛去。

  (這也是九曜極速的變化嗎?在敵人反擊的瞬間借力退開,那她的下一步動作是……)

  答案浮現得晚了一步,當楓兒想到對方能再一次借力彈射,將速度倍增時,一股大力已經撞擊過來,將她手中光劍爆成粉碎,連帶衝擊下去,把人擊飛。

  在半空中,一股強烈的昏眩感,筆直侵入腦內,類似那天精神攻擊似的魔力,攫獲住自己的神智,慢慢昏迷過去。

  當眼睛重新睜開,自己已經身在土牢,手腳上一堆鐵鍊,怎麼看都是身為階下囚的樣子。

  凝神運勁,真氣提不上來,也無法運轉天位力量。自己武功無疑是被封鎖了,而對方用的手法,除了包含蘭斯洛大人所慣用的封穴之外,也配合了某種自己辨別不出的藥物,雙管齊下,看來是不可能憑著自己力量驅毒復功了。

  但是,只要性命還在,就證明那孩子對自己沒有殺意,就有解釋的餘地,自己這次來,除了看看她是否無恙,也希望讓她明白,這世上有些事情不由得自我做主,儘管不想傷害到她,卻仍是無可避免地要敵對。

  那孩子剛剛叫自己為「叛徒」,可見得自己去幫助蘭斯洛大人,與她動手,一定讓她很傷心吧?光是想到這一點,小腹上猶自感到疼痛的不適,就無足輕重了。

  唉……這樣的自己,能夠為那孩子做些什麼嗎?如果什麼都做不到,這麼一面繼續傷害,一面要求對方的諒解,這種無恥行為,自己又怎麼能做得出來?

  左思右想沒有個答案,最期盼的,仍然是那孩子能到這裡來,與自己見上一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扇看起來並不如何牢固的木門被推開來,有人緩步從階梯上走下,腳步聲異常地沉重,聽來不像是織田香,難道是哪個獄卒嗎?

  抬頭一看,這個獄卒還真是墮落到極點……正確一點的說法是,怎麼堂堂幕府大師範淪落到當起獄卒來了?

  天草四郎的臉色很難看,雖然不像織田香那樣蒼白,但面孔上卻有不少細小血痕和淤腫,倒像是在哪裡給人痛毆了一頓,動作上也不太靈便,楓兒一時間想不太出來,究竟是什麼人能如此傷他?

  「呵,你確實是滿特別的。一個女孩子家被困在監牢裡,居然毫無懼色,不簡單啊。」

  既然是地牢,除了陰森潮濕之外,當然也沒有多乾淨,蟲蟲老鼠之類是免不了的,沒有血污死屍之類的東西,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看楓兒的表情,她並不覺得這些就有什麼差別。

  「我以前在牢裡呆過,這樣子的環境,並不至於讓我不適應。」

  話說到這裡就已經夠了,楓兒並不想沒事就翻出自己的陳年往事,天草四郎也只以為這是大雪山門人的特異訓練,不以為意。

  「西納恩的特別訓練嗎?嘿,真是古怪……」天草四郎取出一個瓷瓶,道:「你沒受傷吧?如果沒事的話,把這解藥服下,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放我走?」

  「不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現在的樣子很好看嗎?整個京都城內除了我的小徒弟,能夠放你的只有我和秀吉,你把解藥服下之後,立刻就離開這裡吧,不要再參與雷因斯與日本的戰事,要不然,我們不是每次都會釋放俘虜,你也不是每次都有機會成為俘虜的。」

  話意中隱隱透露了下次碰面時,不會再手下留情的訊息,楓兒感到意外,沒想到會這樣子獲釋,然而,如果就這麼離去,自己趕回京都的意義就沒有了。

  「宗……香公主她好嗎?」

  「好是好不上了。也不知道她的腦裡在想什麼,胡亂輸血,搞得自己身體亂七八糟……」

  楓兒不解,天草四郎唯有跟著解釋。織田香的體質特異,當她以本身血液灌輸入他人體內,會令受血的一方迅速產生肉體魔化效果,比什麼魔界植物都要快。然而,由於血中充盈著強大魔氣,一但損血過多,補充上就會相當困難,出現極度虛弱的疲態。

  「我不知道她到底幹了什麼,也不知道她到底把血給了誰,總之這丫頭無法無天慣了,很多時候我根本搞不清楚她在做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損血不好補充,還像是大拍賣一樣到處散血。」

  「很嚴重嗎?怎麼救呢?」

  「倒也不用那麼緊張,死是死不掉的,如果沒有魔人之血的補充,自己靜養上三五個月,總是會回復的。」

  天草四郎道:「所以你也不用太過擔心,那小丫頭是死不了的,比起來你自己危險得多了,不趁早離開這裡,要是小丫頭決定殺你,我可沒辦法天天守著你。」

  瞭解了織田香目前的狀況,楓兒的心情卻不見得好過,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要見織田香,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能夠幫到自己的,也只有眼前的天草四郎。

  「我希望能再見香公主一面,和她把一些事情說清楚。在說完這些事之前,我不會離開,也不相信她會對我下殺手,所以,請你安排,讓我和她再見上一面。」

  「你還真是不怕死呢,小丫頭現在已經把你認定是叛徒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一定要見她一面,向她道歉。」

  看著楓兒認真的表情,天草四郎忽然放聲大笑,似乎是聽到什麼極為滑稽的事,但是表情上又有幾分惋惜。

  「有什麼好笑的?」楓兒心頭感到一絲不安,又知道天草四郎不會無故狂笑,只是想不出究竟有什麼事,值得他這般的反應。

  「丫頭,你良心倒好,可是你記不記得我當初勸過你,別對我那小徒弟放太多的心思。同樣的話,我今天要再說上一次。」

  天草四郎道:「把你的感情放在你主子身上吧,或是放在你戰友、同胞上都可以,就是別浪費在我那小徒弟身上了,那是得不到回應的。」

  「為人師表,這麼說不覺得過分嗎?」

  「你以為我在對你胡說八道嗎?織田香這孩子不是一般的孩童,甚至也不是一般的魔族,她算是……一具沒有心、沒有感情的美麗人偶吧。」

  天草四郎道:「丫頭,你很喜歡那個孩子對吧?可是,你所喜歡的那個宗次郎,其實並不存在,那個愛笑、愛動、討人喜愛的男孩子,只是一個偽裝出來的虛假人性而已。真實的她,應該比較接近你見到的織田香吧。」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驟然聽到這些,楓兒腦裡亂成一片,似懂非懂。什麼叫做宗次郎從來就不存在?

  什麼叫做沒有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天草四郎沒可能對自己撒謊或是開玩笑,可是他所說的事,自己委實是難以理解啊。

  「也難怪你會不懂,這件事情是我與秀吉之間的秘密,要從當初他帶這孩子來找我那日開始說起……」

  十餘年前,天草四郎隱居於山中,雖然歷代幕府將軍對其奉若神明,尊為幕府大師範,但天草四郎不問俗事,極少干涉日本政權交替,特別是知道當時幕府將軍織田信長的魔人身份後,更是不聞不問,兩不來往。

  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與星賢者卡達爾同歸於盡,日本陷入亂局,最後由豐臣秀吉統一。這些變化天草四郎全部看在眼裡,只是不加干涉,但在秀吉統一整個日本後,卻親赴深山,謁見這位大師範,並且帶來了一名女童。

  這名女童在學習能力上高得嚇人,什麼樣的繁複武技,她一學便會,幾乎只是看一次,就能分析出其中的道理與訣竅,立即掌握上手。天份之高,即使是天草四郎也為之咋舌。

  但除此之外,這女童的一切就是一片空白……

  不會哭、不會笑,雖然有著很美麗的人類外形,但是人類天生具有的一切情感,她全部都沒有,無法針對外界事物做出反應,只是用近乎虛無的眼神,冷冷看著身邊一切,毫無條理地作著模仿行為而已。

  本著對卡達爾的承諾,秀吉希望將這孩子教養成材,可是卻因為她的異常,根本就無從著手,無奈之下唯有求助於天草四郎,希望這位對於天位知識有確切瞭解的神人,能解決這個難題。

  秀吉告訴天草四郎有關於這孩子的出身,還有卡達爾臨終託孤的經過,雖然他本身所知並非整件事的全貌,但經過天草四郎反覆推敲,再從青樓聯盟那邊調閱情報,終於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瞭解大概。

  信長如何藉由母胎修練魔種,魔種如何出世,卡達爾又如何幫其開啟意識,這些經過天草四郎都已瞭然於胸,但卻仍是找不到應付之法。

  九州大戰時,天草四郎曾任職於魔族,對於魔人生態有很充分的瞭解,但對於織田香這樣的異種,一時間也束手無策。正確來說,這孩子甚至不能算是生物,只是一團高密度的能源體,借人、魔血肉而成形,沒有心智、不會思考,單單是一具人形肉塊。

  這東西如果被魔族以天魔功一次吸盡,自然是助長功力的聖品,但卡達爾卻以他獨步當世的秘術,強行為她打開自我心智,讓她變成一個以天心意識進行思考的生命體。然而,雖然有了思考能力,但是她卻沒有生物應該有的情感,不能經由一般人的成長途徑學習事物。

  或許是不想讓舊日友人之死白費,又或許是對魔族的幾分香火之情,山居寂寞的天草四郎將這教養工作接了下來,開始試著把這前所未有的異種「調教成材」。

  「我當時想不出什麼好方法,最後只好用個笨方法,一條一條地慢慢輸入……」

  不知道該如何循循善誘,天草四郎只好用強行灌輸的方法,教導織田香人類的情緒反應。

  聽到什麼樣的話應該笑,看到什麼樣的事情應該悲傷,遇到什麼樣的情形應該憤怒……這些尋常人再自然也不過的反應,天草四郎用教條式的命令,一條一條地輸入進去。

  織田香本身是有思考能力的,所以可以理解天草四郎的意思,而照著執行。隨著命令的越加越多,她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也是越來越多,到後來,已經完全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孩子。

  只是,天草四郎心裡很清楚,這些完全都是假像,這孩子只不過是照著自己輸入的命令,對於所在的情境採取對應模式而已。

  在那笑嘻嘻的可愛面孔下,仍是一個完全虛無,不知道什麼叫做「情感」的心靈……

  天草四郎道:「秀吉搞不清楚狀況,只是看到孩子會哭會笑,他就很滿意了。其實不只是情緒有問題,這孩子的外表也是個假像。以他的生命型態,根本就可以隨意改變肉體外在,男女或者老少,想變就可以變,之所以用小男孩的樣子在活動,只是因為當初我告訴她,這樣子比較容易討女孩子歡心而已。」

  回憶起蘭斯洛描述與織田香交手的種種,楓兒理解了天草四郎的意思。織田香的肉體,全然操縱由心,只要她有那個意思,可以讓身體裡頭沒有半根骨骼,也可以讓所有肌肉變成橡皮般有彈性,以這樣的肉體與人動手,當然是大佔便宜。相較之下,要變換肉體的性別與年齡,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表面上這孩子看來很重感情,其實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感情。當她判斷出你是敵人,下手就完全不會留情,如果你對她心存奢望,最後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天草四郎歎道:「所以我要你這丫頭先搞懂,不要去追逐一個假象,不要把你的情感濫放在不值得放的地方。你擔心她會傷心?可笑,一個沒有心的東西,怎麼會被傷到?會被傷到的,是對她付出關心的人啊。」

  沉默了一會兒,楓兒心中一動,道:「你說的人,是指你自己嗎?」

  天草四郎沒有回答,楓兒也沒有追問下去,兩人陷入很尷尬的對望當中。然而,四目交接的他們,並不知道還有另一雙眼睛,正透過水鏡窺視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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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出雲之國,位於日本北九州境內,是一塊歷史悠久的古老土地。在幕府體制形成之前,是古國邪馬台的所在,時至今日,仍然有許多古時遺跡留存,供人憑弔.

  蘭斯洛三人兼程趕路,很快就來到了出雲,遇上第一個難題。

  到出雲之國奪取天叢雲劍,這是此行的唯一目的,可是天叢雲劍到底長什麼樣子?放在哪裡?該如何奪取?這些答案卻完全未知。

  根據本來得到的情報,天叢雲劍是被放在名古屋的熱田神宮,但那卻是一個與出雲完全無關的地方。比較起來,蘭斯洛認為像三神器這麼貴重的聖物,沒理由每個人都知道收藏之所,因此風華的情報可靠得多。

  但出雲之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單憑自己三個人,想要逐寸土地慢慢搜索,無疑是癡人說夢,蘭斯洛對此就甚是苦惱,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著手。

  白家的情報網全然派不上用場,他們甚至連天叢雲劍在出雲之國的消息都未能掌握,更別說確切所在,論及情報蒐集的深度與廣度,明顯地遜於青樓聯盟甚遠。

  「早說過不用那麼急著趕路嘛,趕來了這裡,又不知道東西藏在哪裡,這麼急著來作什麼?還不如去伊勢吃龍蝦。」被強迫著趕路的有雪猶自不滿,抱怨連連。

  「噓……俊太郎,小聲一點,夫君他正在想事情呢。」

  泉櫻遞了一杯涼茶給有雪,讓他止住嘮叨,同時小心地偷瞥著蘭斯洛的側面身影。

  自從兩人小村重逢,彼此的關係就陷入僵滯。似乎是因為楓兒臨去前的請託,蘭斯洛對泉櫻沒有任何的暴力行為,沒有對她再次重創自己一事動怒,但是因為急著趕路,兩人沒什麼交談機會,偶然目光交接一下,也是立刻就轉開了去,讓氣氛變得無比古怪。

  即使不論池田屋事件時的對戰,在泉櫻失去意識之前,那場尷尬場面也讓她不敢正眼注視這個男人。那幾乎就是逼姦不遂的骯髒行為,卻因為她後來在池田屋的重手,反而令她心中有愧,變成了理屈的一方。

  一路上,看著蘭斯洛的背影,泉櫻心中忐忑不安。想要與他說幾句話,卻怕被他開口喝罵,或者又是猙獰淫笑地想要侵犯自己,那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可是……就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泉櫻非常地懊惱,但蘭斯洛卻完全無視於她的心思,只是全神思索要如何找出神劍位置。

  風華會這樣慎重地委託,重點並不是在於得到神劍,而是把神劍拿到手之後,所能阻止的那場陰謀。

  陰謀的真面目是什麼,自己不得而知,但既然這樁陰謀是在出雲之國發動,那麼對方應該也已經來到此地,意有所動,只是一時間看不出端倪來。

  水面太過平靜,是看不出什麼東西的,唯有當波濤激盪,一片污濁時,自己才有渾水摸魚的餘地。換句話說,投顆石頭到水裡,測測看下頭有什麼東西,似乎就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決定了,有……俊太郎,你當初假扮鐵面人妖的衣服還在不在?」

  當蘭斯洛正經地這麼向有雪吩咐,可憐的雪特人幾乎被嚇呆了。

  「不是吧?老大,你又想要做什麼?」

  「不是我想要做什麼,是你將要做什麼.」很不懷好意地笑著,蘭斯洛的表情讓有雪遍體生寒,知道自己肯定又要被賦予什麼高難度任務。

  在全然不甘不願的情形下,有雪被迫穿上錦袍,臉上戴了半邊鐵面具,腰配長劍,苦哈哈地站在蘭斯洛身前。

  「嗯,滿不錯的,如果把你肥胖的體型拉高,手腳變長,臉也變帥一點,看起來就有七、八分像了。」

  「老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你要我扮成這樣去做什麼啊?」

  蘭斯洛沒有回答,眼光卻望向一旁的泉櫻。看到有雪這樣打扮的她,臉色忽然變成雪白,顫抖著雙唇,眼神迷惘,好像想起了什麼,但深思下去卻又全然一無所獲。

  「不用多想了,有些事情忘掉比較好,有些人是根本不需要記起來的。」

  肩頭被蘭斯洛這樣拍了兩下,泉櫻的心情鎮定下來,把腦裡那些混亂畫面驅逐出去,身體也不再顫抖。對於這樣的呵護,泉櫻懷著感激,剛剛想要說什麼,蘭斯洛卻在耳畔低語一句。

  「喂,別想混過去,那天的事情我只做了一半,可別以為我會就這麼算了……」

  像是嘲弄,卻又帶著幾分陰森感覺的話語,令泉櫻頓時呆愣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一旁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有雪,並沒有為泉櫻感歎的餘裕,因為被迫扮成鐵面神將的他,接獲了蘭斯洛的命令,到出雲境內的各處神社搗亂。

  雖然不知道天叢雲劍藏在哪裡,但既然有三神器藏於神社的傳言,想來應該與這邊的神職體系有所關係,讓有雪去大鬧一番,多多少少也能探出一點東西來。

  搗亂的方式很簡單,雖然不至於闖進神社殺人放火,但如果不做一些令人髮指的穢行,又怎麼能引得幕後敵人理智盡失,現身出來呢?

  有雪也幾乎是重複這樣的模式,挑在人多的時候,衝進神社裡頭去,亂七八糟地大罵一番,末了還將手中的一桶大糞到處潑灑,怪叫怪笑後,衝出神社去。

  理所當然,這樣的行為看在週遭信徒眼裡,簡直是神人共憤,沒等他把一桶大糞潑完,就有人撿起地上石頭反丟過去,而當有雪要離開時,後頭更是跟著一大群手持鐮刀、鋤頭的憤怒民眾。

  「嗚……老大,你逼我做這種事,一定會遭到天罰,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嘴上抱怨,有雪腳下奔走如飛,以近乎奔馬的速度,與身後群眾拉遠距離。

  雪特人的逃命本事,經過這麼多年的鍛鍊,早已經是出神入化。無論是自己一個人討生活,亦或者是後來跟著蘭斯洛、華扁鵲,有雪從不能免於拔腿狂奔的不幸命運,雖然他人矮腿短,可是綁上神行符,一樣是幾下子就把後頭的追逐群眾甩開,跑得不見人影。

  沒過多久,鐵面變態狂的名頭,就在出雲之國傳遍,和豬頭妖人、六月雪怨魂,並為日本這幾個月來的三大怪談。而這樣的誘敵手法確實也產生了效果,在有雪進行擾亂行為的第三天,當他剛剛朝第十四間神社的神像潑了大糞後,敵人的身影出現了。

  彼此已經不是第一次碰面,但有雪確實沒有想到,在遠離京都的出雲,仍然會與這些瘋女人再碰頭,所以當她們大喊著「天誅」,從屋頂上帶著一張羅網躍下,仍是把他嚇了一大跳。

  來的一共有十二個,雖然蒙面,穿著黑衣,但從身形體態看來,都是中年、青年女性。她們與把蘭斯洛扔去當異界垃圾的八名老婦人自然是一夥,但說來慚愧,蘭斯洛與有雪至今仍不清楚她們是何方神聖?又為什麼與自己為敵?

  大網當頭罩下,有雪像是嚇呆了,站在那邊動也不動。然而,曾經遭遇過無數次伏擊的他,早就對這樣子陽春的陷阱有了應變之法,當下只是等著羅網罩頭,然後在網子收緊的同一時間,將緊握在手裡的煙霧彈往地上扔去,登時濃煙密佈,嗆人的煙塵,薰得敵人眼睛都睜不開來,咳嗽連連中,被有雪以鋒銳匕首破網而出。

  「哈,這麼簡單的場面就想難倒老子,下輩子吧……哎呀!」

  有雪確實是太大意了,說到底,圍在他身邊的並非是尋常村夫,而是有相當修為的武學好手,雖然目不視物,但是他聲音一出,立刻就被察覺位置,幾柄利刃同時斬來,若非閃避得快,立刻就身首分家了。饒是這樣,四面八方也是立刻被人圍住,逃不出去。

  (糟、糟糕了,死鬼老大說過他不會出手,要我自己想辦法逃出去,否則就追諡我為忠勇侯……還是試試看鬼婆師父的忍術捲軸有沒有用吧。)

  上次被新撰組包圍緝拿時,首次試用忍術的結果實在是慘不忍睹,但現在沒法可想,有雪唯有硬著頭皮,將忍術捲軸咬在嘴邊,捏起手印,默唸咒語,期望能夠遁入地底,或者變身成什麼其他動物,就可以成功逃出去了。

  (成功了!成功了!腳往土地裡頭慢慢陷下去,我要遁地啦……咦?)

  有雪的忍術確實是出現了效果,當煙塵消失,那裡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枝幹橫伸,樹皮斑駁,隨著清風晃動著樹葉。

  「人呢?」

  「我們把所有門戶都圍住了,他不可能跑出去的。」

  「那為什麼看不到人?那個胖子躲到哪裡去了?」

  七嘴八舌,眾女對於敵人的忽然消失感到不可思議,忙著到處搜索,卻始終找不到蹤跡,最後,她們將目光集中在那一棵不應該出現的東西身上。

  那實在是太明顯了。怎樣也好,屋子裡頭忽然多出一棵大樹,不管那棵大樹看起來有多麼真實,總是與旁邊很不協調的。而當眾人目光慢慢由懷疑轉為肯定,這棵大樹也像是非常「恐懼」一樣,枝葉也不住劇烈搖晃。

  「你們看這棵樹……」

  「一定有問題,什麼也別多說,先把它砍碎了再說!」

  眾人取得共識,更不由分說,揮刀就往大樹砍去。正確的策略,如果砍實,裡頭的雪特人只有慘澹收場。幸好,有雪早已有備,在幾把利刃破樹而入前,樹幹先行爆炸開來,碎屑直往四方射去,加上轟然倒下的大樹,場面一片混亂。

  「嗚呼呼呼∼∼」

  濃密白煙再次散了出來,有雪嘴裡叼著一個忍術捲軸,手捏法印,嘴裡發出不知所謂的得意狂笑,騎在一頭兩尺高的巨型青蛙身上,一蹦一跳地衝出包圍網,朝外頭衝去。

  (嘿嘿嘿,早就該用這一招了,這種大青蛙召喚,才是忍術的原始王道啊……)

  終於有一樣技巧能派上用場,有雪心中狂喜,險些就要大呼大叫出來,只是勉強記著含在嘴邊的捲軸,不敢大意,騎著大青蛙蹦蹦跳跳,朝神社出口衝過去。

  不過,雖然這忍術十分實用,但仍然是出了岔子。就在快要衝出神社的前一刻,大青蛙躍起在半空中時,有雪忽然有一種「被凝固住的感覺」,手腳面孔,甚至就連眉毛都不能動一動,連同騎在身下的大青蛙,整個往上躍的動作忽然僵住,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太大意了,這群婆娘會用那種定身術,我把這一點給忘記了……)

  當日她們夜襲驛館時,配合個人武術,施放的定身、遲緩咒術,曾令白家子弟吃過大虧,有雪也親眼目睹,只不過因為中招的不是自己,印象不深刻,直到此時才又記起來。

  摔下地的時候,口中捲軸損毀,大青蛙就消失了。有雪被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眾女似乎沒有馬上下殺手的意思,只是把他拖著走。

  「真是好大膽的狂徒,居然敢到崑崙山來撒野,不把我們西王母族放在眼裡……」

  有雪好像聽見她們這樣說了一句,但因為說的是日語,他聽得不是很清楚,就這麼樣地被拖在馬後頭,隨著這群女人一路行去,一刻鐘後,到了一處很荒涼的山坡,看著她們目露凶光,就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

  「把你的同黨叫出來!」

  尖刀橫頸,對方這樣地威逼著有雪。她們也不是蠢蛋,怎會看不出這簡單的誘敵之計,現在把人質擒到手,就輪到反過來威逼敵人同黨現身。

  而情勢既然演變成這樣,泉櫻也只好現身出來。本來是打算跟著這些人,回到她們的老巢,再作打算,現在被發現了,那也沒什麼關係,因為基本誘敵目的已經達到,只要拿下幾個人,一樣是可以逼問出所需情報。

  只是,泉櫻發現自己仍是低估了對方手中的籌碼,因為就在她出手先將有雪搶救出來時,同樣地一股勁風急襲向她背心。

  (天位力量?是什麼人來了?)

  不敢怠慢,泉櫻回身應了一擊,甫一接觸,立刻就覺得自身力量源源外洩,大吃一驚,用著對付這類吸蝕功訣的一貫手法,凝聚自身內力,連續兩股急速往外推,利用對方吸蝕功力的間隙,將他震開。

  策略得法,加上敵人並沒有要就此分出勝負的打算,雙方一震即分,拉遠了距離。

  泉櫻扯過有雪,拿穩勢子,打量著眼前這名青年男子。相貌堂堂,特別是當揚起嘴角冷笑時,很是有一種卓然傲氣,但泉櫻卻對他沒有好感,因為從剛才交手的氣勁,她已經認出來,這男子就是曾與己數度交手、那日襲擊風華的蝠翼妖人。

  「這次不再裝神弄鬼了嗎?」泉櫻冷冷地說著,心下也自猜測,為何對方忽然以真面目示人,不再偽裝?

  「沒這必要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說來是運氣不錯。」

  笑容中頗有一絲苦意,花天邪自嘲地說著。之前那番扮神扮鬼的努力,老實說並不是什麼好經驗,每次都覺得自己這樣子實在是蠢到家了,只希望藉此挑撥蘭斯洛與奇雷斯兩邊的紛爭,待他們兩敗俱傷,自己便可收取漁人之利。

  奇雷斯的天魔功修為,當今世上能夠與他一敵的人並不多,蘭斯洛與他決鬥,自然是負面居高。但奇雷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要挑對時機出手,便可以一舉剷除掉這兩名棘手的大敵。

  然而,卻怎麼也估算不到遠颺海外的李煜會忽然歸來。數日前海上一戰,奇雷斯被李煜打成重傷,拖命而逃,一時間不會再在日本出現,就算想要挑撥雙方鬥爭,找不到人也是無用,這條驅虎吞狼之計,等於是作廢了,只是辛苦了自己之前那番裝神弄鬼的醜態。

  這些事泉櫻全然不知,當然也聽不懂花天邪話裡的意思,當下只是心中提防,將鎖鏈槍握在手上。離開京都時,自己並沒有來得及攜帶隆基弩斯之槍,雖說這柄神器與自己血脈相通,只要凝神召喚,千里之內隨時可破空而來,但是使用上委實對身體負擔太大,如非必要,盡可能不要使用。

  而眼前這人的武功雖然邪門凌厲,但若認真硬拚起來,卻仍是遜己一籌,單是使用鎖鏈槍,應該已經夠了……

  「你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天叢雲劍吧?為了不浪費彼此時間,我就提供個線索給你們。」花天邪道:「如果要找天叢雲劍,就先要找到大蛇,唯有通過大蛇的考驗,才能取得神劍。」

  泉櫻都聽得糊塗了。這人與己是敵非友,這一趟之所以來到出雲,與其說是為了奪劍,倒不如說是為了對付他而來,那為什麼他會主動提供天叢雲劍的線索呢?

  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心頭,對方這種有恃無恐的態度,讓泉櫻感到不安,想不出他如此鎮定的根據何在。

  「要傳話,有雪特人就夠了,至於你……我們曾經接受過清理門戶的委託,要把你這個忘記一己本分,與歹人廝混的前族長清理掉。」

  花天邪笑道:「那頭野猴子在二十里外盯著你對吧?以強天位力量全速飛行,二十里的距離眨眼間就到了,不過,受到中間雷電法陣的牽制,多少是要慢一點的,你或許還不知道,出雲這個地方有很多的古靈場,施放咒術效果倍增,是個很利於術者作戰的地方。」

  遠方隱隱傳來轟雷爆響,顯然是蘭斯洛察覺不對,全速趕來,但是從那雷聲的密集程度與強烈震波,證明這人所言不虛,蘭斯洛一時三刻之間趕不來了。

  整個局面的主動權都落在對方手裡,而自己猶自弄不清楚他的意圖為何,泉櫻握緊朱槍,隨時預備出手。自己的武功肯定是勝於對方,但他能這樣地自信,是不是埋伏了什麼機關陷阱呢?

  「……強天位修為果然厲害,這樣看來,頂多只有出十招的時間,那頭野猴子就要殺來了,不過……」花天邪笑道:「如果十招之內你能保住性命,我們今日放你一馬又有何不可?」

  泉櫻收攝心神,不受敵人挑撥,但是在聽到「我們」兩字時,仍是吃了一驚,跟著便看到一襲鮮紅色身影,在敵人身邊毫無預兆地出現,強大的光與熱,瞬間朝自己轟流過來……

  楓兒仍然在地牢裡,沒有離開。雖然那日天草四郎曾打算私放犯人,但楓兒知曉這不是織田香本意後,便拒絕了他的好意。

  「宗次郎,你真的……像你師父說的那樣嗎?」

  想起那天的對話,楓兒就覺得心裡很亂。一直以來自己是覺得宗次郎這孩子有點奇怪,但想說如果他一切正常,那也不可能以孩童之身修練成天位力量,因此不以為意,卻哪裡想得到他居然是如此怪法,就連生命型態都與自己大不相同。

  不是人類,也無法被歸類於魔族,這個前所未有的異種生物,赫然有著自己所不能理解的思考方式。

  那天與天草的談話中,最讓楓兒震驚的,就是北海道連番血案的真相。從天草四郎口中,楓兒終於知道,在北海道大開殺戒,血染荒山的兇手固然是奇雷斯,但是以換取他自由為條件,讓他去北海道大殺一場的人,卻是織田香自己。

  當時,蘭斯洛以「柳生一刀」之名,侵入京都城,擄走泉櫻,自己曾好奇地問宗次郎,為何他不在場守護?他回答說北海道發生兇案,正在接見使者調查,而自己不加思索地提出了協助調查的要求。到了北海道後,自己卻驚訝地發現,兇案的確切發生時間,是在宗次郎與自己的談話之後,那時便感到很訝異,難道宗次郎能夠未卜先知,預知北海道兇案的發生?

  「和你說話的那時候,北海道其實什麼事都沒有,但是當你提出要和她一起去查案,她為了不讓謊話穿幫,所以就把它變成事實。」

  天草四郎道:「這丫頭看起來單純,其實心思很細密,我當初為了怕她在我面前弄鬼,所以教育的時候把誠實放在第一位,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對人說謊,只要說出來,就一定要做到……唉,那時候以為只要她誠實,我就來得及阻止她犯錯,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根據天草四郎的說法,他雖然教育織田香何謂對錯,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但因為彼此間思考模式的不同,他也無法揣測當自己的教育彼此相衝突時,織田香會如何取決。

  就像是太古魔道中程式系統,織田香一切的思考、判斷,都依照理論而行,快速直接,但卻在細微轉圜上出現問題。由於當初接受的輸入命令,是把「誠實」放在第一順位,所以在作出判斷時,她毫不猶豫地就為了維持自己的「誠實」,犧牲掉大量人命來圓謊。

  「奇雷斯和她有一點親戚關係,不過也沒有多親就是了,每次見面都是打過來殺過去,後來被我們聯手監禁,安分了一段時間,那丫頭這次為了圓謊,就把他放出去殺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斥責了她一頓,卻已於事無補了。」

  天草四郎很慨歎地說著,對於自己未能善儘教養之職,以致傷及無辜同胞,顯得非常地懊惱。楓兒倒不覺得應該責備他什麼,像天草四郎這樣的大魔頭,縱劍江湖時又何嘗在意過他人性命?他沒有把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錯誤觀念灌輸給織田香,而是認真地教她正常世界的道理,這樣就應該要謝天謝地了。

  「在那丫頭的觀念裡,叛徒遠比敵人更為可恨,可以容忍敵人,卻一定不能放過叛徒。由於你之前曾經和她親暱相處,現在翻臉為敵,她肯定會殺你,所以……我奉勸你不要對她心存幻想,趁著可以走,早點開溜吧。」

  「可以容忍敵人,不能放過叛徒……這個觀念……也是你灌輸給她的嗎?」

  被楓兒這樣一問,天草四郎明顯地呆了一下,之後,摸著下巴,苦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離開的時候,天草四郎幫楓兒拆除了鎖鏈,也打開所有牢門,只要她決定離去,隨時可以自己逃脫。

  對於這份優待,楓兒的感覺自然是十分怪異,想不到天草四郎會對自己如此「照顧」,想想自己與他非親非故,實在不知道他為何對己另眼相看?情報中的他,可不是一個這麼心慈手軟的男人啊。

  牢門已經不設防,雖然天位力量不曾回復,但是想要逃脫,應該不困難,問題是自己並不想走。

  天草四郎不可能對自己說假話,就算要騙人,也不必說這麼荒唐的謊言,問題是,自己仍然相信人性……不,不應該這麼說,畢竟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之後,自己深深知道人性醜陋的一面,再說相信什麼的,非常可笑。不過,自己卻仍然想要試著去相信宗次郎。

  初見面時,用顫抖的小手抱住自己,輕聲叫著「媽媽」;纏著自己出去玩,喜孜孜地為自己買來章魚燒,那時候的笑臉……這些東西,都是假裝的嗎?這些東西真的假得出來嗎?

  自己也曾經在青樓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學過怎樣偽裝情緒,露出全然與心意相反的表情與動作,但就像傳授這些技術給自己的義姐所說,人心是很複雜的東西,沒有辦法完全以道理或是教條去臆度,再怎麼偽裝,還是會有破綻出現,同樣地,假如這種偽裝能做到完美,那麼……只怕當事人的心裡深處,也早已在偽裝過程中起了變化吧。

  織田香並不是人類,她的思考模式、情感層面都與自己不同,問題是,真的就能做到人類做不到的事,把一切情感模擬得那麼完美,心裡卻沒有分毫感覺嗎?

  而如若她的心裡像人類那樣有著感覺,那麼,被人視作「異種」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吧?自己本來也不懂這些的,但是經由雷因斯內戰,從白起少爺的身上,自己體會到「異類」的悲哀,小草小姐更不只一次感歎過,如果早點察覺到就好了……

  或許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不過只要有一線希望,自己就不想放棄,或者說……不想重演白起少爺那樣的遺憾。

  歎了口氣,楓兒猶自感到苦惱,畢竟只要織田香不現身,自己就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繼續在這邊蹲苦窯了。

  (蘭斯洛大人和泉櫻小姐不知道怎樣了……)

  正自尋思,牢門口卻「呀」的一聲被推開,一道人影快手快腳地竄了進來,剛以為是不是天草四郎又來探監,又或者是獄卒送來牢飯,怎知道對方一下子就扯脫牢門,進到牢裡來。

  「去,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被關在這裡?我家的那頭猴子呢?他沒被關嗎?沒和你關在一起嗎?」

  連串問話,來人不耐煩地掀起斗篷頭套,露出容顏。

  「妮、妮兒小姐?」

  楓兒著實訝異,她知道妮兒被派往香格里拉,接替自己的工作,也聽說她在池田屋事件後,正趕來日本,但怎也想不到會在這土牢裡遇見她。她是怎麼來到京都?又是怎麼會到這裡來救人的呢?

  「喂,你到這裡有一段時間了,會說日語嗎?」

  「會……」

  「會就行了,我這邊就欠一個會說日本話的。這票日本矮鬼,聖語說得亂七八糟,發音又怪,我到京都城這邊抓了幾個人,問說最近有沒有雷因斯奸細的消息,他們支支吾吾,最後才說有雷因斯人被關起來,誰知道會是你?」

  看妮兒的表情,十足一副無奈樣,大有「早知道是你,我就不來了」的意思。本來她們兩人之間就沒有什麼交情,對妮兒來說,楓兒是白家陪嫁過來的附屬品,只不過因為有天位力量,比較值得留意,但基本上對她仍然沒有多少好感。

  特別是聽說這女人和哥哥有點不乾不淨以後……

  「既然來了,總不能放著你不管,你和我一起走吧。」

  「不,我是要……」

  倉促之間說不清楚,楓兒只能約略表示自己不願意離開,但這次卻踢到鐵板。完全繼承兄長我意風格的妮兒,自從多了在北門天關執掌軍權的經驗後,做事風格更為強悍,全然不顧楓兒意願,立刻點了她十多數穴道,夾著帶走。

  「神經病,留你在這裡,將來要是被人拿來要脅我哥哥那怎麼辦?我才不要留人質在敵人手上。」

  有理說不清,使不出力量的楓兒根本沒有反抗餘地,當下唯有提醒妮兒,京都城內的高手不少,若是被他們察覺,以自己兩人目前的實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要被發現,我潛進來的時候早就被發現了,不過就是強天位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妮兒語氣中那幾乎是狂妄的自信,讓楓兒一呆。她從來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居然也有著近似昔日花天邪的一面,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因為妮兒若有所指的語氣,聽得出是有著充分信心作為基礎的。

  這份信心的根據是什麼?而且,有一點妮兒說得沒錯,她是一個從來沒接受過匿息藏蹤訓練的尋常武者,照理說織田香、天草四郎早該發現了她的存在,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動作?就連自己,都是在她推門進來時才發現的。

  妮兒身上穿著一襲舊斗篷,而根據自己記憶所及,喜好輕便行動的她,一向不穿這種厚重的衣物,卻為何在這種潛入敵陣的時候,特別改了裝束?

  「這件斗篷……」

  「不賴嘛,被你發現了。只要穿著這件斗篷,別說是你,我就算貼近到陸游老頭的背後拔毛,他都要等到毛被拔掉了才會發現。」

  妮兒很自滿地說著,不過這段話並非她的原創,而是轉述自某人。

  楓兒再次納悶起來。能夠作出這種魔導器具,自然只有魔導公會了,但是即使是身為公會主席的小草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她能作出這種能在強天位高手眼下藏息的魔導器具,難道是她閉關後有所突破?亦或者是她與梅琳老師一起研究出了什麼呢?

  「別猜了,這件斗篷很貴,風之大陸上只此一件,是剛剛才弄到手的舶來品。」

  看穿了楓兒的疑惑,妮兒炫耀似地補上一句,「從大海對岸新進口的唷。」

  楓兒似懂非懂,在妮兒的幫助下,兩人塞進一件斗篷內,以這擁擠的姿態走出地牢。

  「等一等,就這麼走,太浪費了,我聽說把哥哥打傷的那個日本公主,漂亮得像是仙子一樣,你在日本這麼久了,一定知道她在哪裡吧?幫我帶路,就算不能暗算她一下,偷看看她長什麼樣也好啊。」

  基於許多理由,楓兒沒有反駁,帶著妮兒朝織田香的住所而去。

  「老大,泉櫻她怎麼樣?」

  「不礙事,對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下殺手。她傷勢不輕,但是傷不到性命,你不用太擔心。」

  蘭斯洛搖搖頭,向旁邊的有雪示意安靜,繼續幫泉櫻行功導氣,鎮傷止痛。

  泉櫻未曾修習過乙太不滅體,自然不可能像他那樣迅速催癒自身傷勢,但是漸漸適應魔化反應的肉體,卻對天魔功的魔氣有反應,受到催化後,對於加速新陳代謝也頗有幫助,只不過要另外小心,免得天魔功的吸蝕效果太過劇烈,沒幫上療傷就先把病人吸成乾屍。

  不過,之所以還能夠有療傷的餘地,那都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的關係。

  聽有雪說,對方才一出手,七招之內,泉櫻就飛了出去,血灑長空,但是在要發出第八擊,將半昏迷的她一擊殺斃時,卻不知道為什麼動作頓了一頓,之後便殺意大減,紅袍一拂,將泉櫻掃飛出去。

  這也就是突破層層雷電封鎖的自己,趕來時所看到的景象。在各種自然元素裡頭,電系的威力比火系、風系、水系都要高,當日麥第奇家的紫電功便是恃之縱橫武煉。套用在魔法上,這道理仍然沒變,那幾十個連鎖的雷電結界被引發,就連自己也得花上好些力氣才能突破,若是有高手在場主持,自己說不定還要花點代價,才有辦法破陣。

  受到結界阻擋,自己便來遲了一步,不及為泉櫻接下那一擊……不過無所謂,本來這蜥蜴女就不是自己人,當作砲灰利用,傷成怎樣都不可惜,要是在那邊的是楓兒,只要掉一根頭髮自己就夠心痛了。

  那個紅袍大漢,自己曾在北門天關感受過他的氣息,只是不曾見到面,這一次實際見到,只覺得他身上霸殺氣勢之強,實為生平僅見,而那身強橫修為更是令自己心驚。

  不靠埋伏、戰術,七招之內重創泉櫻,這件事自己可做不到。雖然同樣是強天位,但是對方天心意識的運用圓熟老辣,是陸老兒那一個級數的高手,而且氣派很大,看到自己突破雷電封鎖而來,便把泉櫻朝這邊震飛過來,用以示威。

  出於本能,自己接過泉櫻,立刻就運起力量為她鎮傷,但是這反應卻甚為不智,因為幾乎只是一晃眼,前方紅影閃動,那大漢就已經到了眼前,轟天一拳迎面擊來。

  回顧自己生平經歷的無數戰鬥,從來沒有哪一記拳頭這麼有威勢、這麼地震撼人心,雖然是毫無花巧的一記直拳,簡簡單單直轟面門,可是配合速度、戰鬥意志,自己就為裡頭蘊含的自信與霸念所撼動,險些心神失守。

  而且,近距離與這大漢一照面,那張濃眉大眼、不怒而威的面孔,自己應該是從未見過的,但胸中卻有一種灼熱的熟悉感,彷彿自己與這男人有著很深的牽絆……

  強烈的死亡威脅,讓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覺醒過來,舉臂防禦,雖然及時接下,卻蓄勁未足,給這一擊的威力直透過來,擊斷了腕骨。

  劇痛攻心,一面施展光電腿身法往後急退,一面用乙太不滅體催癒手臂,重組攻勢,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對方已經趁勝追擊而來。

  「無能的東西!生死決戰也當兒戲,皇太極是這樣子教徒弟的嗎?」

  雙方氣勁交擊之前,自己忽然醒悟,此刻左臂還抱著泉櫻,運氣為她鎮傷,僅餘一條右臂與敵人交手。力分則弱,便是雙方實力相當,自己也處於不利,更何況對方武功明顯地勝己一籌,這樣打下去焉有勝理?

  然而,這人的氣勁熱流自上方籠罩下來,沛然難當,若是自己撒手擲開泉櫻,全神與他對攻,氣勁激盪下,已經昏迷過去的泉櫻勢必傷得更重,甚至可能危及性命,這樣子好嗎?

  應該犧牲掉這個蜥蜴女嗎?應該就這麼放她去死,免得危及自己嗎?

  時機稍縱即逝。可恥的是,雖然最後自己仍將泉櫻摟在左臂,但並非因為心中作出決斷,而是在遲疑未決時,對方的雙拳就已經迫擊過來,自己只有壓下雜念,以這不利形勢與他對攻。

  決戰氣勢此消彼長,剎那間,那大漢的拳頭彷彿太陽般驟亮起來,熾熱洪流直襲向面門,還未與他接觸,就覺得眉毛、頭髮都熱得要燒起來,胸口更是被那股熱浪迫得喘不過氣來,當下就知道不妙。

  氣勁交激,右臂響起連串清脆骨爆聲,激噴出去的鮮血立刻被高溫炙燒不見,熱浪猛湧入胸口,迅速突破護身真氣,直摧經脈,把自己震得往後拋跌出去,若非天魔功始終守護住心脈,肯定給他一招重創。

  (這是……大日功?)

  劇痛之餘,腦裡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念頭。雖然對方的勁道一味講究霸殺凌厲,頗失乾陽大日神功的王道氣派,可是這股熾熱如烈陽吐焰的勁道,無疑就是養父皇太極的大日神功。

  養父死後,世上會大日功的就應該只有師兄王五、自己,還有小師妹愛菱,雖說天位高手能以天心意識模擬,但這樣正宗的大日勁,卻非模擬所能成就。這人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使大日功?與自己有何淵源?

  這些疑問在腦中一閃而過,但自己並沒忘記此刻仍處於戰場的事實,一下倒飛,乙太不滅體已將手臂催癒,不待腳下落地,立即重整攻勢,要迎接這大漢的追擊。

  但是對方卻沒有第二波攻擊,在那一擊把自己轟退後,同時也拂袖飄退,與和他同行的花天邪一起離開。臨去前還把那些被這連串變化看傻眼的女人滅口,一個不留。

  「無知小兒,這等修為,怎配作我多爾袞的敵人?更不配死在我手下,就讓你取得天叢雲劍後再來一戰,哈哈哈∼∼」

  最近的天位高手實在是一個狂妄過一個,然而對方確實有狂傲的資格,眼見他飄然離去,自己卻因為諸多顧忌,不能追上去討回剛才的恥辱,心頭感覺確實是不快至極。

  之後就是帶著泉櫻,覓地療傷,先是驅走體內猶自焚燒的大日勁,跟著就是幫泉櫻療傷。

  有雪口中轉述的情報也很重要。儘管自己不認為花天邪會有什麼好心,但是他也不至於拿情報開玩笑,戲耍自己一場。

  要取得天叢雲劍,就必須先通過大蛇的考驗。這個所謂的大蛇,是什麼高手或陣勢的代號嗎?總不會真的是一條大蟒蛇吧?蛇類中體型最大的,莫過於巨蟒,但是對上天位高手,別說是巨蟒,就連龍族駕馭的飛龍獸也是一掌而摧,這樣的畜生有什麼了不起?有什麼資格考驗自己?

  但不去理會也不行。那個名叫多爾袞的大漢,要自己取得天叢雲劍後再與他一戰,雖然怎麼聽都很像是陷阱,但是要取得更多資訊,更迫近問題核心,也唯有硬著頭皮去闖了。

  要有雪和無忌二舅子聯繫,探聽與大蛇有關的情報,自己則專心幫泉櫻療傷。那傢伙大概是因為刻意被留下來傳話,所以今日的戰鬥雖然激烈,他受傷反而是最輕的一個,真是可惡……

  龍族聖血、魔化肉體,在痊癒傷勢上很有效果,加上自己這一輪救治,幾個時辰內就已經穩定下來。說來這蜥蜴女也真是倒楣,以她此刻的武功,已然超出妮兒、楓兒良多,小天位無敵的稱號絕對名符其實,卻總是被牽扯入強天位戰鬥中,動不動就落得受傷昏迷。

  看她昏睡中額頭見汗,口中喃喃自語,眉頭緊蹙,相當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正在作惡夢?夢中給著她痛苦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蘭斯洛好奇起來,集中精神,伸指按放在泉櫻額頭,以強天位天心意識去窺探她的夢境,想知道在夢中自己是怎麼樣地凌虐於她。

  出乎預料地,一幕幕閃過眼前的畫面並不屬於泉櫻,而是她的前身,那個名叫紫鈺的女子。

  或許是因為記憶不清,這些影像不但模糊,而且斷斷續續,只怕連作夢的她都理解不過來。但是看在自己眼裡,憑著對其他勢力的情報瞭解,就能夠推測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周公瑾的半威迫下,出戰於北門天關;族中長老的壓迫,為了不想族人再受傷害,隻身前往北門天關;還有……

  蘭斯洛驀地一震,為著泉櫻夢境中那一閃即逝的倩影而驚詫。儘管看起來不是很清晰,但是那抹身影無疑就是風華,自己的期望沒有落空,風華果然尚在人間。

  心裡焦急,繼續凝神注意泉櫻的夢境,想多獲得一些和風華有關的消息,但接下來出現的,卻都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畫面,和兩女的對話。

  感到失望,蘭斯洛正覺氣餒,卻又被風華、紫鈺對話的內容所吸引,聽明白蒼龍心法、焚城神槍在女子身上的先天侷限,還有龍族長老們讓紫鈺修練一族神功的目的。

  聽著聽著,蘭斯洛忽然為這女子感到一種悲哀。很顯然地,她並不是一個自己想像中的那種天之驕子。

  天生的絕世仙姿,美麗的容顏,即使不用自己動手,也會有男人願意為她拚死拚活。

  論資質、論才華,在當前的天位高手中,能和她相提並論的實在沒有幾個。除了源五郎這個通才,似乎就沒有人像她一樣文事武功俱皆上乘。

  比起出身背景,她不但繼承了龍族血脈,本身更被陸游收為關門弟子,兼得兩家之長,同時也得到兩家的資源,得天獨厚之至。

  這些條件都是曾經一度讓自己欣羨,甚至背後大加咒罵的東西,不過,被偏見遮蔽視線的自己,倒是從來沒想過她肩上也有壓力、也有無奈。

  怎麼會想得到呢?畢竟她一直是一個自己所憎惡的對象,想到她的時候,只需要把仇恨加上去就好,沒理由去為她著想的。

  然而,這樣看來,她也是一路辛苦過來的啊……

  同樣是女子之身,相較之下,小草無疑是幸福多了。梅琳、白無忌,甚至是已故的妮妲女王,都為她準備出一個可以讓她盡情發揮才華的環境,不加干涉,只是在背後給予支持。

  龍族那些傢伙居然是這麼倒行逆施,看來也是被權力給蒙了眼睛。雖然只不過是個與世隔絕的小角落,但龍族夜郎自大的心態,卻讓他們把這點權力看得無比重要,用這等手段爭奪,實是無聊之至。

  明明有著武學天賦,卻偏偏受到肉體限制,沒法在戰場上發揮應有威力,她自己一定很不甘心吧?

  族中長老是這副嘴臉,多數族人無知,外頭的師父、師哥看來也是別有心機,這樣子推測起來,她生命中別說親人,就連個知心朋友也沒有啊,二十多個年頭的寂寞歲月,一定很不好過吧?

  她,其實也很可憐啊……

  腦裡忽然出現這個念頭,蘭斯洛急忙收回手指,搖搖頭,要把這想法甩出腦袋去。

  這女人是自己不能原諒的死敵,沒有必要為她多想什麼,只要繼續仇視她就可以了……這樣子,一切也會比較簡單吧?

  「嗯……」

  幾聲細微呻吟,泉櫻似乎要醒來,蘭斯洛到外頭去幫她取了杯水,進來的時候,她已經能坐起來,接過杯子,慢慢地喝水。

  「怎麼樣?感覺有沒有好一點?身體還難過嗎?」

  或許自己真的不是個做大事的料,明明心裡已經決定好了,卻仍然是不能果決地判斷,不自禁地用這溫和語氣說話。

  「不難過了,雖然還有點痛,不過感覺起來很開心喔。」

  「神經病,痛還會開心?最近真的流行當被虐狂啊?」

  笑著捧住杯子,泉櫻的表情看來很認真,偷偷瞥了蘭斯洛一眼,在目光交接前把頭轉開,這才小聲地說話。

  「我是真的很開心,因為只有在受傷的時候……夫君你才會對我笑,如果能一直看到你的笑臉,我情願每天都受傷一次。」

  「胡說八道,就是因為想這些東西,你才打不過別人的。」

  蘭斯洛暗自心驚,一方面是為了泉櫻的微笑,另一方面,在目睹那抹溫柔笑意時,自己胸中的悸動,更是讓心頭一陣不安。

  「俊太郎已經去探聽有關大蛇的情報,如果有消息,明天一早就要趕路,你自己休息吧。」

  匆匆拋下一句,蘭斯洛便要離去,但泉櫻的一句低語,令他止住步伐。

  「我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嗎?」

  以前?回想起來,自己打從與她相遇開始,就是不斷地戰鬥與仇視,從來沒有什麼好印象,如果說要回到從前,那什麼都不用說,先互砍十八刀再講。

  「我是說……回到我們以前還是相愛的時候。」

  別傻了,根本就沒有那種時候,兩個以仇殺為相識開端的人,怎麼可能相愛?

  「我以前作錯過事,可是,我也一直努力想要補償,只是夫君你不曾給過我機會。我們兩個……就要這樣子一直耗下去嗎?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消解你的怒氣嗎?」

  軟語呢喃,蘭斯洛聽在耳裡,心中一動,道:「好啊,你要機會,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真的嗎?」努力許久都無法突破的僵局,有了被打破的可能,泉櫻喜形於色,忙坐起身,牽動胸口傷勢,咳嗽起來。

  「要我和你重修舊好,給你以前的地位,那是絕對沒有可能了……不過,橫豎我另外有了幾房夫人,如果你願意給她們當丫環、當奴婢,我可以重新收你入門,很輕鬆吧,就和你現在做的差不多啊。」

  一面說,蘭斯洛確實想到,如果這蜥蜴女一直這麼溫馴,那麼把她帶回去給小草當丫環,確實也是一件足以引為趣談的妙事。可是,轉過頭來,泉櫻的表情不見喜色,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緒,而是用一種很沉靜、很沉靜的聲音,慢慢說話。

  「如果是這樣子,那麼……我拒絕。」

  這話讓蘭斯洛感到意外,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幾乎是盡一切努力地討好自己,現在自己終於肯給她一條路走,她卻拒絕,這不是好沒道理嗎?

  「我的負疚,只有對夫君你一個人,為了償還你的情,我願意奉上自己的心,然而……我卻不能接受夫君你把這顆心隨手拋棄。」

  沉靜的嗓音,卻透露著決心與意志,蘭斯洛一驚,凝視著斜斜倚靠在床上的她,看著她的眼神……恍惚間,和自己說話的好像不再是泉櫻,而是某個曾經熟悉,以自尊自豪的態度,堅決守護住自己一顆芳心的女子……

  「出雲是什麼地方?你知道要怎麼走嗎?」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可以問問看吧,應該不難的。」

  「先要說清楚,我可不是很願意與你走在一起的,只是因為你身上的禁制我解不開,又怕你給人挾持走,不得已才和你走一道的。」

  「是,連累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出自於非本願的狀態,妮兒和楓兒走在一起,朝出雲之國前進。妮兒固然是老大不願,但是如果擱著不管,這女人說不定又會偷偷潛回京都城去,給己方製造麻煩。

  楓兒自己的心情也是很矛盾,但想到不能給同伴增添負累,也就只有作罷,跟著妮兒一起行動。只是……自己仍然忘不掉那晚與妮兒一起到小屋外偷窺的景象。

  那件魔力鬥篷確實有著神效,不僅成功躲避天位高手的靈覺搜索,甚至連佈在石屋外的強力結界都沒有觸發,這麼一路無驚無險地直抵小屋外。

  半路上,自己已經告訴妮兒,宗次郎與織田香是同一人的消息,從表情上看來,妮兒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但最後卻擺出一副「除非親眼看到,否則絕對不相信」的姿態。

  而當潛近到小屋外,悄沒聲息地望進去,赫然便見到穿著華麗和服的織田香,坐在一面鏡子前面,看著鏡中的影像,對窗外一切渾然不覺。

  照鏡子是為了什麼呢?楓兒記得以前問過,織田香不但對儀容打扮沒興趣,甚至連梳頭、擦臉的次數都很少,這樣的她有什麼理由要照鏡子嗎?

  睜大眼睛從外頭窺看,卻發現織田香凝視著鏡子,動作呆滯地舉起手,先是拉拉自己左臉頰,再拉拉右邊,試著組出一張笑臉來。

  笑得不是很成功,跟著,她繼續嘗試不同的表情,憤怒、哀傷、沉思的表情,都在面上出現,但嘗試最多的,仍是那抹竭力想要揚起嘴角的笑容。

  怪異的表情,看在楓兒眼中,只覺得一陣淒涼。沒有表情的人,內裡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這孩子是如此努力地想要笑出來,然而,她真的知道人們是為了什麼而想笑嗎?如果不知道,這番嘗試的目的何在?

  想不出來,楓兒只是隱約感覺到,一切事情並不如天草四郎所說的那麼簡單。固然他沒有對自己說謊,問題是,他說的實話,真的就是事實了嗎?

  沒法查證,楓兒已經被妮兒拖著走了。知道織田香就是宗次郎,少女可以說是戰意全無,趁著沒露出馬腳之前,快快先溜了,不然實際動起手來,拖著一個累贅的自己,肯定逃生無望。

  之後,妮兒就向楓兒問起兄長的近況。想到妮兒與泉櫻見面,可能發生的結果,楓兒便只有含糊其詞,說出個模糊的大概,表示蘭斯洛正在蒐集日本三神器,目前可能已經往出雲之國而去。

  「出雲之國?我好像聽那個叫做蕭風健的外國人提起過,說整個日本最重要的戰略位置,就是出雲之國。」

  楓兒不太明白,因為從戰略上來看,最重要的地方自然是京都,其餘幾個地方的排名中,也不應該有出雲,妮兒為什麼會作出這個評論呢?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那個男人長得好看,又會滴答滴答,還送我斗篷,我覺得他說的話應該可以相信。」

  妮兒道:「不過,魔導師大概都是這樣奇奇怪怪,說話讓人聽不懂,我記得他還有說,出雲之國有大蛇,又說什麼」大蛇動,地窟開「之類的怪話,你聽得懂嗎?」

  楓兒自然是不懂,也因為如此,兩個女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掌握到出雲一地的最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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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大蛇,大蛇……這小小日本,荒唐事還真不少,難道這邊真的有大蛇?」

  看著手中資料,蘭斯洛心頭疑惑越來越盛,之前他是猜測大蛇一詞究竟代表著什麼,但是從蒐集到的情報看來,這個大蛇有可能是真正的蛇類。

  白家在日本潛伏多年,雖然情報蒐集幹得一塌糊塗,什麼高等機密都掌握不到,可是對於各色民間傳說,還是有相當瞭解,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情報要探就是要探最機密的,探不到機密的情報系統,要來有什麼用?如果是要調查民間傳說,叫民俗學者負責就好了,為什麼要花錢成立情報體系?」

  聯繫時,白無忌曾經對此事感到氣結,險些就在妹夫之前下不了台,然而,至少在調查「大蛇」的相關情報上,世家子弟們沒有交出白卷。

  正如花天邪所說,出雲一地是一處著名的古靈場,數千年前,邪馬台古國便是於此地建國,開啟了日本文化之始,在王國崩潰之前,曾經出過無數優秀的神官與魔導師,在此地舉行各種儀式,到處都留下遺跡,某些曾經施行過大型術法的靈場,到現在還感覺得出靈力波動。

  「所以說,這是和雷因斯類似,一個用宗教力量治理的國度了……」

  蘭斯洛並不會太意外,因為在民智未開的古老時代,以宗教治國就是一個相當穩定的好辦法,即使是如今,雷因斯仍是採取政教合一體制,雙管齊下地管理國內百姓。真正令他感到興趣的,是出雲一地的神話。

  除了擁有無數大小不一的古代靈場遺跡,出雲之國在地理上也是有其特異性,自來就是眾多神怪故事的發源地,更有一個名勝所在:黃泉比良坡。

  這個地方在日本神話中,被視為人間與陰間的連接點,在邪馬台古國時期,人們可以藉著這地方,進入死後的世界,而陰間的鬼魂也可以通過此處,返抵人間。

  「真的有這處所在嗎?」

  「有是有,不過現在除了作為觀光景點之外,已經沒有其餘作用,確切的位置也不清楚,只能約略說出個範圍而已,人們就是在那個範圍內,憑弔過往的遺跡。」

  「觀光嗎?那麼在古代,比良坡真是連接人間與陰間的所在嗎?」

  白無忌道:「不是很清楚,但是數千年前,魔導公會曾經和邪馬台古國那邊有過交流,雙方的魔導師進行會談、研習,從記錄上看起來,日本魔導師確實是利用比良坡進行召喚陰魂之類的咒術。」

  「陰魂?我看不只吧,和魔族打交道,把魔物召喚到人間,供他們驅策,這才是真的。」

  一面聽白無忌述說,蘭斯洛心中早就有了懷疑。自己到日本之後,先後接連碰到許多與魔族有關的事。韓特這個打工魔人就不用說了,織田香那小女妖是魔人出身,多爾袞、花天邪看起來也是一身魔氣,聽楓兒說,織田香的正牌老爸織田信長,也是個由魔界來到人間的魔人。

  自從九州大戰後,人間界與魔界的境界通道被一一封死,除了惡魔島之外,幾乎找不到其他的出口,為什麼這小小一個日本,會變得像是魔族大本營一樣,到處遇到魔人呢?

  在京都的時候,自己就曾經推想過,日本孤懸海外,與風之大陸本土消息不通,就算有一兩個不為人知的境界通道也不足為奇,如果魔族是經由這些出口來到人間,那麼日本出現魔族到處爬爬走的情況,就很正常了。而現在聽來,比良坡恐怕確實存在,但連結的不是人間與陰間,而是類似惡魔島那樣連結人魔兩界的通道。

  「你指的是境界隧道?嗯,不無可能,手上資料不多,我無法肯定,不過根據記載,邪馬台古國當初是靠著魔導師驅策鬼神,建設國內,同時也在戰場上擊敗週遭蠻族,穩定四方,這才得以建國。如果說他們驅策的鬼神就是魔族,那也說得過去。」

  白無忌道:「可是,你的大蛇傳說,也就是發生在比良坡喔。」

  「什麼意思?」

  「從我手邊的資料看起來,比良坡是出雲之國裡頭唯一有巨蛇出沒記錄的地方。

  邪馬台古國崩潰後,比良坡確切位置也隨之湮沒,但附近一度出現大批巨蛇肆虐,騷擾地方,百姓無法抵抗,最後聽從魔導師的方法,選出一名叫做奇稻田的少女奉獻蛇神,換來地方上的平安,之後每年一次,在接下來的千餘年中,這個祭祀被維持下去,但至於現在還有沒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荒唐,要讓大蛇安眠,為什麼要奉獻少女給蛇神?奉獻給我就好啦,如果有美麗少女任我為所欲為,我不介意出手幫他們殺蛇啊。」

  蘭斯洛這樣開著玩笑,心裡已經有數,那個什麼蛇神,多半也是一頭魔物,如果境界隧道的推測是真,來自魔界的妖蛇確實不是尋常魔導師所能對付,甚至有可能是一個蛇形人身的魔人,那就無怪能在日本作威作福,沒人能制得了了。

  不過,這魔人再強,估計頂多也就是小天位。雷因斯對於九州大戰的紀錄,隱約曾經提到,即使是魔族首腦人物,也沒有幾個升到強天位的,這蛇形魔人既然不是大魔神王,修為想必有限,而若他真具有強天位修為,自己便趁機與他鬥鬥,增加歷練,總不能一直挑軟柿子吃吧?

  唯一所慮的,就是多爾袞突然出現,與他聯手,那自己就肯定不敵。又或者,多爾袞是要自己與這魔族高手拼得兩敗俱傷,再從旁撿便宜嗎?

  等等,通過大蛇的考驗才能得到天叢雲劍,這是不是說那魔族妖人手上持有神劍呢?如若神劍真有超乎想像的威力,助長修為,那自己冒冒失失地去戰鬥,豈不是好危險?

  幾個念頭在蘭斯洛腦中閃過,令他增添了顧慮,然而,眼前的資訊完全不足,如果不親身去探一探,根本無法作出判斷,所以只有實際到比良坡遺址去查探看看了。

  「二舅子,有一件事我很在意。自從我們到日本,就一直被那票瘋女人纏著,雖然沒什麼實際殺傷力,但也真是煩人,我脖子上這顆豬腦袋,到現在還沒擺平,對方是什麼來歷,我們也一無所知。」

  蘭斯洛道:「有雪告訴我,他曾經聽那些女人自稱是西王母族。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雷因斯和西王母族素來有交往,以你來看,這件事怎樣?」

  白無忌皺眉道:「西王母族……記錄上,她們所在的崑崙山,是位於大地極西之處,照這樣算,不是在武煉,就是在艾爾鐵諾,和日本有什麼關係?如果西王母族跑到日本,那不是變成東王母族?」

  「不是吧?你們不是和西王母族有來往,怎麼連人家的確切位置都不清楚?」

  「九州大戰時,西王母族因為族主戰死,曾經一度式微,族人對外界抱持戒心,不肯洩漏崑崙山的詳細位置,而雷因斯王家與我們世家慢慢融合為一後,又是走私又是販毒,西王母族自視甚高,不屑與我們往來,彼此間其實貌合神離,沒有多好的交往。」

  白無忌道:「小妹繼任女王大位的時候,西王母族就很不客氣,連一聲恭喜都沒有,看來是認為雷因斯從此完蛋,現在傳國到你手上,嘿嘿……」

  不用問,蘭斯洛也知道這兩聲嘿嘿是什麼意思,道:「那麼整個雷因斯,就沒有半個清楚西王母族事物的人嗎?」

  「如果要問的話,梅琳老師多半知道,幾百年之前,西王母族曾經有事擺不平,請梅琳老師出手,雙方在那個時候有過交情……」

  白無忌這樣說著,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很古怪的苦澀笑容,蘭斯洛心頭一奇,但直覺上,他告訴自己不要在這方面多問,因此只是視而不見。

  「你現在是在極東的日本,我是想不通為什麼會和極西之地的西王母族扯上關係,但如果敵人真是她們,那你自己就要有準備,西王母族有很高的魔法水平,由她們所施放的咒術,我們這邊無法輕易解開。」

  白無忌道:「鬼婆的藥水,會刺激你身上詛咒的效果,雖然不知道刺激出來的副作用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好事,如果不能在近期內解除詛咒,我怕你再也沒有解咒機會了。」

  「知道啦……」

  「快點解決日本工作回來吧,蒼月騎士團籌組到一半,首腦人物不在,我們很難處理啊。你沒有多少時間了……」

  「知道了啦……」

  「知道才怪,艾爾鐵諾最近很是有些動作,說不準就會採取實際作為,如果你還被擱在日本回不來,那時候就是兩正面作戰,對我們來說,會非常地吃虧。」

  京都近郊的一處亂葬崗,裡頭埋葬著數百具兇死的屍首。以比例上來說,多半都是一些在刑場斬首,沒有親人為其收屍的犯人;或者是發生了兇殺案件,沒人曉得身份的死者,就通通帶到此地來處理,一起胡亂地埋掉。偶爾,京都的妓館賭坊裡頭死了人,為了不想驚動官府,也會把死屍帶到此地丟棄。

  理所當然,這類地方入夜之後陰風慘慘,鬼魅現形,京都人視之為禁地,除了那些趁著正午時分過來掩埋屍首的公差,根本就不會有人敢來。

  然而,卻仍是有一位訪客,不情不願地在三更半夜造訪此地。

  「真是噁心,快要二十年了,這地方還是一點都沒變,到處都是亂丟的東西,一點水準都沒有。」

  想起近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源五郎有種作嘔的衝動,搖頭歎氣,緩緩在墳場上行走。這裡自然也沒有什麼走道、墳墓的區別,既是無名死屍,誰也不會在這裡幫他們立碑收殮,隨便掘個坑埋下去就是了。

  陰風吹起來很涼,耳邊聽得見怨魂們的尖嘯與哭嚎,源五郎歎了口氣,自己的魔力在這種時候反而成了障礙,若非如此,根本就不會聽見這些刺耳鬼哭。

  兩指一彈,四道白光在週遭旋繞起來,燃亮附近環境,同時也稍微地撫平了怨魂的不安,讓哭嚎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抱歉了,超渡工作我並不擅長,還是改天由本地僧侶來作,你們也比較能安眠吧。」

  源五郎輕聲說著,開始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口中念起法咒,右手往前方一揮,一道看不見的靈波迅速掃過整個亂葬崗,跟著,有某處微微亮了起來,那是同樣修習過光明系魔法的術者,其屍首受到咒術刺激而出現的反應。

  「唉……幸好沒人看到,盜墓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光彩啊。」

  基於能者多勞的論調,就是再不喜歡也得去做,源五郎到了那塊土地邊,默默向裡頭的芳魂告罪,手掌一抓,隔空施放著術法。

  青樓與崑崙山斷絕聯絡已經有一段時間,能得到的情報有限,雖然自己曾對眼下局勢作出不少推測,但終究缺了實際證據來證明,為了更進一步掌握事態,就只能到這裡來調查。

  根據青樓的情報,前次白家驛館受到襲擊時,對方也有死者留下,由於身份不明,所以就拋到亂葬崗來,從這屍體身上,自己就能獲得所需資料,只不過這讀魂咒術本來是要將五指插入屍體頭顱來施展,因為自己魔法修為夠強,所以才可以不用破開墓地,隔空施法。

  「唔……」萬一連五極天式都治不了這個魔胎的話,就必須起出天叢雲劍才有辦法誅滅連五極天式都消滅不了的魔人「,這麼爛的理由都說得出來?要是那猴子真的被幹掉,又要拿什麼理由去騙老太婆的劍?消滅你這個假日賢者嗎?」

  從遺骸腦中的記憶,源五郎理解了目前敵人的相互關係,也大致有了處理上的先後順序。

  「嗯?墳場裡頭的陰氣比預估中要輕得多,是有什麼術者最近在這邊吸取大量陰魂嗎?」

  對這發現頗為納悶,源五郎改了方向,開始搜尋妮兒的所在,也訝然於自己的發現。

  「還在京都?為什麼?天草的路癡毛病會傳染嗎?」

  天草四郎的路癡毛病,是因為用自身肉體的青春不老為條件,與黑暗神明簽訂契約,所造成的後果。這件事情在北門天關兩強之戰後,已經廣傳於世,妮兒和楓兒當然不會是這種情形。

  早該往出雲之國前進的她們,之所以仍然逗留在京都左近,那全都是因為有人刻意所為。

  本來,妮兒與楓兒同行,路上順道向她解釋一二,包括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又是怎麼得到這件斗篷。

  聽到李煜自海外回歸,楓兒不勝詫異,更想像不到他如此輕而易舉地便擊敗了天草四郎,武功之高,恐怕已經不只是強天位了吧?海外之行的助益,看來已經讓這人脫胎換骨了。

  這樣一想,也就難怪那日天草四郎出現在牢裡時,滿臉狼狽樣,原來是慘敗在李煜手裡,怪不得臉色這樣難看,身上又有傷。

  妮兒口中那個和李煜動手的黑矮子,應該是奇雷斯吧?當日在他手下險死還生的記憶,思之猶自讓人不寒而慄,倘使正面對上,只怕蘭斯洛大人也未必能夠應付,他在李煜劍下敗走,不得不潛伏上一段時期,這實在是個喜訊啊。

  「那個銀髮怪人死氣活樣的,我不是很喜歡。」全然忘記人家英雄救美的恩情,妮兒這樣不客氣地批評起救命恩人,「他知道我和哥哥的關係後,好像很吃驚,原來這傢伙根本沒打算幫我,只是認出了天草,找理由向他挑釁而已,真是氣人。」

  楓兒並不明白這樣的挑釁有何意義,但是,或許所有的高手都有這種毛病,看到敵人就想要試試功力,比一比孰強孰弱吧?特別是,如果李煜還要上白鹿洞找陸游比劃,最近才新與陸游交手過的天草四郎,就是一個很好的試招對手。而從結果來看,挑戰陸游應該是不成問題了吧。

  「雖然他幫了我一把,不過,我比較同情天草耶,那樣子落寞地離去,我想他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

  想像得出來,一招慘敗於敵手後,驚懾於對方劍下神威,自知不敵,只能掉頭離去的心情,對天草四郎這種武者來說,肯定是比死還難過的恥辱。不但輸給師父,就連徒弟也贏不了,那打擊之大,自己也不禁想為他歎氣。

  若是天草知道他離去後,李煜也噴血重傷,感覺會好一點嗎?大概不會吧,因為像一尾鬥敗的狗一樣,不得不夾著尾巴離去,是百分百的事實,即使知道這是一種兩敗俱傷的結果,也不會讓他好過,也虧得他這般好涵養,回到京都後還能擺出笑臉,和自己和顏悅色地說上大半天話。

  不過,當他轉身走出牢房時,那個背影……回憶起來,是很淒涼啊。

  「那邊後來還問起炎之大陸通商船被打劫的事,我推說什麼都不知道,但可以幫著調查,就先混過去了,他們對我還滿客氣的,說有事情要拜託我,然後就送了我這套斗篷。」

  聽起來這位遠方客人相當地慷慨,一出手就是這麼一件好東西。能夠躲避天心意識追蹤,這樣的技術,當前的風之大陸上可還做不到,如果這是炎之大陸魔法文明的一部份,那麼帶回去交由小草小姐研究,對己方大大地有利啊。

  「妮兒小姐剛才說,他們有事委託於你,不知道是什麼事呢?」

  「秘密。我不想告訴你。」

  妮兒的不友善態度表示得非常清楚,楓兒也只有暗自歎氣的份,雖然她想與這位小姐維持良好關係,但是由於明白對方為何不喜歡自己,一時間也無法可想。

  問起李煜往哪邊去了,妮兒也說不清楚,因為對方並沒有表示去向,只是說會在附近逛一逛,和一個老朋友見見面,等到事情有了結果,就會再繼續海外之行。

  「咦?李劍仙不回風之大陸嗎?」

  「好像沒這打算,他說,他還有事情要忙,幾個月後在炎之大陸上和人有一場比鬥,怎樣都要先有個了結,然後才能回來的。」

  楓兒暗叫可惜,聽妮兒的描述,以李煜現在的武功,若是能成為己方的助力,要在短期內壓過艾爾鐵諾絕非難事。畢竟,如果對艾爾鐵諾用兵,即使戰事順利,但當陸游出面干涉,己方無人能敵,那也是沒有意義,如若得到這麼一個強援,就無須再懼怕陸游,可以放心開拓霸業了。

  看透了楓兒的想法,妮兒搖頭道:「沒這麼簡單吧?我看那傢伙脾氣挺怪,雖然和我哥哥有交情,但未必就會變成我們這邊的人,要是他回來以後幫著敵人對付我們,那才真是吃不消咧。」

  頗有幾分道理,因為回想當初這人劍試天下時喜怒無常的作風,對於能否將他拉攏到己方來,委實沒有太大把握。

  「別想無謂的事了,打仗不靠自己是不行的,如果整天想著要借助外人,最後一定沒有好結果。」

  似乎是那段掌兵權歷練的結果,妮兒的口吻聽來確實像個女將軍,但才一說完,就立刻皺眉道:「出雲之國的方向在哪裡?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帶我兜圈子?」

  「怎麼會呢?妮兒小姐想早點見到哥哥,我也希望見到蘭斯洛大人,為什麼我要帶您兜圈子呢?」

  不會才怪。雖然楓兒也想早點與蘭斯洛會面,但是如果把妮兒也一起帶去,必然會碰到泉櫻,屆時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就會壞了蘭斯洛和泉櫻得來不易的修好機會,只得利用妮兒聽不懂日語的弱點,帶著她在京都周圍的小道閒逛。

  但這卻是一個極端不智的做法,因為離開京都城後,妮兒就收起斗篷,僅是靠自己修為去藏匿氣息。照估計,這樣應該可以瞞過敵人的天心掃瞄,可是妮兒卻沒有估算到,失去天位力量的楓兒,並沒有能力躲避天位高手的遠距離鎖魂追蹤。

  於是,最糟糕的情形就發生了。先是妮兒一聲驚叫,本來拿在手裡的斗篷忽然冒起了火焰,熊熊燒了起來,速度太快,沒幾下功夫,這件異寶就化為灰燼,跟著前頭出現了敵人身影。

  「喔!香香公主!」

  穿著一身忍者行動時的黑色忍衣,織田香腰間配刀,一條白絹束住長髮,就這麼攔在前頭。沒有繁重和服的遮掩,她的身軀更顯得嬌小,如雪容顏,全然看不見血色,略帶病容的憔悴,卻反而呈現出一種超越塵俗的清艷,彷彿一抹輕飄飄的幽魂,來自黃泉,阻斷兩人去路。

  雖然沒親自領教過對方手段,但是知道兄長曾在她手裡吃過敗仗,妮兒可不會大意到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戰勝對方,第一個反應是拉遠距離,腦中所想的,則是怎樣帶人逃命的念頭。

  如果以交情來算,妮兒與宗次郎也是有過交往,然而,從沒看過織田香與宗次郎的變身轉換,在情感上,她也就很直接地把這當作兩個人來處理。假如現在是面對宗次郎,她或許會很困惑,但換作是一個表情冰冷的織田香,腦裡就很冷靜地思考著一切。

  (她有強天位吧?就算沒有陸老頭那麼厲害,半個陸老頭總是有的,我才不要和這種怪物作戰咧……)

  壓根就沒有與敵人決一死戰的想法,看著眼前換上黑色忍衣的女孩,妮兒只想著該怎樣才能逃避對方的追蹤。

  「香公主……」

  與妮兒不同,楓兒主動踏前了一步。織田香的九曜極速施展起來,會有怎樣的神速,自己領教過許多次了。無法使用天位力量的自己,絕對跑不掉,倒不如掩護妮兒逃跑,還有一線機會。況且,與織田香面對面說話,本來就是自己要爭取的機會……

  然而,織田香卻對楓兒的存在視而不見,將目光盯在妮兒身上,手按放上腰間刀柄,冷冷道:「你是敵人嗎?」

  突然被這樣問一句,妮兒反應不過來,直接就回了一句,「誰和你是朋友?你傷我哥哥,我和你誓不兩立。」

  雖然這是事實,但回答得這麼快,卻失去了雙方轉圜的空間,幾乎是妮兒話才一說完,織田香就有了動作。光影閃動,在妮兒看見對方身形之前,就已經被敵人欺近身來,一刀橫斬,百忙中靠著戰鬥反應側身一閃,但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好快!)

  (不對!)

  妮兒與楓兒心中同時感到驚異。初次面對天位高手以九曜極速攻擊的妮兒,為著敵人的高速而驚訝,但曾經與織田香數度交手的楓兒,卻發現她的速度比之前慢上許多。

  (不該只有這樣的,這樣子……頂多快過我一倍,她之前的速度不只是這樣……)

  疑惑的漣漪隨著戰鬥進行而漸漸擴大。妮兒在戰鬥上的天份,確實是年輕一輩天位高手中的佼佼者,無論是反應速度、瞬間判斷,都有著不遜於其兄長的表現,雖然被織田香的快攻逼得還不出手來,可是卻憑著優異的反應,在對方攻擊及身的瞬間退避或防禦,儘管身上添了幾十道細小傷痕,但一時間仍然穩穩守住,不落敗象。

  只是,楓兒卻明白,如若織田香使出與自己交手時的速度,妮兒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一招擊倒;要是她以強天位力量發出一擊,妮兒也是沒得抵抗,甚至……她只要配合著精神攻擊之類的魔法,妮兒又怎麼有辦法凝神應招了?

  為什麼織田香不這樣做,而要用這幾乎是笨拙的戰法,與妮兒纏鬥呢?

  再看一看,旁觀的楓兒更發現,織田香的速度正在不住減退,雖然仍稱得上是快攻,但自己已經能用眼睛捕捉她的動向,再沒有九曜極速應有的神出鬼沒,而造成這原因的理由,是織田香身體的顫抖。

  本來織田香就有傷在身,雖然自己仍然弄不清楚她的傷勢、病況到底有多重,但應該是很不適合動手的。她為了追趕自己二人,急急出了京都城,還特別換上了這套緊身忍裝,如果不是因為實力減退,以她不作多餘事的一貫風格,一定是直接穿著那套和服就衝出來了吧。

  一面攻擊,那小小的身軀卻止不住地顫抖著,彷彿要竭盡力氣,才能把體內那道刺骨冰寒鎮壓下去。受此影響,織田香的身法越來越見呆滯,妮兒甚至已經可以還出一兩式攻招了。

  (什麼嘛?就只有如此而已嗎?這樣的對手都應付不來,老哥也太丟臉了吧……)

  妮兒心裡慶幸了一聲,卻隨即鎮定下來,料到對方定然是有什麼異常,不能發揮應有實力,自己才得以支撐,如若她的實力再這樣衰弱下去,那麼別說維持局面,就連反敗為勝都不是不可能。

  (原來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去,我怎麼把自己比喻成狗了……)

  情形對己有利,妮兒甚至開始想著,這孩子燒了自己斗篷,又在自己身上割了這許多淺淺刀痕,本來絕不能與她善罷甘休,不過,要是她真的是宗次郎,那麼看在大家一場朋友份上,就原諒她好了……

  在戰鬥中胡思亂想,實在是一件大忌,妮兒腦裡一分神,忽然覺得織田香速度慢了許多,但是斬擊過來的這一刀力道也比之前重,當下不假思索,掣開腰間光刀就反斬過去。

  原本妮兒對敵不太使用兵器,除了因為慣用雙手,沒有能夠承受天位力量的神兵也是主因。但自從愛菱把新製作的光刀送到香格里拉,妮兒便試著使用,剛才因為被逼得還不出手,無暇拔刀,現在一得空來,立刻使用兵器,扳回空手的不利。

  兩刃交擊,火花噴飛,妮兒只覺得對方用了某種古怪法門,在兵器交擊瞬間,藉著自己的力道倒退後飛,而自己這一刀斬在空處,用錯勁力,胸口甚為難受,緊跟著,腦內警訊閃過,雖然知道敵人發出殺招,卻根本不知該如何招架。

  楓兒在聽見雙刃交擊的瞬間就知道不妙。九曜極速若是全面施展,根本不可能留機會與敵人兵器對撞,然而上趟織田香與自己交手時,也是這麼一下對撞,她借力後退,速度激增,再一次借力衝來,一來一往,速度與衝擊力暴增數倍,堪稱九曜極速的無雙攻招,一擊便將自己打倒。想要警告,卻已經太遲,只來得及大喊一句。

  「住手!」

  這句呼喊與兵器交擊聲同時響起,本來已經準備承受重創的妮兒,只感到一陣強烈壓迫感襲來,卻忽然間止住,身上也不痛不傷,疑惑心起,睜開眼來看個究竟。

  只見,織田香就站在前頭,手中的菊一文字名刀閃著雪亮寒光,映照著蒼白容顏,更顯得陰森;而在自己身前,站著一個男人,手中的日本刀與織田香相抵,替自己接下了這一記重擊。

  「天草?為什麼是你……」

  妮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就連旁邊的楓兒也是意想不到,猜不透為何會有這樣的荒唐事,天草四郎居然現身擋住他徒兒一擊,保護妮兒?

  「看什麼?我也不想這樣做啊,但我如果不出手,你們不是通通死光光了?」

  天草四郎亦是陰沉著臉。察覺到徒兒離開了京都城,跟著她追過來,看著她與這兩個小妞兒交手,自己並不想出手干涉,只是給逼得沒有選擇,若不動手,妮兒不免要身受重創,念著一場交情,這才不甘不願地出手相救。

  「滾吧!有多遠滾多遠,別在這邊礙眼了。」

  「咦?那你上次要抓我是……」

  妮兒糊塗起來。如果說天草四郎肯這樣就放自己逃跑,那麼上次他要抓自己去京都辦事,又是為了什麼?

  但是這話沒來得及問出口,天草四郎臉色驟變,道:「好小子,連師父你也要動手嗎?」

  刀上傳來的壓力陡增,織田香赫然對師父發動攻擊,猛地發勁,借力後躍,腳下一頓,將地上踩出一個大坑,速度激增地朝天草四郎衝過去。

  「要命,都是因為幫了你們,現在這小兔崽子把我也當成是敵人了,哎呀,說不準還是叛徒,這下麻煩了。」

  雙方修為就是有著差別,這個令妮兒、楓兒束手無策的九曜秘招,天草四郎赫然能夠接應自如,手中長刀揮動,天心意識準確地攔截到襲擊過來的每一下劈斬,恰到好處地封鎖住。

  「喔!天草,你還滿強的嘛,至少只要對上小天位,你就不是幹架從沒贏過的倒楣鬼啊。」

  對於天草上次敗在李煜手上的黯然背影念念不忘,這次又蒙他救助,妮兒一心想要幫他打氣,看到他佔了上風,立刻出言鼓勵。

  「心領了,閉上你的狗嘴,滾吧!」

  這樣的激勵,無疑是馬屁拍在馬腿上,天草四郎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心中卻擔憂起來。

  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發現,織田香這孩子的武功已經超越自己。對於這份青出於藍的成就,自己著實欣喜,並沒有任何不滿。然而,就眼前的情形來說,即使這孩子因為狀況不佳,力量降至小天位,但是以她強天位的天心意識運用,別說勝過那兩個女娃兒輕而易舉,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接得這樣輕鬆。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孩子已經快要意識不清了吧?

  當一個人快要昏過去的時候,再怎麼強的修為也是沒有用,這孩子……以她本來的狀況,應該是連提刀都很困難吧?為什麼要這樣勉強自己出來作戰呢?如果是一般人,還可以說是因為憤怒、仇恨等強烈情緒,支撐著行動,但是這孩子沒有情緒反應可言,單是為了要誅殺叛徒的決定,就這麼賣命嗎?

  唉,不知道又是當初灌輸的哪一條教育準則出了問題……自己果然不是教小孩的料,早知道就把這孩子送上大雪山,讓西納恩這個教育狂去傷腦筋了。

  不想讓旁人看出自己的無奈,天草四郎擋著織田香的攻擊,叫道:「還不走?只要你們走了,這孩子就會住手了,你們想看我一直這樣子打下去嗎?」

  全然不體諒天草的心情,妮兒朗聲笑道:「那樣對我們也沒壞處啊,你們兩虎相爭,我們就可以漁翁得利了。」她倒不是真的這樣黑心,只不過覺得天草四郎出面為己而戰,如果就這樣丟下他跑掉,怎也說不過去。

  「你這小妞不識好歹,用這種態度對待救命恩人嗎?」

  「天草,你為什麼忽然改變立場了?是不是你也被本小姐的美色所迷,所以決定改換陣營了呢?」

  「少臭美,如果不是因為和你有點交情,不忍心看你就這樣橫死異鄉,我就讓她宰了你算了。」

  「哈,沒那麼容易,天草,你這樣和徒弟動手,不怕她會難過嗎?我替她覺得不值啊。」

  「替她覺得不值,那你就自己把腦袋割了吧。徒弟是我教的,難道你會比我還瞭解她?她只做她判斷上應該做的事,不會難過的。」

  兩人這樣叫罵著,楓兒聽在耳裡,卻和天草有著同樣的心思。織田香是貨真價實的強天位,純以天心意識比拚,沒道理會被天草壓制住,但是現在這樣看來,這孩子是不是已經要支持不住了呢?

  雖然靠著反作用力的效果在強化速度,但是織田香的衝擊一次慢過一次,身影慢慢顯現,力道也漸漸衰弱,怎麼看都是一副搖搖欲倒的樣子。

  這孩子,她應該是沒有任何情緒的。所以如果照這樣來說,她現在就像是一個逐漸鬆開發條的玩偶,當失去作戰目的,沒有發條繼續提供動力的她,就會停住動作了。

  這應該就是事實才對。因為即使是在這種惡戰之中,織田香仍是那麼樣面無表情,平靜地注視著眼前一點刀鋒,試圖突破師父的封鎖網,衝到這邊來。

  然而……看著她的身影,楓兒忽然間胸口一沉,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

  如果不看表情,單單看那不住撲擊,又一直被無情打回去的嬌小身影,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想要爭取些什麼、想撲進親人懷裡的孩子,被一次次拒絕開來。對照著天草四郎和妮兒的話語,楓兒就是覺得……很悲傷。

  有些東西是外表所看不出來的,如果自己的感覺沒有錯,那麼,會不會有某些隱藏在表情之下的東西,被人所忽略掉了呢?

  想到這裡,楓兒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想要說一些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另一邊的僵局仍然維持著。妮兒見到織田香即將不支,天草四郎又沒有什麼敵意,更是不打算離開,只待天草四郎制服她後,上前探視。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宗次郎,那麼她此刻身體有病,自己也該表示一點關心才對。

  「混帳,她現在會動手,全是因為要消滅你們兩個敵人,只要你們不在,她沒了目標,就會停手了。」

  「胡說八道,我們和她為敵,所以是她的敵人,你現在和她動手,也同樣是她的敵人,還身為她師父,罪加一等,那就是叛徒了。我們一走,你就是她的唯一目標,什麼我們走了她就停手,喂,天草,要不要幫你一把,先把她制服算了。」

  「不必!滾你的吧!」

  天草四郎心內實是擔憂徒兒的身體狀況,她這樣強撐著攻擊,對身體負擔一定很大,自己不敢施以重手,一下將她打倒,造成更大的傷害,這兩個丫頭偏生又不肯離開,這下真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了。

  眼見織田香又一次揮刀斬來,天草四郎暗歎一口氣,同樣揮刀迎了上去,怎知這一次兵刃交擊,赫然有了不同的結果。

  (糟!中了小丫頭的技倆了。)

  除了應有的衝擊力倍增,更有一道徹骨寒意隨著斬擊一同出現,天草四郎驚覺有變,反應上卻已經慢了一步,「噹」的一聲,那柄依靠他力量強化才使用至今的尋常刀刃,在兩股強天位力量撞擊下粉碎,數百個受到咒術刺激、狂嘯而出的怨魂,近距離衝擊之下,封鎖住了他的行動。

  天草四郎這也才明白過來,理應因為魔力大損,行動困難的織田香,肯定是去了某個墓場,大量吸攝怨毒陰魂入體,稍微回復行動能力,追出京都來。而她久戰無望,便作了孤注一擲的判斷,先是竭盡全力,拚命使出一次強天位力量,跟著再將體內怨魂全數驅離,用以阻住師父的行動。

  這樣的攻擊,並不能對天草造成什麼傷害。在失去兵刃的瞬間,神官劍士出身的他,立刻驟放聖光,將近身怨魂消散得一個不剩,但當怨魂盡退,眼前也已經失去織田香的身影。

  沒有怨魂的陰氣於體內支持,她馬上就會倒下,所以在還能行動的最後一刻,她發動全力一擊。

  九曜極速全速運轉,妮兒甚至還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身體一重,緊跟著,小腹傷口的痛楚傳到腦裡,往下看去,卻發現自己被織田香一刀穿腹而過。

  詭異的事情持續發生,給那一刀刺穿腹部後,雪亮刀刃赫然起了變化,伸展變長,浮現細小的骷髏雕紋,通體籠罩在一層血光之中,邪異無比。傷處竟沒有流出半滴鮮血,彷彿都直接被那一層紅芒所吞噬、吸收,成為了供給妖刀的養分。

  這說法絕不誇張,因為妮兒很快就感覺不到痛楚,傷處越來越麻,大量血液由腹部傷口消失不見,那柄刺入腹內的妖刀,無疑是在吸噬自己的精血,雖然想要掙脫,但是卻腳底發軟,只是一下子,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相較於妮兒的臉色蒼白,織田香則是全然兩樣的情況。臉上浮現血色,眼神中出現神采,握著刀柄的手變得有力,任誰也看得出來,她已經回復完全狀態,再不是之前搖搖欲倒的樣子了。

  不只是楓兒,就連天草四郎都有頭皮發麻的感覺。在剛才那樣一場戰鬥後,當織田香回復了足以壓制全場的力量,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斷,誰也不知道。

  幸好,妮兒和楓兒都不用擔心這問題了。一道疾風由遠而近,其人更先風聲而來,連織田香都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便將妮兒自刀刃上瞬間搶救下來,跟著一旋身,夾起了楓兒,腳下絲毫不停,九曜極速催施,剎那間就失去了蹤影。

  整件事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當要開始搜尋三人蹤跡,人早已去得遠了,織田香慢慢地側轉過身,眼中倒映出師父的身影……

  照著指引,蘭斯洛三人來到了黃泉比良坡遺跡。由於已經沒人知道確切位置,所謂的遺跡,是包含整座山脈在內的數百里方圓地方。

  「有句話說,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大概就是這種狀況吧?」

  這麼風雅的一句話,出自有雪口中,可以說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但與他同行的兩人,卻沒有湊趣地哈哈笑上兩聲。

  有雪外出打探情報時,也一併帶回來「妮兒小姐已經駕臨日本,正與楓兒小姐同行」的消息。

  得知此事的蘭斯洛,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不管怎麼想,這兩個女人都不可能相處愉快。楓兒是沒有問題,但是多少得到過一點風聲的妮兒,如果會和楓兒好好相處,那就真是見鬼了。倘使源五郎也一起同行,那還好一點,可是這死人妖不知道跑去哪裡,竟然讓妮兒一個人趕來日本。

  而若是妮兒趕來出雲之國,與自己會合了,那也是很尷尬的場面吧?以她個性,與泉櫻見面了,肯定不會讓自己這樣裝下去,而是直接了當地一戰了恩仇。

  自己是不能阻止她的。因為,單是自己與泉櫻現在的曖昧關係,就已經不知道該要怎麼向她解釋。曾經陪自己一路走來,妮兒無疑就是四十大盜殉難弟兄的代言人,當她以這身份發出質問,自己又能怎麼回答?光想到這裡,就覺得頭痛萬分。

  「夫君,喝水。」

  坐下來休息時,泉櫻從旁遞來了竹筒,而蘭斯洛的反應一如平常。

  「混帳!這麼熱的水也敢倒給我,你不長眼睛嗎?」

  「老大,說錯啦,這是不久之前才接的山泉水,還正冰著呢,你起碼也要裝一下,一口都還沒喝就已經知道水溫,你這樣子會不會作得太明顯了一點?」

  「呃……是嗎?那麼……混你個帳,這水這麼冰,你也敢……」

  話說到一半就失去了對象。雖然仍是那麼靜靜地聽著,不作抗辯,但泉櫻臉上已經看不到之前的恐懼與不安,反而很習慣似地自顧自坐著,整理行囊。

  「喂,婆娘,你為什麼對我視若無睹?在你眼中,我已經沒有殺傷力了嗎?」

  面對一臉怒容的蘭斯洛,泉櫻微笑道:「因為……夫君你真正有殺傷力的時候,不會是這樣子的表情和聲音。你脾氣本來就不好,習慣了以後,偶爾發發這種程度火力的脾氣,很正常,也很有男子氣概啊。」

  一句話讓旁邊的有雪笑到打跌。就連他也感覺得出來,泉櫻是一名極其聰慧的女子,雖說喪失記憶後,沒有過去的經驗與知識作判斷基礎,讓她看來像是一名怯生生的笨女人,但是她察言觀色的敏銳,卻仍是讓她在一段時間相處後,清楚把握到每個人的實際個性、行事底限,因而進退有據。

  和剛被蘭斯洛抓回來的那一段時間相比,泉櫻的變化相當明顯。當有了足夠的理解作判斷,她已經知道盲目附和蘭斯洛喜好並沒有作用,便開始改了作法,儘管仍是對夫君百依百順,卻是顯出一種以靜制動的聰慧,不再主動獻媚。

  每一天,泉櫻的氣質都在改變,特別是當她靜靜地不說話,只是用那雙蘊意深刻的眼眸來回答問題時,有雪就覺得「泉櫻」的形象越來越淡,「紫鈺」的形象越來越深,彷彿那個已經消失的人格重新回來了。

  這種感覺,想必蘭斯洛自己也是感受到了吧。只是他雖然想藉著暴力表現重新奪回上風,卻被泉櫻看透他沒有實際怒意的事實,加上有楓兒臨行託囑的護身符,更是在這場男女角力穩穩佔到上風。

  「混帳,我現在頂著一個大豬頭,你這樣子也能看得出我是什麼表情?是不是存心諷刺我?」

  不甘就此被壓制,蘭斯洛皺著眉頭吼了回去,但這小女人微微一笑,平靜道:「還是看得出來啊,我失憶了嘛,自從有和夫君你在一起的記憶開始,就是看到這個豬頭,看久了,你的表情我當然認得出來,雖然你現在晚上的臉比較帥,不過白天的豬頭也很可愛啊。」

  接觸這目光,蘭斯洛心中一震。不知是否自己理解錯誤,但是這句話聽起來實在像是「就算你一輩子都是豬頭,我也會陪著你走下去」,而她眼中那抹沉著與認真,更是讓自己有種把頭轉開的衝動。

  因為華扁鵲的藥水,每晚照到月光後,就可以回復原形,但是在這不知何時才能解除詛咒的徬徨時刻,有女人能這樣子表達支持,那感覺確實是很舒服。然而,以這種眼神望著自己的,應該是小草,應該是楓兒,不應該是這個蜥蜴女啊……

  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種衰樣?明明頤指氣使、為所欲為的人是自己,身為一名施虐者,為什麼在氣勢上自己會漸漸被這女人給壓倒呢?仔細想想,似乎就是對她說要她當楓兒奴婢的那個晚上之後,彼此間的關係就逆轉過來了。

  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樣最重要的事物。尊嚴,就是泉櫻心中的聖地嗎?

  這樣一想,背後忽然劇烈疼痛起來,這股痛楚迅速在身體各處蔓延,手臂、兩腳都像是有一道電流竄過,打從骨子裡痛了起來。

  疼痛前後維持的時間並不長,由於蘭斯洛的自我克制,就連悶哼也沒發出一聲。

  這樣的突來疼痛,是自從異界歸來後開始出現,喝下華扁鵲的藥水後更形顯著,起初只是麻癢,但很快就變成疼痛,並且在身上蔓延開來,雖說每次的時間都不長,頻率卻明顯地增多。

  判斷起來,應該是那個詛咒起了二段變化了……當然也該怪自己太過心急,不顧一切地把那藥水喝下去……總之,不能再拖下去,要立刻找到那些老太婆,逼她們解除詛咒才行。

  抬起頭來,泉櫻正望著自己,本來一直帶著笑意的眼眸出現了憂色,似乎察覺了自己的不適。

  「沒什麼好看的,走了,不要在這裡再浪費時間。」

  蘭斯洛催促著兩人開始行動。雖然到達了比良坡遺址,但是望著這麼一座綿延數百里的大山,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著手,白家的情報也派不上用場,只有在當地打探消息。

  分配工作起來,蘭斯洛由半空中飛行巡弋,看看整座山脈有沒有什麼特異之處,泉櫻和有雪則是到附近有人煙的地方打探,看看有沒有什麼和大蛇有關的訊息。

  美麗的女人在探訪上總是佔便宜,整體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因為幾乎只是才一接觸,當地人就忙不迭地說著各種神話故事,令得有雪和泉櫻啼笑皆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然而,如果正經起來聽,這些情報裡頭也有不能忽視的地方。當地百姓都傳說,在大山底下棲息著一條巨蛇,平時陷入長久的睡眠,但是只要一醒過來就會發怒,令得山搖地動,日月無光,整個世界像是末日到來一樣。

  世上當然不會有這麼兇猛的大蛇,但如果是天位高手施展力量,在一眾平凡百姓眼中,自然是天崩地裂,不可匹敵。泉櫻和有雪對望一眼,覺得事情與蘭斯洛的推測越來越是相近。

  依照所有神話的定律,有大蛇傳說,自然也會有誅妖英雄,不然就這麼讓大蛇肆虐下去,世界不是早就滅亡了?

  在這方面,聽到的傳說與之前白家提供的情報一樣。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名被稱為「奇稻田」的巫女,以自身作為獻祭,撫平了大蛇的怒氣,讓大蛇重新沉睡,拯救了世界。

  不過,當泉櫻細加查問時,卻得到了超乎預期的情報。

  「可是,大蛇並不是永久地睡了,每隔一段時間,山裡就會有徵兆,告訴人們大蛇即將結束睡眠。這時候,人們就要誠心祈禱……」

  「光是誠心祈禱,就能讓大蛇再睡下去嗎?」

  「當然不是囉,這時候,就必須再舉行祭禮,把奇稻田娘娘奉獻給大蛇,讓大蛇再次沉睡。」

  「什麼?」

  透過鄉民們的解釋,泉櫻這才聽明白過來。邪馬台古國滅亡後,並不是就這樣退出歷史舞台,有一部份的巫女就此隱居在山中,建築了一座秘密神社,守護著聯繫陰陽通道的黃泉比良坡,也擔負起看守大蛇的任務。

  沒有人知道這座秘密神社的位置,但是每隔數十年到百餘年不等,某一個晚上,地方上會忽然出現紅色的小羽箭,釘在民家的房簷,凡是被釘了紅色小羽箭的人家,三天之後必然會有一名女童或是女嬰消失。

  故老相傳,這些女孩都是被巫女們選中,作為傳承之人,被帶進山中侍奉神明。

  由於能擔任神職是莫大的榮耀,久而久之,每當紅色羽箭在一夜之間插遍百餘戶人家,地方上皆引以為盛事,必須舉行祭典慶祝,讓女童們和家人度過在塵世間的最後三天,換上好衣服,在第四天晨光照亮之前,被巫女們帶走,從此擔任神職。

  有雪道:「這位老先生,我有一點聽不太明白,女兒不見,不是應該很傷心嗎?

  為什麼你們好像很爽一樣,還有辦法這樣子慶祝呢?「

  「能夠被選入山,侍奉神明,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我們應該替她們高興,所以才要慶祝啊,就是因為有她們擔任神職,所以地方上才能風調雨順,四季平安。」

  話雖然這麼說,但那名簑衣老者最後仍是露出無奈的笑容,低聲道:「而且,幾千年來,只要門上被釘了箭,就算是連夜跑到外地,也還是守不住女兒,我們……」

  話中的苦澀之意,誰都聽得明白。泉櫻心中思量,照這樣子來想,山中神社仍是有在活動,藉著這幾乎可以說是掠劫女童的行為,不住進行世代交替,維持新血。如果大膽一點來推測,幾乎就可以肯定,這全部由女子組成的秘密團體,就和日前襲擊夫君、對他施以詛咒的女人是同一批人,她們究竟是善是惡,很難判斷呢。

  可是當有雪繼續問下去,上一次大蛇覺醒的時間是何時,人們卻說不上來,因為自從數千年前那一次大蛇肆虐,造成邪馬台古國滅亡後,這幾千年來,每當徵兆出現,山中神社的巫女們都會選出一名聖女,封以「奇稻田」的聖名,獻予大蛇,讓大蛇沉睡,所以從沒造成什麼實際傷害。

  「哦?那麼大蛇覺醒時會有什麼徵兆呢?」

  「山裡的各處溪流會……」

  老人正要回答,遠遠地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緊跟著,驚叫聲迅速瀰漫整座村莊。

  有雪和泉櫻看得很清楚,從老遠山壁上的那道瀑布開始,附近的各處溪流、田埂裡的水漥,開始浮現赤色,很快就被染成血一般地怵目鮮紅,濃烈地腥味撲鼻而來,不一會兒功夫,只要有水流過的地方,都像是被灑上了一層鮮血,就連村中的幾處水井,都像是噴泉一樣高噴出血柱。

  「大蛇……要甦醒了。」

  老人乾澀的語調,為著山中正發生的連串異變,作了最佳的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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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 日本 出雲之國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漂浮在半空中,蘭斯洛為著腳下的異象大為驚訝。

  幾乎只是眨眼間的功夫,下方的景物就染上一層紅色,彷彿被一道緋紅之霧所籠罩,整座山像是化為一頭重傷的巨獸,正從千百道破裂的傷口,流出腥紅鮮血。

  「還真是一個鬼地方,山會流血,聽都沒聽過……」

  蘭斯洛不認為這是什麼好兆頭,但從另一方面來說,發生了不尋常的異變,自己也就能追根究底,有個探查的方向,不至於對著這麼一座大山,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試著追查血泉的源頭究竟是何處,但蘭斯洛在空中繞飛了兩圈,仍是掌握不到線索,正自煩惱,忽然間懷中一熱,有某樣東西發出光來。

  低頭一看,發光的東西是一面鏡子,是那日風華贈予泉櫻的東西。自己聽有雪說完與風華會面、接受她請託的經過,便找上泉櫻,問說風華送的禮物到底是什麼?打開那小布包一看,赫然是一面手掌大的鏡子,外緣質地非金非鐵,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所鑄,上頭刻著日光、流雲的圖騰,環繞住鏡面,甚是典雅。

  蘭斯洛並不認為這是一面平凡的鏡子,雖然不明白確切功用,卻仍是向泉櫻強行要來,據為己有。之後由於行色匆匆,也沒什麼時間研究推敲,怎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鏡子會自行發出異光。

  帶著幾分不解,蘭斯洛取出鏡子,想要看看鏡中映出什麼東西,但才一拿出來,鏡面陡然生出一道白光,朝下方筆直射了過去。

  「哼,原來是這麼回事,好一張別出心裁的地圖啊……」

  大概猜到了這面鏡子的功用所在,蘭斯洛順著光柱的方向,往下降落。穿過層層茂密樹叢,到了地面,只見那是一塊大山石,周圍儘是荒煙漫草,杳無人跡,既看不見道路,也沒發現什麼人工佈置,一時間瞧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周圍沒有毛病,那麼……」

  鏡子已經不再射出光柱,但是最後所指的方向,就是腳下這座岩石,蘭斯洛躍下地來,將鏡子收好,仔細端詳著岩石周圍,最後終於肯定,岩石後頭藏著東西。

  除非是有妮兒那樣的超級怪力,不然正常情形下,誰也不可能推動這小山般的巨岩,蘭斯洛推測對方應該是使用法咒,令得石門移動,但是自己卻不知道咒語是什麼.

  「算了,解碼不是我的專長,還是老樣子,用暴力解決一切吧。」

  天位力量猛力一擊,能夠不被碎裂的東西大概很少。不過,蘭斯洛也並沒有逞一時之快的用重手轟碎岩石,而是勁貫全身,朝岩石筆直走去,堅硬石塊在與他週身真氣接觸時,就被震碎崩裂,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讓他就這麼走入石裡。

  如果依照預算,自己應該是會穿透大石,走進另一側的出口,無奈人算不如天算,走到一半,腳底忽然一空,一句「該死」還沒來得及罵完,人已經直直地往下墜去。

  (渾蛋,原來這個門不是上下開,是左右開的……)

  本來是希望在不驚動內裡人的大前提下進去,卻因為算錯了入口位置,向下方摔落,雖然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心中仍是極糗,唯一慶幸的就是身旁無人,不然傳回去又是恥辱笑話一件。

  下頭赫然是一個類似滑梯之類的裝置,但並不是直直向下滑去,而是藉由許多個迴旋,消去下滑的力道。蘭斯洛暗忖,如果不是另外有其他出入口,那麼使用這道滑梯的人,武功一定有相當根基,不然百多個迴圈轉下來,落地時暈頭轉向,吐個不亦樂乎,下頭就很麻煩了。

  滑梯比預期中更長,當蘭斯洛終於腳踏實地,心中略一估算,大概已經下降了數百尺左右,該是深入山腹。倒是想不到這荒山野嶺居然別有洞天,藏著這麼精巧的地下工事,如若比良坡是深藏山腹,外頭的人又怎麼找得到了?

  周圍無光無燭,一片漆黑,可是以蘭斯洛從小訓練出來的眼力,卻也不當一回事,放輕步伐,每一步落地都是無聲無息,像頭貓兒一樣潛行急進。黑暗之中不辨方向,好在這條甬道筆直地通往前方,也不用擔心往左往右的難題。

  旁邊的岩石山壁,摸起來很涼,但是卻完全沒有潮濕的感覺,也沒有任何的青苔、蕨類,不太像是一個長年不見天日的陰暗所在應有的景象,想不出究竟是怎麼維持的?

  再過片刻,隱約覺得石壁裡頭有法咒運作,看得仔細一些,原來中央部位還刻著細細的咒文,儘管看不太懂,但是從能量運作的方式與感覺來判斷,應該是防濕、驅蟲一類的效果吧。

  (瞧這甬道與滑梯,規模不小啊,有能力完成這麼大的工事,如果不是組織龐大,就是經年累月地建築,但如果組織龐大,青樓和白家不該什麼都查不到,那麼……)

  沒有得到外頭泉櫻和有雪刺探的情報,蘭斯洛自行估算,與目前所知的資訊相互對照,事實的輪廓越來越是清晰。行不多時,天心意識就有所感應,察覺到前方有人,再過片刻,隱約的亮光、交談聲先後出現。當蘭斯洛聽到交談的幾個聲音都是女音,立刻就肯定了心頭的推測。

  (找對地方了,果然就是那群瘋婆娘的大本營,這下子可要好好把舊帳算算了…

  …)

  蘭斯洛壓抑下動手大鬧一場的衝動,凝運天位力量,讓身形在黑暗中漸漸淡褪。

  報仇出氣是很重要的,不過抓住老太婆們,先解去身上的詛咒,這才是頭等要事。可是對方不見得會對暴力屈服,要是抵死不從,自己可不想與她們玉石俱焚,還是先蒐集一點行動情報比較妥當。

  然而,風華託泉櫻來到此地,顯然她和這裡是有關聯的。雙方的關係是敵人嗎?

  那群老太婆似乎與多爾袞、花天邪是一夥,花天邪又與風華為難,以這邏輯來推,老太婆們該和風華是敵非友,但是聽風華的話意,一切又非如此簡單。

  其實,正確答案是什麼,蘭斯洛早已經心中有數,只不過固執的他,怎樣都不願意承認溫柔的風華,會與那群醜陋卑鄙的老太婆有任何關係。雙方的差距如此之大,自己是怎樣都不願意聯想在一起的。

  「……怎麼會這個樣子?大蛇不是一直都在沉睡嗎?為什麼會忽然醒來呢?」

  前頭數名女子的談話中,出現了大蛇這個字眼,蘭斯洛心中好奇,開始留神傾聽。

  一共是五名白衣女子,年紀都相當地輕,一身雪紡輕紗,質地細柔,款式非常地典雅高貴,瞧來倒挺像是正在舉行某個儀式的巫女,不過在陰暗的地道裡,穿這種純白的高等衣料,就讓人感覺有點不倫不類了。

  「不知道啊,聽長老們轉述日賢者大人的推判,恐怕是那個魔人身上的魔氣越來越強,當他來到出雲之國後,魔氣刺激到了大蛇,讓大蛇甦醒過來了。」

  蘭斯洛聽得更是不解。自己所知道的日賢者,怎麼數都只有一個人,但是養父皇太極已經過世,更有哪個招搖撞騙之徒,敢來冒充日賢者?

  這樣一想,蘭斯洛腦中閃過多爾袞這個名字。他有著強天位修為,更重要的是會使大日功,路子雖然一味地兇猛霸道,失去師兄王五那樣的純陽正氣,但氣勁運行的脈絡上,確實是正宗的大日功不假,會是這個人冒充養父皇太極,幕後策劃著一切陰謀嗎?

  而她們口中的魔人又是誰了?自己記憶中的魔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織田香那小女妖,另一個就是韓特。從大舅子那邊繼承而來的資訊中,自己明白韓特的魔人身份,難道是這個天位運輸工沒事可做,跑來出雲之國了嗎?還是織田香親自追過來了?

  「也不知道那魔人為什麼這樣厲害?連五極天式都對付不了他,明明都已經被星辰之門送到異界,居然還有辦法回來,如果魔人都是這樣子難對付,他日魔族重回大地,不知道我們該怎麼應付?」

  「長老們說,本來星辰之門萬無一失,被送往異界之後,也絕對沒有可能生還,但是魔人與我們的身體結構不同,只要幾個重要部位完好無缺,怎樣的重傷都可以痊癒過來,他是靠這樣才得以在異界支撐,後來雷因斯那邊又有他的同黨施法,就把他從異界救了回來。」

  「雷因斯不是應該和我們西王母族一樣,是為著正義而戰的盟友嗎?為什麼會去幫那個魔人呢?這樣豈不是好沒道理?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不會錯的,能在魔法上與我們西王母族一較高下,就只有雷因斯的魔導公會了,而且肯定是首腦人物親自施法。長老們說了,雷因斯從上任女王開始,就自甘墮落,常常在暗中作一些見不得人的醜事,我們不屑與之為伍,這才慢慢地減少了聯絡,後來王位落到現在這魔人手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控制了雷因斯的重要人物,亦或者是雷因斯朝中的奸惡之人,甘願與他同流合污,所以才搞出了一堆事來。昔日正統的雷因斯王權已經滅亡,現在只剩個污穢不堪的空架子而已了。」

  「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那天在海上對付白字世家的運輸船,遇到那魔人時,長老們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只是因為那一次只有四名長老在場,不能施展五極天式誅魔,只能在他身上施以詛咒……事後長老們常常感歎,如果那天八大長老會齊,一同施展五極天式,打得那魔人措手不及,也就不會有後來這麼多麻煩了。」

  五女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數落那魔人如何地污穢下流,同時也感歎昔日盟友雷因斯,今日竟然變成藏污納穢的罪惡淵藪,往後衛持正道的大業,將只有西王母族一力擔起,前路不易行云云。

  她們說得很痛快,旁邊的蘭斯洛卻聽得火冒三丈高,但是一直以來困惑在心中的數個疑團,終於得到了解答。

  首先是敵人的真面目。儘管不知道西王母族為何會跑到日本來,不過自己現在所對上的,無疑就是昔年的二聖之一,西王母族。而眼下置身的這座大山,不管它日本名字叫什麼,只怕就是風之大陸上人人皆知的崑崙山了。

  西王母族與雷因斯交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從妮妲女王開始,便已漸行漸遠,小草執政時,雙方形同陌路,到了自己掌握雷因斯大權後,種種作為,更是等同簽下了宣戰公告,讓西王母族正式將己當作敵人。

  平心而論,雷因斯一直以來在暗中的所作所為,確實說不上是什麼良行,被當作是罪惡淵藪也無可厚非,但是根據自己的經驗,越是傳承久遠的門派,背後就有越多醜陋事,雷因斯如是,青樓聯盟如是,西王母族、白鹿洞更是沒理由例外,只不過這些低輩弟子不知,被上位者唬得一愣一愣而已。

  她們口中的魔人,想必就是自己了,不然更有何人有此榮幸,在異界進出旅遊一趟,全身而退?認真算起來,自己修練的是魔族絕學天魔功,被人稱作魔人也不算冤枉,可是西王母族放著真正的魔人織田香、韓特不理,放著一個與魔族有過往來的天草四郎不管,卻來與自己為難,真是好沒道理,難道就為了自己練的是天魔功,目標特別大嗎?

  不過她們口中說的事,亦有不盡不實之處。自己之所以能在異界倖存,主要靠的還是那道聖潔光罩,隔絕了異界的不良影響,不然即使自己還能支撐,楓兒多半在進入異界後不久,就要香消玉殞了。

  但有一件事情倒是不錯,以自己在乙太不滅體上頭的修為,只要全力守護住幾個重要部位,那麼即使是肢體軀幹被重創,也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催癒過來。只不過因為知道乙太不滅體會損耗自身生命力之後,自己盡量避免使用,因此最近養傷的次數才多起來,但那仍然僅是不願,並非不能。

  如果是針對這一點來著眼,西王母族會怎麼對付自己呢?

  「那魔人雖然不簡單,可是以日賢者大人的威能,難道也拿他沒辦法嗎?」

  「不是的,我聽長老們說,日賢者大人表示過,若他親自出手,要誅殺魔人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魔人的魔軀已成,他雖然能將之誅殺,卻無法徹底消滅,而當這魔人化整為零,重組軀體,修為便會更上一層樓,幾次之後,便難以制服,唯有配合無上聖器,才能以神聖力量徹底淨化魔氣。」

  「所以,長老們才考慮要取出神劍啊,只要神劍一出,任那魔人再有本事,也註定要飲恨收場。本來的顧忌是怕驚動大蛇,可是現在大蛇已經甦醒,最多四天,就會回復行動,已經不用再對它顧忌什麼了。」

  「神劍真的有這麼大威力嗎?」

  「那是當然了,你知道天叢雲神劍是什麼東西嗎?那是遠古時代赤龍神的配劍啊,祂使用這柄神劍,誅魔衛道,和深藍魔王多次交戰,神劍上也沾染到祂的聖氣,只要神劍一出,群魔授首,區區一個魔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句話顯然有不少鼓舞的作用,旁邊四女聽了都是喜形於色,只有躲在暗處的蘭斯洛大搖其頭。

  天叢雲神劍居然有這樣大的來頭,這點確實是料想不到。深藍魔王是凌駕於五大黑暗神明之上的魔神,而與祂相對並列的,就是統馭整個風之大陸光明神祇的赤龍神,天叢雲劍如若真是祂的配劍,又沾染到祂的力量,縱然只是一成兩成,那也非同小可。

  然而,怎樣的神兵利器都需要使用者配合。沒有一名出色的劍手,神兵威力再大也是無用,西王母族在魔法方面的造詣確實不容輕忽,但是到目前為止,自己並沒有看到什麼傑出武者,神劍落到她們手裡,恐怕只有惹人訕笑的份,如何衛道除魔?

  只是,倘使天叢雲劍落到多爾袞手裡,那就甚為可慮,以他修為,配合上神劍助威,自己能夠應付得過來嗎?

  幸好,這神劍只怕不是說用就用,不然西王母族的長老們不是早就拿出來劈了自己?而在那場魔夢中的回憶,當日孤峰之上圍殺大魔神王鐵木真,西王母使用的是絲帶短匕,並非神劍。該役攸關性命,人人都是壓箱底盡出,沒有藏私的餘裕,西王母放著神劍不用,恐怕是有什麼理由不能用吧?

  「這樣一來真是太好了,只要取出神劍,以日賢者大人的神威,定能斬那魔人於劍下,那魔人一死,要掃蕩他其餘黨羽就非難事,雷因斯也就有希望重歸正道了。」

  這女子說得甚是認真,沒有任何嘲弄的意味,但也就是因為如此,聽在耳裡才更讓蘭斯洛敬謝不敏。怎樣也好,決定雷因斯往後方向與命運的,只應該是雷因斯自己,與外人無關,若是要歸向西王母族這樣的「正道」,那還不如從此滅亡算了。

  眾女說得興奮,但是當中一名年紀最小的,卻始終悶不吭聲,表情也甚是凝重,待得聽到同伴想像起神劍揮動時,究竟是何等模樣、何等神威時,她忍不住冒出一句。

  「可、可是……這樣一來,娘娘不就太可憐了嗎?為了要取出神劍,她就必須要成為奉獻給大蛇的祭禮,被大蛇給吃掉了啊!」

  這句話似乎說到眾女心頭隱痛,一時間,每個人都沉默下來。蘭斯洛不知道這位「娘娘」究竟是何許人物,但從眾女的哀戚表情看來,似乎甚得人心。

  原來要取出神劍其中的一個過程,牽涉到生人祭祀。那幾個老太婆看來十分心狠手辣,不像是愛惜人命的樣子,會對這祭祀如此顧忌,想必犧牲的非得要是族中重要人物,不然隨便下山抓幾個鄉民餵蛇,早就把神劍拿出來大用特用了。

  不知道為什麼,當蘭斯洛聽到要用生人作為給大蛇的祭品,換取神劍後,心裡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娘娘她一向對我們很好的,雖然我們身份低,可是還是對我們很親切。我以前伺候她的時候,她還私底下指點過我魔法……娘娘她這麼好,為什麼就要為了一個魔人而犧牲她呢?」

  「沒有辦法啊……衛道除魔本來就是我們的使命,為了阻止奸邪為禍人間,我們只有竭盡全力去做,過去族裡不知道有多少的前輩,不也都是這樣犧牲了嗎?娘娘她……也是求仁得仁吧。」

  話雖如此,可是想到過去娘娘的寬厚與恩澤,人人都是心頭沉重,沒法為誅魔成功感到半分快慰,那名年紀最小的,甚至哭啼起來,說不要讓娘娘犧牲。

  「可是,即使不為了神劍……現在大蛇已經甦醒了,如果娘娘不犧牲自己作為祭禮,讓大蛇沉睡下去,當大蛇活動起來,世上只怕就無人能制……我們的家人,都在山下,他們……」

  提起居住在山下的家人,就連那正在哭啼的少女,都慢慢止住了哭聲。自從被帶進山裡的那天起,她們就不曾與家人再見過面,但骨肉親情是人之天性,雖然平常誰也不敢多提一句,但又有哪個人不是在心裡偷偷地想著親人呢?

  娘娘的犧牲,固然讓她們感到悲傷,可是如果不犧牲娘娘,當大蛇正式甦醒,開始活動,她們的親人第一個就要遭殃。太過明顯的選擇題,使得族中大多數的姊妹,都已經有了無奈的答案。

  越想越是黯然,眾人結束談話,就要回去各自的居處休息,忽然之間連串聲響,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幾名女子就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女,嚇得渾身發抖,呆呆看著那名從黑暗中現身的豬頭人,把一隻手指點在自己額頭上。

  「好了,小姑娘,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大蛇在什麼地方?還有……你剛剛說的那個娘娘,現在在哪裡?」

  「啊……」

  「怎麼了嗎?是不是感應到老大在哪裡了?」

  看泉櫻一臉古怪的表情,有雪納悶起來,問了一聲。

  探到了重要情報,又發現山川染血的異兆,兩人沒有再多留,想要與蘭斯洛會合,然而,應該在上空盤旋查探的蘭斯洛,卻不見蹤影,讓遍尋不獲的兩人徒添憂懼。

  「真是奇怪,天氣那麼晴朗,怎麼會看不到人呢?嘿嘿,會不會是遇到大蛇,被一口吃掉啦?」

  「你……你別胡說啊。」

  隱約的擔心,被有雪一口說了出來,泉櫻難掩面上不安,在警告他的同時,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很奇怪的感覺,從剛才整個山川被染成一片鮮紅的那刻開始,胸中氣血翻湧,天心意識更是不住發出警訊,那種感覺有些像是遇到了強敵,然而,卻又有所不同,讓人有一種熟悉、懷念的古老感覺。

  腦裡不停地閃著許多幻象,一幕又一幕,背景都是一座自己叫不出名字的高山,筆直參天,周圍繚繞著雲氣煙嵐,青籐古柏,密密麻麻地封鎖了下山通路。

  空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飛……某種龐然巨獸,是龍,數百頭巨大的飛龍,青色、紅色、白色、黑色,身上鱗片反映著陽光,看起來像是一層彩虹之壁,圍繞著山峰振翅高飛,迴翔來去,不住發出震天龍吟,聲音遠遠地傳送出去。

  視野慢慢往上移動,飄向山峰頂端,那明明已經超出雲層高度許多的孤峰,卻仍然被霧嵐封鎖,無法看得真切,下方的飛龍也像是畏懼什麼一樣,不敢朝這邊靠近。

  慢慢地撥開霧嵐,朝內裡靠近。霧很大,手腳上好像都能感受到那種森寒濕氣,心裡更難以解釋地緊張起來,受著一股莫名壓力影響,胸口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

  驀地,霧嵐中出現了兩道亮光,那是一雙巨大的黃金眼瞳,雖然在睜開瞬間瞳孔驟縮成兩條細線,但是內中迸發出來的澎湃怒意、冰冷殺氣,卻比世上任何高手更具威勢。

  緊跟著,一聲幾乎要將自己魂魄震得四分五裂的憤怒龍嘯,如同幾十個晴天霹靂齊作,自己只覺得眼前一黑,接著就看到旁邊的有雪一臉好奇地看過來。

  「喂,你是怎麼啦?老大失蹤,你也發神經病?不用玩得這麼過分吧?」

  泉櫻搖頭不語,剛才腦中出現的異象,猶自令她心神劇震,難以平復過來。

  那是自己過去的記憶嗎?雖然已經對這些畫面沒了印象,可是充盈於胸中的熟悉感,解答了過去所困惑自己的一種鄉愁,特別是看到那些飛龍的時候,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家人一樣,有著無法言喻的懷念。

  然而,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那麼不舒服?心頭無比地沉重,全然無法維持著平日的良好心情。家人會給予自己的感覺,不是應該像夫君或俊太郎那樣,讓自己覺得愉快而美好嗎?為什麼自己會這樣難受呢?

  「喂,女人,想不太出來的事,就不要多想了,現在是先找到老大要緊吧。」見到泉櫻面色古怪,有雪打斷她的思緒,不讓她再多想下去。

  「嗯,你說得對,謝謝你啊,俊太郎……」

  泉櫻搖搖頭,在甩開心頭不快情緒的同時,也感受到蘭斯洛的所在。

  「怎麼樣?知道老大上哪裡去了嗎?」

  「找到了,可是,感覺有點怪怪的……」

  泉櫻遙遙指向山腹,那是她所感應到蘭斯洛的位置。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好不安,好像那邊除了夫君,還有某個超越感應之外的巨大存在,讓她無法寧定下心來。

  從那少女口中得到了情報,蘭斯洛匆匆趕往大蛇所棲息的黃泉比良坡,由於路徑不熟,著實多花了不少時間,這才找對了方向。

  而由那少女的告知,蘭斯洛也終於弄明白了,所謂的大蛇,並不是什麼魔族高手,真正就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巨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西王母族開始在崑崙山居住,一面修行,一面看守族中三樣異寶:不死神樹、八咫聖鏡,還有天叢雲之劍。其中,不死樹是關係到西王母一族世代傳承的神物;八咫鏡除了倍增靈力外,也有著淨化邪氣、破除結界封鎖的效果,更能與崑崙山本身起呼應,指出山中秘窟所在。

  至於最後的天叢雲之劍,那則是一把號稱能開天闢地的神劍,來歷不明,只知道深藏於大蛇體內,在西王母族近萬年的傳承史上,曾經為了遇上無法應付的強敵,被取出過數次,每一次被取出,都是以族長犧牲作為代價,由大蛇體內取出神劍,也因此,過去西王母族與龍族交好,因為一旦西王母在取劍過程中犧牲,如果沒有龍騎士持劍除魔,神劍根本毫無用處。

  「這位……蘭斯洛陛下,請你救救我們娘娘吧,她就要被奉獻給大蛇了……」

  一下子就被認出了身份,蘭斯洛倒是不意外。也許這少女不認得那個「蘭斯洛」

  長什麼樣,但是看著這個大豬頭,只怕全西王母族都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魔物、是妖人,你把希望放在我身上,這不太妥當吧,再說你們西王母族把我當死對頭,我為什麼要替你們賣命?」不是多話的時候,但蘭斯洛仍是禁不住說上兩句。

  「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至少……娘娘就不是,她很在意你的,過去也為了這件事,和長老們爭執過幾次,因此才讓長老們不滿,對她處置,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姊妹們都說……娘娘她可能認識你。」

  不動聲色,蘭斯洛沒有把混亂心情顯在面上,心頭卻起了陣陣強烈波動,隱約明白,最壞的那個估計已經成真。

  本來要立刻甩下這少女,趕去比良坡,卻見她皺著眉頭道:「對了,有一個理由,你一定要救出娘娘的。」

  「哦?什麼理由這麼有說服力?」

  「你身上的詛咒。」少女道:「我以前聽過,那是長老們由五極天式變化出來的技巧,雖然見效比較慢,但是對天位武者幾乎百發百中,先是面部容貌改變,然後慢慢蔓延全身,當整個身體都產生變化,就會潰爛而死,無可解救。」

  「……你所謂的全身變化是……」

  「也就是說,你會從頭開始,完全變成一頭豬。」

  再沒有什麼打擊比這更來得嚴重了,雖然讓自己沉住氣,不心慌意亂,但是蘭斯洛仍覺得像是耳邊響了個大霹靂,被無情地宣告了判決。

  死並沒有什麼可怕,但是變成一頭豬然後潰爛,這樣的屈辱死法,比被人亂刀分屍還要恐怖,蘭斯洛鎮定下來,在確認只有長老們才知道如何解咒之後,前往比良坡。

  解咒固然重要,卻仍是比不上救人那樣迫在眉睫,更何況,蘭斯洛心中有著期待,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緊張。

  在那裡等待著自己的,真的就是風華嗎?當初她為什麼會消失不見?又為什麼會死而復生呢?

  這些疑問都在蘭斯洛胸中起伏,但是到最後,一股急切想要見到人的衝動,取代了一切。

  一路上並不是沒有遇到人,只不過在高速身法、隱身力量的配合下,蘭斯洛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來到了比良坡。不住地往下深入,過了良久,穿過一個大洞口,再經過一條長長甬道,前方出現了所謂的比良坡。

  「這是……」

  詭異的景觀,蘭斯洛腳下一頓,凝神觀望著四周。

  除了背後甬道隱約傳來的一點光源,整個天地間儘是被黑暗所籠罩。用天地這個名詞來形容,絕對不誇張,抬頭望去,上方是黑黝黝的一片,無法估計與山壁的距離,左右兩側無邊無際地地延伸下去,看來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道盡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至於下頭,與其說是「坡」,那根本是一道近乎垂直的大斷層壁,即使運足目力,也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彷彿是一道被深深切裂、直抵地心的通道,吹上來的冷風,陰寒刺骨,更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血腥味,吹得人渾身直打哆嗦。

  這樣的地方,無怪會被人認為是聯繫人間與鬼域的通道,因為誰也不曉得,在這未知的地底深處,究竟存在著什麼事物?不過,事先又有誰想得到,在這座大山的內部,竟然有這麼樣子的一個詭異所在,無怪乎比良坡的位置隱沒數千年,沒人知其實際位置了。

  看著這道不見邊際、不見底部的大深溝,蘭斯洛忽然有一種感覺。儘管自己也知道這想法很荒唐,然而,感覺上就真的好像有人為了遮蔽這個比良坡,刻意搬了一座山蓋在上頭,不讓世人接觸一樣。

  無暇多想,蘭斯洛開始尋找,在這黑暗孤絕的空間裡,有沒有自己的目標?

  驀地,彷彿是對突然出現的生人氣息產生反應,黑暗中驟亮起一道明光,儘管微弱,但是在這遼闊的空間裡,卻分外明顯。柔和的白光,類似當日蘭斯洛陷身異界時出現的護身光罩,交織成一個球體,漂浮在無底地溝的上方,忽明忽滅地發著光亮。

  而在這光球裡,隱約顯露出一道人影,蘭斯洛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正是與他相識於沈家梅園,許諾相依誓言,卻又在月下留字永訣的一抹美麗芳魂,風華。

  數年的分離,以為就此天人永隔的悔痛,明明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實際看到佳人出現在眼前,蘭斯洛的心情激動得無法扼抑,把什麼冷靜、鎮定的理智全部拋開,滿腦子想的只是靠近過去,好好看清楚她的樣子,看看分別以來的這些時間,她是否仍安好如昔?聽聽她的聲音,問問她既然還在世上,為何數年來從不與自己聯絡?

  運起天位力量,蘭斯洛想要飛躍過去,這樣的距離,對他並不算是什麼障礙。然而,飛得近了些,看得更清楚了點,只見光球中的那道人影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昏迷了過去,週身明光在一閃一滅中,漸漸減弱了亮度,彷彿要就此熄滅。

  如此情境,蘭斯洛整顆心像是要躍出胸口,猛一提氣,身形加速,就往那道光影飆射過去。

  「小心!別過來!」

  隱隱約約,蘭斯洛好像聽見這麼一句,卻又不是說話,而是筆直傳入自己腦裡的心語通訊,心中一凜,忽然驚覺腳下傳來一股洶湧霸道的氣勢,壓迫感之強,生平難得感受過幾次。

  飄身一退,只見下頭那無底黑暗之中,陡然亮起兩道金黃光團,每個光團都有一個大型圓盾的大小。與自己之間的相對距離無法判定,只知道牠來勢好快,本來還相距大老遠,一下子就已經拉近不少。快速移動所造成的強勁氣流,在這密閉空間刮起猛烈腥風。

  (什麼怪獸?)

  蘭斯洛一呆,隨即醒悟,這多半就是什麼西王母族所祭祀的大蛇。看這樣子,體型還真是不小,這輩子所見的生物,還沒有什麼東西有牠一半大小,不知是什麼上古異種。但既然是頭真蛇,而不是蛇形高手,自己就無所畏懼,正好宰了牠,再奪取牠體內的天叢雲劍。

  腥風強烈,像是大蓬血雨當頭澆來,中人欲嘔,加上蛇類的天生優勢,蘭斯洛判斷這條巨蛇體內蘊有劇毒,當下取出風華刀,勁運全身,要將牠的毒氣隔絕於體外,把影響減到最低。

  然而,事情卻遠非他所想像得那麼簡單。

  毫無預兆地,大蛇的上升速度停了下來,跟著,牠仰頭張開大口,發出了一聲超越想像的轟天狂嘯,震得整個洞窟土石迸裂,地動山搖。首當其衝的蘭斯洛,只覺得一道衝擊波迎面而來,彷彿是最猛烈的海嘯於身前迸潰,崩天洪流洶湧擊來,自己稍稍一擋,卻全然沒有抵禦之力,立刻就被這洪流所吞沒,身形失守,往上方山壁直撞過去。

  (怎麼會這樣厲害的……)

  怎麼也想不到,區區一頭沒有理智的巨獸,竟能發出不弱於天位高手的衝擊力道,蘭斯洛連忙催運功力,在要撞到山壁之前,全力自那道衝擊波中掙脫出來,斜斜地飛退至一旁,但覺全身關節都像是要散開來一樣,從頭到腳,無處不痛。

  衝擊波直擊上方岩層,大量碎石如雨紛墜,蘭斯洛鼓蕩護身氣勁,將及身的落石全數粉碎,同時展開高速身法游移,想在這片混亂中找到風華的位置。這頭大蛇出乎意料地麻煩,倉促之間應戰,恐非上策,還是先帶著風華離開較為妥當。

  只是,自從適才那聲警訊之後,守護住風華的光罩就整個黯淡下去,再也看不見蹤影,蘭斯洛幾下旋繞飛行,都未能探到所在,當這一波落石墜落終於停止,蘭斯洛心中焦急,一個不祥的念頭更在腦中出現。

  (該不會……被剛才的落石擊中,掉到下頭去了吧……)

  瞥向腳下這幾乎是沒盡頭可言的無邊黑暗,墜落進去等若是死路一條,蘭斯洛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想要飛身下去搜索。

  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身為一名武者的自覺,讓他驚醒過來,自己居然因為心慌意亂,讓敵人佔住了背後的位置!這實在是不可原諒的致命錯誤。

  收懾心神,蘭斯洛快速回轉過身。背後傳來的壓迫感,強勁而直接的感覺,讓他明白自己並不用提防偷襲,只是運起全力,去承受這股讓人呼吸不順的氣勢。

  回轉過頭,蘭斯洛不得不承認,自己又再一次地失算。這頭大蛇不但有著媲美天位高手的力量,更趁著自己心亂的剎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背後,單從這些來判斷,已經不能將牠當作是普通畜生處理,而是要認真地看做是足以威脅自己的高手了。

  彼此間隔著數十尺的距離,蘭斯洛看清了牠的外形。一個碩大無比的三角形蛇頭,約莫有兩輛滿載貨物的連結馬車般大小;兩根又長又尖的粗大獠牙,在黑暗的洞窟裡,發著慘白光澤;鮮紅的分叉蛇信,不住朝外吐弄,一股股血腥氣味往外擴散,從肌膚上感受到的疼痛,蘭斯洛一點都不懷疑這條巨蛇氣息中的強烈毒性,從那張大嘴看來,只怕牠毫不費力地便能吞自己下肚。

  巨碩無朋的軀體,從頭部開始往下延伸,直直沒入地淵深處,看不見末端所在,珍珠白的蛇鱗,無光自亮,上頭本來貼附著的一些青苔蕨類,像是被毒力所腐蝕,很快地消失無蹤。蛇口中不住發出「嘶嘶」聲響,迴響在地窟內,變成刺耳的震鳴。

  但是最令蘭斯洛感到深具戒心的,仍然是那一雙巨大的黃金蛇瞳。明明只是一頭沒有思考能力的巨獸,但是牠眼中的森寒殺意,卻讓自己為之心悸,感到一股不同於高手對戰時的顫慄。即使是強天位中的第一人陸游,也不會給自己這樣的感覺,白鹿洞武學講究中正平和,陸游對敵時不會散發出這樣赤裸裸的殺意,或者該說是……食慾。

  殺蛇失敗的後果,顯然就是直接被送進蛇肚當點心,雖說這不失為接觸天叢雲劍的一個方法,但還是非常噁心。

  趁著有神兵在手,以強天位力量一下將這頭畜生給屠了吧,估計一下彼我情勢,這戰術未必就做不到,只是不曉得牠身上的鱗片究竟有多硬,可別說這頭上古異種的鱗片能承受住風華刀斬擊,那應付起來就棘手了。

  (多想無益,打了再說……)

  傳承自白起的戰術知識中,不光是一味地沉靜、估算敵人狀態,當資料不足時,以動制靜,在戰鬥中取得資料,也是重要的一環,而以蘭斯洛的個性來說,求戰無疑比靜靜地觀看更為重要,當下風華刀一擺,就朝大蛇飛近過去。

  出乎預期,應該是笨重的身軀,竟然顯得非常靈活,無論蘭斯洛飛繞到哪個角度,大蛇都能立刻鎖追上他的位置,只要他貿然出手,立刻就會招致猛烈還擊。

  (畜生也這麼麻煩……不過,沒有這種本事,大概也不夠格當西王母族的神蛇吧,唉……這麼大尾的東西,到底平常是餵什麼才長成這樣的啊?)

  身形翔動,與這大蛇游鬥,蘭斯洛慢慢地察覺不利。這頭畜生的身體實在太過巨大,不管自己怎麼飛繞,牠只要簡單一轉,就可以追上,加上牠動作靈活,游擊下去,自己佔不到便宜。而且,或許是因為剛剛結束沉睡狀態,本來大蛇的行動還見幾分呆滯,追著自己一段時間之後,不但越來越顯得靈動,蛇瞳中的熾烈殺氣,牠週身縈繞著的毒氣,更是讓自己感到強烈威脅。

  直到目前為止,大蛇並未採取主動攻勢。本來蛇類的攻擊模式,就是曲身吐信,以靜制動,自己既然游鬥不利,那就試試看恃強凌弱。

  心念一動,蘭斯洛勁貫刀鋒,強天位力量全面催運下,身若流星,猛往大蛇身軀斬去。

  (不行!不能用天位力……)

  這次的心語傳訊聽得清楚了,那確實是風華的聲音,蘭斯洛又驚又喜,但卻又隨著這微弱聲音的忽然中斷,心中劇震。

  風華的意思,是不能以天位力量攻擊嗎?蘭斯洛急忙收勢,撤身後退,卻仍是晚了一步。

  在他運起強天位力量,要攻擊大蛇的那一刻,黃金蛇瞳驟然生光,彷彿被觸動了某種最深處的遺忘情緒,渾圓蛇瞳縮成兩道黃金細線,殺意像是岩漿噴發一樣怒湧出來。

  衝擊波與震天鳴嘯再次轟發出來,但是這一次的洶湧氣浪中,除了毒氣,還有一樣令蘭斯洛驚愕難當的東西。

  天位力量!

  超越小天位,甚至讓蘭斯洛無法感測的強大天位力量,筆直轟發過來,一時間他唯有全力抵禦,運勁護住週身,在這股浩瀚的力量洪流之下,竭力苦撐。

  幸好,和一般天位高手相比,這股強大力量顯得分散而不集中,並且在轟發出來後,殺傷力急速減退,顯然在沒有天心意識的支援下,這力量無法持久,蘭斯洛亦得以全身而退。

  (好厲害……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啊?)

  雖然無傷而退,蘭斯洛卻不能不注意到另一個可能。純以力量強度來算,適才那一擊的威力,猶在陸游之上,強天位之內只怕無人能及,而由於蛇嘴開口大,轟出的力量流勢道之猛烈,更非任何武者所能比擬,若非牠不能持久,力量急劇散失減退,這條大蛇豈不是世上無敵?

  再倒過來一算,以這力量減退的速度來算,假使擊在自己身上時,仍能發揮強天位力量,那麼從力量發出、離口,再到及身,這段時間中消耗的能量,簡直不敢想像這頭大蛇本來的力量到什麼程度。

  (混帳到家了,白家的生物改造應該拿這頭東西當藍本才對啊,真的抓了這東西去改造,那種一腳踏平白鹿洞的怪物狂想絕對不是夢……)

  當初白無忌暫時接管太研院時,曾要太研院開發一種能輕易踏平白鹿洞、隨口撕殺天位高手的機械獸。原本這想法無疑是癡人說夢,但是現在這頭大蛇卻無疑有這份能耐,若是小天位高手硬挨剛才那一擊,距離蛇口的位置再近一些,可能瞬間就被能量波打得粉身碎骨,連乙太不滅體都救不回來。

  匆忙飛退,還來不及稍事休息,第二波攻擊又已經迎面而來。雖然沒有天心意識支援,但這頭大蛇的力量之充沛,委實駭人聽聞,強猛一擊之後,似乎完全不存在人類武者回氣的問題,蛇身一轉,找到蘭斯洛的位置,立刻又張口轟發一擊。

  除了狼狽地閃避,蘭斯洛什麼反擊也沒法進行,一面拉遠距離閃躲,一面運功護體,雖然一直保得無傷,但卻也鬧得手忙腳亂。

  拉遠距離只是權宜之策,因為距離一遠,就完全無法進行攻擊,這頭大蛇身軀堅硬,以刀勁遙攻全然無用,只能近身斬擊。而大蛇轟發的力量流也越來越強,似乎正從睡眠狀態中漸漸回復過來,每一次給牠的衝擊波帶到,都是半身麻軟,有幾次正面撞上,險些就以為身體要四分五裂了。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給牠回復十足狀態,我哪可能應付得了?要想辦法靠近才行……)

  這個地窟本身好像受到什麼力量的保護,對大蛇形成某種剋制,除了第一下大蛇甦醒時的衝擊波,震碎了不少石塊下來,之後幾次轟發天位力量卻都毫無影響,反而是蘭斯洛撞上石壁時,才會造成了凹陷碎裂。

  發現了這一點,蘭斯洛便藉著地形,與大蛇遊鬥。估算到這番驚天動地的打鬥,已經讓西王母族有所警覺,若是那八個老太婆在那甬道口埋伏,自己就要再硬挨一記五極天式,蘭斯洛找著一個空檔,以強天位力量狂往上方石壁轟去,試著打薄山壁,便於破山而出,免得等會兒和大蛇鬥得精疲力盡,沒有開溜的地方。

  距離頗遠,山壁又是極為堅厚,但強天位力量全面發揮,連續五記集中刀勁發出,只聽得上方轟然爆響,快要開出一個洞來,而數以噸記的岩石砂土如雨而下,瘋狂砸落,弄得這空間內一塌糊塗,那大蛇也曲起身子,發出怒嘯。

  蘭斯洛一直等著的就是這機會,沒有半分遲疑,靠著土石掩蔽,急速貼掠過去,在大蛇還不及發出衝擊波之前,風華刀貫滿真氣,幻化成一道雪白厲芒,重重地斬向大蛇。

  以力量估算,這一下斬擊就非世上任何護身硬功所能招架,蘭斯洛有自信,即使是遇上「睥世金絕」,這一擊也會讓對方血濺當場,再加上神兵助威,要斬破大蛇厚重的鱗甲,重創其身軀,應該不是難事。

  可惜,這個估算又再次錯誤了。在刀鋒將要斬中大蛇的前一刻,約莫是大蛇身軀的一尺外,蘭斯洛撞上了一層若有實質、柔韌卻無比堅實的透明防壁,有些類似護身真氣,卻是較其千百倍地強大,這記斬擊與之接觸,噴發出耀眼的火光,震得蘭斯洛兩臂酸麻,卻是連一吋都無法突破進去,更枉論傷及大蛇身軀。

  這時,一個念頭,一個源自於白起記憶庫的名詞,瞬間閃過蘭斯洛腦海,震驚之下,險些連刀都握不住了。

  (是齋天位天心的護身氣罩?不……這是……完美體!)

  一擊失手所換來的,就是一頭被激怒的猛獸。感受到蘭斯洛這一刀的殺傷力,大蛇靈敏地轉身過來,巨口一張,不僅僅是天位力量,而是實質化的高溫血焰,以天位力量瘋狂轟發,將整個空間化成一片火焰世界。

  估算到大蛇的反擊,在牠轉身同時,蘭斯洛已飛起躲避,卻仍是料不到牠會有這麼厲害的一記噴火助威,被高溫血焰一帶,渾身鬚眉盡燃,化成了一團大火球。

  奇痛攻心,部分肢體甚至瞬間就失去了感覺,顯然已經壞死、灰化,蘭斯洛情知生死一線,再也顧不得其他,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同時飄身自大蛇攻擊範圍退開,想在牠再次攻擊前,由上方缺口遁走,再謀對策。

  戰術相當正確,照彼此距離,大蛇也追之不上,可是蘭斯洛才要飛退,後方忽然出現一股強大壓迫感,跟著就是一道寒氣襲來,冰封刺骨。

  他身體此時正被高溫火焰所吞噬,怎堪這一下奇凍襲體?劇烈溫差下,全身火焰瞬間熄滅,身體結了一層薄冰,跟著就是一聲脆響,胸口以下,大半個身體爆碎成細碎血冰。

  忽然受到這樣的襲擊,蘭斯洛起初以為是多爾袞出手偷襲,但身體墜下時側頭一看,赫然驚見那邊又多出了一尾大蛇,同樣是黃金眼瞳,巨大軀體往地溝中深深延伸,詭異地吐著紅信。

  (兩、兩頭蛇……)

  這個理解顯然遲了一步,縱然蘭斯洛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一時間也來不及痊癒肢體和手腳,更別說這樣近乎是將整個身體無中生有的巨大消耗,對自身所造成的重傷,即使將整個身體重組過來,也是手酸足軟,沒法行動,更逃不出大蛇攻擊。

  動彈不得,只能筆直往下墜落,而與自己纏鬥多時的那頭大蛇,則是以敏捷得驚人的動作,快速曲身行來,張開巨口,吐著血紅蛇信,就要將自己一口吞下。

  (真衰的死法,變豬還好一點……早知道這樣,就該和楓兒偷過情之後再死……)

  腦裡轉著不知所謂的古怪念頭,身體被腥臭氣味所包圍,肌膚上甚至感覺到蛇口裡的溼熱黏液,蘭斯洛的身軀卻只重組到腰部,手臂亦尚未成形,就這麼掉進大蛇口中。

  不是第一次面臨生死關頭,但這一次由生到死的時間較長,蘭斯洛得以飽嚐那種瀕臨死亡的絕望感受,彷彿生命中美好的一切,都將從此消逝不見。

  「轟隆!!」

  千鈞一髮之際,上方山壁傳來爆炸聲響,陽光透入這恆久與天日隔絕的黑暗深淵,大蛇受到光線照射,發出似驚似怒的鳴嘯,動作也遲鈍了片刻。

  儘管只是短暫時間的停頓,卻已足夠。伴隨著這道彷彿象徵希望的光線,一道曼妙仙影疾風般自山壁破口衝了進來,把握到眼下情勢後,朱槍脫手,全力擲砸向大蛇眼瞳,自身同時衝向大蛇尚未閉起的巨口。

  轟然巨響,更夾雜著一種怪異的蛇鳴,當蘭斯洛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重新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景象。

  一個發著淡淡金光的纖巧軀體,勉強撐住了蛇口的合閉,左手高托著蛇上頷,腳踩著蛇下顎,像一位女神般站在前頭。

  就是這位女神,在危急當口頂開蛇嘴,救了自己一命,免去葬身蛇腹的危機。無疑蘭斯洛過去對她有著愛恨難分的複雜情緒,但在此刻,看著她疲累卻擔憂的神情,充塞於胸臆的,只是滿滿的感謝。

  「夫君……你……沒事吧……」

  蘭斯洛這時剛剛重組完手臂,只是一時乏力,還沒法支撐起身來,聽泉櫻這樣一問,點點頭,全力催癒身體。

  「你還撐得下去嗎?只要再一下子,我就能回復身體,到時候就可以救你一起走了。」

  蘭斯洛也知道情況危急,若是讓大蛇再一次噴發火焰,自己與泉櫻都要葬身此地。然而,在雙腳重組復原之前,自己想做什麼都是有心無力。

  泉櫻沒有回答,右腳卻動了起來,左右移晃幾下,就踩在蘭斯洛臉上,弄得他滿臉泥沙,連嘴裡都是說不出的口味。

  運功正在緊要關頭,被這樣打擾,蘭斯洛怒從心起,正要喝罵出來,卻被她蓮足一勾,身體移到泉櫻腳邊,看清楚她的樣子,登時一呆。

  她左手撐著蛇嘴,右手卻軟軟地垂下,肩頭已經被一隻蛇牙的尖銳前端所貫穿,鮮血如泉噴湧,迅速染濕了半邊身體。「龍體聖甲」所形成的護身金芒,正因為失血與蛇毒揮發,迅速地減弱。

  「對、對不起啊……我的手已經動不了了,夫君你將就一點,自己一個人先離開好嗎?我……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說話時,蛇口的合閉壓力似乎又告增加,陣陣腥臭毒氣,由大蛇喉間直襲兩人,龍體聖甲發出了明顯的脆裂聲,泉櫻的臉色更是迅速泛上一層慘白灰氣。

  彼此貼得近了,她身上的熱血、香汗,滴在尚無法行動的蘭斯洛身上,溫熱的感覺,每一下接觸,心裡都是一陣震顫。

  看泉櫻顫抖著右肩,緊蹙眉頭,像是非常痛苦,卻又因為救到了人而感到寬慰、心安的微笑表情,蘭斯洛忽然有一種感動。就為了這個笑容,自己過去與她的恩怨,是不是就該一筆勾消了呢?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子會死的,你不知道嗎?」

  「我們兩個……是夫妻嘛,我過來幫你,這不是很應該的嗎?」

  勉力撐著身體,泉櫻露出微笑,最起碼,自己不是一無所獲,不管這男人心裡怎麼想,只要能見到他平安無事,這樣便已經足夠了……

  「夫君,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妓院嗎?俊太郎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所以……所以從那以後我一直喜歡著你……」

  「你不要吵我,我快點把身體復原過來,就可以帶著你一起走了,閉嘴一下吧。」

  「能夠被你所救、能夠與你相愛……人家一直覺得好高興呢……可是,我最近開始在想,也許那樣是不對的……由恩情、歉疚作為開端的愛戀種子,一開始就沒法平等正常的生長……」

  泉櫻仍然在笑,但在微光中,蘭斯洛仍然感覺得到她笑靨中的那抹淒然,只是為著全力催運乙太不滅體,他什麼多餘的話也不能說。

  「那天晚上……夫君你救了我一命,給了我新的生命,我今天也同樣還你一命,下次見面……你別再欠我,我也別再欠你,我們就是對等的關係了……你、你別再恨我了……」

  一串晶瑩淚珠,混參著身上的熱血,滑落滴在蘭斯洛臉上,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慚愧與痛楚。顫抖著聲音,他想要說些什麼作表示。

  「喂,你呀,其實……」

  這句話並沒有能夠說完,泉櫻重重的一腳,踢在蘭斯洛胸口,在胸骨斷裂聲響起的同時,他整個人向外飛了出去,一下子就脫離了蛇口範圍,朝上方山壁筆直飛去。

  驚駭交集,蘭斯洛在半空中轉過頭,恰好瞥見在這一腳中用盡身上力道的泉櫻,再也無力支撐,被蛇口的壓力一加,身體軟軟地癱了下來。

  「我、我們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要重新喜歡上我喔∼∼」

  淚眼中帶著無比歡欣的笑容,泉櫻揮起左手,這樣子長長喊了一句,跟著,就在蘭斯洛愧恨交加的目光中,巨大蛇口重重地合閉,怵目驚心的血印,在雪白獠牙上濺噴了一道深深朱痕……

  《我意天下》卷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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